陈栋是小说《重生官场,请君得遂凌云志》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楚中狂客写的一款都市日常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重生官场,请君得遂凌云志》的章节内容
二零零四年八月,盛夏时节,风起云涌。
陈栋趴在窗口,看着天边那抹黑云,面上满是凝重神色。
作为刚刚派遣到基层乡镇报到的省委定向选调生,一上班就遇上五十年一遇的特大暴雨,他的运气实在是差了些。
防汛减灾办的通知早已下达,乡镇上下全员待命,各村的防汛任务都已经分配妥当,应该调集的物资也都储备完毕……
陈栋细细思索应该注意的事项,确保应对这场大雨的举措没有遗漏,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一年前他重生到大四上学期选定人生方向的关键时刻,有了前世四十余年的人生阅历,他决定再入官场,将那些自己错过的、失去的东西,都找回来。
相比于前世的优柔寡断瞻前顾后,这一次,他义无反顾的参加了省委选调生考试,成功从千军万马中脱颖而出,成为一个光荣的省委选调生。
确定派遣方向的时候,他毅然决然选择了家乡临近县城,因为有前世的经验教训,在这里起步,他能少走很多弯路。
报到至今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已经和林关镇上上下下厮混熟了,因为前世的记忆和混迹官场的经验,他轻而易举就和众人打成一片,在镇团委书记的岗位上,开始发光发热。
暴雨临近,全镇上下早已行动起来,镇党委书记吴启明与镇长韩刚都去了一线临河的两个村坐镇,副书记许波居中调度,大灾面前,镇领导班子体现了党员干部的政治担当,冲锋在前,不敢丝毫马虎大意。
陈栋拿起手机,确保电量是满的,拔下了充电器,将备用电池揣在兜里出了门。
这场暴雨在上游已经下了两天两夜,今晚七点多钟,临河的大王村防洪堤会被忽然到来的洪水冲垮,整个村子因此受灾,镇党委书记吴启明被问责免职,林关镇上上下下许多人也因此受到牵连,对今后的仕途产生深远影响……
但如今情况会有些不同。
陈栋知道这样的结局,因此在五天前,他就私下里找到了吴启明,用他林江大学法律专业高材生的三寸不烂之舌,与前世官至副县长的官场逻辑和缜密思维,成功说服了吴启明,重视起了大王村的防洪工作。
前世的吴启明也不是不重视这件事,只是他在当时,高估了大堤的修筑质量和使用年限,也对这场五十年一遇特大暴雨的危害性,缺乏充分的认识。
其实这很正常,一个乡镇党委书记,正科级干部,一辈子都未必遇得到一次上规模的洪水。
更不要说,大王村的防洪堤,经住了九八年的洪水考验,怎么会应对不了这样的一场暴雨?
陈栋知道人命关天大意不得,骑上自行车,直奔大王村。
按照分工安排,吴书记让他留在镇政府负责后勤保障工作,但明眼人都知道,后勤保障工作有政府秘书杨杰负责,哪里轮得到陈栋操心?
吴书记的意图再明显不过,陈栋是刚报到的省委选调生,说是要到最困难艰险的岗位上去历练,可万一出了事,他作为主要领导,怎么交代得过去?
无论是从爱护年轻干部的角度出发,还是出于自身仕途的考虑,吴启明都不会同意让陈栋去大堤上冒险。
“扛沙袋的人有的是,哪里用得到你这个高材生!在家里搞好后勤,都是战场,不分前后!”
吴启明的话言犹在耳,但陈栋却不想躲在后面怯战,他不是草莓兵,也不是小孩子,他有他的担当,也有他的底线。
更何况,他真的担心吴启明麻痹大意,没有及时发现大坝的管涌。
“我都选调上岸了,岂能再被你们拉下水?就算不牵连到我,这也会成为将来仕途发展的污点。”
拼一把,单车变摩托,就算没收获亮点,也比多个污点强。
所以陈栋必须得去现场。
大王村距离镇政府不到五里路,三里多地的柏油路,还有一里多地的泥土路,陈栋顺风骑车,很快就到了路口。
在他身后,浓重的黑云席卷而来,猛烈的大风呼啸不停,就算他不蹬,自行车也能以极快的速度行驶。
乡村间的泥土路上,因为之前下雨还未干透,农用车碾压过后崎岖不平无法骑行,倒是树林间摩托车自行车压出的小路还算硬实,陈栋用力蹬着自行车,终于赶在大雨来临之前上了大堤。
吴启明正带着村干部巡查大堤,黑沉沉的天色下,看到陈栋扔了自行车快步而来,心中很是欣赏,却出言责备道:“不是让你在家坚守岗位顾好后勤么!怎么不听指挥擅自行动!”
吴启明四十出头,为人精明强干,在全县十九个乡镇党委书记中,称得上出类拔萃,他能力强,为人处世也颇为老练圆滑,说着责备的话,却难掩言语中的欣赏。
“镇上有杨杰盯着,我年轻力壮的,不来出一份力,实在是不安心。”
于公于私,陈栋都不想大堤出事,他的力量微弱,但对大王庄大堤事故,他却是比谁都清楚。
前世入职家乡政府体系,他不止一次学习过这次事故的根源,许多人站在马后炮的角度,将其归结为镇领导班子麻痹大意云云,陈栋对此却不以为然。
谁能想到,刚修两年的大堤,竟然会出现管涌?
“要我说啊,吴书记实在是党的好干部,大王村的堤防都是新修的,能扛得住百年一遇的洪水,这点雨水,根本不用这么兴师动众!”
说话的是大王村的村支书刘刚,他是镇政府退二线的干部,兼任大王村的村支书年头不短,年轻的吴书记他都不看在眼里,对着稚嫩的陈栋,就更是不屑。
刘刚担任支书多年,又是镇里干部,在村上威望很高,他一说话,随行的镇村干部就都附和起来,有称赞吴启明的,也有说不必这么兴师动众的,人多嘴杂,莫衷一是。
“小心驶得万年船!防汛抗洪是大事,马虎不得!”吴启明看出了刘刚的心思,也不戳穿,带着众人继续巡堤。
那大堤新筑不久,众人都是门外汉,此时洪水不到,能巡出什么问题来?
但陈栋不同,他前世学习过这个案例,也在水务局担任过领导,单就这一块知识来说,众人之中恐怕没人及得上他。
“吴书记,您看这里。”凭着前世的记忆,陈栋找到那处发生管涌的位置。
此时河水还没有上涨,距离水面十几公分的位置,一处不显眼的凹陷与周围浑然一体,不是陈栋有先见之明,只怕也无法发现。
吴启明探着身子去看,一时却也看不出端倪,旁边刘刚便笑道:“小陈同志还懂这个?看着没什么不同嘛!”
“家里有个亲戚是做这个的,了解过一点。”陈栋敷衍过去,指着那处凹陷对吴启明说道:“堤坝好好的,以前水位都没到过这里,按说不该出现这样突兀的凹陷,我建议立即安排人手,对这里进行处理。”
吴启明不置可否,刘刚却道:“土石堤坝,做的时候就比较粗糙,怎么也不会那么平整,陈栋你有点耸人听闻了。”
陈栋很是坚持,“吴书记,洪水当前,决不能心存侥幸、马虎大意!”
吴启明沉吟片刻,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去搞两袋砂石料,把这个堵一下!老刘,你安排几个精干的人,盯着点这里!”
刘刚心不甘情不愿,却不敢违逆吴启明,叫了几个人过来交代下去。
看他神情,陈栋心知不妙,这刘刚如此不配合,莫不是他知道什么猫腻,这堤坝的问题,会出在他的身上?
(待续)
狂风卷起砂石,野草吹得低伏在地,几个硕大雨滴砸在身上,一场大雨马上来到。
“吴书记,去屋里避雨吧!”
“行,走吧!”
一行人簇拥着吴启明下了大堤到了不远处的临时板房。
进屋还没坐下,一场瓢泼大雨轰然而至。
简易板房仿佛一面皮鼓,被雨水擂得轰隆作响,说话都要大吼大叫才能听清楚在说什么。
陈栋趴在窗口,看着大堤上几人很快撤了下来,面色不由一变。
他看看表,下午四点三十七分,距离大堤管涌决口,还有三个小时。
“吴书记,没啥好吃的,咱们对付吃点儿。”刘刚变戏法似的倒腾出来不少黄瓜大葱西红柿,还有一只烧鸡一盘猪头肉一小包油炸花生米。
条件有限,能有这些吃的已经难得,他又弄了一瓶白酒出来,笑着问道:“吴书记,这天凉飕飕的,喝点白酒,驱驱寒?”
吴启明平素喜好饮酒,不然刘刚也不会投其所好,看守大堤没事,喝个几两问题不大。
他正要答应,陈栋忽然说道:“吴书记,我去坝上看着,事关重大,大意不得!”
刘刚脸色沉了下来,陈栋这话时机选的恰到好处,自然就是冲着他来的,所谓“事关重大”“大意不得”,说的不就是他“不识大局”“大意马虎”?
吴晓明被陈栋这一番话点醒,此时喝酒,如果真出了事,那少不了定他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不喝酒还能说是天灾,喝了酒那就真是人祸了。
他不理解为什么陈栋一直如此大肆渲染洪水威胁,镇上做了充足的准备,根本不担心洪水漫过堤坝,至于管涌,大王村新建两年不到的大堤,哪能那么容易就有管涌?
陈栋披上雨衣,拿着手电拉开门冲进风雨里,留下一道孤单的身影,看得众人一时默然。
“到底是年轻人,有冲劲,有干劲,有前途哇!”刘刚阴阳怪气,看着暴雨中的那道身影,眼睛闪过一抹恨意。
吴启明笑道:“年轻人嘛,认真是优点,谁不是从这个时候过来的?”
他定了调子,刘刚不好再说什么,众人简单吃了几口,吴启明不喝酒,自然没人敢开这个头,这顿本来颇为期待的晚餐,就吃得索然无味。
狂风暴雨扑面而来,陈栋不是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已经得罪了人,但老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在前,于公于私,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好在吴启明听劝,不然的话,他也不会蹚这趟浑水。
陈栋是选调生身份,在他看来,大王村数千老百姓不被水淹,吴启明不受牵连仕途一帆风顺,自己借此机会立功跟吴启明搞好关系,三件事有机统一,是否得罪了刘刚,倒并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按照他的推算,大堤在七点半左右发生垮塌,刚才水面还没有上涨,此时潮水到来,应该就已经开始渗水了,三个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时间实在紧迫。
有前世的记忆,他假装看了一会儿别处,随即就到了决口附近的位置,仔细观看寻找异样。
忽然,堤坝远处一处水洼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大雨倾盆,视线所及范围不远,站在堤坝上,那处水洼与别处积水似乎并无不同,但陈栋心里存了定见,带着问题来找,自然看出了不对。
那水洼明显在缓慢变大,相比周围雨水落下形成的水泡,那里的水泡更加连续更加细密,如果不是雨太大,相信会更加明显。
陈栋一路快跑冲下堤坝,确定了那处管涌所在位置,然后朝着远处板房挥舞手电。
两名村干部和刘刚陪着吴启明正打扑克,有个村干部眼尖,抽烟的当口看见了陈栋的异样,他没敢叫喊,伸手碰了碰刘刚。
“有话说话!”刘刚对他们就没了那份耐心,甩了甩臂膀不让他来烦自己。
吴启明注意到二人的小动作,抬起头来看向窗外,当即发现了不对,“有情况!走!”
他一跃下地,蹬上雨靴披上雨衣冲进了雨里。
刘刚暗骂一声“晦气”,也跟着冲了出去。
众人深一脚浅一脚来到陈栋所在位置,这里距离堤坝底部大概四米远,在他脚下,两团水泡不停翻滚,手电照在上面,闪着危险的光。
吴启明面色一变,一股寒气从心底升起。
刘刚看得清楚,也吓得面无人色,难以置信看着吴启明与陈栋喊道:“真的管涌了!”
其余村干部也震惊无比,陈栋是怎么看出来会有管涌,又是怎么在这样的瓢泼大雨下,发现了管涌漏点的?
站在大巴上看这里根本看不清楚,这小子也太神了!
这个时候,众人再看陈栋,表情就与方才有了显著不同。
之前那叫【危言耸听】,现在这叫【未卜先知】!
吴启明更是脊背发凉,如果自己没有听陈栋的,亲自来现场督战,或者方才没有安排人处理凹陷,或者刚才喝酒了,或者今天陈栋没来,或者来了一直在屋里躲雨……
他官职最高,更懂得背后的政治风险,如果管涌溃坝,大王村上万亩良田都要被淹,近千家村民房屋都要受灾,再出一两条人命……
别说公职保不保得住,他会不会因为玩忽职守渎职判刑都在两可之间!
想到这里,吴启明拍了拍陈栋的肩膀,千言万语,都在不言之中!
刘刚也心中后怕,如果堤坝决口,他作为村支书责无旁贷,到时候怎么处理都有可能,撤职,处分,开除公职,锒铛入狱……
这是防汛抗洪,这是天大的事,自己之前麻痹大意不说,还对陈栋心怀敌意……
想到这里,他不由有些后悔,好在发现的及时,早做处理,危机还能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他心中暗自庆幸,看向陈栋的眼神就有了变化。
“到底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这眼力就是比我们这帮大老粗强!”有人比较敏感,察觉到了刘刚的变化,当即出言赞叹起来。
“可不!我就觉得小陈是个大才,上咱们镇来工作,真是咱们的福星!”
众人七嘴八舌夸赞不停,陈栋听得明白,不过是在吴启明面前找补之前的言语不逊,他毫不在意,看向吴启明说道:“吴书记,事不宜迟……”
吴启明深深吸了口气,“小陈,我记得你说过,你对这方面比较懂,眼下怎么处置,你来发号施令!”
陈栋忙道:“您是领导,还得您来,我给你当参谋还行,发号施令,我哪有那个本事!”
吴启明很是坚持,“你来指挥,责任我扛!不废话,抓紧时间!”
陈栋点了点头,不再客套谦让,“吴书记,得抓紧调机械设备过来,想要根治险情,只靠人力不行……”
“刘叔,你安排人,抓紧时间搬沙袋子过来;齐主任,李会计,你们安排村民去扛砾石,从细到粗,分开搬运!”
吴启明听他指挥得当有条不紊,不由心中赞赏,拿了手机出来拨打电话抽调机械设备。
大事当前,刘刚不敢马虎,大声吆喝村干部们忙碌起来。
很快,管涌处搭起了反滤围井,因为发现得早处置得当,一场惊天危机就此消弭于无形。
一直忙到八点多钟,大雨终于停了,吴启明看着堤坝下面插着红旗的管涌处,心神终于放松下来。
“陈栋,我得谢谢你,不是你,我今天恐怕就交代了!”
吴启明心里仍是后怕不已,若非陈栋此前几次三番提醒自己,大王村的大坝未必能像他想的那么结实,他怎么会将防控重点放在这里?
若非陈栋执意来到大坝上,又不顾得罪人冲进雨里巡检发现了漏点,一旦拖延下去,还在板房里打牌的一群人,到时候恐怕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坝被洪水冲毁。
“我跟县里已经汇报了,等汛期过去,我去给你请功!”吴启明爱惜人才,已经想好了,怎么报答陈栋的大恩。
陈栋却摇了摇头,看向雨里那面鲜艳的红旗,轻声说道:“危机还没有过去,真正的暴风雨,还没有来……”
(待续)
一辆丰田越野车带着两辆北京吉普驶到近前停了下来。
丰田越野车上下来一人,穿着迷彩服,披着白雨衣,身形高大,气宇轩昂。
吴启明上前一步热情说道:“周书记,您怎么还亲自来了!”
来人正是县委书记周俊辉,他面沉似水与吴启明握了握手,“情况怎么样?电话里你说控制住了,确定吗?”
“确实控制住了,等这波洪峰过去,就抓紧时间加固堤坝!”吴启明额头有汗水流出,不知是累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周俊辉稍微松了口气,“我把县里的水利专家都带来了,希望你别跟我打马虎眼!”
吴启明看了眼后面吉普车上下来的那几个人,其中一个是水务局副局长,此人性情执拗不善交际,偏偏业务能力水平极高,就是在全市范围内,也是数一数二的能人。
“赵局长,你来看看,哪里还有需要改进的地方?”周俊辉到了管涌现场,招呼水务局的人检查处置情况。
那姓赵的副局长不用他吩咐,已经自己走上前去,一圈圈仔细察看,半晌一言不发,终于确定无误,这才对吴启明说道:“吴书记,你们林关镇有高人啊!”
连日来一起工作,周俊辉已经习惯了他的作派,笑着问道:“这话从何说起?”
赵姓副局长笑道:“这处置成果面面俱到有条不紊,就是我在这里,也不会做得更好了,有些细节地方,连我都没想到!吴书记,何方高人在此,快点请出来见见吧!”
吴启明笑道:“也谈不上高人,我们镇上新来的选调生,这次管涌能及时发现,他居功至伟!”
“喏!人在那儿呢!”吴启明朝着远处一指,一个高大身影正在堤坝上来回巡视,自然便是陈栋。
知道县里有领导要来,陈栋刻意借口回避了,他有功劳不假,但功劳能有几分,全看吴启明的心情,与其站在一旁碍眼,不如躲到一边装装样子。
水位不再上涨,他彻底松了口气,正要再走一圈,却听有人喊他过去。
远远看着,车灯照耀之下,一群人簇拥着一个高大男子看着自己这边,陈栋心里一突,不会是县委书记来了吧?
想什么来什么,县委书记周俊辉素以冷面著称,前世陈栋就跟他打过交道,此人出身纪委系统,素来严于律己也严于待人,他在林城县任职四年,处理的党员干部不计其数。
要不是因为他查了太多干部弄出来太多空缺岗位,前世的自己大概也没机会在三十岁的时候,才考上财政开支的事业编制进入体制内。
“周书记,这就是我们这儿新来的选调生,陈栋。”
“周书记,您好!”陈栋伸出双手,与周俊辉握在一起。
“之前听林部长说起过你们,还说有机会要见见,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周俊辉眼中闪过一抹欣赏之色,眼前的青年高大俊朗,气度沉凝不卑不亢,身体结实强壮,雨衣雨靴上满是泥水,面上朝气蓬勃干劲十足,让他一下子就想起了当年初出茅庐、初入官场的自己。
“我听吴书记说,这些都是你的布置安排?”
陈栋看向吴启明,见他微笑点头,这才说道:“主要还是吴书记领导有方,我就是提了一些意见建议,没起到什么作用。”
周俊辉很喜欢他的成熟稳重,笑着说道:“吴书记宁可自我检讨说他麻痹大意,也要为你请功,说你一直坚持顶风冒雨检查,才第一时间发现了管涌漏点。这份功劳,县委给你记下了!”
陈栋心中感激看了吴启明一眼,能有这样的胸怀,也难怪他能在这些乡镇党委书记里面脱颖而出、独树一帜。
今天的事,吴启明如果春秋笔法将功劳揽在自己身上,陈栋完全能够理解和接受,官场素来如此,没有哪个人会愿意往自己身上泼脏水,来换别人的荣华富贵。
但吴启明显然胸怀大度的很,他跟周俊辉直言不讳承认了麻痹大意险些铸成大错,然后客观而又大肆渲染将陈栋的功劳夸大讲了一遍。
那赵姓副局长上前来问陈栋:“年轻人,你这些本事,都是在哪儿跟谁学的?可以啊!这些方法,可不是光看几本书听几堂课能学会的,因地制宜、就地取材,理论实践相结合,一般人可没这个水平!”
陈栋心里暗笑,心说我可不会告诉你,我就是上辈子跟你学的。
前世的他,会在入职后不久就到水务局担任副局长,与眼前这位赵兴城成了同事,二人开始有些不对付,后来却成了莫逆之交。在陈栋心中,此人亦师亦友,此时相见,自然格外亲切。
“家里有位亲属,对这方面很有研究,我这些本事,都是跟他学的,只是可惜了,他去世的早,不然还能介绍你们认识。”
赵兴城很是叹息,他是技术型人才,与这样的人物失之交臂,自然很是遗憾。
能被赵兴城这样的水利专家认可,陈栋的身份地位自然水涨船高,县委书记当面说要给他记功,在场众人可都听得一清二楚。
那刘刚曾经也是镇政府干部,虽然没什么成就,这份察言观色的本事可是不俗,他心知肚明,今夜过后,这陈栋只怕便要一飞冲天,想起此前自己那般轻慢,多少有些后悔起来。
周俊辉上了堤坝巡视一圈,随即屏退旁人,只将吴启明赵兴城与陈栋叫到身边问道:“这大王村防洪堤,是不是就这一处管涌?赵局长,你是行家,你来说。”
赵兴城看了吴启明一眼,直言不讳说道:“管涌大概只有这么一处,但这堤坝的质量嘛,也就是个样子工程。”
见他这么敢说,吴启明不由心中一个突突,旁人要问你这么说也就算了,这可是周俊辉,活生生的周阎王!
果不其然,周俊辉脸色一沉,“说清楚,怎么就是个样子工程了。”
赵兴城指着大坝一个比划,“老坝修了三十多年一次没漏,新坝只是加高加厚,第二年就漏了,你看那漏点,就在加高层上,这也就是今年水大,不然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知道这里偷工减料呢!”
他有些激动,指着远处绿油油的庄稼地和静悄悄的村落,痛心疾首说道:“丧良心啊!这要是今晚决口了,多少人得跟着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周俊辉面沉似水不置可否,转过头来看了吴启明一眼,见他没有接话的意思,干脆问陈栋说道:“陈栋,你怎么看?”
他问得模糊,旁人听了只怕一头雾水,吴启明与赵兴城却一清二楚,只是陈栋如此年轻,能回答明白这个问题么?
陈栋并不如何犹豫,当即轻声说道:“这老堤勉强称得上稳固,新堤加高加固本是好事,但如此偷工减料,不但没有保护好老堤,反而容易让人麻痹大意,滋生出新的问题来。”
“若依我看,当前防汛情势紧张,应该立即将当年同一批次施工的所有堤坝列为重点关注对象,严防死守,以防类似灾害再次发生。”
“至于其中的贪腐问题,倒不是眼前的当务之急。”
(待续)
清江县教育局会议室里,局长赵志国正在台上讲话。
临近九月新生开学,全县中小学幼儿园的校长都被召集上来,例行公事进行一次集体谈话。
“……安全问题不容忽视,学生要安全,教师也要安全!”
“去年四中的两个老师,喝醉酒开车,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当年的评先评优和职称,就都被拿下来了!”
“还有住宿生吃饭问题,老生常谈,总说,总不改,就那么仨瓜俩枣的,你们就这么抓着不放,至不至于?”
赵志国高谈阔论,唾沫星子横飞,近在咫尺的副局长李涵菲抹了抹脸,上午刚化的妆,再这么喷下去,就花了。
但她可不敢说,赵志国这位局长极其强势,一言不合就开骂,不分男女也不分场合,她在这个位置坐得战战兢兢,已经找了组织部很多次,却都得不到调整岗位的机会。
按说教育局是个非常好的单位,接触面广,灰色收入多,跟卫生口一样,属于是个油水衙门。
但赵志国这位一把手实在是不好伺候,要求高不说,事儿也多,还动不动就骂人,工作作风粗暴,又搞一言堂,胆子还大,李涵菲在这个位置上伺候过两任局长,赵志国这样的,却是独一份。
但她不敢反抗,也不敢存着不一样的心思,老赵家在清江权势滔天,这位赵局长背后,是前任县委书记赵志邦,据说他们家省里还有亲戚也是大官。
李涵菲自身背景也不弱,但跟赵家比起来,还是差了好几个量级。
她在这里腹诽,台下也有几个中学校长心里不是滋味。
清江是一个贫困县,主要产业就是农业和林业,这帮人辛辛苦苦爬到校长的位置上,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那份额外的收入和更多的人际关系么?
你赵志国家大业大看不上这仨瓜俩枣,我们可就指着这仨瓜俩枣活着呢!
校长这个职位,看起来风光无限,但能够真正接触到的实际利益,都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一个是教师定级确定职称的时候,会有一笔不菲的礼金;一个是平常年节假期,有定级或者进步需求的,会有一份孝敬。
再有的,就是有住宿生的学校,学生交费和国家发放的补贴汇总到一起,会是一笔金额比较大、可自由支配的活钱。
现在赵志国直接要求所有人不要惦记住宿生这笔钱,真的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先锋乡中学去年收了二十六万,就算你天天吃排骨,顿顿吃小鸡,你一年能吃的完?剩下的钱哪里去了?王校长,你说说!”
赵志国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看着台下一个上了年纪的老校长,有些阴阳怪气。
王姓校长不卑不亢,“赵局,钱哪里去了,别人不清楚,您还不清楚么?您问我这个问题,是打算让我回答你呢,还是打算让我去纪委自我检讨一下呢?”
“你……你放肆!”赵志国得意忘形,没想到会惹来对方的反弹,当即有些尴尬,他以为可以随意拿捏对方杀鸡儆猴,没想到适得其反。
“这些校长里,数我年纪最大,有的话别人不敢说我就来说!”王校长站起身来,“这么多学校,买米买面都要去指定的粮店,买鸡买鱼都要去局里指定的地方,油水都让你们局领导吃干净了,这时候找我们的毛病?”
“你也不用找了,我今天当着全县所有校长的面儿,辞职!”
王校长一踹凳子,头也不回出去了。
会场中寂静异常落针可闻,赵志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怎么这么大脾气?啊?多吃多占他还有理了?辞得好!先锋乡的中学校长位置空出来了,明天开始,进入选拔程序!”
“还有谁想辞职的,现在就站起来!”
赵志国一拍桌子,又厉害了起来。
众人噤若寒蝉,谁也不会跟钱过不去,谁也不会像王校长那么刚烈,走到这个岗位上的,哪个不是前怕狼后怕虎瞻前顾后谨小慎微才上来的?
若要人前显贵,就得背后遭罪,官大一级压死人,教育局一个中教股股长都能给他们脸色,更别说局长了。
会议结束后,赵志国当先离场,回到办公室坐下,仍然余怒未消。
胆敢如此堂而皇之反抗自己,这个王先发真是活够了!
这要搁自己二哥没走以前,谁敢跟自己这么说话?不过两年时间,就产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高低得让教育局纪委查查他学校的账!
忽然想起这个王先发好像给自己送过不少钱,他又放下了这个念头。
教育局纪委就那么两个人滥竽充数,办案力量微乎其微,也指不上他们。
正琢磨着,办公室主任进来,“赵局,潘局长来了。”
“请他进来。”
在办公室主任身后,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穿着棕色衬衫,胳膊下面夹着个包,很标准的打扮。
赵志国按动按钮,茶台上的水龙头开始放水加热,他拈出一把古树红茶倒进茶杯,看着潘向东笑道:“什么风把你潘秘书长吹来了?今天这么有空吗?”
潘向东愁眉苦脸坐下,“什么风?邪风!”
他压低声音,“林关镇大王村的堤坝前晚管涌了!”
赵志国正往茶壶里倒水,闻言手上一滞,随即继续倒水,“管涌了就管涌了,关我屁事?”
潘向东没好气道:“是不关你事,但是关我的事!”
赵志国皮笑肉不笑,“那你找我二哥去啊,找我干嘛?”
“我给他打电话了,没打通,占线。”潘向东一脸无奈,“不是实在没招,我也不想来找你,你历来鬼点子多,帮我分析分析!”
“分析啥?堤坝管涌了,不是没决堤么?那就说明质量还凑合,咋的,还能问你责?”
“就算要查,都是陈年老账,能查明白吗?”
赵志国将茶杯递给他,“咋的,听见风声了,县里要拿你开刀?”
潘向东点了点头,也没心思喝那杯上好红茶,“有传言,周书记很愤怒,但又没明确有啥具体动作,这就搞得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你说要不就动手,我好抓紧找人安排,要么就消停的,这么悬着,真让人难受。”
赵志国喝了一杯茶,轻轻吐了口热气,“管他呢!你就照着他要查准备!水利局就那么几个关键人物,把他们安排好,让他们管好自己的嘴,那不就行了?”
“都是一条船上的,谁落水了都不是好事,跟他们讲明利害关系就是了。”
潘向东无可奈何,忽然手机铃声响起,他一看号码,脸上便有了笑意。
“老二回电了。”
(待续)
清江县委书记办公室。
周俊辉一边批阅文件,一边想着心事。
他从林城来到清江,算是临危受命,不然没道理县级一把手这么使用干部。
来的时候,市委组织部长语重心长,说的那番话至今言犹在耳。
清江的情况很复杂,而他到任将近一年,却还没有打开局面。
敲门声响,秘书推门进来,“周书记,广成同志到了。”
周俊辉点点头,很快秦广成推门进来。
周俊辉冲他笑道:“老秦,你自己坐,我批完这些文件就来。”
县委副书记、县纪委书记秦广成年届五十,举手投足仍有一派军人风范。
“周书记您忙着,我喝口茶。”
端起周俊辉贴身秘书送来的绿茶啜饮一口,秦广成拿起桌上一份报纸随意翻看起来。
周俊辉奋笔疾书,很快将批示语写好,这样的工作他早已做得无比熟练,三言两语便能切中要害。
“找你来,是有个事儿,”他端起保温杯,走到秦广成身边坐下,“大王村的事儿你也听说了吧?我侧面了解了一下,问题性质很严重。”
秦广成坐直了身子,“具体情况我倒不掌握,这里面有贪腐问题?”
周俊辉喝了口茶水,点了点头,“偷工减料这种事,其实咱们都心知肚明,但凡是工程项目,不偷工减料是不可能的,但是做到这种程度,那就不多见了。”
“昨天我找人挑了几个地方把堤坝加固层扒开了,那个偷工减料的程度,有一个词儿,咋说的来着……”
话到嘴边,他始终想不起来。
秦广成灵光一现,“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对!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周俊辉放下茶杯,怒气渐渐浮现,“砂石土料连一成都不到,样样都不符合标准!有的更是丧心病狂,外面打一圈缓凝土,里面根本就是空的!”
“触目惊心呐!”
秦广成点了点头,“这种关键工程,竟然还敢这么滥竽充数,一旦出现问题,就会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其心可诛啊!”
周俊辉摸了摸头发,“何止如此?这样的堤坝还不如不修!陈栋说得好,这会让相关领导干部产生麻痹思想,谁能想到,新修的大坝,会跟筛子一样四处漏风?”
“陈栋?陈栋是谁?”
“林关镇的一个年轻干部,就是他发现了大坝管涌迹象,不是他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周俊辉笑了起来,“吴启明个老小子都对他赞誉有加,宁可承认自己的错误,也要给陈栋请功!”
秦广成也笑了,“吴启明还不错,有担当,遇到事情了不推不让,是个能干事的。”
“市委让我推荐提拔副处级干部的人选,之前我就考虑过他,现在看来,这样的干部,可以重用!”
周俊辉话锋一转,“水利局项目这边,纪委这头有相关的问题线索么?信访件什么的,有没有?”
秦广成摇了摇头,“很多年没有这方面的问题线索了,这两年项目少了不少,基本也都渐渐正规了,不像以前。”
“那这么忽然下去检查,是不是会打草惊蛇?”周俊辉站起身来,背着手踱着步子思索办法。
秦广成沉吟半晌,建议道:“最近省市纪委都在搞项目建设领域的专项整治,咱们也可以效仿一下,把住建、交通、水利、农业这些单位都囊括进来,声势搞大一点,至于到底是奔着谁去,那就再说。”
周俊辉眼睛一亮,“这个办法好!正好也敲打敲打这些个单位和部门!不要以为没人管没人问就无法无天!”
“人员安排上……”
周俊辉看向秦广成,知道他这句话意有所指。
他皱起眉头,“项目建设领域牵扯范围很广,暂时先不用纪委干部,把全县的年轻干部抽调上来,他们很多都不是本地人,可以发挥这个优势。”
秦广成点点头,他也是有这个顾虑,项目建设牵扯到的资金数额庞大,要面对的对手也形形色色,如果不未雨绸缪,到时候很可能陷入被动。
他建议道:“光这样也不行,年轻干部没有经验,查案办案掌握不好分寸和力度,我的建议,不如和市纪委沟通一下,以市纪委的名义,从各县抽调精干力量,和年轻干部组成新老搭配,这样就能两边兼顾了。”
周俊辉指了指秦广成,“到底是老纪检!这个办法好!”
秦广成趁热打铁,笑道:“搞个党风廉政建设培训班,把年轻干部们召集到一起,以学习培训的名义,通过学习成绩和培训期间的表现,选拔有冲劲、有闯劲的年轻干部!”
“好,这个办法好!就按你说的办!”
周俊辉兴奋起来,“我让组织部门配合你们,尽快拟定名单出来,到时候就以纪委和组织部联合的名义,搞个培训班!”
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儿别的事情,秦广成才告辞出来,回到纪委所在的三楼办公室。
他来清江比周军辉早两年,对清江的问题早有认识,只不过以前没遇到周俊辉这样的领导,所以一直直不起腰杆子来。
清江的问题根深蒂固,先后两任县委书记加起来任职时间不到两年就相继出了问题被调走,上级已经意识到了,清江这块地方存在更深层次的问题。
若非如此,也不会将有纪检背景的周俊辉派来清江主政。
周俊辉市纪委纪检监察室主任出身,有多年省纪委借调工作经验,秦广成也在市纪委工作过,两个人有过交集。
秦广成下派担任纪委书记的时候,周俊辉刚提任市纪委三室主任,短短几年光景之后,他就下派到县级担任纪委书记,然后一路飙升,直到在林城担任县委书记。
林城的经济和作风,就是在周俊辉手里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秦广成早有耳闻,心里也很佩服。
官场中人,从不以年龄论短长,周俊辉四十出头,却已经在县委书记任上干了一届了。
相比之下,秦广成资历更老,却一直在这个位置上逡巡不前。
个中原因,秦广成自己心里其实也一清二楚。
外在因素其实都在其次,他是纪检系统出身,生性脾气火爆、嫉恶如仇,这些年先后在三个地方担任纪委书记,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仕途能顺利才怪了。
纪检工作干的就是得罪人的活,无论怎么折中,都不会有人愿意被查被处分。
秦广成已经习以为常,他心中早已想好,这次换届到期就卸任,回市纪委安心赋闲。
在那之前,他要给清江留下点什么。
(待续)
“陈栋,跟我一起出去一趟!”
吃过午饭,陈栋正要回到办公室去睡一觉,却被下楼的吴启明叫住。
两人一起上车,直奔大王村管涌现场。
“中午吃饭怎么没看见你?”吴启明习惯坐在副驾驶,头也不回问陈栋。
“帮着刘姐忙活后厨了,我就没上桌。”
吴启明点点头,“帮忙归帮忙,低调归低调,但你是省委定向选调生,有的时候,该强势也要强势一点,不能随便就被人拿捏。”
陈栋赶忙答应,“知道了,吴书记。”
陈栋为人和善,到乡镇工作后,因为周一到周五都住在单位,早饭晚饭都在食堂吃,跟厨房师傅刘姐处的关系就比较好,时不时帮着忙活忙活,倒也不觉得辛苦。
但看在有心人眼中,就会有不一样的观感。
比如陈栋是否不得吴启明喜欢,是否被边缘化。
乡镇政府人不多,但也五脏俱全,所谓“庙小妖风大”,说得就是这个道理。
越野车驶离国道,摇摇晃晃来到堤坝抢修现场。
一下车,陈栋就看到了堤坝上站着的村支书刘刚,正午的阳光将他穿着半截袖的胳膊晒得黝黑发亮,显示出了与那夜不一样的精神面貌。
村民们被召集起来加固大堤,县里派来的工程机械不住轰鸣,吴启明走在前面,当先一步上了大堤。
“吴书记,您来了!”刘刚一路小跑过来,头上的草帽被风吹落在背后,显得有些狼狈。
“这几天辛苦了!”吴启明跟他打了声招呼,直奔管涌所在位置。
“现在水位下去了,这里都挖开了,重新铺设!”刘刚一旁跟着,指着施工现场介绍,“全村老百姓都上来了,争取今晚达到既定高度!”
吴启明点点头,“要做好迎接下一波洪峰到来的准备!居安思危,有备无患!”
“您放心!这是我们大王村自己生死存亡的大事,没人敢不当回事!”
刘刚拍着胸脯,说话就有些豪气干云的意思。
陈栋坠在后面没有跟着,却听见几个百姓一边干活一边低声抱怨。
“就他妈骗人的,修好了扒,扒了再修,玩儿呢?”
“不这么整,当官的怎么搞钱?修一笔钱,拆一笔钱,再修又是一笔钱!里外里三笔钱,傻子才不这么干!”
“这帮龟孙子,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
“嘘!小点声!”
看到几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陈栋有些尴尬,加快了脚步。
他有些委屈,但也无从说起。
一个群体中出了一个蠹虫,没人会说队伍里还有好人,只会一棍子打倒一片,认为所有人都是蠹虫。
陈栋心里很不舒服,莫名其妙就为人背了黑锅,成了被一杆子打下水那群人中的一个。
但这种事没法解释,也解释不清楚,只能背着骂名,为那些真正贪腐的蛀虫承担罪责。
吴启明走了一圈,回到开始上来的地方,临上车前嘱咐刘刚,“大堤的质量关系老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绝对不能马虎大意!我县里还有会,不跟你多说,你自己心里有数。”
“陈栋,走,上车!”
“吴书记,我留一会儿,反正回镇里也没啥事儿。”
“那行,晚上让刘书记给你送回去,这段路说近不近的。”
吴启明对陈栋言语中透着关心和重视,刘刚看在眼里,态度早与先前天壤之别,“吴书记您放心,我高低得杀个小鸡安排小陈同志!”
“那是你们俩的事儿了!走了!”吴启明豪迈一笑,摆了摆手上车离去。
陈栋看着小车去远,这才对刘刚说道:“刘书记,我刚才一走一过,听村民的意思,不怎么高兴过来干活呢?”
刘刚左右看看,“这会儿正是在家闲着打麻将斗地主的时候,谁愿意出来顶着大太阳干活?别说他们,就是我也不愿意啊!”
“这也就是逼到份上了,不然你看哪个能出来?你以为谁都在乎这点工分呢?”
刘刚叹了口气,“不比以前了,现在的人,都势力得很。”
陈栋点点头,“这个堤坝当初竣工验收的时候,没组织乡村两级干部群众参与吗?”
刘刚撇撇嘴,“能没有乡村两级参与么?问题人选是谁定的?不是老百姓自己选的吧?就算是老百姓自己选的,开始还能有颗公心,但一两顿好酒好菜下来,再塞点好钱,谁又能不被拉拢过去?”
陈栋明白过来,项目验收基本都是这个节奏,又有几个真能做到仗义执言、为民请命的?就算真有,也会被有意排斥在验收队伍之外,有心有力却使不上。
刘刚拍拍陈栋肩膀,“老弟,你还年轻,啥时候你到了老哥我这个年纪,你就知道啥叫人心险恶了。”
“晚上别走了,我让人炖个小鸡排骨,咱哥俩喝点儿!”
陈栋连忙摆手推却,“不必了不必了,我回去镇上吃就行,大堤正是最关键的时候,我可不敢耽误您的正事!”
刘刚一摆手,“都是小事儿!就冲你挽救了我们大王村,这顿饭我也得请你!既来之,则安之!你先溜达一圈,我去那边看看!”
陈栋无奈,只能答应。
他留下来,只是想跟刘刚了解一下具体情况,绝对没有蹭饭的意思。
但这个时期乡镇干部到基层不吃喝一顿,实在是有违常理,他也不好太特立独行,只能无奈答应。
他闲着也是闲着,过去拎起一把铁锹,跟着大伙儿一起干活。
“啊哟!这位领导,这活儿咋能麻烦您呢!”一个背着手来回巡视的村干部赶忙过来,拦住了陈栋。
陈栋笑笑:“大哥你忙你的,我闲着也是闲着,帮着搭把手而已,不妨事的。”
“领导,您可别这么说,您要干活了,我们刘支书得骂死我!”
陈栋看他很坚决,有些无奈放下了铁锹,他如果坚持,这几个村干部就形同坐蜡,镇干部都亲力亲为,村干部却不干活,说出去造成的影响得多坏?
陈栋暗暗叹了口气,这就叫环境塑造了人,自己明明不是那种养尊处优的人,却只能在这样的环境里,放弃自己坚持的东西。
他不想特立独行惹人非议,只能和光同尘,打成一片。
到了晚饭的时候,刘刚安排了一桌农村最高规格的酒席,又是鸡鸭鹅又是狗肉又是烩菜的,摆了满满一大桌,安排对大王村有功的陈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刘刚借着酒意,端起酒杯对陈栋说道:“老弟啊,大哥劝你一句,堤坝这事儿,水太深,你这外来的,早晚也要走,千万别蹚这趟浑水。”
(待续)
汛期未过,清江县委紧急召开了一次常委会议,传达了近期省市主要领导的部署要求,并对接下来的防汛工作重点进行了安排部署。
会上,吴启明公开做了检讨,承认了自己麻痹大意险些酿成大错,也对陈栋的勇敢表现进行了详细介绍。
周俊辉对吴启明的态度鲜明提出了表扬,同时提醒各乡镇特别是沿河乡镇一定要引以为戒,切实提高警惕,坚决守好汛期最后一班岗。
常委会后,吴启明来到周俊辉办公室,详细介绍了大王村堤坝翻修加固工作进程。
周俊辉很满意,“知耻而后勇,这是好事,林关镇是全县乡镇的排头兵,你们要做好这个榜样。”
“过段时间,市委组织部会派人来考察,这个消息我提前透露给你,你做好准备。”
吴启明有些激动站起身来,“多谢周书记!我这犯了错误,您还肯推荐我,实在是我没想到的!”
周俊辉摆了摆手,“大坝管涌,责任不在你,换了谁在你那个位置,会担心新加固的大坝会有问题?将心比心,不会有人比你做的更好了。”
“你运气也确实不错,要谢的话,你就谢谢陈栋好了。”
周俊辉又交代了一些近期重点工作,吴启明才从书记办公室出来,他心中感慨,自己不但没有因为此事被问责,反而倒因为自己不肯文过饰非,得到了周俊辉的赏识,真的算是塞翁失马了。
从正科到副处,是多少县级干部一辈子都遥不可及的梦想,吴启明心里更明白,这要是在以前,这种好事怎么都不会轮到自己,周俊辉的到来,确实让清江有些不一样了。
他心里因此更加感激陈栋,想起大坝管涌那一夜陈栋的坚持甚至有了些偏执的味道,吴启明不由更加感慨,暗暗下定决心,要在能力范围内,尽可能提携陈栋。
陈栋倒是不知道,自己的直属领导有了什么心态变化,他在乡镇的工作依然按部就班,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波澜起伏。
这也就是防汛抗洪期间,还能有点事让大家紧张一下,其他的时候,乡镇的工作节奏就是这样松散。
清江是农业县,春种秋收就是最大的事情,除此之外,就是各种重要会议期间的信访维稳和节假日期间的安全生产。
陈栋是团委书记,本职工作更是闲得不行。
团县委是清水衙门,历任团委书记镀个金也就走了,没人会想着在这里发光发热,连带着基层的团委也人浮于事。
不过陈栋还是比同屋的那位妇联主席强得多,那位大姐就没上过班,陈栋报到一个多月,就见过那个大姐一次,还是单位同事家里孩子考大学摆升学宴,在饭桌上认识的。
陈栋闲来无事,坐在微机室里摆弄着那台性能差强人意的老旧电脑,一边浏览网页一边和女朋友甘霖聊天。
这个时期乡镇的电脑还是稀罕物,整个林关镇,也只有书记镇长屋里有电脑,再有就是微机室里有一台。
陈栋会捅咕电脑,微机室里没人的时候,他就过来玩会儿电脑,有时同事会带孩子来,他就让出来,回自己办公室躺着。
乡镇的工作实在是太无聊了,他想过自己会遇到各种困难,但这个困难,倒是真的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得想办法做出点改变来。
正胡思乱想,副镇长张海推门进来,“陈栋,街上有人打起来了,跟我一起去一趟吧!”
陈栋扬了扬手里的文件,“领导让我整理这个,大哥你去吧!”
“那行吧!”张海面上看不出表情,捏着香烟吸了一口带上了门。
陈栋这个团委书记分工里有一项是协助张海分管综治工作,也就是镇政府所在的综合治理,交通秩序、环境卫生,基本都包括在内。
这是个有油水的工作,临街商铺和摆摊的小商贩都归张海管,陈栋初来乍到,可不想上去给人碍眼。
这些蝇头小利,他也看不上,也不想招惹。
正无所事事胡思乱想,又有人推门进来,“陈啊,帮姐打个字呗?”
是民政助理李大姐,陈栋伸手接过,打开电脑开始打字。
镇上不是没有微机员,但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干活也不好好干,大家都不喜欢用她。
吴启明之前点过陈栋,让他拿出一点选调生的架子来,但陈栋心里明白,他不会在林关镇待太久,这些活也都是力所能及的小事,不至于怎么样,所以能者多劳,帮一点是一点。
乡镇的干部良莠不齐,有些事情干的久了,似乎就成了该干的,一旦不干了,就会惹来别人的不满。
陈栋正打着字,人事助理朱大哥进来了,脸色红扑扑的,显然中午喝了酒。
“陈栋!你整这个表格不行啊!我去县人事局了,给我闷回来了!”
人事助理朱大哥手上捏着烟,坐在电脑桌旁边的椅子上一脸官司,“我这中午好顿跟人赔礼道歉,一人喝了半斤才算圆过去!”
没等陈栋说话,李大姐没好气说道:“喝酒就喝酒,扯那么多幺蛾子!我就不信陈栋表格做出花儿来,你中午就不请人喝酒了?”
李大姐人高马大虎背熊腰,朱大哥反而骨瘦如柴,两人站在一起,孰强孰弱一览无余。
朱大哥不敢反驳李大姐,“我跟陈栋说话呢!你跟着掺和啥!”
李大姐一点都不给他留面子,“你找人陈栋做这么多回表格,请没请过人陈栋吃饭啊?天天喝的五迷三道的,要不要脸?”
“你找陈栋打字,不也没请陈栋吃饭么?”朱大哥不乐意了。
“我给陈栋带瓜子和水果了!”李大姐被他说中痛处,只能嘴硬。
“我一会儿也去买个西瓜!”
陈栋一边打字一边看戏,这两人其实本质都不坏,只是各有小心思,都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所以才会有这样的表现。
这位李大姐在给老百姓办理事务的时候,吃拿卡要搞点零食土特产,逢年过节收点小鸡冻豆腐什么的,陈栋都听食堂刘姐说起过。
至于这位朱大哥,不贪财好色,就好喝酒,每天三顿饭,顿顿二两半,找他办事,没有什么是一顿酒解决不了的——一顿不行,那就两顿,多来几顿,啥都不是问题。
很快将稿子打好,陈栋算是完成了任务,李大姐临走前,忽然神神秘秘问道:“陈啊,你跟县委周书记是不是有亲戚啊?”
(待续)
清平县县委书记办公室。
年轻帅气的男秘书推开门,轻声说道:“赵书记,时间到了。”
宽大的办公桌后,赵志邦点了点头,放下了手中的相框,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
他有午睡的习惯,今天中午却没有睡着,此时眼眶就有些酸疼,眼球也有些发胀。
原定两点的常委会议,因为他个人原因,推迟到了两点半。
但没有人敢有怨言,即便有,也只能憋在心里。
赵志邦很喜欢这种感觉,说一不二,唯我独尊。
他站起身来,拿起日记本和保温杯,从容不迫走向常委会议室。
走到门口时,会议室里还有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等他打开门,瞬间就变得鸦雀无声。
赵志邦很满意这种变化,目不斜视走到主位上坐下,双眼充满威严扫视了一圈,这才开始讲话。
按照秘书早就起草好的主持词,他对着念了一段,随即引申开来,激情四射,文采飞扬。
议题一项项进行,每项议题后面,有汇报单位提前写好交上来的点评,中规中矩,大差不差,县委办主任早已经把关过了,他只需要照着念就是了。
遇到不满意的地方,他会跳出稿子,或批评,或点拨,或上纲上线,既体现权威,也展示水平。
到最后是研究干部环节,组织部长拿出早已请示过的既定方案进行汇报,最后全体通过,皆大欢喜。
会议不温不火开到下午五点五十才结束,人群散去,赵志邦和县长坐在会议室里聊起了近期重点工作,一番切磋后达成了一致,这才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赵志邦优先喝了口秘书泡好的热茶,他很满意眼前的这一切,作为全市为数不多的副厅级县委书记,他再也没有更高的追求了。
“叮铃铃!”手机响起,他拿起来一看,是老婆的号码。
他眉头皱了起来,有些厌恶接通了电话,“喂?”
电话那头,一道破锣一般的嗓音响起,问他今晚是否回家吃饭。
“不回去了,今天老爷子过生日,我去省城,晚上就不往回赶了。”
电话挂断,他又拿起那个相框,重新陷入了沉思。
不知过去多久,秘书推门进来,“赵书记,时间差不多了,该出发了。”
赵志邦点点头,将相框珍而重之放进抽屉锁好,起身出门下楼上车。
这辆车不是他常坐的那辆奥迪,而是一辆陆巡4700,司机却是他从清江带来的司机。
“东西都买好了?”
“买好了领导,按您的吩咐,没买太贵的。”
“嗯,老爷子不喜欢铺张浪费,多花钱反而惹他生气。”
赵志邦看向窗外,眼神有些迷离起来。
从清江到清平,从屈居人下到主政一方,境遇的变化带来的是心态上的变化,这种变化并不明显,外人也难以察觉,但对他来说,却是天壤之别。
很快到了省城北郊一处平房,赵志邦下车,从后排座椅上拎了两个礼盒,便进了平房大门。
平房建的极其规整,四面高达两米的红砖院墙方方正正,进门一条三米宽的红砖甬道直达平房门口。
五间砖房高高大气派,此时院中灯火通明,屋中人声鼎沸,显然已经开席了。
赵志邦心中浮现了一丝不快,随即强行按下,等司机开了门,面上就变成了笑容满面。
“爸,妈!”
“老二来啦?这大晚上的,单位忙就别回来了。”
“您过生日,我怎么能不回来呢!”
“大哥,大嫂!”
一个中年男子坐在赵老爷子身边,他头发很浓很黑,戴着金丝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
“过来坐吧!”
赵志邦坐到大哥赵志家身边,与三弟赵志国开启了玩笑,“你怎么这么闲,来的比我还早?”
赵志国皮笑肉不笑,“我又没什么事,在哪儿都是呆着。”
感受到了他的情绪,赵志邦换了个话题,“单位挺忙的吧?马上开学了。”
赵志国点点头,“就那么回事儿,每年都固定流程,今年动几个校长,别的没什么。”
“之前有人跟我提过,相当县一中的校长,能不能安排?”
赵志国歪着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二哥,“县里两个高中的校长要动得县委书记点头,这事儿你忘了?”
赵志邦眼睛一瞪就要发作,一旁赵志家抬手按了他一下,冲赵志国喝道:“老三,把酒倒上!”
赵志国立马没了脾气,乖乖拿起桌上的五粮液,给赵志邦倒了酒。
哥仨挨着老父亲坐,另一侧,则是老母亲和哥仨的两个姐姐。
“难得你们哥仨都在,我说两句,”赵老爷子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吃了口菜,放下了筷子,“老二现在都当县委书记了,这个官太大了,我眼前做梦都不敢想。”
“老三甩裆尿裤的,竟然也能当上教育局局长,”赵老爷子颇为感慨,“我们老赵家祖坟冒青烟呐!出了两个大官!”
他看向大儿子,“也就老大差一点,但老大是重点中学的教师,每天教书育人,挣得是辛苦钱,我最不担心的,就是他!”
“你们两个,”他指了指二儿子三儿子,“你们那些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人在做,天在看,坏事做多了,是会遭报应的!”
“我老啦!没几年活头了,不指着你们给我积德了,但你们的孩子还小,你们心里得有数!”
赵老爷子又要说,赵志家看到两个弟弟脸色都不对了,赶忙拦住了父亲,“爸,他们都多大了,还这么苦口婆心讲大道理?该听的二十年前就听了,不该听的,现在说也没必要。”
他端起杯来,“日子是自己的,生活是自己的,家庭也是自己的,怎么过,过成什么样,都是自己的选择。都是成年人了,学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吧!来,喝酒!”
赵志邦神色复杂,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赵志国干脆一口闷了杯里的白酒,直接站起身来,“我晚上还得赶回去,你们慢慢吃……”
他刚要抬腿往外走,赵志家一拍桌子,“坐下!”
赵志国一愣,这一脚就没迈出去,当即坐了下来,却是闷不作声,再也不肯多说一句话。
赵志邦神情变化,拿起桌上的酒瓶给弟弟倒了满满一杯,随后又给自己满上。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我其实也后悔,这一杯,我干了。”
赵志邦一口喝光了杯里的酒,随即也沉默下来。
赵志家站起身来,重新开了一瓶五粮液,分别给两人满上,自己倒了一杯,这才端起酒杯说道:“过去种种,皆是过往;将来岁月,才是余生。任何时候,我们兄弟齐心,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来吧!祝咱爸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待续)
清江县水利局,家属楼。
水利局坐落在城区边缘,是最早一批搬到楼房办公的单位,因为临近大河,历来都是县里的头牌单位,早些年福利待遇极好,只是近几年才开始走下坡路。
当年的家属楼在县城风靡一时,如今却成了靠近边缘的落后地方。
潘向东将车靠在路边停好,随即拨了个电话。
时间不长,水利局家属楼的大门出来一个中年干部,他左右看了一圈,拉开车门上了车。
“潘局。”
“林关镇的事儿你听说了吧?”
“听说了,局里都在传。”
“你怎么看?”
“不好说,有传言说县里要动手查,但我问了几个纪委的老关系,都没说这个动静。”
潘向东沉吟起来,“我也打了几个电话,都说没听到消息,但我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一时却又说不上来。”
来人笑道:“咱都二线了,还怕这个呀?咋的也查不到咱们头上,您放心就是了!”
“局里这边我盯着,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很多事情都是历史遗留问题,找不到咱们头上。”
潘向东笑了笑,从后座拿了个黑色塑料袋,“别人给我的,我也不抽这种,你留着慢慢抽吧!”
来人也不看具体什么烟,当即伸手接过,“那我可得好好尝尝!”
潘向东叮嘱道:“这段时间多留心点新闻,县里的消息也注意点,别一整点就忙着钓鱼了,东西啥的都收拾好,风向不对就出去躲躲!”
“行,我这儿您就放心,该安排的我早就安排妥了。”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约定改日找几个以前的老同事一起喝酒,随后分道扬镳。
潘向东驱车离开,他心里清楚,眼下这个形势,别人躲着自己还来不及,何况一起喝酒。
回到政协,他给自己泡了杯茶,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一时有些失神。
日子过得飞快,大王村管涌事件过去四五天了,却仿佛泥人入水,一点浪花都没激起来。
轻轻抿了口茶,潘向东松了口气,随即闭上眼睛,想要小憩片刻。
“嗡嗡!”忽然手机震动起来,他吓了一跳,拿起手机来一看,却是妻子周玉琴的电话。
潘向东松了口气,接起电话的时候就有些生气,“干啥?”
电话那头,周玉琴也没有温柔含蓄的意思,“你说干啥?孩子快放学了,你能不能接?你不接我就去接了!”
“接不了,别烦我!”
潘向东直接就挂断了电话。
到了他这个岁数,含饴弄孙是最快乐的事情,但这几天,他连这个都没心情了。
孙子马上就要上小学,儿媳妇怕跟不上一年级的课程,就报了个小班,准备提前恶补一下。
潘向东不理解为什么这么小的孩子就要补课,但他知道自己什么身份,只管宠溺大孙子,绝对不多一句嘴,顶多孩子受委屈了,自己这边多奖励奖励就是了,绝不会掺和下一代人怎么教育孩子。
他内心深处,奋斗了一辈子积攒下来的家产,足够小孙子衣食无忧一辈子了,是不是学习好、考大学,其实一点都不重要。
他将腿搭在窗台上,这样能躺的更舒服一些,心中暗想,或许真是自己杞人忧天了,县里诸事繁杂,哪有心思惦记自己这点破事?
交通,住建,农委,哪个口不比自己油水多?难道都要查一遍?
就这么胡思乱想,潘向东很快迷糊过去,舒舒服服睡着了。
相隔不远的清江县教育局,因为是与其他单位在一起办公,相比之下,就不如县政协这么滋润。
尽管已经是最靠东侧的套间,但赵志国还是能听见走廊里时不时传来的脚步声、吵闹声和说话声。
对面的沙发上,坐着一位三十出头的女子,看上去面容姣好,身段婀娜。
“蒋老师,你的事情局党委已经讨论过,一致认为是不符合相关要求的,你找我也没用,这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事儿。”
赵志国打起官腔来一点都不含糊,眼光却始终落在女子的肩头上。
对方显然为了见自己刻意打扮过,无论是红嘴唇还是眼影还是耳朵上亮闪闪的金耳坠,或是身上这条恰到好处露出胸口那条珍珠项链的裙子,都证明了这一点。
但这还不够,还不足以让赵志国提出自己的要求,来交换对方的利益诉求。
他需要更充分的证据,需要更多的信息,来证明自己的判断。
并且这个过程,才是他最享受最喜欢的。
蒋老师抬起手来扇着风,微笑说道:“赵局您这屋怎么不装个空调呢?这也太闷热了!”
赵志国吹着风扇倒是不觉得如何,“没办法,把东山,是这样的,你热的话,过来吹吹风扇。”
“那可感情好!”蒋老师站起身来,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后,背对着风扇站立,面向赵志国。
赵志国转过身来,深深坐在座椅中,看着这眼前的年轻妇人,眼神很是玩味。
这么近距离看上去,女子身高大概不到一米七,长腿修身,脚上穿着高跟凉鞋,有些高挑。
风扇的风吹动裙摆,便有一阵阵香气吹到身前。
蒋老师向前一步,风扇距离远了,人却更近了,裙摆飘扬的幅度明显降低了不少。
质地柔软的纱裙低垂下来,若有似无,让人有种一把将其扯碎的冲动。
……
赵志国放下电话,笑着看向蒋老师,“怎么样,事情办妥了,将来可得好好谢谢我。”
蒋老师扔掉纸巾,“辛苦赵局了,找个时间,我请您吃饭。”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晚吧?”
“行,等您电话。”
送走蒋老师,赵志国心满意足叹了口气,权利的滋味就是这么的美好。
“赵局。”办公室主任敲门进来,“政府那头有个临时会议,王副县长主持,通知您过去。”
赵志国嘀咕骂了一声,这就是权利双刃剑的一面了,有人招呼开会就得去开会,有人吩咐自己就得应着。
他很怀念二哥赵志邦在清江当县长的那些日子,那时候,他可以为所欲为,不用听人吆喝。
美好的日子,似乎再也回不去了。
(待续)
汛期一过,乡镇的工作节奏一下子就慢了下来。
陈栋正在发呆,忽然门响了一下,接着政府秘书杨杰推门进来。
“小陈,中午县委书记来吃饭,赶紧去帮忙!”杨杰岁数不小,一点都不跟他客气。
正常来说,一个选调生,又是团委书记,按理不该参与后勤的事情,但陈栋好说话,加上陈栋一日三餐都在食堂吃,有时候出于礼貌餐前饭后帮着忙活忙活,一来二去,杨杰就有点蹬鼻子上脸,对他有些颐指气使起来。
“行,这就去。”前世见多了这样的人,陈栋也不过多表露情绪,多干点活累不死人,等到机会合适,自然会有人教他做人。
乡镇工作,镇一级也好,村一级也罢,多数人都是好人,但人的本性如此,都是见人下菜碟,都属弹簧的,你弱他就强,各个都善于得寸进尺,很少有人懂得适可而止。
他选调生的身份,说白了只是自己脸上贴金,将来走与不走,都不会对这些人产生实质性的影响。
所以好说话的陈栋,在镇里还兼任着厨房配菜师傅和微机员、电脑维修工这几份上不得台面、领不到薪资也不讨好的工作。
厨房做饭的厨师刘姐倒是个好人,五十出头,干活利落,为人朴实,做菜也好吃,陈栋与她相处的极好,很多时候两人在一起埋汰杨杰,倒也颇有乐趣。
得益于前世单身生活多年,陈栋刀工极佳,煎炒烹炸也都不在话下,有他配合,八道菜很快上桌。
陈栋一边摆好餐具一边笑道:“杨大秘书也是的,县委书记来吃饭,他都不露面。”
刘姐笑道:“谁让人家背后有人呢!”
“得,曹操来了!”
陈栋转过头,果然见杨杰拎着一袋子玉米面烙饼来了。
“刘儿啊,把这些热热,周书记爱吃。”
“杨哥,一会儿县领导来,你不露个脸儿啊?”
杨杰嘿嘿一笑,“我露啥脸,我进步到头了,机会留给你们年轻人!”
陈栋不置可否,等杨杰去远,这才冷哼一声,这人狗眼看人低,自己不跟他一般见识,他还玩起了欲擒故纵的小把戏。
一辆轿车开进院里,吴启明从车上下来上了楼,他的司机小王快步跑进食堂,看见陈栋连忙笑道:“陈哥,又帮着刘姐忙活呢?”
两人年纪相仿,陈栋比他略大,被叫“陈哥”,今天却是第一次。
“吴书记让我来看看,菜备妥了吧?”
“备妥了,几个热菜都在锅里,马上就能开席。”陈栋手脚麻利,将纸巾叠好放入玻璃杯里。
“行,我去跟书记说。”
小王小跑离开,时辰不大,吴启明下楼,十一点三十分,一辆奥迪驶入院里,后面跟着两辆黑色轿车,周俊辉在吴启明等人簇拥下走进食堂。
“啊呦,小陈你也在呢?”看到陈栋身影,周俊辉主动叫住了他。
陈栋本来想躲,见躲不开,只能上前打了个招呼,“周书记您好。”
“来,一起走走。”周俊辉洗了手却不入席,叫着陈栋一起出门,在院子里走了起来。
“我上午问了林部长你的情况,名牌大学法学毕业,称得上根正苗红,凭你的条件,大概不会一直呆在清江,小小林关镇,也不是久居之地,你有什么想法,不妨跟我说说。”
周俊辉说得直接,陈栋也不藏着掖着,“周书记,我的想法是按部就班,有合适的机会能回省里就最好。不能回去,从基层一点一滴做起也未尝不可。猛将发于卒伍,宰相起于州郡,想干大事,从下往上,也不是不行。”
周俊辉听得不住点头,看着他赞赏不已:“能有这般见识,我没看错你!本来我想将你调到身边来好好栽培,但听你这番话,我决定还是将你留在基层继续锻炼锻炼!”
“你是定向选调,满一年后,我来安排让你担任副科级实职,到时候有什么想法,你可以直接找我谈。我的手机号码你记一下……”
“多谢周书记栽培!”陈栋赶忙记录了周俊辉的手机号码,两人又聊了几句陈栋家里的情况,这才回到屋里入席开饭。
陈栋本来要去司机那桌,却被周俊辉的秘书李明峰拉到身边坐下,都是领导身边的得力之人,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陈栋也不过多推拒,大大方方坐下,一点没有拘束之意。
周俊辉身边坐着吴启明与副县长臧洪文,还有发改局和住建局两位局长以及镇长韩刚,除了他们,就是陈栋与周俊辉的秘书李明峰。
能够坐到这张桌上,陈栋的分量不言而喻,几位县委书记面前的红人,自然也明白了这个行为背后的意义。
周俊辉最先动筷,众人边吃边聊,气氛逐渐热络起来。
“周书记,下午没事的话,小酌一杯如何?”看周俊辉心情不错,吴启明小声询问。
“行,喝点儿!”
陈栋当即起身要去拿酒,吴启明却道:“小陈,你坐下!堂堂省纪委的定向选调生,整天忙来忙去当店小二,像什么话!”
韩刚脸色一红,站起身来说道:“小陈你坐着,你也不知道酒放在哪!我找杨杰过来!”
韩刚拿出手机走了出去,不大一会儿,杨杰一路小跑从办公楼里出来,手上捧着两瓶本地白酒,气喘吁吁,面红耳赤。
韩刚狠狠瞪了他一眼,把刚才的怨气都发泄到了这位政府秘书身上,夺过一瓶白酒转身进了包间。
门开的一刹那,杨杰看到陈栋坐在下手位置,与他正面相对的,正是县委书记周俊辉。
他心里一跳,知道了刚才韩刚那个恶狠狠的眼神背后的深意。
走进后厨,杨杰只觉得腿有些软,他能当上政府秘书,就是因为韩刚与他弟弟是同学,借着这个关系,才坐上了这个油水颇丰的宝座。
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陈栋有了这样的分量,能跟县委书记坐到一起吃饭?
杨杰晕晕乎乎,找刘姐打听起来,“小陈怎么坐里面那桌去了?”
“你问我我问谁?”刘姐没好气瞪了他一眼,把铁勺扔进水池,很直接的表达不满。
她就是这样的性格,杨杰没工夫理她,想着以后该怎么跟陈栋好好相处。
他小心翼翼走到包间门口,正听见里面吴启明让陈栋提酒。
只听陈栋说道:“这张桌上我年纪最小,级别最低,这杯酒,先祝各位前辈、各位领导前程似锦、花团锦簇,快马加鞭、再上层楼,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第二杯酒,祝愿我们清江县在周书记的带领下,在各位领导的努力下,政通人和,蓬勃发展,一产稳居前列,二产稳中求进,三产稳步提升,各行各业兴旺发达,经济社会发展行稳致远!”
“这第三杯酒,祝愿林关镇在周书记的大力领导下,在住建发改这些兄弟单位的支持帮助下,在吴书记韩镇长的精诚合作担当作为下,取得更加优异、更加辉煌的成绩!”
大概是陈栋连干三杯白酒,屋中桌椅挪动之声哗然而起,只听周俊辉大声道:“小陈这才情这气魄,值得咱们共同举杯!来!干杯!”
杨杰听得一脸苦相,暗中责骂自己痰迷心窍,就凭陈栋这个才情,早晚都要飞黄腾达,自己怎么想的,竟然得罪了他!
不过好在发现及时,现在不久,应该还来得及。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