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梦知刘兴国是小说《青春宝贝》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王永臣写的一款青春甜宠类小说。目前小说已完结,以下是小说《青春宝贝》的章节内容
与众不同的人最容易被人关注,也最容易被人伤害,半先生就是属于这样特殊的一类。
有人的地方,就有老少男女、贫贱富贵、贤良不屑、聪明愚蠢等等方面的差别。有的人天纵英才,比如秦皇汉武,比如李白苏轼;有的人卑微渺小,比如武大郎,比如刘姥姥。精英是少数的,大多数人都是普通的。这是上天安排的,也是我们人类得以平静生活的前提。可以想象,如果我们身边全是一些不甘平庸的能人,他们个个都使出十八般武艺,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那我们的生活就一定会乱套。即使我们身边大多是普通的人,也有层出不穷、令人唏嘘的故事。而这些故事中,尤其有一类人最让人怜惜,他们远离了人们的正常思维模式,做出一些让你苦思冥想几天也想不明白的怪事,说出一些你做梦也想不到的怪话,因为不合时宜,而总是被身边人轻蔑。这一类人世界各地都有,他们被各地不同的人们冠以不同的名称。在北京,他们被称为傻帽、傻不拉几、废物点心;在东北,被称为山炮、卡乎乎的;在河南被称为信球、二百五、二杆儿、半吊子;在山东被称为彪子、潮乎乎;在陕西被称为瓜皮;广东人称他们为痴线;福建人称他们为憨呆;上海人称他们为戆大、十三点;重庆人称他们为瓜娃子;四川人称他们为方脑壳、哈儿;内蒙包头称其为坎球货、虬眉杏眼;天津人称他们为二傻子;保定人称他们为楞头青。总之,这一类人为人处事总是少了点什么,头脑有些不灵光、不机密。
下边我们言归正传,去认识一位让他同宿舍的人都慢待的半先生。
时间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这位仁兄和他的室友到这所大学学习的第三个年头的秋天;地点是西部矿业学院男生宿舍203室;人物是除了这位仁兄之外的同寝室的七位兄弟。
这天是周末,大家午睡初醒,暮秋的阳光透过高大几近光秃的杨树枝杈投射进屋来,映照着摆着四张上下两层铁床的静静宿舍,映照这短暂的寂静。
“爷刚才做了个梦,正和情人亲热呢,不知哪个楞球把爷惊醒了。”来自于河套平原的外号叫大皮鞋的清了清嗓子道。
“舒服了吗,梦遗了吗?”来自于东北的兴国打趣道,他还记得前天晚上大皮鞋描述梦遗时说得那个舒服劲。
“你管球爷了,你个球也挛不成的,你快滚球远远的。”大皮鞋半哂半嗔地道。
“你们家乡那里是不是盛产球哇,张嘴闭嘴都是球的。”
“说球甚呢?爷就是习惯了,也比你们东北说他妈的、扯犊子文明多了。”
“还文明呢,刚来这里上学时,咱们屋的半先生,听你一天球不离口,跑去找班主任,问球是什么意思?咱们的这位女性的班主任虽然比半先生大不了几岁,但来这里工作已有几年了,她懂得球的意思,却无法正面回答他,只告诉他那是个不文明用词。虎了巴叽的,简直是傻透腔了。”
听到说起了半先生的笑话,宿舍里的人一起大笑了起来。
这时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兴国把食指放到了嘴唇上,轻轻地嘘了声。然而却半天没了动静。他担心是半先生外出回来在门偷听,起身趿了拖鞋来到门口张望,却见门外走廊里空无一人。
“你们我说话小心一点,万一让半先生听到了有伤和气。”毕竟兴国与半先生是老乡,讥笑归讥笑,但从心里,他还是对他有些偏爱的。
兴国所说的半先生就是他们宿舍里缺的那一位,他本姓袁,名梦知,因为深信传统道德,更深信马列,便自称是半共。对于这样的称呼,大皮鞋听了就有些不舒服,经过几天观察与思考,给他起了半吊子的绰号。因为半共与半吊子都有个半字,为了掩饰,他就称他为半先生。对于这样的称呼,同寝室的人虽然觉得可笑,但也觉得妥切。久而久之,宿舍里的人都习惯这样称呼他。只有梦知这个傻蛋还蒙在鼓里,还当是对他的敬称呢。
“圪泡的,爷就是当他面说了他又能怎样?不说别的,就说那名字,还梦知呢,球也挛不成,还真把自己当成圣人了。”大皮鞋见兴国如此胆小不屑地道。
说起这大皮鞋虽然其貌不样,宽额、高颧骨、大厚嘴唇,天生一副猩猩相。且因为自小父母离异,靠姥姥艰苦把自己养大,在缺失爱的底层里常年滚打,不觉生就了一种攻击性,不但言语粗鲁,还喜欢乱吐唾沫,似乎这唾沫是他战胜困苦的武器,让人一见就感到有些不舒服,但也不敢轻视他。就像狮子通过吼声来吓退敌人;又像猫咪,在受到威胁时,会弓起背,竖起尾巴,虚张声势。然而人又不可貌相,就说这大皮鞋,外表看去虽然丑陋、粗俗,却也有绝活,他会吹口琴,几乎当时流行的歌曲,他都能有板有眼地吹下来。比如当时流行的《我是一只小小鸟》、《追梦人》;还会唱西部民歌,比如《走西口》、《想亲亲》、《赶牲灵》等。虽然他浓厚的地方口音让人不能完全听清他唱的内容,但有几句还是能听明白的,比如“想亲亲想得我心花花乱”,还有“我要拉你的手,还要亲你的口”等,虽然曲调很好听,可是因为是出于他的嘴,便让人有一种下流的感觉。
“哎,这个半先生。”这个屋里的老疙瘩显然对半先生也有微词,但因为修养,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人贵有自知之明,要知道自己的半斤八两,你看那半先生可好,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好像这世界离了他,天就要塌了似的。不说别的,你就看把他忙的,周末也要去书店,这也倒罢了,可你把自身的卫生与形象搞好了,你看那指甲盖脏的,也不知收拾收拾,鞋带也总是一条是白的,一条是黑的,最可笑的是,到了班级,连自己外衣的钮扣系错了都不知道,最要命的是他也不知道定时地洗洗澡,走到哪都臭哄哄的”睡在梦知下铺的四眼道。
“他说他不想升官,也不想发财,说升官发财是自掘坟墓,有多少人因为飞黄腾达而妻离子散、牢底坐穿,还说什么一个人得意时不忘形,简直是让暴涨的河水不泛滥,你说他说这是人话吗,生而为人,谁不想光宗耀祖,偏他说这些奇谈怪论,好像自己是个圣人似的。一个人说自己可恶并不可怕,可怕的就是标榜自己是圣贤,倒是这样的人让人不放心呀。”大明白道。
“哪来的圣贤,我相信这世上的人,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都是凡夫俗子,都是自私的,人不为已,天诛地灭。”兴国道。
要说这半先生,室友们讥笑他也不是没有道理。溯其源,还是三观的问题,他的清白太强烈了,太分明了,一下子就能照出别人的不好,此正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朋。他天生一副菩萨心肠,一心向善。大皮鞋行李没邮来时,他让他到自己的床上睡;兴国嫌自己的床垫子薄,从学校仓库里随众拿来草垫子,学校发现了要收回,他便把家里给他买的用来装衣服的皮箱倒出来,让兴国把草垫子藏到他的皮箱子里;到校园外散步,看到一对夫妻打架,男的扯住了女的头发拖着向前走,他见义勇为,上前与那男的理论,那男的不听,他便与那男的撕打到一起,最后被带到了派出所;还有一次他从商店购物回来,发现售货员多找了他一元多钱,他便不惜步行十几里路把钱退还给了售货员,他说他不想因为这一元钱玷污了自己的德性。
还有,他总是那么喜欢读书,学校图书馆的图书看够了,便经常去书店购买图书。按说四年大学生活,三十多门课程已经够人招架的了,可他却还要一而再地看名著,比如《周易》、《查拉斯图拉如是说》、《君主论》、《忏悔录》、《高老头》、《神曲》、《包法得夫人》、《罪与惩》、《死魂灵》,还有许多诗集。要知道这些书虽然好,但却是很深奥的,是要下功夫耗脑力的。可他只要在书店看到自己喜欢名著,他宁可不吃饭,也要把它买下来。
对此,做为同乡,兴国曾规劝过他,希望他能正视现实,不要不务正业。然而半先生却并不买账,反问兴国,说自己学习一些名著有错吗?兴国笑问,你学这些东西到底想干什么呢?没想到我们的这位半先生郑重地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请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扯犊子”从此以后,兴国再也不向他进言了。
一个让这么多人不喜欢的人,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且让我们抛开他的室友,走进他的内心世界,看看他究竟是忠是奸,是善是恶,看看他的所思所想所为,看看他的头脑里究竟纠结着怎样荒唐愚蠢不切实际的想法。
对于这位半先生的为人与性格,他的班任钱芳菲最有发言权。这位和她的名字一点也不相符,身材不高,微胖,浑身没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地方,有些像假小子的未婚女士,
对比她小不了几岁的梦知的评价很简单,只有“不机密”的三个字,但却说到了他的要害。下边就让我们走进半先生的世界,看看他终究是伟大还是可笑。
在室友们背地里讥笑他的时候,此时他正徘徊在校园东侧的杨树林里。这是一条从校园东侧的角门出来,通向龙城火车站的甬道,盛夏时道路两侧高大的杨树投下浓浓的树荫,是行人来往的最佳选择;但现在是深秋,头上不时飘落下几近透明的金黄色树叶,而地上已经铺上了厚厚的一层。这些看去颇有些诗情画意,尤其当从远处的火车站传来火车的鸣笛声时,让人不由地生出些苍凉感。
因为是午休时间,道上几乎没有行人。梦知在这条路上徘徊良久,并不时停下,在一个红色的塑料本上写下点什么。终于,到了火车站的钟声敲响两下时,他写下了一首诗,其诗如下:
龙城夜吟
飘篷千里暗思乡,落叶秋风日正凉。
未入红尘心似虎,饱经苦困气如羊。
穷途哭女笑阮籍?死树生鹅识老庄。
自比纷纷凡世雪,去来不晓在何方。
然而诗写好后,他又不满,尤其是颔联中,他本想写成气如虎,心似羊,可是那样于律诗的平仄要求不符;把气和心两个字换过来,平仄顺了,可读去却有那么一点别扭。因此,诗写成了,心还没有放下。
其实有些社会经验的人,只要看上他一眼,看到他的那双深潭一样清澈、菩萨一样慈悲的眼睛,看到里边mg、疑惑甚至忧伤的成份,就能立马洞察到他的灵魂。这是一头人畜无害的鹿,然而他的许多行为却是不合时宜的。他的缺点就是他的优点,他太好强,更不懂得用自己学到的智慧来保护自己,因此室友们说他迂腐、愚蠢、傻帽一点也不为过。他只专注于读圣贤书,注重个人的修养,却没有大的智慧与谋略,就像一心要除暴安良、替天行道的堂吉诃德,他的初心虽好,却不切实际。他每天苦读、深思,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能像别人那样随遇而安,为什么总被那些不成问题的问题纠缠不休。他在为昨天下午英语考试同学们普遍打小抄而揪心!“谁知道这种虚假的习气会把同学们引导到哪里去呢?难道对知识这位至真的圣人我们也可以自欺其人吗?如果说社会还残存着虚枉、浮躁,可在我们求知的净土上,怎能让瑕疵、痼疾繁殖呢?难道现实与梦想永远有不可逾越的鸿沟?”
可怜这个乡下的孩子,因为缺乏阅历而想入非非,他把大学生都想成圣贤,把校园想成净土,完全不顾客观现实,一条路走到黑地撞进了理想主义的泥潭。可以想象,四年三十多门的功课,像高等代数、英语、煤化学、矿物岩石、水文地质、构造地质等专业,没有哪一科可以一蹴而就,没有哪一科不需要投入巨大的精力。然而四年,短短的四年,若每一门都能取得好的成绩,那是需要怎样智慧的头脑?我们都是凡人,有几人能有爱因斯坦那样的智商?设若同学们都是智者,而这些东西在将来又能被用上多少?百分之五、百分之十?他们所学的专业是地质资源与地质工程专业,毕业后多将半从事矿井地质与煤田勘探工作,而上边举的这些学科不说与毕业后从事的工作无关,最起码应用甚少,只需要简单了解就行了。即使到时候真的需要,也只要知道在哪本书的那一段,现买现卖就赶趟。或许学校也知道这其中的原委,因此采取这种近乎半开卷考试也不失为一种开明之举。虽然学校没有用半开卷这个词,但在实际操作中,也算是默许了吧。可惜梦知不懂得学校的苦衷,还默守着陈迂的观念,还在怨天尤人。
这是一个缺少见识的青年,当他怀着朝圣的虔诚踏进这座崭新的校园,谁知道他对这人生的起点抱有多么大的热望啊?谁知道在铺满鲜花的校园里与众多高尚的心灵交往的幻想曾给了他多少奋进的勇气啊?然而他走进的新世界却不像他幻想的那样完美,他一次又一次惊讶地发现他所不愿见到的实事:早操散后以百米决赛的速度冲刺食堂的“健儿”,上课时酣然入睡的“隐士”,考试时投机取巧的“君子”……
“难道我们中国人真像人所说的那样不讲秩序、不讲礼貌、不讲文明吗?”他在心里推理了半天,想来想去,却觉得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假如学校能以班级编号,按规定的顺序均等地获取打饭的先后排列,假如传统的学校风纪严谨,那么这些无秩序、不礼貌、不文明的行为不就可以减少甚至杜绝吗?”
这个傻小子,他太不了解社会了,他只躺在梦想中闭门造车,他不晓得现实中的人也是种动物,一种高级动物,大学校园也不例外。
乡下的狭小空间,儒家的修身养性,让他与现实严重脱节。在这新的环境里,他内心所坚守的真善美的行为准则正不断地和外界碰撞。他多么渴望在周围人身上,能够发现更多鼓励他坚守这一信念的勇气啊!
刚入校时,一次去商店购买脸盆等生活用品,结果回来一算,商店多找他一元钱。于是他不顾往返十里路程,把多找的钱退给商店。还有一次,他的上床刘兴国嫌他的床垫薄,便伙同众人从没上锁的仓库里拿来两块草垫子。学校发现后,组织人逐屋查找,而兴国又不愿放弃,便央求梦知把家里特意为他上学买的用于装衣服的皮箱倒出来给他藏草垫子。当时他一点都没犹豫就答应了。结果搜查过后,他的皮箱因他的草垫子而脏的面目全非。他这是在做好事?然而仔细想想好像也不是,如果大家都效仿刘兴国去拿草垫子,那么学校不也乱了章法?然而对此他并没自省,他不知道这种没有原则的瞎慈善也是一种不守规矩。
类似这样的好事他还做了许多次,诸如帮菜农锄地,帮苗圃里的园丁挖树坑,道上遇到两口子吵架前去拉架......
然而,他的行为并没有得到同学们的好评,那个和他挤着睡的大皮鞋曾当着众人的面讥嘲说他是假慈悲。更为他所不解的是他对床的那位“西部牛仔”一直和他格格不入。一次他随意叫他一声老牛时,他当即和他疾言厉色,几乎和他动起手来,因为据他说,他虽然姓牛,但他并不老。即使是和他关系最好的刘兴国私下里也没少开导他,说他思想僵化,跟不上形势,应该换一换脑筋。必须承认,不管是水清无鱼、还是思想僵化,他对生活的确有些不适应,他不是一个会讨人喜欢的人,他的深沉妨碍了他与人交流,在人群中,他总显得无所适从,他是不是真的要好好地改变下自己呢?
这些日子他总是做梦,在梦中他不是野鹿似地狂奔,就是胆战心惊地登险峰,要不就是在紧张地参加高考。他的大脑神经还没有从高考的大拼杀中恢复过来。这孱弱的身体,在经历高考这场大战役与大学期间不曾间断地用功,现已精疲力竭。
的确高考前的那段生活太难忘了,他怎么会忘记那奋斗中的日日夜夜呢?
在这里让我们对他从前的人生进行一次简单的梳理吧,让我们看看他性格形成的来龙去脉。
他出生在北大荒的一个偏僻的乡村,父母祖辈都是农民。但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就崇拜有骨气、有学问的人,他们的事迹在他幼小的心灵树起了不朽的丰碑。至于他的这种情怀是怎么来的,这可能要和他的姐姐有关。姐姐比他年长五岁,学习虽然算不上十分地出色,却总愿意看小说,也总有办法把那个年代能借到的红色小说借到手。像《红岩》、《林海雪原》、《青春之歌》等等。因为农村可以娱乐的东西不是很多,梦知在不知不觉间就迷恋上了看小说,姐姐借来一本,他就跟着看一本。慢慢地他的有为济世的观点就在他的心里扎下了根。
他这种观念从无到有,而且越来越强。在小学时,他虽然看去傻里傻气,可学习成绩却非常出色,在班级一直遥遥领先。进了中学后,在他了解了一些名人的事迹后,无限崇拜,一心效仿。这种激进的思想作为人生的一种理想固然可以鼓舞人上劲,然而过早地把它付诸于行动,却不能不说是种轻率与灾难。终于在他少年无缘成为英雄和无条件成为科学家时,他开始如醉如痴地迷恋起任何白痴都可以梦想的文学事业。乡村的书籍自然是少得可怜,于是收音机成了他偷尝禁果的乐园;山丘、树木成了他抒怀寄情的天堂。他常常会几个小时扒在炕上,为的是炼造自己某首诗中的某个字;有时在园里劳动,他会突然扔下家什,着魔似地跑进屋里,为的是记录下自己突然涌现的奇思异想。他甚至背着父亲把家里的一把军用匕首拿出来,为的是能从一个破落的书香门第的孩子手里换回一本破旧不堪的《千家诗》。这样,他的第一幕带有悲剧色彩的人间戏剧就拉开了帷幕。他的思想倾斜了,他想既然写诗是这么伟大而高尚的事业,他又何必去拥挤那通向高考的狭窄之门呢?自己每天这样和先贤们在一起不是挺好吗?甚至他还胡思乱想假如自己不参加高考,这样不就因为他退出竞争而增加另一个人的幸福吗?他向来不忍目睹各种竞争,尤其不愿参加同学们之间的竞争。学呀、背呀、熬夜呀,最后一部分人平步青云成为佼佼者,而绝大多数人却要被抛入他们所不愿的场所。因此别人在不分昼夜苦读时,他却因自己的古诗水平不能同古人相媲美而懊恼。这样到了高中毕业,不幸也就再所难免,许多资质不如他的同学纷纷地考入一些院校,而他却从半空跌入尘埃,成为父母忧虑、邻里讥笑的对象。
该怎么办?他的面前没有坦途,他所热爱的诗歌不能为他提供赖以生存的土壤,她象一位狡猾的美人只能让他幻想,却不肯向他靠拢,他必须面对现实为自己寻找出路。
高中毕业的第二天,他就拿起镰刀随父亲走进田野,他暗暗地憋了一口气,他想用实事证明他能承受一切。
他咬紧牙关一刀刀地割谷子,他的头上挂满了汗滴,手上磨起的血泡慢慢地把刀把也染红了。但他不喊苦也不叫累,他想用实事证明自己没有什么不能战胜。这样苦捱硬撑地过了三天,最后他的体力出买了他,他晕倒在田地里。那天父亲掐人中、啃脚跟费了半天劲把他唤醒后,便急匆匆地收了工。到了家,母亲一听这事,便跑到屋檐下偷偷地掉眼泪。此时他才猛地清醒过来,知道他如果这样长此下去,不但不能实现理想,还要成为家庭的负担。他的身体太孱弱了,跟本不能适应农村繁重的体力劳动。
这天晚上,经过父母商量,决定让他回校重读。这时他的弟弟因为没能考上高中,已经失学,家里也有了帮手。他永远不会忘记父亲在宣布这一决定后寄予他的不要再不务正业的叮嘱和母亲悲伤而期待的目光,它象两把刀子刺醒他麻木的神经,让他横下一条心去拼进那狭窄的天堂之门。为了断绝那些想入非非,他把自己抄写的十多本文学笔记与费时费力写的若干篇诗文付之一炬。当他用木棍翻动着随风翻卷的吐着青色火舌的纸张时,有谁难够体验他的苦闷与懊恼?
就这样,他的重读生活开始了。
重又走进昔日的母校,他立马被一种雪耻之感所包围,沸腾的心像跑了千军万马,或者是正在进行一场战争。到下第二节课站在操场上做体操,当他听到如此熟悉的乐曲时,他不禁热泪扑面,他在心里默下决心:宁可少活二十年,也要金榜题名。
如果说那段紧张而平淡的生活还有什么值得一提的话,那就是他的存在曾引起班上两名女孩的注目,就像以往他所到之处能够吸引许多纯情少女的目光一样。然而他也像以往一样用沉默来回礼她们,虽然她们不乏姿色,然而事业未竟,他又怎敢儿女情长呢?
他不知自己以往是以一种什么魅力能够吸引那么多的女孩子,他从不亲近她们,这原由并非完全是出于正派,大约是出于他的生性腼腆吧。但决不否认,他成为诗歌的俘虏,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出于对她们的激情。他认为女人是世间最漂亮的风景之一,他喜欢把她们不可抗拒的魅力收集进诗歌里,使她们成为艺术的佳酿。
经过一年多的勤奋苦学,他终于如愿以偿,他以高出本科分数线五十多分的成绩考入了他就读的这所矿业学院。按说凭他的成绩,他本可以选择一所毕业后既轻松又体面的专业,然而他喜欢地质行业的四海为家的生活习性,于是不假思索地报考了这所学院的地质系。然而在经过在家焦渴地等待与看完红榜的喜悦之后一切都成为现实时,为什么这些美好的前景象暗夜的闪电刹时辉映在自己面前时,自己反到不知所向了呢?难道自己真的永远也不会满足吗?
近日与钟原散步,他俩常就人生进行辩论。仲原是同届几位老乡中情商最高应辩力最强的一个,是个人英雄与权谋厚黑的私生子,苦难的童年养就的世故给他涂上了层油滑豁达的色彩,这使一些人对他既赞叹,又有些人对他敬而远之。梦知自然是属于前者,这其中除了对他野心极度感兴趣外,更能吸引他的是他对社会的深刻剖析与独到见解。虽然他很不赞同他的人生观、价值观,但共同的对人类的关注与不同的见解,反使他俩相得益彰。钟原不止一次地批评他的人生观,说他太谨小慎微,说他本有极好的天性,然而却被后天捆住了手脚。如果还不改初衷,一任自己这样发展下去,只能是一事无成。促原这么说的理由是,要想做一个文学家、思想家,就必须经历别人没经历过的经历,想别人没想过的思想。而像他这样把社会空想化,把自己宗教化,无异是与追求南辕北辙。听了他这番说教,他与钟原争辩道:“没有一个高尚的灵魂,就塑造不出伟大的作品。”
他的话还没说完,钟原便抢辩道:“伟大?你知道什么是伟大?告诉你吧,伟大对于军人就是屠杀,对于商人就是欺诈,对于谋生的人就是竞争,而决不是像你这样抱着故人的衣钵食而不化。”
“可我这样最起码可以心安理得呀,如果一个人连最起码的做人准则都没有了,他即使成了一个巨人又有什么意思?”他不服气地争辩道。
梦知自有梦知的人生哲学。
少年时他便常抱有一种天真的想法——让上天赋予人的灵性尽其所用:比如用头脑去思想、推理、创造;用手去弹琴、画画;用脚行万里路,阅尽世间名胜;等等。好在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对自己越来越自知了,也越来越不那么盲目地自信了。有时他想,凭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考上一所并不十分出名的大学的天赋,怎么能做出经天纬地的大事?再则他也承认自己后天努力也不够,比如说弹琴、画画,少年时虽涉猎过,但却没有毅力坚持下去。现在他终于觉醒,人生不可能做好很多事情,一件事能做好就是天才。有了这样的想法,书本之外的东西他便只爱好文学。
梦知这人天性喜好深思,因为思而不得便博览群书。但许多书读过后,他不但没有澄明,反而更加困惑了,道教与儒教的出世与入世说、达尔文的进化说,尼采的超人说,萨特的自我设计说,每个看去好像都很有道理,然而觉得都不十分完善。后来有一天读了阳明先生的《传习录》,才豁然开朗。阳明先生认为,通往圣贤的道路并不复杂,只要我们寻着良知而行,便能抵达圣贤的彼岸。这位终生被人诬陷、猜忌、甚至是迫害的人,这位外表看去孱弱、瘦削甚至是其貌不扬的人,终于在人生的冰点龙场突然悟道:“圣贤之道,吾性自足”、“知行合一”并进而发展为“良知说”。他的这一理论改变了我们千百年来从外部寻找圣贤之道的方法,并进而指出圣贤之道就在我们心里,为我们世人打开了一条朝圣的大道。而这位圣人自己呢,就是沿着这条大道,达到了“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成为古今罕见的旷世圣人。
按说“致良知说”并不深奥,我们当今社会上所提倡的许多优良作风甚至可以说是它的延续,比如说学雷锋,比如说“五讲四美”等等。然而能真正做一个按良知行事的人并不容易——是非面前像方孝儒那样仗义执言,危难之际像岳飞那样挺身而出,动乱之世像诸葛亮那样鞠躬尽瘁,此真世之精英也。在布满荆棘、充满坎坷的人世,能一贯按照良知走下去的人是要冒风险的,有时甚至是要牺牲生命。
或许正是因为这条路太艰险了,于是便有许多人改弦更辙,他们在洞悉社会的许多潜规则后,学会了游戏在关系网与制度的缝隙之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在人生的大舞台上,八面玲珑,游刃有余,甚至是“满嘴的仁义道德,满肚子的男姿女倡。”最后竟能在人生的博弈中屡屡胜出,此不能不说是人生的莫大悲哀。
其实钟原这人尽管嘴尖酸些,但对朋友还是蛮讲义气的,在生活方面他会给人许多帮助,关键时候也能为朋友两胁插刀。
不同的生活态度会产生不同的命运,对于一个刚从迷途中拨涉过来的旅行者,面对前面的茫茫征程,该采取一种什么样的人生态度呢?自入校以来,梦知一直处于一种高度的紧张状态,像一颗受到能量冲击处于激发状态的电子,他时刻有种脱离轨迹逸出的感觉。他渴望着平静,渴望着山野一样的宁静与安馨,但他却时时感觉踏入人生极地的困惑。也许是生命太绚丽了,他常常想到死,正像一颗盛开的鲜花惧怕凋落一样。他有二十岁的火热年华,有憧憬未来的巨大热情,然而与永恒相比,人生又是多么的短暂,生命又是多么的不堪一击!他时时有一种伟业未竟的惊惧,他该怎样燃烧自己人生的火炬呢?对此,他有自己的考量,世人对人生有两条途径,一条是在有生之年尽情享乐,一条是告别浮华虚荣,在无人问津的人生险境上独辟蹊径。他是属于这后一类的。他坚信,假如上帝假以时日,他将决不辜负他的恩赐。
而他的老乡刘兴国却走了他与钟原相背的另一条路。他有一副给人一泓清水感觉的娃娃相,一头似塔头包上青草一样茂密的黑发与整天嘻嘻哈哈乐观精神。凭此,他当上班级的团支书。
看来许多时候人也同商品一样,人们往往看重其使用价值,而忽视其价值。让最调皮的学生管理班级,让不学无术的人管理一个科技单位,让一个贪腐成性的恶棍当一方行政长官,生活中这样的事例还少吗?真正对学习、科技、管理有能力的人,他们往往把心用在微观的较真上,而忽视了宏观的操作,这样便为那些有权力欲的人提供了方便,使他们在生活中进退自如,左右逢源。
现在梦知越来越感到自己生活的艰难,他的精神常在人类的极地探索,而他的肉体却在别人轻而易举的关口受阻。他认为靠自己不息的奋斗总会有出路,但他所得到的却是荆棘,而且越是挣扎,感到的痛苦越深。他热爱自然科学,但他的成绩却没给他带来他引为骄傲的欣慰,究其原因,他的爱好太宽泛,他贪婪的心几乎想拥有世间所有的学问。他也热爱人文学,他的爱好几乎包罗万象。然而他的智力却又很平常,这让人想起那多杈的向日葵,虽出的头多,临了却收获甚微。
另一种影响他学习的潜在威胁正悄悄地向他逼进,那便是在他这个年纪常常无法遏制的激情。上帝把那么多背井离乡的少男少女聚在一起,让他们在生活中相互交往、碰撞,日久怎能不生情呢?青春的浪漫,初出茅庐的清纯,思乡与学业的苦涩,这些难道不都是恋情的催化剂?重读使梦知对爱情有了新发现,那就是人越在苦闷中,就越是渴望爱情。因为爱情是抵御苦闷的最好良药。然而自己以往与别人的成功经验又告诉他,一个人要想有所作为,就必须在成功之前远离婚姻。人一旦结婚,抛除家庭牵扯,最主要的是会在心理上达到一种平衡,而这种平衡一旦形成就会阻碍人的发展。他深信自己的这种观点,而他现在前程未卜,怎么可以儿女情长呢?可他真的要履行这种理性,却又并非合乎人的天性,它需要极大的克制。然而,看到那些先贤,当众人把他们当成巨人来膜拜,当他们的言语成为金科玉律,当他们的理论扫除阴霾,成为导引众生的响镝,当他们的车撵成为真理的先驱,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陶醉与心花怒放的呢?而自己来世走一遭就是要做那样的圣贤。有了这样的想法,梦知最终作出抉择:为了避免情感的牵扯,他在寝室中散布在家有女朋友。他想如果一定有人要责备他不诚实的话,他最起码可以申辩他是无辜的,因为他的这种谎言既非为了炫耀,也非有意在伤害着谁,只不过是种自我保护而已。然而他的苦心并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入校不久他就惊讶地发现在他的身上投注了那么多少女的目光,他不知这些目光的原因何在,说不清是自己的才、貌抑或是德吸引了她们,他常有一种会被这些目光融化的感觉。她们对他的钟情不能不让他沉醉,却又不能不让他忧伤。他无法无视她们的注目礼,也不忍心伤害她们纯净的心。在这些少女中,有一位佳丽正逐渐地占据他的心灵,虽然他一再回避、退却,让她在极大的失意中挣扎,但他却不得不承认她正以她锐不可挡的锋芒攻克他心灵的要塞。要抵挡这样一位绝sn人的金箭,这对于一个多情善感的心灵是何等的艰难?当她那携带电闪的大眼睛向你投来令人心颤的一瞥,当她银铃似的笑声在空气中回荡,当她牧丹花一样娇艳双颊盛开在令人销魂的雾霭中,谁能不在心灵里划过一道电闪呢?英雄们为了坚守正义可以放弃阳光、鲜花而选择阴暗的牢房,然而有多少人面对美人能不乖乖地投降?或许有人会挑剔她还没有学会妖媚与浮浪,她的着装极普通,扎着一根中学生式的短辫,但她内在的魅力却像纸里包不住火一样透过她简朴的服饰而愈发地熠熠生辉。这位凤姿绰约的少女叫江雪,与她形影不离的还有一位东方式腼腆温厚名叫高婉的姑娘,这两位少女的搭配纯是造物的杰作,一位聪慧热烈,一位含蓄深沉,正像红玫瑰与山杏花一样易区分。天做机缘的是她俩都是他的同学、老乡,他们彼此以非常友好的礼仪相互往来,并在不断的相互拜访中加深友谊。这种靠共同的地域、共同的乡音结成的亲情自然要比一般友谊增添天然的亲合力,然而直到现在他也说不清这种亲合力对他是喜还是忧。
他现在越来越感到人生的极大偶然性,他似乎觉得它扩展起来足以淹没他的整个人生……
就这样在校园外的林荫路上徘徊了良久,直到火车站的大钟敲响了两下,梦知才迈着缓慢的步伐,向宿舍走去。
与梦知不同,江雪是以恬静的心情跨入这所校园的,生活的辩证法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教她明白了,对于未来既不要过分奢望,也不能太悲观。她天性浪漫,却也不失理智。可是在爱的罗网里,她的生活改变了它旧日的航道,在参杂懊恼的极乐面前她迷失了,像醉酒和夜游的浪汉。
她从没料到爱情的力量是如此强大,在它面前她的理智简直是不堪一击。她可以主宰自己的生命,却不能主宰那日渐汹涌的爱的洪流。
她心爱的人是谁呢?让我们看看写的日记,让我们从中窥探她内心的隐秘。
“当一个人的影子磁石一样吸引住你善感的心灵,当一个人的目光电火一样烘烤你的全身,当一个人的声音穿透你的身体射入你的骨髓,这是一种怎么样的苦与乐啊?
感谢那慈悲的上帝,由于他的垂怜,让我在花季的年龄里,幸邻一位年轻而伟大的灵魂,使我得以在离家与苦读的寂寞中,醉饮那忘忧的琼浆。
那弊装的令人梦萦魂牵的天使,当他突然梦似地伫立在你面前,谁能体验我那敏感的内心经历了怎样的颤栗?欧式的鼻子,古圣贤似的面庞,两颗宝石一样闪着光彩的大眼睛,两瓣像是为爱情特制的嘴唇,虽然这一切被苦读与忧思罩上一层疲惫的灰尘,但是透过这层灰尘却更能让你识别出真正的圣徒,就像酒以气味为自己挂上了无形的幌子一样。”
第一次被他深深吸引是刚入校不久的一次打饭,那天早操刚散,一千多人一齐拥进食堂,她和高婉站在远离窗口的后排,等了足有十个多分钟,不但没有接近售饭窗口,反而离窗口越来越远,因为在她们的前面总是有数不尽的插队者。这的确是件令人气恼的事,她有些脑恨那些不讲秩序的人。正当她俩赌气准备离去的时候,这时她发现了排在她前边的他——那个被同学们们戏称为“半先生”的梦知——他哈腰捡起两个被挤掉地上的很多人被人踩得不成模样的馒头,尔后把它们轻轻地扔进脏水缸里。他在做这一切好像是不经意的,可不知为什么她却从此落入了他的渊薮里。事后她对他的这种举动进行过认真的反思,要是换在一个其它场合,他的这种举动也许是会不合时宜的,或者说与他们偶像相悖,但在这人人自我的环境里,却显得那样与众示同。身处这样环境的人们都太需要闪光的东西了,不管这种光多么微小,只要有一线光亮,就能鼓舞起热爱生活的勇气。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她把他的名子牢牢地记在心里。随后,她还惊奇地发现,贴在食堂招生名单上排在她上边的他的名子。一切都这么巧合,他们是同班同学,又是同一个地区的老乡,他觉得似乎是天意把他们撮合到一起的。
这就是江雪,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她的种种表现,睿智者或许会笑她太多情,或者不客气地说她花心,然而感情这东西就是这样不可理喻,传说中有天仙爱上了凡间的耕夫,皇帝爱上了民间的小家碧玉,也有猪八戒爱上了嫦娥等等,对此勿须辩解,爱情就是这样出人意料,一个如此聪明灵秀的女孩,竟会爱上一个被不少人当成笑柄的半先生!
慢慢地她开始把心思投注到他的身上,她发现他有许多超常行为,他生性腼腆却又不肯附庸;行事谨慎看去却又看似很懒散;满怀激情却又孤独深沉;热爱科学,却又读许多文艺书藉。总之他是一个既老成又幼稚、既复杂又简单的人,大约他就是辩证法在生活中的最好的一个范例吧。
她不知自己为什么对他投入那么多的关注,他的言行举止,他的一颦一笑都成了她研究的课题,她的闲暇都是在对他的沉思中度过的。不用说她对同学们加封他半先生的称号很不感冒,依她自己的观察,她觉得叫他“囚徒”更合适不过的,深沉、压抑、不肯屈服的形象不正是大多数囚徒共有的特征吗?
对他的探索使她着了迷,她每天乐此不疲。然而他看去却好像在克制,坚持一种不为人知的原则。他待人的态度虽满是慈善,却也有些许节制,似乎在刻意的回避,那样子让人想起缸中的鱼,笼中的鸟,使人在眷怜之余生出许多同情来。
然而她就在这种不能自已的默默注视中深深地陷入他的情网,她爱他胜过父母兄妹,她对他的热心超过自己。她的情感之海澎湃起来,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意识到服饰的作用,第一次注重自己举止的含义,也第一次感觉到生活是如此绚丽多彩。她常常不能自禁地站在走廊或院里,为的是他从身旁走过时能仔细地看上他一眼,或者是能说上一句话,有时还像影子似地走在他身后,就好像他是一个巨大的磁场,而自己只不过是块轻轻的铁片。
小时候她听外婆讲过许多故事,有牛郎织女,有梁山伯与祝英台,还有白娘子等。那时看外婆讲得十分动情的样子,她也十分激动,痛恨那些无事生非,阻止人间美好生活的坏人。但她却无法理解两性间内在的伟力。后来随着年龄与知识的增长,到她能读《红楼梦》与《牧丹亭》时,她才对爱情有了粗略了解。但她还不能理解它的真正内涵,她对书中的许多情节将信将疑。现在她终于茅塞顿开了,懂得了爱情的魔力永无止境,它甚至可以超越生命而单独存在。
在同窗共读的日子里,对一些高深的事物的认识,江雪非常佩服梦知,他可以一下子看到事物的本质。她觉得他的这些学问多是从书本中获得的,因为他的行为表现总是流于疏浅,这种低智的假象有时甚至可以使许多有见识的人怀疑他的智商是否有问题,这大约就是所谓的大智若愚吧。也或许梦知也没有那么好,只是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不久前她读了他在校报上发表的《试论人的形美与神美》的文章,他对人的本质进行了深入的探讨,可惜的是她手里没有这张小报,他的一些精僻论述无法在这里转载,但他的中心观点她还是记得的,他说一个没有真正灵魂的美丽躯壳就象是人造的花朵,它虽娇艳,却素淡无味。一个人的外形是固定的,而一个人的神美却永无止境,它能使一个人大放光彩。不用说,他是一个神美的追随者。还好,她手里有张载有他《宴歌》的校报,这首诗她已经看了无数遍了,甚至能倒背如流,她觉得这不光是他对自己进行剖析,更是他吹响人性美的号角,她为他喝彩。下边就让我们随这位痴心的小姐姐一起来听听这位介于幽灵与神仙间的异人的心声吧。
宴歌
杯碰着杯,心碰着心
来,朋友们,干杯
友谊,高贵的天使
只要你不抛弃他
我愿永远做你忠实的奴仆
我对你顶礼膜拜
我从你的脚趾一直吻到你的面颊
来,朋友们,干杯
我有何德何能
我的骄傲不过是比别人更愚蠢
我所以能生存,全靠了你呀
当我用颤抖的目光
瞻仰到你美丽的笑脸
我的心就像一只欢乐的云雀
从苍茫的大地上飞起
来,朋友们,干杯
我是这样的孤独,忧郁
像一头寂寞昂然的骆驼
主呀,再塑一个他吧
使我变得谦虚,变得热情,变得聪明
要不你就把我毁灭
来,朋友们,干杯
奔走于食寝之间
满足于浅识之乐
对人世缺乏关爱
天使呀,我是你不孝的奴隶
请接受一个忏悔者的祈求吧
请扬起你的皮鞭,像农夫驯服牲畜
来,朋友们,干杯。
不管什么人
只要他还有怜悯
他就是我的朋友
让我们在每颗心里点起爱的火把吧
让我们把这些燃烧的火把汇到一起
我们将在这火的海洋里陶冶,重生
来,朋友们,干杯
我一生的奢望
就是在我死的时候有人哭泣
在我荒凉的坟墓上
能有几束温馨的花朵
来,朋友们,干杯
杯碰着杯,心碰着心
来朋友们,干杯
“不用说,读了这样的诗,谁也不能无动于衷。它让人觉得这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精灵,站在荒原上向至上的上帝哭祈人类的善美,向混浊的人世敞开自己的心扉。这需要一个多么博大的心胸呀?”从江雪在这首旁边的注解,我们可以看到她对这个半先生精神上的认可。
不在上个星期天晚上,江雪和高婉去郝老师家串门,当她们谈到道德文明时,这位满头白发的老老师竟老泪纵横,她说有一次她讲课时,全班四十多名学生有一半在睡觉,剩下的还有不少人在搞小动作。临到快放学时,同学们还一起敲起了文具盒。
“近日从报刊上看到有人把校园中普遍存在的思想品德差称为倾斜的金字塔,这种知识与道德的分离难道不值得我们认真反思吗?”郝老师不无恼恨地道。
后来她们又谈起前天,他们班的大皮鞋在打饭时因为嫌打的菜少和售饭的服务员打了起来,其中一方操起了椅子,另一方抡着把菜刀,两个人拼了性命厮杀起来,结果两个人都造得像血葫芦似的。至此江雪才真正觉得校园并非净土,它也是社会的一个窗口。
生活中的人是鱼龙混杂,千奇百怪的,在这纷繁复杂的社会上怎样才能获得幸福呢?她多么渴望有只强健的手拉他走完生命的旅程啊!
现在她常想,一个没有经历过真正恋爱的人的一生一定是残缺的一生、暗淡的一生。一个人能痛痛快快的爱上一场,纵然身后等待他的是坟墓、绞架,那也是值得的。爱情是神圣的,当她的车撵伴着令人惊心的光芒轰然降临时,谁能不为她的壮美而怦然心动呢?在她的面前荣华富贵又显得多么微不足道呀?
现在她终于向她露出了曙光,给她寂寞的人生驿程涂上了令人晕眩的光彩,使她的暗淡的生活瞬时生意盎然,她该用怎样虔诚的语言赞美上帝呢?
当一个人的身影成了你的安慰,一个人的住所成了你的天堂,一个人的举止成了你的功课,这其中谁能体验这迷失的欢畅呢?
就是这样一个并非是影视中的白马王子,也并非梦想中完美无缺的人,突然占领了她的家国,使当初曾是自己自由的领土至今成了他纵横驰骋的殖民地。
“这是一个多么多情善感的人呀?他欢喜时浑身散发着盎然的活力,看去那不是世间的生物,而是一个精灵;他忧伤时双眼流露出的哀鸿似目光,显得那么无助、无奈,这期间,谁能观测出他的心灵经历了怎样的挣扎?有多少未遂的欲念辗轧过他脆弱的神经?他是一个思想超常的人,有一颗近乎病态的心灵,这是只有那些有博大胸怀的人才具有的一种才情,这使那些仅凭躯体健壮或是靠做作装成的冒牌男子汉相形见绌。”也许有些人会认为他为人冷漠,但她认为更确切的与其说其冷漠不如说他深沉更贴切,他的冷漠让人想起洪流,是生命沸腾的无声表现,是少数能把狂奔不已激情升华至高尚人格的一种超常行为。
她永远不会忘记他们初识时他用诗般的语言、鹤鸣似的声音描述他家乡的壮美。他说他的家乡山清水秀,鸟语花香,不像这里非自然的现代化建筑与车流的喧嚣限制了人的暇想。他描绘那面山临水,在秋日含烟的丛柳环抱下的乡村的确令人向往,使人不由地想起那神话中的伊甸园。事后江雪慢慢理解,是他对自然的至爱和他所独秉的才情,给他的家乡披上了一层虚幻的美。后来当他们谈到毕业后的设想时,他沉思地说道:“他毕业后的唯一奢望就是能在远离市嚣的乡间有一幢两间的石头房子,一间用做图书室,一间用做试验室,在他阅读或试验疲乏的时候,能够出去游泳、骑马、滑冰或漫步。”他的这一番高论还没结束,一向羞涩的高婉忍俊不禁地笑道“那你的寝室与厨房呢?”他咂了嘴半天无言以对,引得大家一阵大笑。
实际上他就是这样一个耽于幻想、渴望浪漫的人,他一心想着凭着自己不朽的努力干出一番事业,全然不顾周遭的一切。同学们经常能看到他穿了一双廉价的棕色皮鞋,左边系着白鞋带,右边系着黑布条或者什么也不系,一身淡灰色的中山装后面蹭满了白灰,然而他似乎跟本没有在意,急匆匆地走进教室或食堂,引得不少人常常在他身后窃笑。
这是一个把全身心都投入到学问中的人,他对知识的渴求与他对吃穿的疏忽是对等的,她经常能看到他从大门外拎回来一兜又一兜书,也经常能看到他坐在椅子上犯胃病时惨白的脸上挂满汗珠。他的这种不懈努力终于为他拥有一笔小小的财富——不到两年他就有了满满一皮箱的书。对此刘兴国的叙述再风趣不过了,他说当半先生的书一本本把他的衣服挤出皮箱时,那样子让人想起鸠占鹊巢。
也许是他的兴趣太宽泛,所以他的专业课成绩并不怎么好。她知道他高傲的自尊心决不会满足每次的考试仅仅是过关。
她对他的观察越来越细,她对他的了解甚至超过了自己,她的脚步和目光总是迷恋着他所在的地方,就像暗夜的飞蛾向往火一样。由于她的这种不能自禁,她的心事完全暴露在同学们的目光之下。开始她对自己的所为十分害羞,但慢慢地她在心里找到了依据,既然钟情一个人为什么不可以大胆地追求呢?为什么要自欺其人地躲闪呢,爱情是天底下光明正大并且是最美好的事物,我们应该不辜负造物的恩赐才是。可她现在感到困惑的是他对她的情感,她不能确定他心里是否有他,有时他也会向她投来霞霓一样的目光,但他的目光却如此怯弱、短暂,就像是昙花一现,他从来没有勇气和她的目光交流。但凭直感她知道他对她是偏爱的。他的这种若即若离的态度慢慢地变成了对她的伤害,当他把目光投向别的女孩,当他对她的目光无以回应,当他现出恼怒或者倦意,谁也猜不出她心中的苦楚。有时为了他的一个眼神,她会几天吃不下饭,也会在一夜之间使自己变得憔悴不堪。而每当这时他又会送来询问的目光,好像是对她的深深歉意,这时她立马被他的知心与善意所感动,像一个撒娇的孩子经过一番哭闹得到奖赏后又重新绽出笑脸。
经过同窗近两年多的观察、分析,她断定他是执意不肯和校园里的任何一个女孩子处朋友的,他的雄心早已把他爱情逼得无处容身。夜间江雪和同宿舍的同学谈论起这件事,吴月认为他不肯倾向于任何一个女孩子是为家里的女友守贞。但凭直觉,江雪觉得他家里的女友纯是莫须有,她想这或许是他不肯屈就而又不愿伤害任何一个爱他的女孩的一个借口,这从他两年多来没有任何超常的书信里找到依据。一对年当芳龄的少男少女肯如此吝啬他们的情语吗?既使他再不尽人情,也不至于这么久不来一封书信吧,因此她想这是他不攻自破的谎言。然而有时她又信不过自己,这时她就会反复地问自己,假如他告诉大家的不是谎言,那她又该如何呢?经过几天的思考现在她已下定了决心,她决不轻言放弃,不管他有没有女朋友,现在不是流行爱情的公平竞争吗?她有追求的自由,甚至要追求到他结婚以后。
梦知是老乡中最重感情但外表看去却又最无动于衷的一个,他是对女生造访的最少的一个,这或许是他对女孩子或更全面地说是对所有人的一贯表现。他虽然有善于组织语言的天才,但他却不能把这种天才在交往中灵活运用,他只能对他专注的事情精研细究,而不能对所遇到的事面面俱到,就像一个赛跑的孩子很少关注外界的景色一样。因此可以说他不善于或进一步说他不懂交际。但他所有这些对女孩子与其说是缺欠倒不如说是无穷的魅力,他因腼腆、矜持、孤傲而远离女孩,反倒扇起了女孩对他的更大倾心,赞美他内涵丰富,诚实可靠,时下不是许多女孩崇拜深沉的男人吗?这或许就是原因吧。
江雪至今还记得,梦知第一次与钟原来造访江雪与高婉是个星期天晚上,那天她们同宿舍的八名女同学刚吃完晚饭正聚在一起扯闲,这时他与钟原走了进来,经过一番礼让后,他挨着江雪坐在吴月的床上,那天,他好像刚洗完头,他湿漉漉的头发上散发着香皂的气味。出于礼节,高婉给两位来客倒了茶,江雪从壁橱里取出瓜子与糖块。
钟原到哪都有那么一种从容不迫的绅士派头,有他在是不用担心冷场的,他是一位出色的演说家,头脑里包罗万象,因此不论谈论什么话题他都能发挥好他雄辩的口才。相比之下,梦知要单纯得多了,他除了对他感兴趣的或有真切感受的事能应答自如外,他几乎是沉默寡言。
或许老乡们的互访与她们不便,一会儿吴月和其它几个同学便离去了。到屋里只剩下他们四个老乡时,钟原又卖弄起他的如簧之舌。
“毕业后矿山将是我们的用武之地,在那里我们将一显身手。那时,你们将是矿山的尖兵,建矿之前首先由你们进行钻探获取资料,矿井投产后,你们要随着矿井的延伸及时收集资料。不客气地说,你们是我们采矿的马前卒,而我们采矿专业的呢,却是矿山的主帅,我们将根据开采的实际情况不断地向你们提出要求、发出指令,这是工作的需要。”说罢他露出了得意的讥笑。这是他惯常使用的一种冷嘲,他的用意是引起大家的争鸣。
“暂且抛开你说的是不是真理。但就我们地质行业出过李四光,你们采矿系统出过谁?”梦知虽不善狡辩,但对钟原在他们三个学地质的面前耀武扬威显然不服气,其实这正中钟原的下怀。
“怎么你们还要学李四光?还要到勘探队?哎,那可真是太可惜了,常年奔波在荒郊野岭,每日与荒原与沙漠为伍,有家的不能回,没家的连找个对象都难,你说每日过着这样的生活即使当了地质皇帝又有什么意思呢?”说罢他又露出得意的笑容。
“你说的真是毫无道理,每日匍匐在大地的怀抱与草木为伍不是比你们与煤为伍更浪漫吗?我们是研究自然科学,而你们是做应用的,难道我们的专业不比你们更有诗意吗?至于升官呀、成家呀,那纯是庸人所想,我们地质队员都有海一般的胸怀,我们的操守是先大家而后小家,你说我们的这种奉献精神不值得发扬光大吗?”正当江雪在想如何回击钟原时,梦知却先她找好了回击的哨位,他说的这些话或许真的就是他选择这个专业的初始动因。
“但愿我们的地质学家在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江雪第一次发现善辩的钟原现出语滞。要知道他不但善辩而且愿辩,或许他把每次的谈话都看成是演习口才的场所,以期在学校磨好牙将来到社会上一显身手。
经过短暂的沉默后,一会儿他们把话题转移到他们的校园生活上来。
“四年三十多门功课,简直是要了人的命。”半天没吱声的高婉突然摘下她的近视镜说道。因为半年的用功,她的眼镜已经不能再为她效劳,近日她正准备去眼镜店重配。
“咱们的书也翻印的太差了,那字简直像甲古文,你说学校为什么不去购置教材而一定要自己翻印呢?”梦知一副天真的模样问道。
“毛主席他老人家不是说要节约闹革命吗?”钟原满脸不屑。
“可这种节约简直是犯罪,甚至可以说是图财害命。”梦知看去有些愤怒。
“请我们的诗人不要把你的职业病升级。”钟原又现出他闲谈时惯常的讥笑。
“或许学校也有它难言之隐。”高婉平静地道。
“尽管它可能有他的难处,但它也不该不尽责任呀,要知道书是我们的精神食粮。”江雪插嘴道。
“没有好的精神食粮,我们就要饥肠辘辘,你说是吧?”钟原望着梦知笑道。
还没容他回话,这时兴国从外边走了进来,他是找她们打羽毛球的,见梦知与钟原也在这里,便建议一起打扑克。
生活中的国人从外表看都是黑头发黄皮肤,有鼻子有眼,似乎是差不多,但从社会地位、个人修养与认知事物方面看,却又是千差万别、五花八门。所以才有了诸子百家、三教九流。就拿小小的203宿舍来说,八个人性格便迥异不同,这其中有基因的因素,有环境的因素,也有教育的因素。让我们认识一下半先生的老乡兴国这个人。
他从不赞成把人分成好人坏人、善良的人和邪恶的人。在他眼里人只有两种,一种是聪明的人,一种是愚蠢的人。在他看来,所有的哲学都无法直接解决人类的生存问题,人要获得幸福除了运气,主要是靠聪明。他所说的聪明主要是指能把杂乱无序的生活导演成喜剧的本领。知识分子凭借知识解决问题与普通百姓凭借经验解决问题,除了在专业上有所区别外,在生活他们是等同的。甚至是没有知识的聪明人依靠经验与审时度势比有知识的书呆子处理得更好。因此他赞成那种人见人爱以快乐为原则的生活方式。他没有做大事情的野心,只寻求随遇而安。对利欲既能放得下,又能拿得起。他认为顺其自然是对自然的最好回报。他认为我们无理由要求人类绝对地公平合理,其实我们每个人也不都是公平合理地对待社会。就拿吸烟来说,人人都知道吸烟不利于健康,但全国的烟民却有增无减。社会道德也是这样,人人呼唤文明,然而生活中有几人能严格依文明的行为准则办事。人多数时候总是趋利避害,喜欢说的一套,做的一套,这不是谁可以轻易改变的。假丑恶一般都具有利已性,依据假丑恶行事,人们一般都可以获得眼前的好处。正因为如此,丑恶才会屡禁不止。这大约就是大多数人自甘堕落的原因吧。他的这些观点,表面看去倒也不错,只是道理虽在,格局太小。
他认为生活的大舞台是广阔的,在这个大舞台上,我们每个人都要登台亮相,所不同的只是所扮演的角色与所受的礼遇不同而已。聪明人既不会闭上眼睛空想,也不会独出心裁地超前,而是凭借所处的环境最大程度地获得合理的快乐。现实永远不会满足人类所幻想的极乐,如果谁不顾这一规律而一意孤行,那他就必然要撞在现实的罗网里,遭受比他所期望的快乐更大的痛苦。那些流氓、抢劫犯不就是最好的明证吗?他反对仲原那样锋芒毕露的权欲狂,也反对梦知那样食古不化的书橱子,一个真正的人他认为应该是合乎自然的人,而不是像钟原那样的疯子与梦知那样的呆子。
然而有一种现象他至今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么多的女生会钟情一个呆子?是他不谙世事的善行,引人同情的忧郁,还是他几行雕虫小技的诗句?要不是因为女孩子自身软弱而同病相怜?他认为梦知太缺乏男子气了,他真不明白像他那样僧侣一样的淡泊、石头一样没有活力的人怎么会赢得那么多女孩的心呢?
“校园的生活是狭小的、紧张的、寂寞的,这里的寂寞是繁华中的寂寞,是烟花爆响后的冷清。囚犯靠消耗体力来改造自己的思想,而学子们是用脑力这种无形的、无限度的劳动,它甚至于比囚犯更令人苦不堪言。这大约就像蛹,不经过漫长而痛苦的蜕变,怎么可能在阳光下翩翩起舞?也许正是那太多人看到蝴蝶翩跹的绚丽,所以才能挺住多年的寒窗苦熬。然而我该怎样快乐地度过这校园的岁月呢?”兴国虽天生乐天派,却也不是没思想。
初来时他在女同学面前的优势正越来越被梦知占领,两性的天然引力只在初始时向他展示其迷人的魅力。他有宽舒的家境,时兴的装束,再加上一副无所谓的嘻嘻哈哈,给人一种花喜鹊的直觉,所以他的存在首先打动憨劲十足的吴月。这是一位活泼、健康、颇具风情的女性,是班级的文娱委员。在入校不久的一次联欢会上,经一些同学的辍合,他俩曾成功地演过一次二重唱。不用说,他曾为她着过迷,然而和她进一步接触,他发现她的美是表层的、肤浅的,这也许正是没有心计与没受过很好教养女人所共有的通病。而江雪恰与她相反,刚和她接触你几乎觉不出她怎么出色:她衣着简朴,举止毫不夸张,喜欢穿件后面带松紧带的褪了色的咖啡色趟绒上衣,因为上衣太大,看去好似穿了件半截大衣。她的头略大,头上梳着两根一般乡村姑娘常梳的小辫子。然而现在就是这个看去很平常的小姑娘却越来越引起男生的注意,正像梦知以他不可思议的行为吸引众多女生一样。现在班级正逐渐以他俩形成两极磁场,他俩的举止越来越成为异性效仿的样板。
每到周末晚上,各班经常举行舞会,地点就是本班教室。兴国是他班舞会的组织者与参预者。正像他迷恋其它娱乐一样,他曾拥过一个又一个女孩子翩翩起舞。跳舞对他是件极惬意的事。江雪也经常参加舞会,但她的舞伴每次都是高婉,他几次想邀她跳舞,但不知为什么都中途作罢。梦知是不肯光顾的,他对娱乐似乎没有什么兴趣,甚至是抱有什么偏见。
即使是在节日的联欢会上,他也总是板着面孔,现出一副道貌岸然的君子相。也许是他的潜移默化的影响,不少女同学也变得扭扭怩怩的,这是一个怎样不开化的人呢?兴国对梦知的行为很反感,但却也没有指责的理由,因为在校园里,每个同学都有享受自由的权力。
昨晚举办的元旦联欢会,他就坐在梦知的旁边,他曾仔细地观察过他,他似乎根本就不为晚会的气氛所感染,偶尔露出的笑也似讥笑,好像他们在做一件见不得人事似的。及至击鼓传花在他那里鼓声停止而他必须出节目时,他看去很不自然地为大家朗诵了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必须承认的是,他的音调还是很优美的。及至班任宣布联欢会结束,他第一个离席而去,看样子让他参加联欢是让他受了大罪。而兴国和一些同学却几乎嗨了一个通宵。
因为是同一地区的老乡,兴国与梦知的关系要比和西部的同学要好些,经常一起出入。然而他们的性格却迥然不同。在兴国的眼里,生活中梦知待人温和的近乎琐碎,给人婆婆婆妈妈的感觉,可骨子里他却谁也不苟同。他想他也许是过高地看待自己了,或许他正以救世主自居呢。然而他的所作所为却和一个傻子一般无二。他自称自已为“半共”,说自己的交友原则就是吃亏,并经常无故地批评兴国自私自利,但他总觉得他的这种半共倒像耄耋老人道听途说因果报应的翻板,是种无原则的妄为。出于梦知对他的好感与老乡的情份,他曾善意地规劝过他,说人生百岁,草木一生,生活不必太拘泥,而应得乐且乐。但他的这些说教对梦知也许只是小儿科,他几乎不屑与他争辩。在他的眼里他或许只是个侏儒或是小丑什么的,而他却是大鹏或者是狮子。因此每次说完之后,梦知不但没有丝毫的悔改之意,反而更变本加厉,他真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大的能力,究竟能干出多大的事业。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元旦,按照惯例,这天老师和学生全都休假。
这天中午,因为江雪和高婉的到来,兴国和梦知曾闹了次小小的不愉快。那天他们宿舍八个人在吵吵嚷嚷声中将要结束他们的午宴的时候,江雪和高婉突然来了。不用说她们的来意是很明显的,因为他们不能聚在一起过大年,所以校园的遗风总是把元旦当春节过,人们在这一天里总要给好朋友、老乡或师长拜年。她们来的时候,恰好他们的白酒喝完了,并且根本没准备迎接女宾的色酒。因此两位女宾一来,梦知就站起来出去买酒,兴国随他来到院里,无意间兴国抱怨他一句提前没想周到,当时兴国是疏忽了梦知的酒力,他没想到他会发如此大的脾气,他几乎用尽全力喊了声“滚”。一会儿他买回了酒,并给两位女同学每人满了一杯。两位女同学推辞再三,最后还是礼节性地舔了舔。可当两位女同学一走,他的酒劲一下子就上来了,他几乎完全失去理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把他们节日的喜庆闹得荡然无存。
老实说,兴国对梦知并非全无好感,虽然他外表有些冷硬,但作为朋友他却是再好不过的,他谦恭礼让,事事替别人着想,兴国不知是什么样的环境与教育造就了他,真没法理解冷与热在一个人身上竟能如此完整地表现出来。
另外不知什么原因,兴国入校不久,便被同学们起了个“花喜鹊”的绰号,虽然这个称呼比“大皮鞋”、“疯狗”、“松鼠”要雅些、喜庆些,但他并不喜欢,他总觉得这个称呼里有种轻浮的成分。
现在最让兴国动心的就是江雪,她能说会道,智商极高,他们在一起的谈话总是很投机,他们几乎是不费力地就能说到彼此的关切点,并且可以敞开心扉倾诉彼此的感受、悲喜;他尤其喜欢听她略带鼻音而发自肺腑的爽朗的笑声。但有一点却令他十分懊恼,江雪从开始就把他当成了朋友,而不是情人。她对他虽然热情、亲近,可与之俱来的却还有那可望而不可即的距离,而且头脑清醒的不肯有半点疏忽。而她对梦知的钟情几乎成了班级公开的秘密,他不知这个聪明的女人怎么会爱上一个死心眼的废物,这使许多跃跃跃欲试的崇拜者都望而却步。或许女人就是这样永远难以解释的怪物。
然而兴国却并不灰心,他觉得班里除了梦知,江雪不会选择出比他更合她心意的人。而既然梦知已今生有约,家里已经有了女朋友,那他与江雪又何不是近水楼台呢?但理智告诉他,他必须学会等待与忍耐,操之过急或许正会适得其反。他相信江雪在逐渐撩开梦知那层虚假的面纱后会慢慢向他靠拢的,因为这是她聪明的选择。因此,他现在不应该是放弃,而应该帮助她、感化她,势行软着陆。
以往的成功经验告诉他,他要得到的,他决不轻言放弃,他相信他的能力与实力,他决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幸福从自己身边划过而无动于衷,他要竭尽全力去角逐
他自认为自己很成熟, 他深信自己的智慧。
现在若有人问他座右铭是什么,他便会告诉他:万事随缘。虚枉的人生或高或低、或忧或喜,都不过是生命进程中的一朵浪花而已,而时间将淹没一切。因此人生最重要的是要爱惜自己,健康是第一位的,只要健康,失去的东西还会找回来。他的这些行为也许有人会笑他太没丈夫气,但他知道,人若不能韬晦,难免会碰得头破血出。
他常常冷眼看着梦知像一座喷发的火山,他心怀激情像疯了一样把全身心都投入到事业上来,他总觉得像他这样不顾一切地消耗自己,用不了多久他便会成为火山灰的。他舍不下专业,又义无反顾地追求他所谓的艺术,天知道他究竟能干出点什么。凭他的感觉,他总觉得他自不量力。他一心一意想成名成家,然而你惦量自己的天赋了吗?天鹅在天空飞翔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可若是刺猬或袋鼠看到天鹅的潇洒也要上天上飞翔那不是痴心说梦吗?人最可悲的是不能正确认识自己,而把自己放错了位置。就拿艺术来说吧,他虽不懂它深奥内涵,但他知道,对一般人来说,通俗的一定能胜过那些自命不凡的高雅。现代人那么忙,会有几个人有心去欣赏那远离生活的阳春白雪呢?性感的影视、色情的书刊、金庸式的打打杀杀永远有广大的读者,现在不少经济独立的刊物不正是往刺激与肉麻的方向发展吗?可惜像梦知那样未见过世面的孩子却被一种幻象蒙在鼓里,他始终看不到人生虚枉与荒谬的一面,认识不到交往的巨大作用,一心要钻他艺术的牛角尖,恐怕将来不但事业不成,而且还要见笑大方。
兴国是现实的,他从不对人做出太高的估计,他认为人就是一种智力超常的高等动物,人无法排除动物所共有的天性。所谓的文明、高雅不过是人的一种虚饰而已。人的动物本性决定了人永远不会放弃野蛮、粗暴的兽性,自私、自利将是人类永远无法克服的缺点。
对于他的这些认知,他也似乎有些依据。他有一个姨妈,前两年不知怎的突然瘫了,开始她的丈夫还能为她请医生、寻偏方治病,后来看她实在没治了,便狠心地撇开了她,不知所踪。
他还有一个舅舅,舅妈去世后,他不惜卖苦力拉扯着一双儿女,然而在把他们拉扯成家后,自己反到被儿子儿媳赶出了家。后来他在外挣上了寿衣与路费钱后,拎着一瓶卤水偷偷地潜回家,并最终吊死在家里。
在兴国的眼里,人世间就那么回事,夫妻、父子间都难免欺诈,更何况一般人呢?因此他不相信有完人、有真情,他相信在每个人的阴暗角落里都有不可告人的邪恶。
前天,他去拜访在本市农业大学读书的高中同学钟倩,晚饭后,她给他讲了自己不久前刚经历的一个故事。
今年暑假后刚开学不久,她们上晚自习回来洗漱完毕后躺下睡得正香的时候,她隐约听到一种声响,起初她以为是哪个同学起来小解,可过了会儿却没了声音,一种恐怖感使她猛地醒了过来,她摸起手电向响声处一照,一条头扎毛巾的大汉已撬开了她们窗户的玻璃,正在向她的床边摸索过来。她当时吓得嗷的一声从床上站了起来,一甩手把手电筒打在那家伙的胳膊上,那家伙见势不妙,一拳把她打倒,尔后翻窗而逃。后来当地派出所捉获了这个流氓,原来这家伙是个贯犯,他以这种手段作案十多起。不用说,这家伙受到法律的严罚,但钟倩却从此落下了睡眠恐怖症,经常一夜夜地失眠。到他看她时,她虽病情略有好转,却还声音嘶哑,面色苍白,一脸的病相。
离开钟倩他感慨万端,当初她多么天真、浪漫的少女啊,至今却变成了这付胆战心惊的模样。由此他想,人的一生难免不被强暴光顾,有的人面对强暴因惧怕而屈从退让,有的人因对强暴的憎恨而迁怒于所有人,最后自己也变成了强暴的人,而能像钟倩这样逃脱被强暴的人真是幸莫大焉。
必须承认人们所生活的社会是复杂的,丑恶和美好是对孪生兄弟,就像阳光和影子难以割舍一样,自然校园也不例外。
勿庸讳言,在社会上角逐,梦知是弱者,他先天身体虚弱又不会交际,更有一副甘愿吃亏的好脾性,这一切注定他只能是强者高攀的垫脚石。但在情场上,兴国却不得不承认,在那些涉世不深渴望纯情的女孩面前,自己无法与梦知相比。他觉得江雪对梦知的痴情几乎达到了如醉如痴的地步,虽然表面看去他和她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可在骨子里她只是在应酬,也许她和一般女孩一样,越是荒谬、越是不可接近的便认为越浪漫、越神秘,便越锲而不舍,这真是一种不可思议的事情。
江雪自然比梦知更现实,更有头脑,她处世的能力远远在梦知之上,更在她江雪之上,但在爱情上兴国认为她同样有种梦知对艺术相等的狂热,爱让她闭上了理智的眼睛,使她认不清她的这番行为所面临的后果。而他却要比他们清醒得多。他想,面对茫茫人海,我们每个人不都只是沧海一粟吗?顺其自然、知天乐命是人生最理智的一种选择。因此他决不想入非非,也决不坐失良机,相机行事是他处世的根本原则。
几次测验兴的成绩不很理想,虽然每次都能蒙混过关,但低分除了伤了兴国的自尊之外,也给他带来了晦气。在以分数衡量学生能力的学生时代,低分即意味着低能。他真佩服江雪,她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看来她的确智力超常。
“我应该在学业上做进一步的努力,如此才能在情场上有更多的选择!”兴国想。
终于又到了一年的寒假,梦知回到了乡下老家,见到了他曾长年居住的两间茅草屋顶的石头房子,见到了消瘦的患哮喘的母亲,见到了嫉恶如仇、喜欢好抱打不平的父亲,见到了当年不停地从知青点借来图书,无意中把他带上文学之路的姐姐。只有弟弟在外打工,眼前还不能回来。
对于梦知的归来,母亲自然是欣喜异常,他回来的第二天就杀了年猪,想方设法地给他做好吃的。因为是农闲季节,粮食已归仓,秸秆也都收拾回来了,家里也没什么农活。闲谈时梦知问起家里的收成,母亲说,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父亲一个人种四垧多地,今年的雨水还好,一家人的生活还不成问题。而对于母亲,梦知是非常敬重的。母亲出生在地主家庭,又赶上那个特殊的年代无法上学,但母亲的胆识与智慧是梦知永远也学不会的,她无论在什么环境下,都能不亢不卑,从容不迫。
这次寒假他感受最深的就是父母老了,父亲五十刚过却已是满头白发,而母亲的身体更令人担忧。有一天,他陪母亲去小卖店,归来时因为只想着自己的心事,当他猛然想起母亲,回头望时,母亲已经被他落的快有一里地了。他坐在道旁的一块石头上看着母亲迈着蹒跚的步子,走近时听到母亲一声紧似一声的哮喘,他不由得热泪盈眶。他觉得作为长子,他太没尽到责任了,他不但不能为父母分担家庭重担,相反还让老病的父母为他耗尽心血。然而现在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他只盼望能早一天走上工作岗位,为家里尽自己的绵薄之力。
因为无事,梦知大部分时间呆在屋里看书或写作。有时读书累了,他也会走出屋在房前屋后漫步,高兴了,他还会走上后山。
对于这座他居住的石头房子,从外表看虽然比较寒酸、老旧,屋顶的茅草已经变黑腐烂,室内也仅靠火炕取暖,但梦知对它还是很有感情的。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梦知六虚岁的那年,因为生计,他们家从关东逃荒到这里。那时人们把这里和黑龙江省的一些荒蛮而人口很稀少的地方称为北大荒。初来时,他家寄居在他大姨家,那时他二舅家比他家先到,也寄居在大姨家。大姨家是东西屋,他们一家子住东屋,梦知家与二舅家分住西屋南北炕。大姨家当时九口家,二舅家四口,梦知家五口,可以想象,这么多的人口,拥挤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当时又都那么穷,锅碰勺子总是难免的。第二年开春,在村民们的帮助下,梦知家在大姨家的西院盖了两间草房。盖成后,二舅家也跟着搬了过来。这两间草房正好正对着后山,和全村的房子一样,坐北朝南。而那所谓的后山,也就自然是北山了,因为位于村子背后,所以村民们都叫它后山。后来二舅家也盖了房,这两间草房就只住着梦知一家了。
因为正对着后山,这院子的坡度较陡,常常一刮风,院里的筐篓就会滚到街上;去井台挑水,也比较费力气。房子处于园子的中央,为了上后山方便,在房后留了一条小路,还留了后门。
不用说,梦知那个年代的孩子的业余生活是单调的,不像现在的孩子可以上网打游戏,也可以看动画片,或者去某办班处学习些琴棋书画。他童年时,这些根本就没有。他的游戏主要是“打老瓦”、弹溜溜、翻手绢、跳高,冬天则到冰上滑冰车,抽陀螺。这些游戏或许有上千年的历史了,都是用自身或极少的自然资源就能进行的。比如“打老瓦”,只要一家一块石头;弹溜溜也是只要每人有个泥溜溜;翻花绳,则只要有一根线;跳高则更简便,只要带上你的手和脚。其实简单的游戏玩起来也是很有意思的。比如弹溜溜,梦知曾多次磨光了大拇指盖;比如打老瓦里的老驴驮咸盐,光听这名就叫人忍俊不禁;比如跳高,不用跳竿,而是用最原始的手和脚。(两个人对坐,一人把脚放在另一个人的脚上,这叫两脚;每人出两脚,则叫四脚;再用上手,一捺两捺往上加。)其实这些原始的游戏玩起来也是挺有趣的。
但最让我高兴的还是后山。陶潜曾有诗:“采菊东蓠下,悠然见南山。”可见山对古人也是一样有诱惑力的。老实说,梦知的童年不知为什么总是不快乐,后来他想大约是先天身体因素吧。当时只觉得心里有许多话,可是却不会用嘴说,即使是说出了,声音也总是嘶哑的。只有到后山,我才会忘记一切不快。
后山上首先吸引他的是植物。那时有许多植物大人小孩们都不知它的大名,比如火柴头花,因其含苞时像火柴头而得名;比如毛骨朵花,粉绒绒的,村民叫它老骨花;比如后老婆针,一种扎人的草,它的学名叫鬼针草;还有老太太脚指丫子,一种酸溜溜的植物,现在人叫它多肉植物。自然像这样千奇百怪的名字还有许多。自然能记住并叫准的名字也不少,比如桔梗、黄芪、柴胡、防风、芍药,这些都是药材,因为经常采挖,所以印象深刻。尤其是黄芪,花虽不很美丽,但它的花腔里藏有花蜜,常可以解决的孩子们的渴馋。最常见的还有杏树,每年开春,它都抢先开放,那漫山遍野的粉白,常常让人以为到了世外桃源。可惜的是,杏树的根埋藏浅,梦知和小伙伴们便结伴到后山上打疙瘩,用以煨冬天的火炕,这样后山上的杏花便一年比一年少,等梦知离开时,整个后山几乎找不到一棵杏树。
后山上最吸引我的自然还是动物。有一种小虫,我们都叫它哈拉母,究其大名,至今未知。那是种黄豆粒大小的灰色虫子,常常寄居在石头坑的沙土里,修造一种口径不过寸却极光滑的陷阱,然后潜藏在坑底静候猎物的到来。也总有蚂蚁或虫子掉进它们的陷阱,这时它便用它的触角扬起沙粒向其发起猛烈的进攻,把想逃跑的猎物一次次打入坑底,最后用它铁钳一般的嘴死死地咬住猎物,直到吸尽它们的所有汁液。为了看到它精彩的表演,孩子们也常常捉来蚂蚁,把它们投入它的陷阱里,观看它的绝技。但有时出于好奇,干脆把它挖出来,让它在地面上和蚂蚁对阵。而每当这时,它便常常葬身蚁口。
最让梦知上瘾的是山上的沙百灵。那时山上的这种鸟极多,它们盘旋着、鸣叫着,每年都在草丛里产下一窝窝鸟蛋。而他总喜欢隐藏在石坑内,以石击之。可想这种猎鸟的成功率几乎没有,但他却乐此不疲。有时也静静地藏在石头坑里,根据鸟的动向找鸟窝。这类鸟喜欢把自己的窝安在蒿草根处,一般一窝有四五个蛋。刚开始逮到鸟蛋便带回家烧食,后来又跟别人学会了在鸟窝上用马尾做套套鸟,居然也曾得过手。再后来因为得这种鸟蛋毕竟没有得家雀的蛋容易,便攀上各家的墙掏家雀窝,掏得了鸟蛋便烧食,掏得了鸟崽便摔死,竟不懂得慈悲。再后来听母亲说,有孩子攀墙掏家雀窝时,因够不着,便垫着脚、张着嘴,却不想有条蛇正在这里享受美餐,见有人在外用棍搅扰,忍不住疼痛,一下子窜出来钻进了孩子的嘴里,小孩子应声落地。有大人见了,扯着蛇尾往外拽,竟生生地将蛇拽断,蛇死了,孩子也没了命。听母亲说这个故事不久,一天梦知在仓房午睡,突然醒来,张开眼,果见一条丈八长的蛇带子似地在屋顶上缓缓游动,方知母亲所言不虚,便从此以后再不敢掏家雀窝了,上后山的次数也就更多了。
不久父亲在后园里栽下了十几棵沙果树,梦知盘桓在后园的时候也多了起来。因为这些从外地移植来的沙果树都是大树,栽下没多久它们就开花了。站在这花枝纵横的树下,不禁让童年的梦知想入非非,他会站在树下,一站就是小半天。他甚至能记下每枝花枝的花形。每日就这样生活在花枝下,他觉得幸福无比。自然这园里的花也不禁只是沙果树,还有姐姐和父母一起种下地作物。他也会久久地流连在豆角与黄瓜架下,看粉色的豆角花如何地做扭,看那头顶着黄花的黄瓜是怎样一天天长大的,看看种在防空沟里的罂粟是如何地花落生籽(妈妈偷着种点罂粟是为了治病用的)。自然也会关照茄子与西红杮,它们都是在他的关注下长大的。然而到了沙果可以吃的时候,他渐渐又把注意力集中到沙果树上了,他知道那枚沙果可以吃了,哪枚沙果还等一等。真是不可想象,那时他的胃口竟是那般地好,一顿吃一水舀子的沙果毫不费力。他也就是在这样不断地享口福中一次次走进小园,也一天天长大。
现今,梦知回到家中,感觉又回到了从前。
在农村,千年农耕文化沿袭下来是男耕女织,男主外,女主内,男人在家即使是有闲,也很少不和锅碗瓢盆沾边。
在梦知的记忆中,妈妈每天总是起得很早。这其中的原因,一则是多年的贫穷养成的勤劳的习惯,再则也是因为迷信,因为妈妈相信日子能不能过好,是要借别人口语的,别人都说这家起得早,那这家也迟早能发达起来吧。
现在家里早安上了电灯,但在梦知的头脑里,妈妈早起点油灯到厨房做饭时,通过门缝映射在棚顶上的光影,它们有时像飞机,有时像轮船,有时像鸟雀。尤其是妈妈拿着灯移动时,它们也会运动。
妈妈做好了饭,便会把灯拿进屋里来。若是冬天,她还会把我们的棉衣放到炕头烘,等到烘暖时,便叫他和弟弟起来。而这时,他们也恰好憋了一泡尿,穿好衣裤匆忙来到院里,却见整个村子家家烟囱里飘起了炊烟,而他们也在这炊烟中,渐渐地体验到了尘世的苦乐。
假期没事,抽空去看望姐姐。姐姐家离梦知的老家仅隔两座房子,也是茅屋石头房。这时不知姐姐听谁说梦知在搞文学,便问他搞得怎么样了。
“也不知道写点什么好。”梦知有些无奈地道。
“那你就写写咱们家呗,咱们家能拍一部电视剧。”
“都是些琐碎的小事,有什么可写的?”
“那你是对咱们家你不了解,对咱们农村不了解。”
梦知承认姐姐说得对,他虽然出身在农村,可高中毕业就考了学,他对农村生活真的不是很了解,对自己的家庭也缺少感知。
作为长女的姐姐付出的辛苦自然要多些,她不但要帮母亲看护五他弟弟妹妹,还总是被派去干杂活。最要命的是姐姐天生执拗,甚至有些叛逆,她的这些性格有些遗传于父亲,因为父亲是远近闻名的好抱打不平的“刺头”,他天生天不怕地不怕,尤其喜欢和领导死磕。然而刚正不阿的父亲却容不下和他性格相近的姐姐,他俩似乎也天生就是一对冤家。姐姐说的话,父亲不爱听;父亲下的命令,姐姐总是犟嘴。这样发展的结果,就是父女感情淡泊,有时甚至形同水火。有时父亲在外边惹了气,回来便找姐姐撒气,拿起棍子或鞭子一阵狠打,而姐姐呢,也是个犟种,任你怎么打,就是不服气,也不躲闪,还一再嚷着:“打死我吧,打死我吧。”结果让父亲便越打越生气,手也下得越来越狠。
父亲是什么性格呢?用母亲的话说,就是能请神不能安神。他什么事都不惧大,尤其喜欢和领导扛。不管这事和他有没有关系,对他有没有利。举个例子,当时公社有个领导到小队要一车玉米核(脱粒后剩下的核),父亲听说后,便横在那里,说看看谁敢送人,把人家领导的好事搅黄了。还有一次,队里的队长党员要转正,用当时百姓的话说就是爬坡,父亲在他爬坡的大会上,给他提出了十大罪状,他的好事也就泡汤了。还有一个更为可笑的事,父亲和一位吕姓的社员不和,这个社员是个瓦匠,常年在外,而他的老婆在家里养了人,父亲知道后报告给了民兵连长,这位连长还兼任大队治保主任,结果夜里带了几个人去捉奸,逮个正着,便五花大绑地送到大队部,大队领导却无法处理,最后放了人不了了之。
到了内蒙古的第二年,父亲终于在生产队落上了户,姐姐便到生产队里当半拉子,干和大人一样的活,却只挣他们一半的工分。那时姐姐刚十三岁,因为营养不良,人又黑又小,而农田里又没有轻松的活,结果她常常累得流鼻血。
在家干了八年的农活后,姐姐出嫁了,那一年她二十一岁。姐夫比她大一岁,是个很靠谱的人,两个人又很有共同语言。这让我很惊奇,没想到姐姐那样嘴不让人的人,总能和姐夫相敬如宾。
后来他们相继生了三个孩子,眼看着成了村里的上等户,却不料姐夫害了腰病,看了许多地方,吃了许多药,却总不见好转。这样繁重的农活便落在了姐姐的身上了。也就是从这时起,平常爱干净的姐姐也越来越不顾体面了,穿戴随随便便,家里也马马虎虎的。有一次,梦知夜宿她家,不想耳朵里竟钻进去一只蟑螂,这家伙钻进去没了退路,便在里边不信地折腾,后来姐姐和姐夫费了好大的劲总算把蟑螂五马分尸地掏了出来,却让梦知吃了不少苦。
假期时妈妈见他整天闷闷不乐,问他为什么?他把创作的苦恼说给妈妈听,妈妈听后连连叹气,伤感地说:“孩子,咱家祖祖辈辈都是泥腿泥胳膊,到你这辈子出了个读书的,就是石缝里蹦出个金凤凰,怎么你还不知足,你想上天,上得去吗?有时间你到村里转转,看看和你一起长大的孩子,他们哪个不是泥里来水里去,面朝黄土背朝天,有的一辈子连个媳妇都娶不上,要不是你肯用功考上大学,你还能比他们强吗?”
妈妈是在安慰他,他怕他读书读多了误入歧途。
然而他还是不知足,每当想到自己的年龄与自己所取得的成绩时,他便焦躁不堪,觉得心好像在滴血。老实说,他不是一个坚强的人,他缺乏韧性,当他的处境和他的理想形成反差时,他就会像一只渴望翱翔、脾性刚烈的笼中之鸟,它会用它的尖嘴啄开自己的胸膛。
上苍给了他许多人想得到而得不到的侥幸与艳遇,这对一般人来说或许会心花怒放,然而他不知为什么却有这么多的忧烦与绝望,小时候从小说与电影中看到许多英雄历经磨难,那时幻想自己长大也去见世面,开天辟地,建功立业,可不知自己为什么尚未出师,却多了这么多的重负呢?
对于梦知寒假的表现,他的父亲很犯愁,他原想他到外边闯会长见识、变聪明,不想他整天只知道读书,看去却越发痴呆,家里来了客人,也不知道迎来送往。一天当一位邻居走后父亲为此曾和他大发其火,说他不通人情。对此他不抱怨父亲,父亲曾参加过解放战争、抗美援朝,复员后又在工厂工作许多年,依他的阅历和对世界的看法,也许他说的不无道理。然而他就是这么一个禀性,离开了书他就不知所向。
为此,一连几天,梦知一直设法改变自己,尽量多的与家人与朋友共处,闲暇时看些专业书,以求返校后能一鸣惊人,做一名品学兼优的好学生。然而这种生活过不了多久,他便被它的平淡所厌倦了,他根本无法像常人那样在悠哉优哉的无谓间消磨时间,就像一名真正的赌徒,短暂的信誓旦旦地戒赌或许能做到,要是从此戒赌,那则会要了他的命。不用说,书中的世界太精彩了,不论是音乐、美术、历史、哲学、植物学、文学等,它们都让他入迷。每一门学科于他都像一座迷宫,都让他留恋忘返。于是他又情不自禁地背弃了父亲的教诲,变本加厉的投入到自己的爱好上来。至于自己是否不合时宜,他想不了那么多了,既然自己改变不了自己的禀性,那一切就让它顺其自然吧,以后是福是祸全凭天由命。
读中学时,有一位语文教师曾善意地规劝他报考文科学校,那时他的作文几乎篇篇都是范文,但那时他想创作可以业余自学,而自然科学若不经导师指点与现场实践,就跟本无法掌握。怀着对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的双重热爱,他在诸多机会中选了现在这所学校,在这里学习地质科学。想想他当时的高考成绩,超过本科线五十多分,他本可以报考未来发展前景较好的大学,然而,他却报了这所几乎只要上了本科线,就能入取的矿业学院。为什么?因为他太喜爱大自然了,而地质学是和大地接触最多的专业,尤其是在他无意听到创作于五十年代的《勘探队员之歌》,那种向往之心无以言表。时至今日,他依然愿意哼唱这首歌,仿佛只要一唱起这首歌,他就热血沸腾,进入了一个神奇的世界:
是那山谷的风,吹动了我们的红旗,是那狂暴的雨,洗刷了我们的帐篷,我们有火焰般的热情,占用了一切疲劳和寒冷,背起了我们的行装攀上那隯层层的高峰,我们满怀着无穷的希望,为祖国寻找着富饶的矿藏……
对于别人说他高分低走,他对此并不在意。在他心里,人生的意义远远地大于人生的利益。虽然他也并不为迈进大学的校门而自鸣得意,他认为上大学只是一种形式,而人要获取知识并非只有接受大学教育,大学校门外照样可以产生的伟大的学者、文人?甚至可以说世界上的学术泰斗多数产生在大学之外,像莎士比亚、卢梭、牛顿、爱迪生、高尔基等,他们哪个接受了大学教育?他们取得的成就却何人能及?然而,他也不得不承认,也并不是每一个大学校门之外的人经过努力都能获得成功,天地塑造一个人才是要天时地利人和多方面的因素,一切成功的人物都是应运而生,人无能力与命运抗衡。而考入大学是一个人走向成功的敲门砖,它可以省去许多生活的羁绊。就拿他自身来说吧,他考入大学之后,他就不用为以后的重读发愁了,因为他们毕业后,是包分配的。现在他可以放开身心大胆地为他的爱好撸起袖子加油干。他从小热爱诗歌,并且时至今日对此还如醉如痴,他从古诗、古词、白话诗、朦胧诗、新生代诗一步步学起,然而至今为止,他除了在校报上发了几首小诗之外,别无进展,是他不努力吗?不,他不知吵吵嚷嚷的诗坛究竟想做什么,尽管他极力赞成诗坛改革,赞成打破传统的简单的线式结构,深入生命、思想的深层挖掘出复杂的生存意识,但他却极不赞成为了标新立异、故弄玄虚,把诗写成不知所云的鸟鸣虫语。我们可以向国外学习,什么意象派、象征派、立体派甚至是后现代派,我们都可以借鉴,但我们不应该数典忘祖,不应该在别人的死灰堆里拾垃圾,不应一味地模仿,一味地人云亦云,而应继承或开创出中华五千年优秀文化。也许别人无法更深地理解他对新诗的痴迷、迷惑与绝望,他对当前诗坛盲目地模仿西方,无底线地贬低自身而愤怒,就像面对一个你所爱的人遭到暴徒的蹂躏,他只能痛心这令人心碎的现实,却又无力回天。
假期里他曾创作了一些诗,归校后他曾把一首《青春的呼唤》二百多行的小长诗拿给主办校报的刘老师。刘老师看后很是欣赏,他向他推荐了市报的一个姓胡的副编审,说那里或许能用上他的稿件。他揣着刘老师的引荐信来到市报社,他想纵然是他的稿件不被刊用,但有机会认识一下陌生的报社与学识渊博的编辑老师也算是大开眼界。终于他怀着激动的心情走进了胡副编审的办公室,在挂满条幅的屋里,他见到一个并不十分出奇的中年汉子,他把刘老师的那封引荐信和他的那首诗递上去,他扫视了一下引荐信后,让他坐在身旁的一把椅子上,然后把他的那首诗匆匆读过后,把它放在桌子上,然后一边继续写他的条幅一边和他谈论着诗。他觉得他对新生代的诗并不持乐观的态度,他说喜欢李瑛前期的一些诗歌。在他们谈话间,一位新婚的同志给他送来了喜糖。胡编辑抓了把喜糖放到他的面前,让他和他一起分享这位新婚者的快乐。后来他又和他扯起了家常,他说他曾在煤矿采了八年的煤,对矿山的生活非常熟悉。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或许联想到一个和他有同样爱好的人将面临他所面临过的命运。在谈话的间歇,他曾仔细地观看他挂在墙上的条幅。时至今日他也猜想不到他写这些条幅的目的是什么。终于,他写完了条幅,放下笔拿起他的那首诗认真地重读了一遍,尔后问他还写过别的诗吗?他点点头,他让他背给他听,可不知怎的,他背了几首都没背完。不便于背诵也许是现代诗的一大特点。末了他说,你的这首诗太长了,不适合在报纸上发表,他们不能用,有机会你到别的地方试试吧。梦知听了,不知说什么好,起身向胡副编审告辞,胡副编审也没有站起来的表示,只他一个人像受了辱似地快步走出报社大楼。
事后他曾反思这次报社之行,其实他完全没有抱怨胡副编审的理由,他对于一个普通来访者已经尽了宾主之谊,然而不知为什么许多天他一直闷闷不乐,他想,也许是他自己太自不量力了,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吧。
终于开学了,他重返校园,但不知为什么足有半个月,他一直是在失眠中度过的,一到夜里,他越是想早点睡去便越是清醒。懊恼中半夜里起床独自到校园里散步。他不停地走哇走,直到累了才溜回宿舍。可躺在床上,他依旧还无睡意,听着室友们均匀而有节奏的鼾声直到黎明。一连几个夜晚过去之后,白天他便变得无精打彩,昏昏然有种腾空驾雾的感觉。他听课心不在焉,他说话声音嘶哑,并且他越是想改变自己,便越是加重了自己的痛苦。有几天晚上晚自习走出教室时,他真想找一处无人的旷野嚎叫一场!
值得庆幸的是江雪对他的好感,她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在众多男性青睐面前,她既不妖冶,也不浮浪,依然以少女纯洁的心真诚地爱着他。
然而他们的关系依旧是朦朦胧胧,他每时每刻都想见到他,却又极力伪装成毫不介意的样子。是自己胆小?是不想伤那些和她一样爱着他的那些女孩的心?他自己也说不清。扪心自问,他究竟有何德何能蒙此厚爱?看得出她比他更富于热情,只是因为他的退缩而使她不知所措而已。他是怎样一个不中用的人啊!
他现在每天都在做事与愿违的事,他本欲攀登,却因体力不支而急速滑坡,他真担心有一天他会跌入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摔得粉身碎骨,他该怎么办呢?
周六的黄昏,他又一个人到荒野散步,他努力放松自己,漫无目的地向东南方向走去。
夕阳下一只只小土拨鼠站在它们打洞时倒出的土堆上,神情悠闲地打发着光阴,只在他走近它们时,它们才匆匆地逃回洞里,显然他的造访打乱了它们的生活。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他停下脚,考虑着是否该回去,他抬头向前望去,他发现了前方蓝色的铁路灯在城郊闪着梦幻般的光彩,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向前走去。
淡淡的夜幕笼罩着静静的四垂,一钩湾月欲吐未吐,城市的繁华与喧嚣在此化为空茫与沉寂。他站在信号灯旁的山丘上,浴着它淡蓝色的光辉,他把目光投向城市的大街,那里萤火虫似地拖着尾灯的机动车在桔黄色的街灯下无声地爬行着,在它们的四周参差着万家灯火。
他默默地站在空虚中,感应着生命的律动。渐渐地他的心平静下来,初春的沁人心脾的凉风一阵阵从他头上吹过,他倦怠颤栗的灵魂在经历长久的冲突挣扎后,终于从幻境回到了现实,一个念头突然从他心底涌起:他,痴迷的光彩的追随者!不是吗?他那么热爱光明,为此孜孜以求,甚至不惜生命,飞蛾扑火一样。
他在这里沉思良久,直到感到寒冷才匆匆回返。等他到宿舍时,他们已经睡去多时了,他悄悄地脱去外衣,他渴望能有一夜甜蜜的美梦。
乌飞兔走,冬去春来,转眼又到了一年中最好的时光。梦知坐在四楼的教室内放眼窗外,春风习习,草木返青,大地在经过漫长的凋敝与冷清后,又一次露出了笑脸,到处都是萌发的小草,偶尔还能看到翩翩起舞的蝴蝶。
而每到这个季节,也是地质系每年的野外的实习期。
按照惯例,今年地质构造实习地还选在龙山腹地的北天门。这是阴山_天山纬向构造带中岩石裸露最好、构造发育最完备的地带,也是整个阴山_天山纬向构造带中最险峻、最引人入胜的地段。
用什么来形容这些被圈养了大半年孩子们的快乐呢?像群初次离巢练飞的乳燕,在初春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他们以大自然找宝者的欣喜投入到龙山的怀抱。
由于学校经济的原因,同学们往来乘坐的是一辆无棚的东风汽车。四十多人拥挤在车厢内,汽车车厢横拉了两条铁链,行进中同学们或拉着车厢,或拉着铁链,以防道路颠簸或急刹车造成的危险。因为路途远,路上要行驶两个多小时,天还灰蒙蒙的,整个校园还在沉睡中,他们就启程了。由于兴奋,同学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就连深沉的梦知也一改昔日的刻板,他指着月亮旁的一块黑云道:
“看见了吗?那是天狗吞月。”人们一起向他指的方向望去,那块黑云正一点点地遮住了上弦月。
“笑话,你家的狗有这么大呀,那是天驴吞月。”兴国打趣道。
同学们一阵哄然大笑。
“什么天狗天驴的,告诉你们吧,那叫嫦娥奔月。”大皮鞋嚷着做出飞翔的姿势。恰巧这时汽车一个急转弯,因为他掌握不住平衡,一头扎进大美人的怀里,车上的口哨声、叫喊声又响成一片。
看来他们还都是一群童心未泯的孩子,在经历十多年封闭的校园生活后更渴望回归童年、回归自然,现在这机会来了,谁不想好好地放纵一下自己呢?
就在他们熙熙嚷嚷的说笑声中,天慢慢地亮了起来,汽车也已飞离了城市,向着曙色朦胧的群山奔去。
由于接近山间腹地,车开得很慢,这样他们便能更仔细地观赏西部早春的自然景色。由于车是在谷地行驶,这样他们仰望峭立山石间的杏花便有一种闯入天国的感觉。兴国哼起了《北国之春》,大皮鞋吹着口哨唱和着,于是空旷的山谷里充满了人生的庄严与神圣。但这种唱和声很快嘎然而止,杨老师突然兴奋地喊道:“同学们,看,那片歪斜的树林就是由于滑坡所形成的醉汉林。”同学们沿着贾老师指的方向望去,在汽车行驶的右侧的山角上,果然出现了一片向上倾斜的松林,像一群弓腰登山的老者。这种极富诗意的地质现象极具吸引力,同学们都屏声静气地认真观看。
“杨老师,你说有醉汉林,世上有没有醉女林。”兴国逗趣道。
“如果要是把这松树换成北方的白桦,那叫醉女林是再恰当不过的了。”梦知应答道。由于这有趣的一问一答,车上的气氛又活跃了起来,大家又你一言他一语地谈论起各种话题。
大约九点钟,汽车终于驶进南天门,同学们纷纷跳下汽车,开始沿着一条狭窄的山路向山顶攀登。这是一座很险拨的山峰,山上岩石裸露着,大部分为河床相沉积的巨砾岩,因此要登上峰顶不仅需要付出不少汗水,经过悬崖时,还必须拿出足够的胆量与小心。还好,同学们都还年轻,都有足够的力气。这样他们登上峰顶时,已经十点多钟了。他们开始仔细观察南天门,这是一道在低凹的山鞍间形成天然巨屏,它的形状似长城垛上的一扇大门,挡住了来往的通道。他们在这里小憩,贾老师让同学们整理好工作服,在这里照下了他们走向地质生涯的难忘瞬间。接下来他们开始按着不同方向分组编录。江雪和梦知被编在一组,他们一组有五个人,有的拉尺,有的采集标本,有的做素描,进展的非常迅速。梦知刚开始编录时也很投入,这边跑跑,那边看看,可不一会他便坐在一块大岩石上,痴痴呆呆地想着什么。
沉思默想或许是诗人所共有的天性。梦知能不能发展成为一个诗人不得而知,但他所表现出来的天性却是一般诗人都具有的,尽管他的这种才具初看去懵懵懂懂的,然而就在这懵懵懂懂之间,却隐藏着不为人解的大智。或许正是基于此,江雪对他比对一般人抱有更多不可遏制的好感。她想所谓的天才就是天性mg,并在向宇宙不断冲刺中善于思考与发现的人。
但现在她却猜不透他的心事。记得上个星期三他的胃病犯了,一天没去上课。晚饭后他和高婉一起去看他,他说他最近梦里总是看见火,他渴望平静,可却总也静不下心来。言外之意,好像是她们打扰了他似的。
吃过午饭,同学们在树荫下大呼小叫地打起了扑克。江雪独自坐在一棵小塔松下,环视四周巍峨而空旷的群山,不禁想起陈子昂的一首诗来: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千古之悠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无怪高僧大德们选择在高山上建寺,因为即使是凡人见了这巍峨空旷的大山也会肃然起敬。
慢慢地她用工作服蒙住了头,她的心一会又沉入另一个风光旖旎的世界,一个为苦痛的甜蜜所充斥的魔谷。正在她沉思的时候,她听到一阵悉悉蔌蔌的脚步声,一种快乐的预感使她的心骤然紧张起来,她扯下头上的工作服,看到梦知一双明亮而深情的眼。
“你不舒服吗?”
她摇摇头。
他随手折了他身旁的一枝杜鹃花递过来道:“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她摇摇头。
“杜鹃花又叫映山红。”他轻声地道。
“就是《闪闪红星》电影中唱的那个映山红?”她惊奇地问。
“对,就是那个让我们童年不胜向往的映山红,也是不畏严寒、内心火热的映山红。”
她不知他说这话是不是隐藏着什么寓意,但她听了却不禁心跳耳热,似乎是他看到了她的内心;再偷眼看梦知,竟也是双颊绯红。
“我想他心里是有我的。”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然而再抬头时,他却已经离开了
下午收工的道上,兴国和“大美人”每人采了一束山花,在他俩手持鲜花向车走去时,一只花蝴蝶突然落到兴国手持的花朵上,转瞬它又飞到江雪头戴的地质帽上,走在他身后的大皮鞋乘机抓住了它,尔后调皮地道:
“小姐好迷人呀,你看蝴蝶都被你迷住了。”
“我想现在要是飞来苍蝇,你的头上一定是它的乐土。”江雪打趣地道。
同学们哈哈大笑。
按照预定计划,他们在做完一0三、一0六和三号高地的踏勘、素描、与古生物收集工作后,本该按时返校度周末,然而就在他们要返校的前一天,在整理实习成果时,却意外地发现了他们所观测的三个高地与旁侧的二号高地可能共同组成一旋扭构造,并且初步确定这一旋扭构造的砥柱就是二号高地的最高峰。
整个下午,带队的杨老师都显得很郁闷,看得出,不弄清这一构造他寝食难安。然而明天就是周末,接他们回去的敞车也已经来了。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杨老师终于拿定了主意,他微笑着说他要留下两天,让大家随车先回。
“杨老师,我跟你留下。”说话的是班长雷大壮,这是个比杨老师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事业狂,刚一入校,就扬言要做中国第二个李四光。
杨老师望了眼雷大壮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
“我也留下。”梦知不喜欢大放厥词,却喜欢野外的生活,尤其是喜欢收集各类石头。
“我也愿意留下。”江雪道。
“还有我。”吴月也从人群里站出来。
“你俩......”杨老师迟疑地看着她俩。
“献身地质事业,敬岗爱业。”江雪用谐谑的口气背诵着杨老师的口头禅,不想竟将杨老师逗乐了。
“好吧,就你们四个,其余的同学明天按时返校。”杨老师习惯性地理了下额前的分头。
“那你们怎么回去呀?”司机不安地问。
“我们考察完后坐火车,离这二十多里地不是有座小火车站吗?”
“噢,那好吧。”司机不再答话。
第二天早晨,同学们用过早饭,携带着随身物品纷纷跳上了车,他们大都急着返校,盼望好好地休息休息。
同学们走了以后,杨老师带着留下的四名同学立即投入紧张的工作,一行五人疾速地奔向二号高地。
他们沿着长有红柳与骆驼刺的干涸河道飞快地向前走。这是一条蛮荒了千万年的河道,因为河流以及洪水航运、冲刷,河道上杂陈着各种矿物,这里有流纹石、毒砂、玛瑙石……大都被磨得很小、很浑圆。因为喜欢石头,梦知沿途不停采集,兜里的石头渐渐地多了起来。
“博物学家,你看这块石头有无价值?”江雪递过一块肉红色闪着玻璃光泽的石头。
“红柱石。”梦知惊喜地叫道。
“莫非是女娲补天遗下的七彩石?”雷大壮嘲谑地道。
“虽不是女娲补天的七彩石,却也并非是专会围着女娲裙子转的石榴子石。”梦知一字一顿地道。
梦知的这句话说得两位小姐抿嘴而笑,因为梦知发现这位雷姓的班长,一路上不停地讨好两位女同学,显然有些吃了醋。而雷大壮却没听到似地,嘴里还吹起了《勘探队员之歌》。
经过二个多小时的跋涉,他们终于到了二号高地的山脚下,在这里,他们进行了短暂的休息,此时几个人都感到又渴又累,他们吃下随身携带的干粮,喝足水后,就向二号高地主峰出发。
不用说,山路很艰险,漫山的鹅卵石,行人稍不注意,就可能滑下山崖。好在这些人都很年轻,就是杨老师最大,但也没超过三十岁,并且也没成家。
快到中午的时候,他们爬上了山顶。
“看见了吗,现在已经可以证实我们的推断,这是旋扭构造中的一种_莲花构造,环形的沟谷把地面切割成重重迭迭的山岭,每个环形沟谷就是一个旋面,砥柱就是我们脚下的这个二号高地,从这看,整个构造像一朵盛开的莲花。”因为证实了我们的猜测,杨老师看去得意非凡,他一边指划着,讲解着,一边不停地拍摄记录。就在这时,从石缝里,扑楞楞地飞出一只大鸟,由于精神过于集中,杨老师手中的相机“啪”的一声被惊落掉地。
“相机。”杨老师大叫一声,急忙去捉相机,却不想一脚蹬空,多亏身旁的吴月手快,一把扯住他,才没让他跌下山崖。
好在相机滑落不远,便被一株植物挡住,雷大壮小心地把相机取回你给杨老师,杨老师检查了一番,相机竟然毫发未伤,心情极好。于是他开始分工,让他们四个做地层观测,他自己则不停地对着远方或眼下的岩层拍照。
这一切都做完了,又急忙赶往火车站。
在接下来野外实习的某一天,吴月突然病了,她捂着腹部,一滴滴汗珠不停地从她脸上滚落下来。同学们把她搀扶回宿舍,尔后找车把她送进了医院。她得的是急型阑尾炎,到医院的立马就做了手术。
从她入院至今,江雪便有种深深的内疚感,江雪想使她患病除了炎热的天气外,更主要是她的郁闷的心情。
她清楚,入学不久,她俩都非常敏锐地感觉到为了爱情,他俩必须进行一场角逐。这也难怪,谁叫她俩都同时爱上同一个人了呢?仅凭此就能让姊妹亲情变成仇敌。
当一个人看见被自己视为比生命更宝贵的珍宝被别人夺取,让自己站在失望的土地上看别人心满意足,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忧伤的呢?吴月天性直爽热烈,凭借青春期对异性的特有好感,她或许早就清晰地认识到她在这场角逐中所处的劣势,随之而来的忧愁、烦恼、孤寂这些无法排遣的毒素可想而知是如何强烈地乘隙而来,这对承受能力有限的血肉之躯是何等的伤害。吴月是可怜的,但对自己的行为江雪却至死不悔,她想即使没有他,梦知也不一定会爱上吴月,这或许就是唯心者所说的缘分吧!
难道不是这样吗?当我们心照不宣的爱情扩展到不能自己的时候,当我们从对方的一言一行看出对方的心意的时候,当我们为对方的喜或忧搅得心猿意马的时候,这些所谓的心有灵犀难道不就是所谓的缘分吗?
现在最令江雪伤感与疑惑的是梦知暧昧的态度,她不知他这种态度产生是缘于他的清高还是受制于外部环境,本校校规中有明文规定,学生在校期间不允许处对象,可每年从这里走出的情侣又何止十对八对?同学间的情感是纯洁而高尚的,它绝少掺杂社会成分,对这难得的机遇若失之交臂,岂不是人生最大的遗憾!
在吴月住院第四天实习休息时,江雪坐到梦知身边的一块大石头上,见梦知正神情专注地看地上的蚂蚁。原来是几只蚂蚁被他们踩伤了,一些蚂蚁正在往回搬运它们的尸体。半晌梦知抬起头不无忧伤地说:“看蚂蚁尚知求死扶伤,这是多么可贵的精神呀?”他说完这话大家谁也没说什么,但江雪心里非常清楚他在想什么。就在那天实习回来的时候,江雪一个人悄悄地买了点水果独自来医院看望吴月。在她没走进病房之前,她一直担心这次探访会遭到冷淡或拒绝,但实事却出乎他的预料,吴月以十二分的热情接待了他。她示意江雪坐在她的床前,接着试探着想坐起来,却被江雪制止住了。她不像江雪所想的那么悲观,相反她倒有些超乎寻常地恬淡。江雪为她的这种放达的态度所感染,渐渐地也变得无拘无束。她觉得她俩的心离得很近,往日的隔阂似乎在倾刻间便已烟消云散。正在他为此感到纳闷的时候,吴月突然严肃了起来,一本正经的和她说:
“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江雪心里一阵紧张,但看到她真诚的样子,她又不能回绝她。
“江雪,他求你说句实说,你说雷大壮这人怎么样?”
“我想这个人挺男子汉的,虽然他个子能矮点。”江雪顿了下接着问道:“你怎么突然想起他来了呢?”
“不瞒你说,他刚从这走,他又给他送来一封信,这是他的第三次了。”
“是求爱信?”
吴月点点头。
“那你是怎么答复他的?”
“还没有给他明确答复。”
“吴月,感情这东西别人没法评判,是否同意要全靠自己的感受。不过我要说,有这么一个人真诚地爱你,应该说是你的一种幸福。”
“可是直到现在我还没有真心地爱上他呢。哎,江雪,你收到过别人的情书吗?”
“我没你那福份。”不知怎地,瞬间江雪真地有些羡慕起她来。
从医院回来,为了排遣心中的郁闷,那天傍晚,江雪和高婉约梦知一起看了场电影。这次外出他们破例没有喊兴国,江雪的意思是想和梦知的关系能早些明朗化,她不愿看到兴国为她浪费感情,也不愿让他搅乱了自己和梦知的关系。那晚的电影的名字叫《等》,内容也似乎也很接近年轻的心。或许是老天爷在有意暗示着什么。然而整个夜晚他们过得毫无趣味,她看不出梦知有一丝别的举动,只是默默地看电影。等电影散场走近宿舍时,他们远远就听到兴国的歌声:
......莫愁呀,莫愁,劝君莫忧愁......
江雪是在更加郁闷中走回宿舍的,哎,她真不明白她的爱为什么这么艰难,这么苦涩。
当在矿区做完普地实习之后, 他们又搭上入京列车,去我们中华民族的摇篮——周口店作古生物实习。
当列车启动时,梦知很兴奋,望着车窗外的原野、桥梁、树木、流云,应合着车厢内热烈的音乐,想着他们的浪漫生活,怎不让人心情欢畅?大家说笑着、嘻闹着,忘记了旅途的疲乏。
第二天清晨,列车驶近京郊,到青龙桥站时,同学们一起下车,儋仰完儋天佑的铜像后,大家爬山越岭,一阵急行军直奔八达岭。
蜿蜓起伏的古长城终于展现在他们的面前,梦知不禁被它的雄伟与神奇震摄住了,它似一条昂首天外的巨龙令人振奋不已。
梦知以朝圣的心情一步步登上长城,与他们迎面而来的是络绎不绝的各种年纪、各种肤色的中外游客,然而这一切对梦知都失去了魅力,此时,他只想振臂高呼一声:
“长城,长城,我来了!”
梦知在长城上忘情地奔走着,这里的一砖一石都令他激动不已,他从一座烽火台跑向另一座烽火台,他恨不能化做这里的一只鸟。然而他们不能在此久留,他们必须在天黑之前搭乘上去周口店的列车,那里同样是让他们梦萦魂牵的地方。
又过了几小时,在夜色中他们来到周口店,带队的周老师经过事先联系把他们安排到猿人洞博物馆院内的招待所里,由于一路劳顿,进了房间他们便倒头睡去了
第二天上午博物馆刚开门,他们便在周老师的带领下,一起来参观博物馆。从这陈列着猿人头骨、牙齿、捕猎的石器、木棒等诸多文物中穿过,同学们仿佛走进了古代,看到了原始人的生活画面。几千年、几万年、几十万年的人力劳动是伟大,它不仅给人类带来了财富,也给人类作为万物之灵创造了条件。
这天中午,当同学们午睡还没醒来时,梦知独自拿着一本《艾青诗选》来到院内绿荫遮掩下的条椅上,在一片蝉声与鸟鸣声中,专心致志地读起书来。渐渐地他被诗人真挚的情感与天才的创造迷住了,忘了周遭,忘了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他被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惊醒了,抬头看时,是高婉与江雪。
“看什么书这么入迷呀?”江雪伸手从他手中夺过书,看过书名后,仔细地翻阅里边的照片。
“林林是谁呀?”她指着指着照片中一位先生问他。
“也是个诗人吧。”梦知道。
“诗人诗人,难道诗人就不是人了吗?”江雪表面嘻笑,其实一语双关道。
“谁说诗人不是人了,只是他比别人更mg些吧。”
“是人总得食人间烟火呀。”
梦知听出了江雪的话中话,刚要与她理论,不想高婉笑道:
“看人的不如自己来,我找兴国来照几张怎么样?”
“好,好极了,这么优美的地方不留几张照片太可惜了。”梦知高兴道。
“我找他去。”高婉说完从椅子上站起来向屋里走去。江雪望着高婉的背影想说什么,却又不知怎的停住了,她似乎轻轻地叹了口气,尔后又埋下头看书,梦知不自禁地望着她的身影,那天她穿了件藕褐色衫衣,黑裤子,看去显得生机勃勃。
眨眼功夫,高婉便引着兴国从屋里里走来。兴国看去兴致极好,一面走着,一面比划着说着什么,但显然比平常黑瘦了许多。
“这里还有十张底卷,你看我们在哪照?”兴国还没走到跟前,老远就向梦知和江雪大声嚷道。
“我们各找向阳之处,一人照两张?”江雪望着兴国问道 。
“OK,OK。”
“我想在那照一张。”梦知指着身旁的一株柳桃花说。
“走,我们过去看看。”江雪在前边径直向那株树走去。
“怎么你想在这里照一张?”兴国走近江雪问道。
“还是让梦知先照吧。”江雪向前推了他一把。
梦知慢步走到树下,兴国举起相机。很快他按下了快门。
“下一个谁照呀?”兴国一边过卷一边问道。
“我也在这照一张吧。”江雪微笑着走到他刚才照相的地方,她一手抚着树,另一手翻开诗集,装着读书的样子。的确她的动作是很有创意的,她看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娇艳。
“你也在这照吗?”给江雪照完,兴国向高婉道。
“我想在美人蕉下照。”说罢,她走到一株美人蕉下,整理了下头发尔后蹲下身子。很快,兴国又照了一张。
“兴国,你在哪照?”为高婉拍完照后,江雪从兴国手里接过相机。
“还是让我和大树做伴吧。”兴国没有动身,江雪试了几次镜头,最后她蹲着给他照了张远景相。
实习生活是紧张而快乐的,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梦知虽然很快活,但也有许多抑制不住的相思,他爱江雪,只要一时看不到她,心里便觉得空荡荡的。在周口店他住的三楼房间,他一次次拾起窗台上凋零的月季花,尔后一扬手撒下去,他想住在楼下的江雪从窗口向外张望,她一定会知晓这飘落的花瓣就是他未曾出口的心语。
而江雪也似乎真地懂得了他的心声,她变得更乖巧了,一次在实习归来的途中他无意说出“马尾巴”发式好看时,第二天他便发现她中学时代的小辫不见了,取尔代之的是用白手帕裹头的“马尾巴”。
让我们感谢造物吧,假如他当初只创造了亚当,那我们的生活会是多么地暗淡呀,我们终日来往于没有恋情的同性之间,感觉不到人生季候的变化,那会是多么滞闷呀。
从周口店实习归来路经北京,当别人或忙于游名胜古迹或购物时,梦知一口气跑了九家书店,从那里买回了几本自己一直想买却又买不到的书,然后又饿汉扑向面包一样地读了起来。
然而人毕竟不是铁石,原本虚弱失眠的梦知一天正在上晚自习时,突然休克了过去,后来经过大家连捶带掐,他总算苏醒过来,但这对他的生命无疑是一个严重警告。
过后梦知曾去医院做过检查,医院诊断他操劳过度。他就是这样一个要强的人,他本贫穷,却不惜从牙缝里省钱买书;他本虚弱,却一定要做重脑力劳动;他本资质平常,却偏要做圣人、学者;他本有取悦于女人的容貌与气度,可他却要禁欲,做超人;他这样无限度地消耗自己,日久又怎能不自食其果呢?读高中时,他看到别人因为学习累得头疼,那时他羡慕那些用功人,认为他们的生命没有虚度,而他从不知什么头疼失眠的滋味,有时他淘气让别的同学用力地捶他的头,他也不头疼。而现在他严重失眠,有时长达一两个月几乎一点觉也睡不着,即使吃了安眠药也无济于事,以至到最后他的头、脸都浮肿了。
对于梦知的变故,兴国开始仔细地观察江雪的变化,他觉得她比从前更沉闷了,或许她正为梦知的遭遇而痛心。而兴国呢,虽然表面上对梦知深表同情,可内心却有些幸灾乐祸,他想或许到了他一显身手的时候了。
在兴国的心里,爱情是自私的,它没有什么谦让与奉献,面对着爱的机会,他不会错过一丝一毫。就像面对世界,梦知会喊人类万岁,而兴国呢却要喊个人万岁。
的确,对于梦知的突然休克,江雪很受打击,并且是不知所措。面对这样的一位既非亲属亦非情侣的异性,自己虽满心喜欢,却又只能是狗拿耗子,有劲使不上。自己一心一意地暗恋着他,可是那个呆子却好像是她妨碍了他事业的发展似的。要说他不爱她,她也就死心了,可他却又总是态度暧昧,而这一切就是江雪痛苦的原因。这天当江雪独自躺在空寂的屋里时,突然就泪流满面呵,她想家了,想她的爸爸和妈妈了,她多么渴望得到妈妈的爱抚与安慰。
“二十年的养育之恩,正直善良的身传言教,呵,妈妈,当女儿惶惑迷离的时候,她多么渴望回到你的身边。”
“呵,妈妈,我多么羡慕你,你曾有一位那么达观勤劳的好夫君,他虽出身寒门,终生微贱,可他总是以微笑与无畏迎对困境。小时候,我的姐姐先天残疾,行走困难,但爸爸从不气馁,工作之余,他不顾劳顿带着姐姐四处求医。有时为了给我们做一件称心的玩具,他常常熬到深夜。在我的记忆里,我家的各种小孩玩具已远远地超过我周围所有邻居家。
爸爸在大泽市地质勘探队上班,一年中大半时间生活在野外。由于贫困,一家人难以糊口,妈妈偷着在山上开垦了一块田地,业余常在那里精耕细作,往往很晚才能回来。但他们从不忧愁,总是面上挂着笑,好像前边有什么希望在等着他们似的。
在那聚少离多的日子,我不知道是什么支持了父母那种乐观精神。妈妈生性温柔贤淑,她从没有因为贫穷埋怨过丈夫,也从不因不如意迁怒孩子。就这样一对夫唱妇随的和谐美满的夫妻一起生活了二十年,在这二十年中,他们从没吵过嘴,也没红过脸。
要是永远这样那该多好哇,然而天不作美,八年前冬天的一个下午,我们突然接到噩耗,等他们赶来现场时,爸爸已经离开了人世。原来爸爸在去野外施工时,途中发生了交通事故。
爸爸就这样离去了,当我们冷静下来时,我们首先面临的困境就是生存问题。一个残疾的姐姐,三个上学的孩子,以后的日子单靠母亲将怎样维持?我们的命运又将何去何往?落难的时候,是爸爸单位的叔叔阿姨解救了我们,尽管他们也不富裕,但他们尽了微薄的力量,集体给我们捐了五千元钱。爸爸单位的领导也对我们关怀备至,先给了一笔抚恤金,接着又让二姐去顶爸爸的班,这样我和弟弟就又可以读书了。
也算是老天不负苦心人,去年我和弟弟都如愿以偿,我考入这所矿院,弟弟以连跳两年的优异成绩考入省城的一所重点大学。”
这天晚上,江雪因为满心愁苦,却又无处消解,于是她流着泪写起了日记。
为了疏散一下自己郁闷的心情,周五江雪向班任请了半天假,搭晚车去看在A省省城读书的弟弟。第二天下午,在弟弟处他意外看到来此约弟弟暑假一起回家的、在师范学院读书的、她中学的同学范爱民。她怀着惊喜的心情仔细打量这位同学,一年左右的时间她发现他变了许多,他举止洒脱,谈吐得体,真正出落成一位高高大大的英俊小伙子了。
怀着对各自生活的极大兴趣,他们不停地说着,直到开晚饭时他们还谈兴未尽。晚饭过后,学校举办周末舞会,在弟弟江山的建议下,他们一起参加了舞会。真没想到三年多年的时间不见,爱民的舞技竟练得这么娴熟,他高大挺拔,舞姿高雅,带着江雪在舞池里往来穿梭,无论是四步、探戈还是跳华尔斯,都跳得规范大气,更难得的是,他俩第一次在一起跳就能配合的如此默契。
舞会散后,爱民要走,江雪和江山送他到校门外,他俩看着爱民上了出租车,才转身往回走。
“三姐,你发现没有,他好像对你有点意思。” 回来的路上江山突然道。
“净瞎说。”江雪反驳道。其实江雪从范爱民热辣而多情的目光与跳舞时热情的搂抱里早感觉到了他内心的骚动。
“这可是个很不错的人,既儒雅,又有现代观念。”
“不错倒是不错,可是天下不错的人多着哩,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我班同学背后问我什么吗?”
“我怎么会知道呢?”
“他们问我这是不是你姐的男朋友。”
“这才是乱点鸳鸯谱,哎,弟弟,我今晚睡在哪呢,我有些累了。”江雪不想再纠缠这个话题。
“我领你上我们学校的女招待所。”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晨起来吃过早饭,江雪便和弟弟逛街去了。他们逛了商店逛书店,直到江雪回返的火车离开车只剩十分钟,他们才赶到车站。
江雪回来的第四天,她收到了一封信,仔细端详,信封上写着师范学院的地址,江雪便猜到写信人和信的内容。躲到没人的地方,她惶惑不安地拆开信,果然不出他的所料,范爱民情书写得既精致又深情,不愧是中文系的才子。然而读后却让她苦笑不得。她该怎么办呢?
最近一连串的变故的确让她应接不暇,先是梦知的休克,又有兴国与爱民的步步进逼。不用说,她对梦知的爱已经深入骨髓,让她轻言放弃的确不是件易事。但梦知也有致命的缺点,他太高傲、太自信、太不近人情,也太高估计自己在情人眼里的地位了,总是保持一种孤芳自赏的异禀,她真不知对他这种保守行为采取一种什么态度?
这几天,在紧张的学习之余,江雪常常把闯入她生活中的三个男性进行比较,这是一项痛苦的工作,一些无法选择的选择。
昨天晚饭后,吴月约他去校园外散步,这个曾把他当成情敌的女孩子,现在却把她当成了要好的朋友。就在这次散步中,她告诉他一件她跟本想不到的事情:经一位老师的介绍,她和杨老师处对象了。
“难道你断绝了和雷大壮的关系?”江雪惊讶的问。
“断绝?怎么说得上断绝呢?我跟本就没答应过他。”
“可他对你那么关心。”
“那是他的一厢情愿,我能有什么法子呢?”
“那他知道这事了?”
“不,他还不知道,说实话,我也不想伤了他的心。”
江雪不知再说什么,她俩默默地走了很长的一段路。
“江雪,最近你和半先生处得怎么样了?”
“我们从来没处过呀。”
“好姐姐,别瞒他了,你俩的事,就连一些老师都知道了。”
“我瞒你?我瞒你做什么呢?”不知怎的,说完这话江雪竟伤心地差点落下泪来。
“那么,好姐姐,我问你,你到底爱不爱梦知?”
“你看他目前的状态还能恋爱吗?”
“哎,谁知道他怎么会把自己搞成现在这副模样呢。”说到此,吴月也是连连叹气。
与吴月散步归来,江雪到宿舍喝了杯水,便匆匆赶往教室去上晚自习。当她走进座位时,她发现桌上姐姐寄来的一封信。前几天苦恼时,江雪曾给她写了封伤感的信,但信中她并没有说出自己苦恼的根源,她担心妈妈及一家人对她的牵挂。但姐姐是瞒不住的,她的信没写几行,就问她是不是爱情上遇上了麻烦,随之便一再嘱咐她一定要为前途而计义,她说我们现在还年轻,以后的路子还很长,现在的麻烦与苦恼都是过眼云烟,希望她能经得起考验。随后她又告诉他一件喜事,她说她的画在省残联举办的残疾人画展中获奖了。读完姐姐的信,江雪的心情好了许多,姐姐是好样的,江雪为姐姐自强不息的精神喝彩。
江雪从弟弟处回来没几天,就到了暑假。按照惯例,梦知、兴国、高婉、江雪应该坐一趟车回家,可梦知却说他今年不回去了,他要和仲原留在学校。后来江雪了解到,梦知之所以不回家,一则可以省点回家的路费,再则在学校也比较清静,可以静下心来做点什么,如果运气好的话,还可以在附近找点活,还能挣点钱。江雪听了,道理虽在,却从心里不高兴,多么好的一次相聚,就这样轻易地被梦知放弃了,难道他心里真的没有自己?
归途,因为没有梦知,江雪闷闷不乐。而兴国却兴致极好,他从心里感谢上苍,给了他难得的机会,让他有机会随意欣赏他心上人的美丽:清晨的苍白、白天的妩媚、黄昏的倦怠、夜晚的恬静。总之江雪的一切都令他心醉神迷。
为了消除旅途的疲劳,他们拉邻座一位中年妇女一起打扑克,可江雪总是心不在焉,总是出错牌,结果没打几把就不欢而散。
夜里,旅客们渐渐地沉入梦乡,兴国让两名女老乡先睡,自己负责“保卫工作”。在车厢昏暗的灯光下,望着失去自卫与伪饰的江雪,他觉得她那么可爱、那么无辜、那么需要人呵护。他仔细端详她渐入梦乡的脸,柔和娇气的唇,不知怎的他的心一阵怦怦狂跳。又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神力,促使他轻轻地握着她放在茶座上的手,可就在这时候,江雪突然晃了下头,他慌张的赶紧缩回手,接着她一骨碌坐起来。
“现在几点了?”她睡眼惺忪地问。
“四点。”他神情紧张地道。
“真对不起,我这一觉快睡到天亮了,我睡好了,你迷糊一会儿吧。”她柔声地道。
“我...我不困。”此时不知怎的,兴国竟觉得自己的嘴很笨,甚至有些不听使唤。
“喂,兴国,你怎么了?”或许她看出他有些异样,双眼凝神地望着他问。
“我怎么了呢?”兴国终于拿出勇气抬起头望着她道。
“没怎么就好,我看你还是趁机迷糊一会儿吧,上下车还靠你出力呢。”她脸上现出淡淡的笑。
兴国实在不能拒绝她的好意,只好伏在她刚才睡过的茶座上,然而他却睡意全无,此时他心里蠕动着一个强烈的热望!
列车到北京后,他们换乘去秦皇岛的列车,他们想到那避暑圣地去一睹大海的丰彩。
走出秦皇岛火车站,他们在海滨附近找到一家宾馆,在安排好行囊后, 他们徒步向大海走去。当浩浩渺渺的大海最初映现在他们眼帘时,首先是高婉惊奇地喊道:
“看,多大的一片树林。”
由于大雾天气,当时兴国和江雪也没辨别出大海的真面目,直到他们走近大海,听见涛声与游人的吵杂声,他们才知道他们面前是大海而不是森林。
“噢,下海喽。”兴国一声欢呼从两位女老乡身旁飞快地奔到海滩,可惜他们来时没买泳装,不能下海。然而没有见过大海的人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这波澜壮阔的大海,也足够让他们惊奇的。他们望着蔚蓝的大海,卷起裤腿踩着细软的沙滩,心中感到无比的舒畅。
自然,因为是暑期,海滩上的人很多,他们有的在规定的浅水区里游泳,有的躺在沙滩上阳光浴。然而兴国陪着两位女老乡在海滩拾了一阵贝壳最后,催促她俩不能光贪玩,还有老龙头、姜女庙要去。
好在他们的旅游很顺利,到太阳落山时,他们赶回了旅店。由于一路劳顿,他们草草地吃了口饭,就各就各位休息了。
然而待兴国回到房间对着一张陌生的脸时,他的心燥热不堪,白天一幕幕情景又重新浮现在他的眼前。不知是一种什么力量又把他推到两位女老乡房间前,原来屋门没反锁,他只轻轻一推,便迈进屋里。屋里只有江雪一个人,可能是天热,也可能是疲劳,她上身只戴着一对红色乳罩躺在床上,看去睡着似的。见此情景,兴国完全失去理智,他不顾一切地来到她的床前,一只手握住她放在胸前的那只手,另一只手伸向她的双乳。瞬间他感到她浑身软绵绵的,他甚至感到她温润灼热的气息。但只一眨眼切夫,江雪好似从梦中突然惊醒一样,她猛地推开了他,接着是一声凶狠狠的咒骂:“无赖!混蛋!”。此时,兴国才醒过神来,正在他站在地上不知所措的时候,高婉拎着水壶从外边进来。此时他才真正体验什么是无地自容,他急转身从她身旁跑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房间,兴国整夜未眠,他说不清对刚才的行为是应该悔恨,还是应该更进一步,深不见底的欲望几乎让他疯狂。
一夜无话,第二天,兴国原设想再与江雪见面时,一定有说不出别扭。然而事出他的预料,从俩位少女的神色上,他看不出丝毫的变化,好像跟本没发生什么事似的。至此他才不得不佩服江雪的城府与容量。
从秦皇岛上车,他再没有胆量也没有机会与江雪独处。在火车上又度过了十七八个小时,列车缓缓地驶进了江雪家乡的站台。兴国与高婉送江雪下了火车。当江雪挥手向他们告别时,兴国才突然发现她比往日憔悴、苍白了许多,此时他才在内心产生一种深深的内疚:难道是他真的伤害她了吗?”
江雪下车不久,高婉也下了车。此时兴国才突然感到孤独,虽然身边有数不尽的人,但他们的存在不但不能解除他的不快,相反倒增添了他的烦闷。
后来这种孤独感一直陪伴他一个暑假,以至使许多人为此感到惊讶,没想到一向大大咧咧的兴国,也会有烦闷不安的时候。
江雪到家第三天,在家里又见到了爱民。他看去还是从前那般从容,然而她却知道他的真正用意。她本想他收到她的回绝信后一定会很难堪,然而在众人面前他依旧自然得体。至此她才认识到,爱民无论在何时何处都是适时的,他能适合任何场合,能和任何他想交往的人建立起友好关系。他不像梦知那样古板、清高,不像兴国那样浅浮,也不像仲原那样油滑。他在待人接物上总能恰如其分,因此他所到之处总能给人留下好感。
但这次他来只坐了一会儿功夫就离去了。后来他又来过几次,只一次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时,他才亮出了自己的真实用意。
“江雪,你觉得我很讨厌是吗?我上次给你写信可能有的地方不够凝重,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向你道歉。”爱民的话说得轻盈、流利,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
“不,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感谢你对我的好感,只是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江雪不知为什么撒谎,在她心里,梦知纵有千种不好,可还总是放不下。
“他一定比我优秀。”他神情忧郁地道。
“感情这东西没法比较,他有比你好的地方,也有不如你的地方,但他现在已经走进了我的心灵,我无法摆脱他。”
“好吧,江雪,你记住,我在诚心地等着你,直到你结婚的前一天。”好半天爱民眼含热泪站起来道。
从那以后,假期里直到返校的前一天,他才来找过一次江山,但只在院里说了几句话便匆匆离去。
假期除了帮妈妈做一些农活,江雪把剩余时间用在温习功课上。无聊时,她也会找狂野的伙伴家串串。有了这段时间的平静生活,看到周围不少姐妹对世俗婚姻价值观的认同,她们不仅没有对江雪形成影响,相反更坚定她对世间真情的珍惜。她怎么能像她们那样为了地位、金钱、安逸,凭自己的姿色去做那没有真情的交易呢?她有父母的基因与榜样,怎会被物欲的婚姻束缚呢?
有了这样的心理,当开学再一次见到梦知,她觉得他虽有微瑕,但依旧光彩照人,他清秀的眉目,艺术家的气质依旧那样着人迷恋。况且,经过一个假期的休养,他抑郁的情绪已归于平静,他变得温顺谦和多了。
在开学第一天的傍晚,梦知带着从她这里借去的那几本书和仲原来还书。平日江雪也喜欢读书,她对侦探类小说比较感兴趣,还买了《福尔摩斯探案集》、《月亮宝石》,还有培根的《随笔记》。在江雪假期离校时,梦知从她这里借读的。在经历过这么多世事后,当她再一次面对梦知时,她的眼泪涌上眼眶,此时她多想伏在他的身上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呀,然而人世的礼议不容许她簪越,她努力镇静自己,强作笑脸与众人谈笑。
像以往一样,仲原所到之处总能调解起气氛来,使每个在场的人都必须集中精力,以防他随时可能发起的攻击,他是有足够的精力与讲演口才的。而梦知完全不见昔日的自命不凡、与天争与地抗的气度,像一位被俘的英雄。
他俩走以后,江雪宿舍的同学也先后去教室上晚自习去了,而江雪借故多在屋里呆了几分钟。等屋里只剩他一个人后,她急忙翻检那几本书,她原想会在里边发现点什么,然而翻过之后,却什么也没找到。
开学一晃过去一个多月了,在农历八月十四下午课间休息时,江雪从三楼的教室走下,在她走至一楼阶梯时,梦知从拐角处迎了上来。见到他不自然的神色,她的心不禁怦怦地跳起来。
“喂,中秋节我们到英雄公园玩去好吗?”
“我......”江雪毫无思想准备不知如何回答。
“去吧,我在那等你。”梦知见江雪犹豫不决,又补充一句道。
恰这时从楼上又下来两位女同学,梦知朝江雪笑笑赶紧溜去,江雪也慌张地走到院里。
该怎么办?整个下午与晚间江雪都在不停地思考这个问题。去?明天正好是周末,可那将意味着什么?她完全明白他现在的心境。然而她觉得用这种方式做为恋爱的开场似乎有些太拘束,不管什么事都应求个水到渠成、恰到好处,否则就会给人一种压抑与不适感。况且他的理智还没有恢复正常,谁知他一时冲动起来会做出什么事呢?然而不去他会不会因为不理解而忌恨自己呢?爱有多深恨多深,事情的结局会不会因此而节外生枝呢?因此,直到第二天早晨她还拿不定主意。眼见得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究竟是去还是不去?正在江雪不能决断的时候,她的手无意在兜里摸到一枚五分硬币,她灵机一动,她何不学张学良将军以此做裁定?她在心里默默祷告,自言把硬币掷到桌上,若出现正面,她便去,若是背面,她便不去。主意已定之后,他终于把硬币掷到桌上,这枚硬币落到桌上后打了个旋停了下来,他凑近一看,是背面,于是她懊丧地躺在床上,算计着他每分每秒在做什么。
星期一早晨,当在教室里再一次和梦知目光相对时,她觉得他的神色似乎有些暗淡,然而却没有多少怨意。多谢上苍,她的心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兴国已有很长时间没来找她了,或许她的指责已经伤透了他的心,其实江雪对他并非全是反感,她只想让他知道对一个女孩子不能轻易冒犯,不管你的理由有多充分。
兴国的情绪已降至最低点了,见到他委靡不振的模样,有时江雪也可怜他,但她知道无法帮他,尽管他们既是老乡又是同学,可他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爱,而爱是不能分享的。
放下江雪不表,让我们再来看看梦知和仲原。
学生们离开校园之后,暑假期间,整个校园里一改昔日的喧闹气氛,只剩下梦知、仲原与另外一名不知名的男学生。对于那名不回家的学生,梦知与仲原也没兴趣去了解,也不想和他发生什么关系。而那个男生也不在意他们两个的存在,常常几天不见踪影,有时又会幽灵一样突然出现在操场上。开始头几天,仲原还不停地找梦知,他们也会出去走走,设法找点活儿干,以图补贴自用。但天公不作美,他们一连走了几天,却连个发传单的活儿都没找到。好不容易看到一家饭店里招服务员,进去应聘,却只让他们洗盘子,而且工资也低得可怜。想想这么大好的时光为了这么几个小钱,两位手高眼低的书生又不服气,于是他们赌气回来,梦知依旧闭门读书,而仲原呢,觉得与毫无趣味的梦知在一起枯燥乏味,鬼才知道跑到哪里消遣去了。
对于现在这种处境,梦知是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他原想在这里利用假期可以挣点小钱,纵然不成,最起码也可以省下回家的往来路费。可现在看来,留在这里也是要有吃喝费用的。好在学校可以使电做饭,并且他俩都有做饭的家什,温饱问题暂时尚无虞。
昔日熙熙攘攘、书声朗朗的若大校园,现在却被一刀切似地突然变成了静音,变得连手表行走的轻微的咔嚓声和自己的喘气声都清晰可闻;站在空前向外张望,半天看不到一个人影,甚至连一只鸟雀或蝴蝶也见不到,如果一个人没经历过这种环境,是很难感受到这种寂静的。
由于没活干,梦知想就此机会集中精力创作一首长诗。为此,他很少虚掷光阴,他常常几小时坐在窗前苦思冥想,他的头脑里不时浮现出美仑美奂的图景,他也常为自己的奇思异想激动的手舞足蹈。然而待他落笔时,却又感到一切是那么遥远、那么渺茫,好像他手里的笔不听使唤似的,写出的句子也诗意全无。在他写不下去的时候,他又想起了名作,他翻出储存的书,一本又一本地用心阅读。他读《浮士德》、读《唐璜》、读《神曲》、读《欧根.奥涅金》、读《荒原》,然而一切还是挽救不了可悲的结局,一首长诗几易其稿,最终还是中途夭折。
问题出在哪里,私下里他反复思忖:有这么好的环境,他可以自由支配自己的时间,并且他调动了他的一切才情与储备,孜孜不倦,全力以赴,但他却不能完成一首诗。看来他是过高地估价自己了。
在他倦乏之极的时候,他也为自己的虚枉疑惑,他这究竟为了什么呢?写作的梦举步如此艰难,他何必为它碰得头破血出呢?难道自己就不会像别人那样轻松快乐地过日子吗?其实,他现在不用那么拼命,只要他能按部就班,他就能生活得比别人好,因为他是大学生,毕业是包分配的,是国家干部,甚至是不少人所说的天之骄子。然而环境与心绪只要稍有改变,他又会巅狂不已,一棵树、一个人、一抹水色、一声鸟啼,总之,自然界能给人美感的一切都能唤起他的这种写诗的天性,并使他沉醉其中,忘乎一切。唯心地说,这或许就是他的天命吧,是上天一定要磨练打造他。
这次失败的教训让他重新认识了自己,使他知道,他若要有所成就,必须从零做起,从小处做起,于是他又计划利用剩余时间搞一组短诗创作。
写什么呢?他不喜欢无病呻吟,也懒得去随大流写些假大空的东西,他要写就写自己感受最深的东西,于是他想写一组爱情诗。
可当他独处时,才知道对江雪的感情有多深,他的头脑、他的心里到处都是她的影子,也不管他身置何处,意欲何往。他为往昔自己把事业与爱情看得水火不相容而讥笑自己,现在假如让他失去江雪,那么他还能存在吗?他如此固执地扼制自己的感情其结果不就是要加速自己的悲剧吗?他为什么不能顺其自然地向自己的幸福进军呢?
经过这段时间的反思,他终于拿定主意,他决定改变自己先事业后爱情的原定设计,他要大胆地向爱情挺进,他要创作一组爱情诗,他要让这组诗成为新规划的序曲。
“对,就从爱情诗开始”。梦知拿定主意,这时与江雪在一起的往事不断地浮现在他的眼前。一切都毫无征兆,他怎么也没想到,在他的大学生活中,会有一位名叫江雪的女孩出现在他的生活中,并且会搅得他心神不安,坐卧不安,让他想靠近,却又一次又一次地不断地克制、挣脱,现在还最终让自己发生改变。为此,多少次他一个人坐在教室里,望着她曾坐过的椅子,用过的课桌而思绪联翩;有多少次他站在她宿舍的窗前,望着昔日曾是让他梦萦魂牵的窗口;又有多少次漫步在曾印有她的足迹的去往教学楼、食堂或图书馆的甬道。在经过这样数不清沉思与想象后,他终于完成了这组诗的创作。
这组短诗他自我感觉是很悠远、很朦胧,也很满意,他想把自己的爱意全部藏在隐晦里。有一天当仲原过来时,他把它拿出来请他批评,然而仲原看过之后,只字没提诗作的优劣,只是很惊讶地问他:
“怎么你不想再当诗僧了?”
“你看出了什么?”
“好了朋友,我们都不是小孩子,男婚女嫁是每个人必经之路,你又何必遮遮掩掩呢?”
他沉默了,觉得自己再没话可说,他不愿把自己的真实心情告诉他,仲原也不再问。好半天,仲原叹息一声道:
“梦知,我们都是凡人,不要把自己搞得太超脱了,那样我们自己会很苦的。再有一年时间,我们将走向社会,我们在校所要争取的不过有三:第一就是要把毕业证先弄到手,这是我们走向社会的资本;第二在有可能的前提下,争取找一位好伴侣。我们在校两年,身边的女性较多,对她们的了解也较容易,这是难得的机会,等走向社会后,多数情况就要靠撞大运了;第三条或许要稍微困难些,那就是组织问题,这是我们立世的根本。如果我们能在四年时间里把这些问题解决了,那我们以后的幸福也就大有指望了。”
仲原这些话说得很有道理,这是一个聪明人的明智之举。可这些对梦知却不适用,在他的心里,他从没想过升官发财,他只想按照自己的本心好好地活着。因此,他不想听仲原的忠告,他只希望他早些离去,不想让他搅了自己的清静。然而仲原却大大咧咧的,不但没有走,还躺在他的对面床上,一会儿就鼾声如雷了。
望着沉入梦乡的钟原,梦知心中不禁又生起羡慕之意。你看他活得多么惬意,能吃能睡,无忧无虑的。而自己却没有他那样的福份。他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着江雪想,江雪现在在做什么呢?她是否也在想着他?他现在是否还能配上她的爱?想到他心烦时,他索性跳下床,心烦意乱来到墙上挂的方镜面前,他在镜前仔细地端详自己,他发现镜中的自己是那么凄楚,那么瘦削,红艳艳的青春似乎已经弃他而去,他再也不能圆自己秀外慧中的美梦了。
他在镜前忧思良久又重新躺到床上,他又设想假如江雪收到他的这组情诗她会做出怎么样的反应?她会欣喜、叹息还是愤怒?
假期临别前,他曾从江雪处借来几本小说,现在这几本书他早已读完,他想用它来做他爱的信使,但他不知会不会成功。
漫长的暑假总算过去了,他想他终于又可以见到江雪了,甚至可以和她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然而开学后,他改变主意了,他并没有把写好的诗夹在书里送给他的心上人,他想那样还不够,他要当面向她求爱。中秋节那天上午,他从商店买了月饼和苹果,尔后便乘公共汽车匆匆赶往英雄公园,他预想在那里实现他的计划,向她坦白他的爱。然而等他到了公园门口,才知道自己行动的草率,也太没有恋爱经验了:江雪会不会在家等他找他呢?她会不会挑他不与她结伴而行,即使她来了当初也没约个时间、地点,公园这么大,又有好几个入口,他到哪等她呢?但他既然来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就只能走下去,于是他走进公园。
他选择离公园门口不远处的一座花坛,把提前购买的食品挂在身旁的一棵树上,尔后站在那里不停地向外张望,因为这里离公路很近,他能看到从这里经过的从学校方面开来的1路公共汽车。然而,随着时间的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他的心情也越来越焦躁,而每当从校园方面开来的汽车到站时,他也总是迅捷地跑到公园门口,仔细察看下车的人员,等确信没有江雪时,便又飞速地跑到公园的另一处临街的门口。经过几趟这样的奔忙之后,他看见包括兴国、吴月等许多同学从街上走过,可就是不见江雪。慢慢的他终于失去了热望。到了中午,当他再次来到花坛旁时,他发现挂在树上的那袋食品也不见了。他想一定是在他来往找人的时候,被哪位梁上君子摘取了。这真是人若背运喝口水都塞牙。然而他又能怎样呢?他只能强抑制住自己深深的失望无可奈何地回返,等他回到宿舍时,他一头扑到床上,他感到自己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他想马上去找江雪,向她说明一切,可是又觉得不妥。
在稍后的几天里,当他再仔细地观察江雪时,他觉得从神情上看,她对他不但没有疏远,倒好象比从前更甜蜜、更柔情了。他有些后悔为她写的那组情诗没夹在书中献给她,现在当面给她,他又没有那份勇气。
在开学不久,班里又传出了一个新的消息,说高婉的男朋友背弃诺言,与他大学里的一名女同学另解新欢,结果害得高婉在夜晚里哭哭啼啼,甚至要寻死上吊的。
对于高婉的男朋友,从高婉或江雪的嘴里梦知也略有耳闻,他也见过他的照片,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孩,看去很活泼,模样你说不出他好,但也说不出他的不好。他是高婉高中时的同学,两个人已经相处四五年了。他考的是中国政法大学,学校自然要比高婉上的大学要好许多。
对于高婉的不幸,梦知深表同情,但对此他却爱莫能助。爱情这东西很微妙,不像是友情或亲情,你可以奉献物质或情感价值。就像是陷入无底泥沼中的人,你若想救他,必须有和他一起陷入泥沼的决心,那样二人或许有一起涅槃重生的可能,除此以外的规劝、说教全都是画蛇添足。
关键时候,倒是有一个人对这难得的机会不遗余力,他不停地出入高婉的宿舍,设法让她欢心,这个人就是仲原。
一天黄昏,当梦知和仲原散步时,仲原向他敞开了心扉,原来他早已爱上了高婉。梦知问其钟原因,他说“我需要她,她是一位典型的贤妻良母。虽然人长得并不漂亮,才能也不十分突出,但我选妻不看重这些,我是个事业心极强的人,我一个人在外边干就够了,我需要的是一位能拿得出手的贤内助,能把我的家庭生活打理的有条不紊,让我在外边安心地打拼,而不是找个与我争高低的对手。”
“那你爱她吗?”
“爱?爱是什么?我可不是世俗的凡夫俗子,因为爱而颠狂不已,我选择爱人不是凭感情,而是凭理智。”
“有这么好的机会,你可要加倍努力哟。”梦知不无讥嘲地道。
“可我有些怕。”政治家也有软弱的时候。
“你会怕一个温柔的女人?那可不是一个绅士的风格。”梦知逗趣道。
“喂,才子,你肯不肯帮我这个忙。”仲原停下脚步望着梦知道。
“你是想让我给你当月老?”
“拜托、拜托。”
“我能行吗?”
“凭我的直觉,在高婉的心里,她最信任你,认为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也决不会是伤害她的人。”
“恐怕我没有那么好吧,其实我和她的接触并不多。”
“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我是不会看走眼的,只是不知道你是不是肯帮这个忙。”
“这个……。”梦知虽不愿当这红娘,他觉得仲原和高婉性格差别太明显,高婉自己是个安分的女人,她想找的男人也应该是个本分的人,而仲原显然不是。
“怎么不肯帮忙?”
“你自己和她说不好吗?”
“我要是方便自己和她说,我还会找你吗?”
“好吧,那我试试。”梦知不大情愿,却又抹不开面子。
梦知接下这项差事,但等仲原走后,他又思考再三。才觉得还是答应得太轻率。高婉与钟原的性格有天壤之别,一个文静,一个奔放,她会喜欢他吗?况且自己又缺乏做媒的口才,他要怎么去说服她呢?
但他既然答应了人家,又怎能失信?
终于有一天他找到适当的机会,当高婉在校园散步时,他迎了上去,壮着胆把仲原的意思传了过去。
“高婉,我想和你说件事。”
“什么事?”高婉面带微笑。
“不......是我,是有个人想求你。”梦知紧张的有些结巴。
“是谁呀?”她似乎预感到什么了,双颊涨得绯红。
“是仲原,你看怎么样?”
“什么怎样呀?”小女子明知其意,偏要问个明白。
“高婉,老实说,我觉得你俩是再合适不过了,况且,他对你是再好不过了。”
“谢谢你的关心,我眼下还不想处男朋友。”她换上一脸严肃的神情,说完这句话也不看梦知一眼,便转身离去了。
梦知站在原地楞了半天神,他没想到高婉会拒绝的如此坚决。
从此以后若干天他觉得高婉对他有些冷淡,好似他降低了她的人格似的。他把结果告诉仲原,但仲原看去却毫不介意,依然频繁地出入高婉的宿舍。他曾满怀信心地说,除非是他仲原不想做的,只要他想做的,就一定能做成。
从古到今,芸芸众生,哪个人不向往甜蜜美满的爱情?她是人生壮美的风景,妆点着漫漫的路途;她又是生命的琼浆,她能让人无所畏惧,勇敢而坚定地走向远方,去迎接一个又一个挑战。但世上又有多少人能找到这梦寐以求的幸福呢?
不知不觉半年时间又过去了 ,转眼到了兴国他们的毕业季。
新过后,同学们又重新返回了校园。再有几个月的时间便要毕业了,便要离开校园走向祖国的四面八方。对此兴国不敢做更高的设想,因为他知道自己毕竟只是一介书生,面对着新的环境,新的工作,自己虽然信心满满,但他也明白,刚入职的他们在世人眼里,不但贫穷,还缺乏背景,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要想在婚姻上有个好的卖相,几乎很难。他听说,因为这两年大学毕业生很多,分配到各个厂矿或部门的人动辄成百,而学矿业的又多是男生。一个地方的女生的资源本来就很少,这些新毕业的男大学生无疑加大了矿业系统的未婚男性的比例,而要想在那里找到自己可以的伴侣,几乎是很难。为此他设想在学校时把伴侣的问题解决了。可是理想很美好,现实却很骨感。他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异性面前总是不占优势,他觉得他比梦知不知要好多少,可就是没有女生投怀送抱。他曾大胆地追求过江雪,没想到最后最后弄得不欢而散,现在变得连朋友都很难做了。
就在他渴望快些找到另一半而不得的时候,他的爱情在经历峰回路转后,迅速向着一个他始料不及的方向发展。
那是星期天的下午,他正在宿舍里和室友们打扑克,高婉突然来了。原来是她的表弟从部队回家探亲,在路经此地时,特来看望她。为了让表弟不孤单,她找兴国去陪伴她的这位表弟。这让兴国很是感到新奇,也有点受宠若惊。要知道,在那么多的同学里,高婉找他陪表弟,那言外之意是很深的。高婉的这位表弟与兴国的年龄不相上下,个头不是很高,看样子顶多也就是一米七,但模样长得很是机灵,也很会说话。在高婉的宿舍他陪着这位解放军同志下了一上午的棋。老实说,自己的棋艺一点也不行,他只是陪着玩而已。中午时,高婉让他陪着他表弟同她一起去车站前的一家餐馆就餐,他们将在这里为他饯行。
“表姐,我看你气色不太好,你是不是有些不舒服?”喝到酒酣耳热时,这位解放军同志笑着问高婉。
“没有哇。”高婉强作镇静。
“表姐,不要瞞我,我知道你找这位刘哥陪我,也是一定和这位刘哥关系不错。而我呢,若不是念着我们当年的姐弟情深,我也不会跑到你这里自找苦吃。人生在世,每个人都会有不如意的事情,你现在说出来,我们或许还能帮上一二,纵然是最终帮不上,心情也会好一些。”客人睁大眼睛望着高婉道。
一串泪珠从高婉脸上滚下,但她很快就抹去了。接着她便说出了自己的前死鬼男朋友。
“表姐,为这样负心人落泪太不值得,仔细想想他及早地暴露自己,对你倒是一件好事,不然他或许会害了你的一生。”
“我不是为他伤心,我自己也不知为什么一提起这件事就流泪。”高婉强作笑脸道。
“来,我提议为了忘却往事干杯,为了我们未来的幸福干杯!”兴国端起酒杯唱议道。
“他再加一句,为了我们都能找到好的另一半干杯!”客人补充道。
三只酒杯“咣”地撞在一起。
这天的酒他们喝得很尽兴,兴国和那位解放军两人喝了一瓶白酒,高婉也破例,喝了一瓶啤酒。
送走了客人,或许是酒的原因,在往回走的路上,高婉对兴国从没有像今天这样亲密,她也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美丽可爱。他们走在早春树叶初生的林阴道上,看着叶片在他们头顶的闪闪发亮,觉得彼此从没有像今天默契,好像举手投足都能感知对方的心事似的。不知是一种什么力量,兴国一下子抓住了高婉的手,尔后激动地唤着她的名子。
“高婉。”
高婉停住脚,两只眼痴迷地望着他。他感到她的全身好似经历了一阵颤栗,她的手想从他手中抽出去,反倒被他攥的更紧了。
“高婉,他爱你。”他觉得准备了好半天,但喊出来还是有些费力。
“你是看我可怜?”
“高婉,我们现在都长大了,让我们处处看好吗?”
“我……”
“相信我,我会尊重你的。”说完这话,兴国用力把高婉拉进自己怀里。
高婉伏进兴国的怀里,她感到他灼热的气息。
“高婉,我知道你很高傲,一般的人入不了你的法眼,我想我俩处处看好吗?”
“兴国,你也看出来了,我把你当成了真心的朋友,不然也不会让你来陪我的表弟。可是我们要处朋友?这个我真的没有想过。”高婉看去很平静地道。
“让我们试试吧,如果在我们相处的时候,你看不上我,我们就结束。”
“你快放开我,大白天的,别让人笑话。”高婉从兴国怀里挣脱出来。
她的话提醒了兴国,他放开她的手向四下望去,果然他身后正有人向这边走来。
“那你是同意了我们处处?”
“好吧,那我们就先试试吧。”
从这天起,兴国与高婉成了情侣。
新学期开学不久,梦知和他的同学们便开始了毕业实习。他被编在第一组,点就在学校附近的龙城局一矿。由于该矿职工宿舍基本满员,除了免强容留下吴月等两名女同学外,其它的六名男同学被安排在一幢旧平房内。这是一幢五六十年代建筑的打垒房,房子从外边看去很破烂,从房顶到房山看去都黑乎乎的,房子的门窗也大半腐烂,但住在屋里,却也能遮风挡雨,也不影响休息吃饭。这幢房子从前曾经是职工宿舍,后来矿里建起了宿舍楼,这幢房子便闲置了下来,只有一户人家借住在这里。在他们第一天到这中午吃饭没有筷子时,梦知曾和“瞎耗子”到这家借过筷子。这家的女主人是一位年龄与他们相仿的外貌酷似日本影星山口百惠的少妇,他们去时她正和一只腿高位截肢的丈夫在桌上吃饭,当他们说明来意后,她非常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并很快找来了筷子。有了这第一次的接触,后来当他们在院里打羽毛球时,她也会凑上来和他们一起玩。她是个爱说爱笑的女人,寂寞无聊时,她会拉他们到她家听录音机,晚间还经常领着他们到邻居家看电视,那时电视里正播放令人们如醉如痴的《封神榜》。
也不知什么原因,在他们这帮同学中,她对梦知独有好感。一次梦知和“瞎耗子”因生活琐事去她家,她拿出了她的结婚照给他俩看,并告诉他们在他们结婚的第十八天,她的丈夫便在井下出了事故。最后还不无烦恼地说,她想和她丈夫离婚。她说这话的时候她的丈夫不在家,他喜欢每天拄着拐出去玩耍。
在他们住到这的第一个周末,她把梦知和“瞎耗子”找去,原来她想在她家屋外的走廊用红砖砌个小煤棚子。他和“瞎耗子”自然不能推辞。星期天早晨,其它同学都逛街去了,他和“瞎耗子”过来帮工,他们从早晨一直忙活到天擦黑时才完工。可以想象,她这样一个弱女子和一个残疾男人要想像常人一样生活谈何容易。或许正因为如此,她才更容易满足。所以当活完工时,她看去非常快乐,并很快给他们弄上了一桌当时对他们来说可以称得上丰盛的酒席。不用说,经过一天的劳动,他们都饿了,因为他们中午每人只吃了点面包,现在摆上了可口的饭菜,又有一对热心的夫妇的礼让,因此梦知和“瞎耗子”喝了不少酒,直到夜阑人静时他俩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然而这位女士也有不高兴的时候。那是梦知他们来的第二个周,他们几个同学计划周末去游一座寺庙。不知道她从哪里听到消息,便私下告诉梦知去的时候告诉她一声,她也想出去一起玩玩。但那天到来时,梦知却没通知她,他虽然同情她,但也怕被人非议的。毕竟她不是他的同学,万一出点什么意外没处说理去。他们出去玩了一整天,回来后当他去食堂吃饭时,他发现她一个人站在院里流泪。不用说她的境遇不能不叫人伤心,然而他们一个局外人又能奈之如何呢?梦知只能装着不在意的样子从她的身边匆匆而过。还好,她没有责怪他,第二天她又变得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和他们又说又笑。
然而麻烦很快找上门来。因为梦知他们实习的那个矿刚发生瓦斯爆炸,因此他们不能下井,而只扎在地测科里搜集资料。其实说搜集资料也只是在那里消磨,因为半个月的实习期三两天就能把这些材料收集完。因为忙于创作,梦知常常在实习的空闲赶回宿舍,他不想在那里无谓地浪费时间。
这些天,梦知把他购买到的国内著名的诗歌报刊进行认真的研读,他读的结果是越读越失望。诗人们呀,你们是怎么了?十年内乱已经过去那么长的时间了,难道你们心灵的伤痕还没有愈合?你们曾为了真善美不惜牺牲一切,甚至是生命,为什么在阳光灿烂的日子你们放弃了你们追求,而树起了反传统、反崇高、反理性的旗帜呢?
难道这就是你们被欺骗、被愚弄的觉醒?你们崇尚自我、追求平淡,搞文字游戏,你们在嘲弄世人,世人自然也要嘲弄你们。试问当今的诗坛可有什么轰动效应,著名诗人遍地都是,著名的诗却一首也没有,早没了智者一呼而应之云集的盛况。你们有意雕琢一些鸟呜虫语,你们自己不知所云,而别人就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们自认为觉醒了、成熟了,然而你们却把诗歌引到了哪里?真想象不到自己甚至可以为之献身的当代诗歌竟可以这样自渎!
他视之为神圣的诗歌被人当成了垃圾,满地狼藉,无人问津,他将何去何往呢?难道他也要仿效他们假惺惺地神经兮兮?不!他决不走他们走过的道,也决不改弦更辙,他还要一如既往地走下去,不管他的前面有多少荆棘、多少艰难,他都要走出一条既有别于以往又不同于别人的新路,走出一条有利于世道人心的、有中国特色的新路!
生活中有许多事看去偶然,其实里边却包含着必然。暑假回家时,梦知发现他家院东侧长了一棵壮得超出一般的向日葵,出于好奇,他问妈妈这是谁种的、施了什么化肥。妈妈笑着告诉他,说是自己长出来的,也没有人下化肥。他望着满是沙石的土地问妈妈是不是只长这一棵?妈妈说长出不少棵,但只这一棵活了。他站在这棵比他高出许多的向日葵下沉思良久。他想,同样的土质、同样的环境,然而得出的结果却截然不同,这粗看起来几乎是不可思议,但细想却又很平常。就拿他们这些同学来说吧,这些人里有的人将来可能能当科长、处长、市长、省长甚至是国家主席;有的人可能能当专家、教授、科学家甚至能得诺贝尔奖;但这样的人只占少数,就像那株出类拔萃的向日葵,但多数人还是要做一个平平常常的人,有的人甚至干了一辈子连个股长也不曾当过;而更有甚者,有的人要还要遭遇不测。而这千差万别的个源由是什么呢?除了机遇以外,其中最关键的是人的内在禀性,也就是基因,一个人一生只要心存一念而无旁鹜,那是能干出极大的事业的,也才能像那株出类拔萃的向日葵。梦知就是就是要做这样的一株向日葵,要做虽在平凡中却要显示出伟大的那种。
但不得不说,他虽具有伟人的天性,却不是个聪明人。这于一般人思考似乎不合乎逻辑,因为大多数人习惯性认为聪明是伟大的基础,其实世上再没有像聪明和伟大两者互不相融的。聪明人会见机行事,他们会搞好各种关系,适合于任何场合;而伟人却与此大相径庭,他喜欢标新立异,做出非同寻常的怪事。梦知属于后者,他为事业可以舍弃爱情乃至生命,是个看准目标便不顾一切奋勇向前的狂人。但也许正因如此,他缺乏机巧、缺乏灵活,是个生存能力极差的人。
这个可怜的半先生,危险正一步步向他靠近,就要有没顶之灾,他却毫无知觉,他还沉浸在不能自拔的世界里,在那里自怨自艾。
那天,梦知像往常一样躲在屋里用功,不想邻居的那位少妇找上门来,去了邻居家,才知道是那她要他过去帮她搬动水缸,可他刚进屋不久,水缸还没搬动妥当,突然从外边闯进来几个大汉,他们进屋后不由分说,对梦知就是一顿暴打,还口口声声说他对女主人无礼了。他大声地向他们说他是冤枉的,可他越是说,他们下手越重,最后他们竟把他打得休克过去。等他醒来时,他发现他在一个派出所里。
消息传得很快,在另一个矿实习的江雪听到这个消息,不异是晴天霹雳,然而,她相信梦绝不会干出这种苟且之事,这里边一定有文章。可等他们实习回来之后,她问“瞎耗子”其中原由,“瞎耗子”告诉他说,那天梦知比他们回来的早,据事发后他自己的申辩,那天他刚回来,邻居的那个女人让他过去帮她搬动水缸,他刚进屋不久,就闯进来几个暴徒,其中有个是她的小叔子,说他要图谋不轨,对他一顿暴打,打完后又把他送到了派出所。
“你认为他真的做了那见不得人的事?”江雪焦急地问。
“我想他不会吧。”
“那他们为什么要污陷他呢?”
“据事后听人议论,他们想给那个女人来点教训,因为那个女人的丈夫是个残疾,他们总担心这个女人会干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流氓、无赖。”江雪气得浑身发抖。“我们一定要想法弄清事情真相,还梦知一个清白。”
“恐怕是不可能了,梦知和那个女人的话没人相信,而那伙暴徒又不肯说出真相。”
江雪闻言,半天无语。她在心里默默祈祷,祈求上天保佑梦知平安。但她也弄不明白,心想煌煌天日,你容内世间万物,难道你就容不下一个好人了吗?
对于这突发的事件,梦知自始至终像是在梦中,他不明白,自己一向是一个极其自律的人,一向把脸面看的比什么都重要的人,怎么会突然间就变成了一个流氓了呢?在派出所里的两天,梦知吃了不少苦头,他们给他戴上手栲,没黑没夜地让他承认所犯罪行。
“你们这是非法拘留,我是冤枉的。”梦知一遍又一遍地申诉道。
“你有什么能证明你是冤枉的?你如果冤枉是我们非法执法了?你想我们会无缘无故地拘留你吗?”负责提审他的是一个五十左右的中年男人,微胖红面,一只眼轻微有点斜视,说话不软不硬。
“我连那个女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只因为是邻居,我帮她一点忙,怎么就变成了犯罪?”
“你读了这么多圣贤书,难道你不懂得男女之间授受不亲吗?难道连夫妻之间的事你也要帮忙吗?”
“你说的什么,我不懂,那天我在宿舍,你知道,我们宿舍和她家是邻居,我听见她喊我过去帮忙,我刚进屋,不明就里,就发生了这档子的事。”
“这么说你是在做好事?”
“你说呢?”
“她喊你过去做什么?”
“她要移动一下水缸。”
“她自己移动不了吗?”
“她挪不动。”
“你对她怎么那么了解?”
“我们是邻居,经常见面,知道的自然多一些。”
“可是人家告你非礼了。”
“这怎么可能,我好心好意,她怎么会这样呢?”
“胆怯了吧,你就都认了吧。”
“我认什么,我做了好事不表扬也就算了,怎么还会是犯罪呢?”
“看来不吃点苦头你是不会认罪的。”
“我根本就没做那种见不得人的事,你就是千刀万剐我也不会承认。”
这时审讯停顿了下来,提审的那位警官在想对策,梦知在这时也好像刚醒过神来。
“你说我非礼了也总得有证据吧,我请求与那位女士对证。”
“这是在公安局,难道你想怎样就怎样吗?”
“可你们现在是在违法执法。”
“真不愧是读书人,还懂得法律呢。”提审法官不无讥嘲地道。
这次提审就此结束,在随后的两天里,警官们对他既不打,也不问,只是把他拷在暖气管上,但这就让梦知足够难受了,他既不能蹲,也不能坐,让他心里抓狂,更让他难受的是他蒙受的不白之冤,因此他想起屈原与乌台诗案,想起岳飞与袁崇焕,他隐约预感到有些不妙,然而到了第三天,他却被释放了。
放出来以后他才听说,他当时被那几个暴徒揍昏了,在送往派出所途中,那个被冤枉的女邻居借口要去厕所,一头跳进了一眼废弃的煤窑里。
好刚烈的一个女子,因为不堪羞辱,也为了不冤枉别人,她牺牲了自己的生命。
梦知虽然自己被冤枉,但他更为那位女邻居心痛,他可以想像出她经历了怎样地撕心裂肺,一个好好的家丈夫残疾了,自己又被泼了一身脏水,她是个年轻女人,像每一个正常的女人一样,渴望着幸福的生活,然而接二连三的打击,已让她对生失去了信心,
回到学校,梦知想申辩,他找到他们的系主任。
“主任,我是冤枉的。”
主任并不言语。主任是位年近退休的老头,头秃头顶的几乎有些发亮。
“根本就没那回事,我自己都不知是怎么回事。”
“那些事不是我的职责范围。”主任停顿了下,然后缓缓说道:“但你实习期间不去单位实习,这却是不争的实事。”
“主任,我……”梦知想说他不想浪费时间,但他知道,这话说和没说一样,因为他躲在宿舍写作本身就是不务正业。
“鉴于你在实习期间表现,学校已做出决定,取消你的毕业资格。”
梦知闻知此言,惊得满脸煞白。
“不毕业,我怎么生活?”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自己的路都是自己走的,我们也没有什么办法。”
“主任,你不发给我毕业证,我怎样走向社会?”
“这样,我再和学校争取一下,看能不能让你先就业,半年后再补一份实习报告,如果合格了,我们再给你补发毕业证。”
“这就是你们对做好事人好事的处理结果?简直是没有人性?”梦知感到气愤已极,也不再听主任说什么,转向走出主任室。
梦知从主任室刚出来,在走廊里就遇上了他们班的班主任钱芳菲,这是一位毕业于北大的女才子,年龄比梦知他们也大不了几岁,短发素颜,颇有些假小子意味。
钱老师把梦知带到一处无人的墙角,试图开导他识些世物。
“你见到了咱们的系主任了吗?”
梦知点头。
“他怎么说的?”
“他说要取消我的毕业资格。”
“你没诚心地向他道歉吗?”
“我没有错为什么要向他道歉?”
“我不是说你被冤枉的那件事,我是说你实习期间的表现,我听说实习期间,主任曾到你们那个实习点去过两次,一次在实习现场,而你却缺席;还有一次去了你们住的宿舍,别人都从午睡中起来,只有你还睡在那里不起。”
“我承认有时我是缺勤,我认为我的实习报告已经完成了,我不想浪费时间;至于主任去宿舍,有那么多的人迎接他,屋里那么挤,少了我一个算了什么?”
“你真是个蠢驴啊,一点人情世故也不懂,你知道你这样做意味着什么吗?你那是傲慢无礼,目无尊长。”
“我凭我的良心做事,我想我问心无愧。”
“你还犟嘴,你现在和主任好好地道歉,或许主任还能原谅你。若你一味地固执,吃亏的是你自己。”
“我没做错事,也不想给他心理满足的机会。”
“你简直是不可理喻。”钱老师见梦知如此不开窍,气的一跺脚走了。
梦知的遭遇令人扼腕。他还没走出校门,便因爱文学与做善事而撞得头破血流,他觉得他比窦娥不冤。出于激愤,梦知躲在图书馆里,飞笔创作一篇《千古文章千古悲》的散文,也算是对自身遭遇抒发。为了深层了解我们的这位半先生的思想,我们把它抄录于此,虽然有些长,应该适当删节,然而这篇文章上下一体,就像是一个球慑下任何一部分,都不是它的原型,故全文转载于此,以便读者从中窥见半先生的文采与思想,以及格局、眼界与风骨以求各位在茶余饭后把玩,至于他说的是否偏激,作者在此也不作评论,只当成一篇奇文,与众共享耳:《千古文章千古悲》
其实在我们的这个社会上,文学真的会有那么大的作用吗?因文学致富的不是没有,但那是凤毛麟角。在我们若大的中国,各级官员有数百上千万,他们因为自身的资源可以轻松地呼风唤雨,也能利用自身的资源轻松地获取利益;我们社会上营商的也有成百上千万,他们中有许多人乘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开公司、办工厂,亿万身家的有多少?而十多亿人的中国,因文学名扬四海的有几人,因文学上了财富排行榜的有几人?
文学是语言的功夫,在一般人看来,文学家要是聚到一起,众人一定是口吐莲花、滔滔不绝、妙趣横生。而实际呢,这只能是种想当然,其实文学家不是演说家、不是演员,也不是能说会道的政客。他们中的许多人甚至是不能言的,他们习惯于沉思默想,多数时间分散在各自的小城堡里,与人聚谈的时候不多,需要他们发挥口才的地方也不多。他们不想在演讲中争一席之地,常年习惯以笔代口。因为缺乏锻炼,因此他们的语言功能甚至有些退化的。
文学是寂寞是事业,为了在浩如烟海的文学作品中胜出,文人可以说是绞尽脑汁,所说之言,即要在情理之中,又要出乎人的意料。这说起来的确是件苦差事,别人说过的话不能重复,别人讲过的故事不能重复,别人习惯用的叙述方式不能滥用,甚至是自己用过的方式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运用,时刻想着出新、出奇,而又不能背离语言之道。出家人喜欢面壁修炼,坐禅静心。而文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是一个是用心忘掉俗事,一个是竭力构建俗事。
最可笑的是文人在社会上的地位,尤其在市场经济的当今,好像他们生来就是给人当笑料似的。一个省级作家协会的副主席,往往要排在一个胸无点墨的县级文联主席的后边,为什么?因为作协是民间组织,而县文联是政府编制。如果在酒宴中有人介绍你是一位作家,我想你一定不会感到自豪,而是觉得滑稽,因为人们一定会在表面的恭维之后面暗藏戏弄,就像古代皇帝身边多喜欢用个把文人当弄臣以备皇上取乐一样。在文人面前你是不必忌讳的,因为他没有用。他不能为你谋官,也不能为你谋财,因此对他戏弄也没有什么副作用。无怪乎当年下海热时,那么多的文人下海呢。
文学是愚人的事业,这几乎是人们的共识。聪明人是不屑搞文学的。他们把精力如果运用于官场,则可以纵横捭阖、叱咤风云,行则前呼后拥,居则钟鸣鼎食;如果想再浪漫点的话,还可以金屋藏娇,包二奶、包三奶,乃至包n奶。把精力用于商业,则可以建立自己的黄金帝国,像比尔盖茨一样,富可敌国。若肯用于演艺界,则备受众多追星族的崇拜......可以想象,世上没有哪一行像搞文学那样苦,数日数月甚至是数年闭门陋室,只孜孜以求文章的发表。而以一个县为单位计算,活得滋润的官人、商人、要人有多少,而搞文学能弄出名堂的能有几个?即使弄出点名堂,又能挣到几文大钱?从文比其它行业出成绩要难多少倍?而得到的好处又是他们的多少分之一,万分之几?如此舍易取难,弃富追穷,这人不是很傻吗?
文人多是贫困的。在文人的财富的排行榜中,郭敬明、于丹、易中天等人排在前边。不用说,郭敬明算不上一流作家,而于丹与易中天只是学者,与文学创作似乎没有多少关系。而真正的一些作家,大多与排行榜无缘。国人就是喜欢那些没有多少价值的读物,而对货真价实的东西却不屑一顾,这不能不说是人性的悲哀。而对于一般的作家那就更惨了,终日沉浸在文山之中,一年也发表不了几篇作品,即使是发表了,有的报刊没有稿费,有的不但不给稿费,还要向你讨要编辑费。这还不算,假如你勤奋,写出了许多的东西而要出书,你还要掏出一大笔钱自费出版,而销路,呸,那就别提了,辱没先人呀,不但不能致富,甚至还要散尽千金。
还有,文人最易招惹事非。文章是作家心灵的绝唱,作家喜形诸于笔,怒也形诸于笔。文章要想打动人,就一定要说真话,他们喜欢发千古之幽思,而这又往往是处世的忌讳。这个世界上许多人知道自己有缺点,可就是不让别人说。作家说了,就犯了这些人的忌讳。古代的文字狱是先例。
或许许多人是中了古书中“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毒,其实这两句并非是说给真正读书人,而是北宋神真宗说给那些借读书谋取功名利禄的士人的,其实但即使是古代的文人,他们活得也并不太轻松。
翻开中国文学史,文人出将入相者,宋人居多,著名的就有王安石、司马光、范仲淹、文天祥等。宋朝统治阶级借鉴唐末与五代军伐割据之乱,重文轻武,对进士科举制度非常重视,进士一等多数可官至宰相。无怪那么多秀才、举子孜孜以求于科场,它是一个人改变自身命运的进身阶梯!然而有这样际遇的人毕竟是少数,而大多数文人穷困潦倒,郁郁不得乎志,自杀者有之,被杀者有之,命运多舛者居多。
说到自杀者,我们首先会想到屈原。以屈原之高风亮节辅佐楚怀王、楚顷襄王,悲剧似乎是注定的。他先是被靳尚、南后郑袖等人构陷。这说起来有点荒唐,郑袖因迷恋他的才色而不得,于是设计,在楚怀王将到来之际假装昏迷在屈原怀里,等楚怀王到时,又大喊大叫屈原非礼。这招很是毒辣,屈原有口难辩,于是被怀王贬为三闾大夫。不久秦国想攻齐国,可是有碍于齐国和楚国有合纵关系,于是派张仪到楚国,以商於之地三百里为钓饵,诱使楚国和齐国绝交。等到秦国打败了齐国,楚怀王发现上了当而什么也没得到,盛怒之下,派兵攻秦,可反吃了败仗,后又不听屈原的劝阻,应邀武元与秦昭王相会,结果被扣,死于秦国。而楚顷襄王继位后,屈原又因曾劝说楚怀王与秦昭王相会的公子兰的迁怒,让上官大夫谗言屈原,于是他被放逐。在江湖颠簸流离十几年后,忧国忧民的屈原在闻讯楚国被秦国攻破之后,抱石自沉于汩罗江。
屈原之自杀与国外的马雅克夫斯基、叶赛宁、海明威、杰克.伦敦及国内的王国维等不同,虽然他们同是文学史上登峰造成极的人物,但他们的死多数是因为个人因素,或为爱情或为疾病或为自身遭遇,他们选择自杀是为了解脱,而屈原呢,却是为了国家!
被杀的也大有人在,晋朝有稽康,唐朝有王昌龄,五代有李煜,明代有于谦。他们被杀的原因各不相同。嵇康是因为不肯阿附于司马政权,李煜是因为不肯忘记当后主的糜烂生活,于谦是因为皇族内讧,而王昌龄却是被军伐所杀。这都是些个案,而秦始皇焚书坑儒、清朝的文字狱又不知多少文人死于非命。文人作为社会的代言人,自然要有感而发,他们或抨击时弊,或发人想发而未发,这难免被统治阶级诟病,为自身埋下杀身之祸!
说起文字狱,其实不光是明、清朝,上溯到宋朝就有。一代文豪苏轼因一篇写桧树的诗中有句:“根到九泉无屈处,世间唯有蜇龙知。”而被副宰相王圭等参奏,说龙代表皇上,九泉代表阴间,龙知九泉不是咒皇上死吗?多亏群臣为他求情,尤其是王安石,他虽与苏政见不同,但他并不因私废公,尽力为苏美言,宋神宗这才开恩,让苏轼蹲着四个月零十二天大狱之后,把他贬到黄州。为此苏试出狱后曾赋诗一首:“平生文章为吾累,此去名声不厌低。塞上纵归我日马,城东不斗少年鸡”。可谓是切肤感叹!明朝自朱元璋起,文字狱接连不断,翰林编修高启作诗:“小犬隔墙空吠影,夜深宫禁有谁来?”被腰斩。而清朝文字狱更是离谱,自清顺治二年到乾隆五十三年,其间一百四十三年,共发生文字狱一百一十多起,数百人被杀头,数万人被牵连。甚至有一句“清风不识字,何必乱翻书”而遭至杀身大祸。这说起来有些荒唐,而雍正朝时,内阁学士查嗣庭在任江南主考时,因试题有“百室盈止,妇子宁止”而被人告为这是割了雍正的头,查氏处死,家人留放。如此不明不白地死了,岂不怨哉!
和被杀、自杀相比,文人坎坷潦倒者更多。
我们先来说说杜甫,他出身官宦世家,少小就负盛名。公元735年,他参加进士科考。注意,这次他参加的是进士科考试,而非制科。唐科考分常科、制科、武科。制科是国家需要特殊人才而临时招考,制科的门类很多,但录取的人数极少,每科只取一两人,有时一人不取;常科主要是明经与进士二科,明经重贴、墨义,进士主要重诗赋。明经入取十分之一左右。而进士只录取不足百分之一。杜甫那次参加进士科考试,应试者三四千人,杜甫自我感觉良好,等发下榜来却傻了眼,那次金榜题名的有二十七人,他却名落孙山。十二年后,玄宗召天下有文学艺术一技之长的人入长安参加制考,让口蜜腹剑的奸相李林甫任主考。李平生最嫉恨文人,因这些人总喜欢评论朝庭,于是他搞个空前绝后的阴谋,若干文人一个不取,反向皇上报喜野无遗贤。后来杜甫经人举荐,好不容易做到了左拾遗,却因为屡次直谏而难当圣心。晚年,他到幕府任职,又因故离开幕府。到死时说起来有些可怜,因久饥偶啖肉酒,饱饫而亡。而死后就更惨了,家人无力安葬,灵柩暂放岳阳,而这一放就是四十三年,直到孙子杜嗣业费了挺大的劲,才把安葬到祖坟首阳山。
和杜甫相比李白身后也没好到哪去,也是草草埋葬。比李杜更惨的是徐渭,他死时竟置不起棺木而眠于稻草荐上,真可谓是身无长物!
比这些人更可怜的是大戏剧家关汉卿。他生于“七匠、八娼、九儒、十丐”的元代,因为儒者社会地位低微,至今连生卒年与生平事迹都不可考。还有蒲松龄,其毕其一生赶考,却只考上了个秀才。科考从隋文帝开始到晚清止,基间一千三百多年,试想想,连一代文豪杜甫、蒲松龄等都要落考,可见其荒谬。
最有意思的是后来自称天王的洪秀全,他自幼聪明被称为神童,却四次参加府试未通过,于是一气之下,当着他教的私塾学生的面,砸了孔子牌位,后来又举兵起义,直把大清弄得岌岌可危。
中国古代对文学重视与否于此中可略见一斑。清执政大臣鄂尔泰曾说过:不是不知道科举是无用,而牢笼志士,驱策英才,其术莫善于此。正因如此,直到如今,虽经专家反复考证,却弄不清《西厢记》的作者是王实甫还是关汉卿,《西游记》作者是吴承恩还是邱长春,《水浒传》作者是施耐庵还是罗贯中,《金瓶梅》作者兰陵笑笑生是屠隆还是王世贞,而这些都是传世之作,谁能证明没有比四大名著更伟大的作品与作家没有被历史埋没呢?这是文人的悲哀,更是世界的悲哀,也由此可见,文学是文人的宿命,他们呕尽平生心血,身体一再透支,最终却大多没善终或是被遗忘。
梦知可谓是博古通今,他写此文,似有以古代文人自况。现在他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他以此疏解心中的不快,然而观其文又好似并无悔改之意。这就要说了,梦知的身上不仅有书生气,还有一股不肯服输的匪气。书生气能让他静下心来学习,而匪气则让他敢打敢拼。他坚信知行合一,因此纵百折而不回,也算是秉承了圣贤的精髓。只可惜他还缺点火候,这些社会会一点点教会他的,我们也不用杞人忧天。
对于自己的遭遇,虽然官方没追究梦知的责任,但他却明显地感到自己的名声遭到了污辱。他明白,现在社会风气虽然开放了,可只要是一个人被人称作是有作风问题,也就是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不管他社会地位有多高,外表多么光鲜,人们都会从内心对他鄙视的。这个一心为别人着想的孩子,他没想到自己的一番好心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得到如此回报。他似乎觉得不能洗清自己的耻辱,将无颜面对与他朝夕与共的师生,更无法融入社会。
“怎么办,难道我就这样还没走向社会就被打上了耻辱的烙印,要知道,只要一提起没毕业,别人就会想到那个自杀的女人。我还这么年青,我该怎么办?”梦知的大脑在飞速地旋转着。
“我的命运我自己掌握,我也要为那冤死的女人正名。”此时他那么想找到一个讨要道理的地方。
“此事不能就这样不了了之,我要把这事弄清楚了。”梦知终于拿定主意,他要去矿区,要为自己找回公道。
有了主意,想到毕业生马上就要离校了,自己在学校除了遭白眼,也干不了什么,梦知从树林里站起身,摸摸兜里还有一百多块钱,他决定先坐城市公交车去长途汽车站,在那里他再坐上了去龙城矿区的长途汽车。
那个年代,没有高速公路,没有民航,没有私驾车,公共汽车上的人总是很多,男男女女的,不管是年轻的,还是年老的,也不管是搬砖的,还是耍笔杆的,大家挤在一起,似乎忘掉了性别,也没有谁感到发窘。
梦知好不容易挤上了车,也没座。满满的一车人,就像沙丁鱼罐头一样,一个挨一个挤在一起。梦知只感到头脑里晕乎乎的,汗水不停地从他的脸上流下来。在他的心里,一个人的名声比什么都重要,他宁可牺牲自己的生命也要为自己正名。他微闭着眼睛,头脑里规划着到矿区行程安排。他想先到派出所,让他们为自己正名。他知道虽然从法律上没有追究自己的责任,可要是没有一个能证明自己清白的书面东西,他一生总是难免要被人八卦的。如果不成功,他再去找死者的妹妹,他曾在她姐的带领下,给她补习过两次功课。然而他们一家会善待他吗,纵然是自己是干净的,没做出非礼之事,可这件事毕竟是因他而起的。
在胡思乱想中汽车终于到了龙城矿区。下了长途汽车,梦知拦了个摩的去派出所,可是一摸自己装钱的裤兜,却不禁大吃一惊,原来兜里的钱早已不翼而飞了。
他仔细回想在车上的各个细节,他上车不久,他身后的一个人碰了他一下,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人,是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脸颊瘦长,留着一头长发,两眼凶巴巴的,一看就不像是个好人。
“对,一定就是他,我怎么这么不小心呀。”梦知皱着眉头定在那里。
“我说你到底是走,还是不走?”摩的司机却不耐烦了。
“大哥,对不起,我身上的钱被人偷了。”
“真的是假的?”那个男人戴着头盔,也看不清嘴脸,只是从声音里能听出失望。
“倒霉,真是倒霉透顶了,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梦知不禁觉得两颊冰冷,心里真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摩的司机见他真的付不上钱,也不和他啰嗦,一登油门走了。
梦知楞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现在兜里没钱,今天的吃饭住宿怎么办?他在这里举目无亲,借钱借宿都不可能,直接掉头往回走,可这里离学校也有近百里地,没有两天时间他也走不回去。该怎么办?他蹲在地上想了半天,最后拿定主意,既然进退都难,索性往前走好了。
有了这样的想法,梦知的心稍微安稳了些,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天,此时正是日近中天,毒辣辣阳光打在地面上,空气中没有一丝风,一股股地热浪扑面而来,热得让人几乎喘不上气来。此时正是一年中的三伏天。他擦了把汗,站起了身,四下张望了片刻。好在他在这里曾经实习过,这里的路他也走过。可今天不同往日,因为心里混乱,总是走神,便总走是错路。
龙城矿区是一个因煤而建,依煤而兴的传统资源型矿区,是一座历史悠久,文化多元的小城。这里有矗立千年的赵长城,有可歌可泣的革命斗争的红色文化;这里的地貌以山地丘陵为主,四面环山。然而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这里虽然因盛产煤炭而著名,然而却也因煤炭生产而愈显脏、乱、差。这里的房子与一般的乡下房子并无二致,密密麻麻地分布在山坡上,工人们住的房子大多是土坯房,邻居之间的小路全是土路。最要命的是因为煤矿的生产,空气中弥漫着灰尘,无论是地下的水沟还是树木,都挂着煤灰,就是行走在路上的行人,用不了多久头上脸上衣服上也会挂上煤的幌子。
尽管道路旁不断有开得正艳的扫帚梅、金盏花,长出了毛茸茸的大蕙的狗尾巴草在微风的吹拂下,也十分地可爱。然而梦知无心留恋这些,他跌跌撞撞,一路打探,到了下午两点多,他才来到了派出所。
梦知感到极度疲劳走进派出所。还好,才从这里出去,这些人都还认识他。
“你有事吗?”一个与梦知年龄相近的男干警问。
“我要请你们为我正名。”
“你只是嫌疑人,我们也没说你有罪,你让我们怎么给你正名。”
“可是因为这回事,学校取消了我的毕业资格。”
“那是你们学校的事,和我们没关系。”
“可我只是助人为乐,并没有做违法的事呀。”
“你有没有违法,我们没有证据。”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们能不能到校园调查调查我的为人,你们这样不负责任是会毁坏我了的一生的,也是对亡者不尊重。”
“你说你是好人,可没人能证明。你是读书人,没听说孔夫子见南子还被后人非议吗。”
没想到一个年轻的警察也懂得圣贤之道,梦知一时语塞。
“哥们,长点教训吧,非礼勿言,非礼无视,非礼无听。”那天提审他的那个警察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跟前。
“我不和你们说,我要找你们的所长。”梦知知道和这两位是说不出一二来的。
“你要找所长,所长就要见你?和你说吧,所长正在审理一件纵火案,那个罪犯嫌疑人的情况和你相似,我们没有他作案的证据,但也没有他不作案的证据。”
“可我和那个人不同,我本来是做好事,却遭遇了这无妄之灾。”
“那你不信就在这里等吧,所长能给你开出你是活雷锋的介绍信吗?笑话,可笑你一个读书人,竟也这么愚蠢。”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位警官变戏法似地拿出一根尺把长的乳糖,在办公桌上用一小铁锤敲打成寸把长的一块块,然后把它装到了一小铁罐里。
梦知怔怔地在那里坐了半天,也没等到所长,觉得那位警官说得也不无道理,知道在这里得不到他想要的,可是他这么远来了,又不甘心就这样回去,况且肚子又饿天又渴,又不知道自己到哪里过夜。此时他真是欲哭无泪,他想骂人,这里又不容他撒泼。最后他只能踉踉跄跄地走出派出所,走到街上,此时他竟感觉好似虚脱了一样。
“去见那个死者的妹妹?”可是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只隐约记得她好似姓谷,他妹妹的家他虽说去过两次,可能不能找到却不好说。
梦知走到没人的一片树荫下,此刻天已黄昏,但气温却没有回落,他觉得一阵头晕,几乎要休克过去,汗水从他的脸上、身上不停地渗透出来。他蹲在地上,此时他心灰意冷、万念俱灰,似乎已经走到了绝路。然而奇迹却在这时突然发生了,两个幽灵似的大汉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朋友,看到你脸色不好,莫非你是有病了吗?”一个面部线条粗犷的黑脸大汉冲他笑道。
梦知见对方陌生也不言语。
“兄弟,我们也是路过这里的,见到你一脸愁相,好像遇到了什么麻烦。”
“不知两位兄弟做甚生意?”
“我们都是平民百姓,能做什么生意,不瞒兄弟,我俩都是这跟前小煤矿的采窑汉。”
“采窑汉?那我们是同行了。”
梦知把自己的遭遇说给两位大汉听,他的意思是想让自己的不幸引起两位大汉的同情,以解眼前的燃眉之急。
“原来是这样,走吧兄弟,一天没吃饭了,先吃饱肚子再说。”
“两位仁兄对我的厚爱,我袁某终生不忘,敢问两位仁兄大名,在下虽落魄,也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见到眼前的这样的好人,不禁心生感激。
“读书人就是读书人,说话总是这样文绉绉的,我们不像你呀,我们都是球粗人,我叫姚卫东,那位兄弟叫李敢。”姚卫东指了一下身边那位脸上生着粉刺的男人道。
“走吧,我也饿了,填饱肚子要紧。”李敢道。
姚卫东拉起梦知,此时的梦知竟生出落难时的秦琼得遇单二庄主的感觉。
他们走进附近的一家小饭店,找了个单间,点了四个菜,又要了一瓶竹叶青酒,梦知也顾不得斯文,不客气地大啖其食。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三个人的话都多了起来。
“在我人生最落拓的时候,在我举目无亲、流落街头之际,是你们两位仁兄伸出友爱之手,这份恩德在下永志不忘,来我敬两位仁兄一杯。”梦知举杯敬酒道。
“兄弟,碰到你的这档子事也真够倒霉的,这也就是命呀,但天下没有过不去的河,我看兄弟虽现在时运不济,但生得气宇轩昂,将来发迹了,别忘我们兄弟二人就够了。”姚卫东回敬道。
“都是兄弟,客气这些有什么用?还是来点实际的吧,袁兄弟,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李敢道。
“我能有什么打算,现在工作也没个着落,回到家里与父母也不好说,我都真不知道该怎么做好了。”
“一般毕业生都八月份才去报到,要不也到我们的小煤矿体验体验?”李敢张大眼睛望着梦知道。
“小煤矿也有小煤矿的规矩,岂能是谁想去就去呢?”梦知随口道。
“那倒还真不成问题,现在矿里正招人呢。”
“这个……”真要到小煤矿去干,梦知还拿不定主意。
“也不用在这长干,干个把月的,到报到时再去报到,也不耽搁什么。”
“这年头,只要是手里有票子,出门才硬气。”
“井下的活我没干过,我去了能适应吗?”
“不过是攉煤而已,只他娘的有力气就行。”
梦知不言,他的心正在做出抉择,正如李敢说的,现在才七月份,即使是学校给他分配了工作,去单位报到也是有些早,回家呢,又不妥。
“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在小煤矿工作的,虽然工作苦些,但是工资还是极可取的,在这干一个月,等于你上班挣几个月。”
“那我去试试吧,我到那里住哪?既然两位老兄这么热情。”梦知似乎拿定了主意。
“就住我家吧,我家东西屋,也就我们俩口子,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们这里的人欺生,你住在我家,对外你就说是我的亲弟弟,对了,还得给你起个名字,我叫姚卫东,你就叫姚卫国吧,这样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细心的朋友一听到这里,就会感觉有点不对劲,这天下哪有那么多替你着想的好人,事出蹊跷必有妖,这里或许有阴谋。然而半先生虽博览群书,可他并不了解社会,他以为社会上净是像他这样的好人呢。
要说这姚卫东,确实是这跟前小煤矿的矿工,但熟悉他的人都不叫他的大名,因为他黑,他们都叫他黑姚。然而要说起黑姚,却不得不从他的媳妇桃花说起,这里许多单身男人都认识她,周围的许多人也都知道他们的故事。
事情从三年前说起。
要说这世上的许多事,若用我们常人的思维来想,那是不可思议的,然而若用于那些超常的人,或许是再正常不过的。就拿桃花被强暴的事来说吧,常人在哭叫完了后,不是投河上吊,就是第一时间报案。桃花可不那样,她不但不伤心,甚至还有些庆幸。这或许就是她“烂桃”雅号的来历,也是奸夫姚卫东敢大胆妄为的原因吧。
桃花家住矿区东北角的偏僻处,四周极少人家,一座用土垛成的小房子,从外表看去极简陋,但你若要是走进屋里,就会发现它很宽敞,也很温暖。当然这样的生活对于一心向往贵族生活的桃花来说,自然是瞧不上眼的,然而对于一个烧锅炉的丈夫和一个没有工作的妻子外带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来说,却又不能不如此。因此她十分憎恨丈夫二狗,骂他是窝囊废,是白吃饱,是猪狗不如的狗杂种;也十分憎恨公公,认为是他给自己带来了坏运气,恨不得他立马就死。就因为憎恨,结婚五年多,她执意不肯为丈夫生下一儿半女。她把自己的处境想象成当年栖身曹营的刘备,她想只要是时机成熟,她就要择木而栖。然而可惜的是,她虽憎恨有余,却自知不足,她不知自己在做姑娘时已经把自己搞臭,那时她的男朋友足有一打,而她的慷慨与博爱为她挣得了许多快乐,可恼的是她想与他们中的任一个结婚时,他们却都黑着良心远他而去,无奈,她不得不嫁给她现在的丈夫。按说二狗也相当不错,他虽然丑些、笨些,却有宰相一般的肚量与狗一样的忠诚,他不但对她过往不纠,还把她视为仙女,对她百依百顺,即使她骂他、咒他、甚至用火钩子刨他,他也不恼不怒,并且对她的感情有增无减。
黑姚是在距桃花家不足一百米的小煤矿里当采窑汉,当时他三十来岁,还没成家,整天饿痨似的,平日里有事没事总爱往桃花院里瞅,而桃花对黑姚的注目满不在乎,喜欢坐在院里晒太阳,夏天时甚至戴着乳罩在院里的杏树下走来走去。
两个人经过一番动作后都出了一身汗。黑姚还想卿卿我我,但桃花却害怕起死鬼丈夫与公公来了,他俩一个上班,一个去了姑娘家,谁知他们什么时候鬼一样地从地下冒出来呢?后来经桃花一番来日方长的劝说,黑姚才恋恋不舍地从桃花家走开,临走时他送给桃花一只原想应急用的假金戒指,桃花自然是满心高兴地笑纳了。
后来又有几回幽会,不想桃花竟对黑姚动起了真情。他有着拳王泰森般的头颅与永远使不完的蛮力。不久二狗的父亲从姑娘家回来了,这下子可烦坏了这对红杏出墙的男女,家里幽会不成去野外,不想老天也不作美,天天阴雨不断,后来经过两个人的一再切磋,一条妙计解决了他们的当务之急。
这天二狗下了班象往常一样笨手笨脚地推开屋门,见桃花蒙着被躺在炕上,二狗轻手轻脚摇动桃花,问她哪不舒服,不想桃花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二狗见状不敢细问,刚要下厨,却被桃花一把拉了回来。
“我今天找人算了,说我有克星,要不早想法,就要活不成了。”桃花泪光闪闪地说。
“我的天,怎么会这样呢?你快说,谁是你的克星,有什么好办法。”二狗急得要哭。
“要说这克星,我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可人家算命的就是这么说的。”
“我信,你快说到底是谁?”
“咱家老头。”
“我爹?”
“不是他又是谁?”
“扯淡,咱爹那么大岁数能克住谁?别听那算命的瞎咧咧。”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你爹,要不你就和你爹一起过,明天我走。”
“你瞎说什么呀,你没问那算命的有什么解法吗?”
“那还不简单,只要他离开咱家,满天的云彩都散了。”
“我爹就我这一颗苗,让他离开我这去哪呀?”
“谁说你爹就你一颗苗,你两个姐姐不是他养的呀。”
“不行,我说不行就不行。”这是二狗第一次在桃花面前说不。
“看来还是你爹重要,那好吧,从今天开始,你就别要我了。”
从此,一连许多天,桃花不让二狗沾身。
“你说到底怎样你才满意?”终于有一天二狗耐不住性子了。
“我不早和你说了吗,让你爹上你姐姐那住些日子。”
“那不是让人指我的脊梁骨吗,我从小没妈,是我爹一手把我拉扯大。”
“我们把你爹请出去,也不是撵出去的。”
“怎么个请法?”
“我们办个假离婚,你听好了,是假离婚,把房子和东西都判给我,你爹没了容身之处不就走了吗?”
“那我怎么办呀?”
“你这人可真笨,我说的是假离婚,也没说是真离婚呀,只要我们达到目的,我们还照常是一家嘛。”
终于,二狗怄不过桃花,这天他们两个人来到民政局,按照桃花的意思办了离婚手续。
从法庭回来,二狗没敢回家,是桃花把判决书送给二狗他爹的。不想二狗他爹看后,竟二话没说,收拾好自己的衣物,当天就去了姑娘家。
晚上二狗回家难免有些不安,可一会儿当他躺在桃花的怀里时,却什么都忘了
可惜好景不长,这天当他像往常一样钻进桃花的被窝时,突然从门后窜出条彪形大汉,他是桃花的弟弟,他一棒子将二狗打昏,尔后和桃花用绳子将他双手双脚拧到一起,再出门打了一辆港田,将赤身裸体的二狗用被裹着送进了派出所。这下子可苦了二狗,他有嘴说不清,最后因为强奸被判了三年。
二狗进了班房后,黑姚心安理得地进了桃花的家,虽然他们属于非法姘居,可他们谁也不着急结婚。倒是桃花对黑姚有些不满,明知她手里的那只戒指是假货,可她却像一个有涵养的人一样不予揭穿,相反倒比真的还珍惜。凭此,黑姚十分感激,心想不知自己从哪里修来的福份,能获得一位少妇的如此欢心。渐渐地他对她像真夫妻一样,把挣来的钱交给她保管。
这就是梦知遇到的并让他感恩戴德的黑姚。
梦知随黑姚来到一居民区。这里的房子全是砖瓦结构的平房,但因为年代有些久远,从外边看,房子已经塌陷,山墙也已经倾斜、开裂。
梦知晕晕糊糊走进一幢房子里,发现这房子从中间开门,一进门便是厨房,厨房的两边是两间卧室,梦知随黑姚进了西间的那个屋子。
屋内虽然有一张简陋的木床,但从地上放的衣物、粮食及杂物上看,似乎这屋已经很久没住人了。
正在梦知打量屋内陈设时,外边走进一位长发红唇,发育得十分性感的少妇。
“这是你嫂子。”黑姚指着桃花向梦知介绍道。
“是老家来的亲戚?”桃花打量眼前的梦知,见他虽生得俊秀,但却满脸晦气,也闹不清黑姚又要出什么鬼主意。
“嗯,是我弟弟卫国。”
“怎么没听你说?”
“我哪有那么多的功夫呀,再说我说了你也未必上心。”黑姚有些不耐烦。
“哎,桃花,你把这屋收拾收拾,让他就住在西屋吧。”黑姚和桃花说 。
“不用,我自己就行。”梦知道。
这天晚上,黑姚让桃花泡了茶,不想梦知端起杯子竟激动的流下泪来。
“哥,你对我可真是比自己的亲兄弟都亲呀。”梦知还要说下去。
“说那些干什么,我们本来就是亲兄弟嘛。”黑姚从桌子底下踢了一下梦知,梦知马上像想起什么以的闭上了嘴。
“家里老人可好哇。”桃花见这情景,试探着问。
“老人?”梦知一时语塞。
“咱爹咱妈不都挺好的吗?你这人可真是的,一见生人就不会说话了。”
“那是,那是。”
“好就好。”桃花不再追问。
第一次在黑姚家睡觉,梦知却一点睡意也没有,白天经历的事情又一幕幕闪现在他的眼前,也不禁为自己的决定感到有些轻率。此时他对面色生得生得黑而发滞满脸横肉的黑姚还没有一点戒备心,虽然偶尔也会想到世事险恶,但他想自己一个光棍汉,要钱没钱,别人又能把他怎么样呢?
梦知躺在床上,因为屋里热,他浑身是汗,直到天快亮时才睡着。
第二天,黑姚就带着梦知去了矿井,因为井下正缺人,队长又得过黑姚的好处,所以也没有为难他们,让梦知顶替一个长期歇假,名字叫贾亮的上班,并且还把他安排在黑姚的小组,以便于协调。
往后的日子,桃花觉得家里多了个好帮手,这个黑姚叫老二的青年,不但人厚道,而且极勤快,挑水、扫院子、洗衣服,甚至连做早饭他都全包了。
这天青年心血来潮想起给家里写信来,信写好了,便顺手把信扔在桌子上。黑姚见了,忙从抽屉里取出信封,用胶水把信封好扔给桃花,让她出去邮去。
“不用了,哥,我自己邮吧。”
“她一会儿上街,顺路。”
晚上,当桃花睡得蒙蒙胧胧时,黑姚把那封信偷偷地扔到灶坑里烧了。桃花见了,却装着没看见,她越来越清晰地认识到这里边一定有一件惊天的大阴谋,然而她不敢问,在和黑姚一起生活的这几年里,她知道黑姚绝非是善类。
这天梦知上班,李敢来到桃花家里,李敢进了屋,黑姚便上桃花去街上给他俩买点下酒菜,桃花假意答应,但觉得蹊跷,瞅他俩不注意,躲在门外偷听。
“不能等了,他是不会在这长干下去的。”黑姚道。
“夜长梦多,我看越快越好。”李敢道。
“就后天吧,后天我们三个一个班,要干得干净利落,不留痕迹。”黑姚道。
“放心吧,场地我们都看了多少遍了,不会有问题的。”
“记住,一定要用煤块或石块,劲道一定要足,要知道,这可是个掉脑袋的生意啊。”
桃花听了这话,不禁吓得毛骨竦然,哆哆嗦嗦出了屋,心竟扑腾扑腾地跳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