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京宁江扬是小说《爱你是唯心主义》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吉吉如玉写的一款职场婚恋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爱你是唯心主义》的章节内容
孟京宁没想到会在今夜,在这种情况下和江扬重逢。
哐啷!
伴随着门框巨震,一个人影飞出来,重重砸在地上。
半扇门开合,从里面走出一个人,屋子里昏暗的灯光照在他身上,勾勒出轮廓。
这个人个子很高,看上去宽肩窄腰,抱臂在胸前显得人力量感十足,站在门口姿态冷酷,又透着张扬不羁。
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就让人觉得压迫感很强。
孟京宁吓了一跳,躲在这个遮蔽物后不敢出声。
她原本是来这个小酒吧应聘兼职乐手,结果刚进门,就被仇家认出来她是当年的孟家大小姐。
她只能逃到酒吧后面的小巷子里,躲开那些阴魂不散追着她要债的人。
当年的孟家,三代书香门第,生意在京城也做的如日中天,孟京宁是孟家唯一的掌上明珠。
如今,那个众星拱月的孟大小姐,正躲在小巷子的垃圾桶后面逃命呢。
孟京宁爱惜地摸了摸背上的琴盒,它和手边这个小行李箱,就是她唯一的家当了。
她看向更黑的小巷里面,那个人影踉跄着爬起来,翻身跪在地上。
“飞哥,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不会告诉武哥的!”
门口那人抬手打了个手势,屋子里出来两个人,一个黄毛寸头上前把地上跪着的人胳膊反剪。
“没看见你跑什么?”
那人惊恐大叫:“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你们要是把我……要是找不到我,你们也没法对武哥交代!”
“飞哥”很不屑地哼了声:“交代?就算少个人,又能把我怎么样。”
他对黄毛使个眼色,黄毛立刻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啊!”
孟京宁只听到那人一声凄厉哀嚎,随后归于寂静。
她不会遇到什么灭口现场了吧?!
孟京宁一紧张,不知道碰到哪里,一个铁罐子掉在地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
黄毛:“有人!”
飞哥:“去处理掉。”
他身手敏捷,在孟京宁试图逃跑之前,就把他抓住。
黄毛有些吃惊的上下打量孟京宁:“呦,哪来的小美女啊?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孟京宁一身素色长裙,同色系的薄毛衣外套,长发披肩,肤白貌美。
她一看就是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透着细致,就像那种被保养的极好的珍珠,通身气质跟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格格不入。
只是现在神色惊惶的样子,像一只误入狼群领地的小白兔。
她可怜兮兮的示弱:“对不起,我……走错了,我马上就离开。”
孟京宁说话的一瞬间,“飞哥”敏锐地看过来,那一瞬间巷子口一束车灯扫过来,打在他脸上。
眉眼冷峻,神色桀骜,看过来的眼神很锐利,让人不寒而栗。
孟京宁清清楚楚的看到他的脸,心狠狠一颤。
是他。
三年以来,每次想到这张脸都会让她辗转反侧,想念、痛心、怨恨。
听到他的声音的时候,孟京宁就该想到是他了。
只是现在的这个“飞哥”,跟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眼底含星地炫耀一身警服的江扬,差别太大了。
黄毛拽着孟京宁的手腕:“小美女一个人在这种地方,多危险?来,跟哥哥走。”
“放开我!”
孟京宁敢肯定,江扬绝对认出她了。
没有人比他们更熟悉彼此。
眼看孟京宁就要被黄毛拉进另一间阴森森的小屋,“飞哥”终于开口了。
“等等。”
他长腿迈下台阶,几步走到孟京宁跟前。
以前的江扬,虽然有时候也冷冰冰的不说话,但他从不刻意掩饰自己的喜恶,有什么都会写在脸上。
但现在的他,面上没有丝毫波澜,让孟京宁捉摸不透。
黄毛左右看看俩人,开口:“飞哥,认识?”
“不认识。”
孟京宁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刚才可怜兮兮的神态一扫而空:“你在琴房里抱着我亲的时候也不认识?”
江扬的身形微微一顿,眼底终于有了一点波澜。
孟京宁:“我回来了。”
他盯着孟京宁看了很久,慢慢的抬手,手指划过孟京宁的下巴和脸颊,指尖上上传来的微凉的温度和柔嫩的质感,让江扬终于确定,这不是他的又一场梦。
她真的回来了。
那些关于孟京宁的记忆从来没有被埋藏,它们纤毫毕现,只是每次出现的时候,都让人痛彻心扉,江扬把它们埋葬在心底,时间长了,都要把自己骗过了。
他和孟京宁认识是在他即将上大三、孟京宁即将上大一的暑假。
那段时间孟京宁准备参加成年后的第一个国际大赛,外出训练很紧密,送孟京宁的司机偏偏那个时候开车出了事故。
江扬就被老爸拎来送孟京宁训练和比赛。
那时候他满胸都是为国为民的雄心壮志,对于老爸把他抓来给一个丫头片子当司机这件事非常不爽。
那天孟父特意约江扬父子俩在家里吃饭,让他跟孟京宁尽快熟悉。
江扬看着孟京宁看他的眼神,好奇、打量,就知道她肯定不记得他。
也对,以前的一面之缘而已,孟京宁本来就没理由记得他。
那天下午他就要送孟京宁去上课,结果上了车,孟京宁说出个酒吧名字。
孟京宁跟家里说去上课,实际上是跟同学去酒吧。
他真是没想到孟京宁表面上乖得像个洋娃娃,人前人后还两副面孔。
江扬没走,说:“你不怕我告诉你爸?”
他清楚的记得孟京宁从后座上抬头看了他一眼,精致漂亮的脸,天真无邪的表情,说出非常邪恶的话:“要是你告状,那我就告诉我爸,你摸我了。”
江扬花了好几秒才明白过来她说了什么,他一身正气活了二十年,什么时候见过这种招数?
她没事吧?!
听说一天练琴十几个小时,是不是把人都练变态了?
刚认识就说这种话合适吗?
江扬目瞪口呆,孟京宁却说:“刚才吃饭的时候你偷偷看我好几次,你什么意思?谁让你来我家的?”
“偷看?你就坐在我对面,我光明正大的看!”
江扬的心怦怦直跳,跳得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心脏病要发作,孟京宁跟那个他想象中的那女孩子一点也不一样!
“是吗,”她看上去并不在意江扬的回答,“你只要送我去要去的地方,把嘴巴闭紧,我爸给你多少钱?我给你加一倍。”
骄矜的大小姐拿钱砸人,已经习惯了。
江扬气得冷笑:“不用你加钱,你想去哪就去哪儿,但是今天过后,我就不奉陪了。”
他一股无名火地把孟京宁送到那个酒吧门口,打眼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他说:“这地方不行,要么你老实去琴房,要么我把你送回去。”
孟京宁理都没理,开门下车。
江扬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小姑娘茬子这么硬。
他马上下车,仗着人高腿长,两三步绕过车头,抓住孟京宁的胳膊,把人按在车上控制住。
孟京宁撞上车门,手腕被抓住,被江扬按在车门上。
她咬牙挣了挣,纹丝不动,比铁手铐还结实。
江扬被自己的这番操作也震惊了。
他完全是条件反射,一整个学期他心心念念什么时候能把学的东西用到抓罪犯上,没想到倒用在了这里。
她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气混进江扬的呼吸中。
他眼睛落在孟京宁雪白如玉的脸颊,又对上那双很灵的眼睛,偏眼尾微微的上翘,钩子一样,眨眼的时候有点说不出的味道。
江扬突然觉得热血上头,耳朵根也跟发烧一样。
孟京宁盯着江扬,傲慢地抬着下巴:“我的手很贵,弄伤了你赔不起。”
江扬愣了下,下意识地看向孟京宁的手,纤长白皙,手指尖上带一点红,就像画上的一样,好看极了。
而他的手死死箍住孟京宁纤细的手腕,皮肤上压出又红又白的一片。
他飞快松开手,但还是用身体挡在孟京宁前面,另一只手打开车门:“上车。”
孟京宁灵活地从他胳膊底下钻出去:“你再动手动脚我就喊非礼了。”
傍晚人多,好多人都在看他们。
江扬气得叉着腰站在车边,好一会没缓过来。
第一天的见面可以说得上是剑拔弩张,江扬也放过“不奉陪”的狠话,但他第二天还是照旧出现了。
以后的好多天,他好像都是在这种看不惯孟京宁的做派放各种狠话,但又总是照常出现的矛盾中度过。
孟京宁爱憎分明,喜欢一个人,就会表达,不像江扬,永远有那么多顾忌,永远把感情藏在心里。
她跟朋友在一起玩的时候,江扬永远离的远远的。
江扬的朋友要么是一本正经的公检法机关单位工作人员,要么是未来的公检法人员预备役,孟京宁的朋友大都是有权有势,不把法律法规太放在眼里的纨绔子弟。
互相看不上。
可江扬越是对她爱搭不理,她就越对江扬感兴趣。
明明江扬跟他的同学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挺开朗的,但对她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样子。
她不相信江扬一点也不喜欢她。
江扬在意她,孟京宁感觉得到。
每次看到江扬那种明明在乎,却总要假装不在意的样子,孟京宁总想对他做点过分的事,撕下他的假面具。
可江扬总是那么无懈可击。
那天在琴房,孟京宁终于打算再赌最后一次:“明天开始你不要送我了,反正你讨厌我,你走吧。”
感情积压在心里最终有爆发的时刻,江扬突然亲了她。
江扬热烈而生涩,在孟京宁喘不过气的时候终于放开了她。
他红着脸,有些手足无措:“……我不太会亲女孩子。”
她赌赢了。
赢得了一段他们最快乐的时光。
那段时间,因为密集上课和频繁的比赛,孟京宁一直很忙碌。
而江扬似乎很擅长等待。
无论她上课到多晚,出来的时候总能看到江扬在等她。
江扬的车是她最喜欢待的地方。
尤其是像这样冷的天气,江扬总是提前把暖风调到最大,等她上车的时候迅速掉进温暖的旋涡。
她也总能在饿了的时候从江扬的车上找到最想吃的。
孟京宁出国以后,失去了江扬为她准备的所有特权。
这时候她才后知后觉,江扬那么不羁不驯的人,爱人的时候也会用尽心思。
可现在的江扬那么冷酷,看孟京宁的眼神好像陌生人。
两人的沉默中夹杂着一丝暧昧气息,让黄毛觉得自己像个电灯泡:“呃……飞哥,还处理吗?”
江扬:“处理。”
孟京宁盯着江扬:“那飞哥,你打算怎么‘处理’我?”
江扬:“扔进护城河里喂鱼。”
孟京宁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个小屋里传出一个男声:“处理完了吗?”
江扬动作很快,在那个人迈步出来之前,迅速把孟京宁往刚才她藏身的垃圾桶后面一推,整个人挡在孟京宁前面。
孟京宁一个趔趄,撞在他身上,江扬轻轻托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撑在墙上,给两人留出空间。
在这个狭窄的空间,孟京宁的脸几乎贴在江扬胸口,属于江扬的气息笼罩了她。
嘴上说着要把她喂鱼的狠话,一有事还不是先保护她。
就像以前一样。
孟京宁抬起头盯着江扬的脸,似乎一定要把这张冷漠的面具盯个窟窿。
江扬看也不看她,视线落在墙上。
可是他飞快而有力的心跳声出卖了他。
孟京宁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说:“我现在不用每周挑八个联姻对象了,可以光明正大的跟你在一起了。”
江扬的声音冰冷,尾音里却有一丝颤抖:“你想走就走,想来就来,你以为你是谁?”
就算孟京宁还要跟他在一起,他也不能了。
他们永远不可能回到原来,就像破镜重圆只是个永远不可能发生的童话。
两人震耳欲聋的心跳声里,孟京宁听见那个黄毛说:“处理完了,绝对没有问题。”
“有没有其他人看见?”
“绝对没有!”
这条街是附近有名的酒吧一条街,晚上灯红酒绿,车水马龙。
“你站住!”
孟京宁背着琴盒,拖着行李箱,一路小跑,追到停车的街口,终于在江扬打开车门前,一步跨到他前面。
在那个小巷子里,从门内出来的那个男人走了之后,江扬把孟京宁拎到巷子口扔了出来。
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
孟京宁跑得脸色绯红,弯腰大喘气:“你不是说……要把我喂鱼吗?放了我不怕我把今天晚上的事说出去?”
孟京宁要仰头才能看到他的表情。
他眉眼很锋利,没低头,眼睛看着别处。
“你转正了吗?当上警察了吗?”孟京宁问他,“看来没有?”
他没说话,孟京宁继续说:“我回国一周了,七区四县,城区十二个街道派出所问遍了,都没找到你人。”
黄毛跟班一脸震惊:“美女,虽然找我们飞哥搭讪的女孩一抓一大把,但你这么锲而不舍编故事的,还是第一个。而且我们飞哥也不叫什么阳……”
孟京宁喘了一大口气,看着江扬:“是吗,你改名了?”
他终于看了孟京宁一眼,但只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间,就移开了。
“找我干什么?报仇?”
孟京宁见江扬终于松口,马上说:“呃……你家现在应该没人住吧?能不能让我过渡几天?”
“不能。”
“这么急着拒绝,金屋藏娇了?”
“你管不着。”
“好歹……曾经朋友一场,你雪中送炭帮个忙行不行?”
江扬胳膊肘往车顶一撑,微微弯腰,完全把孟京宁笼罩在他的身体范围之内,他觉得眼前这一幕挺新鲜:“大小姐会求人了?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
孟京宁被噎了一下:“房租我后面加倍付给你。”
江扬翻了个白眼,胳膊一收,打开车门。
孟京宁忙拦住他:“那你想怎么样?”
江扬居高临下,一双眼睛映着夜晚的一点亮光,好像有火焰跳动:“想怎么样?想我跟你,这辈子最好都不要有什么交集。”
江扬说的很慢,态度却很强硬。
孟京宁在他的注视下垂了垂眼,态度仍不甘示弱:“一辈子很长。不过你今天帮我一把,我可以考虑以后见了你绕着走。”
江扬嘴角一扯,一张英俊的脸张扬不驯:“不好意思,我今天就打算绕着你走。”
孟京宁想要按住车门,江扬预判了她的动作,提前挡住她的胳膊,弯腰上车,关门。
车子一脚油门飞快驶离,拐了个弯,彻底消失在孟京宁视线里。
孟京宁用了好几秒钟,才接受这家伙真的把她一个人扔在大马路上的事实。
混蛋。
孟京宁在路边找了个24小时便利店。
便利店里最便宜的一份饭要十块出头,孟京宁只好买了桶泡面,加了热水,坐在便利店长桌前。
长桌面向大马路,一整面玻璃墙让里面外面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泡面的蒸汽腾腾升起,喷在玻璃上,雾蒙蒙的一片。
孟京宁吃了一口,从来没觉得泡面这么难吃过。
面没吃几口,她把汤全喝了。热水下肚,她觉得好了点,至少那种迫切地想要往身体里填补点什么东西的感觉消停了一点。
她把随身的包里的零钱全部找出来,倒在桌子上。她把这几张钱一张一张地捋直在手心里,六十二块。
那几个硬币也排成一排,她看了又看,多希望突然发现一个之前被忽略的值钱玩意,纪念币、古铜币,可惜看来看去,它们就是那几个普通得毫无希望的一元硬币。
放在三年前,孟京宁绝对想不到自己还有在便利店数硬币的这一天。
她的前半辈子根本没考虑过任何关于钱的事,就连她三年前被绑架,绑匪提出三亿赎金的时候,她也觉得那大概不是什么大事。
孟京宁眯了一会,被冻醒了。
窗外下起雨,雨点一颗一颗地打在窗户上,街道上的霓虹被雨水模糊了本来面目。
孟京宁看了看时间,十一点,她已经在便利店待了两个小时。
看看外面凄风苦雨,肚子里的那碗热水好像已经发挥掉了它的光和热,现在她没什么走出去的勇气。
本来想一场演出就能先对付对付今天晚上,没想到那么倒霉,一进门就被人认出来了。
孟家大概从她爷爷的爸爸那一辈就有钱的很。
她爷爷是著名的小提琴家,爸爸没这种天赋,反而生意做的风生水起。
酒吧大堂里,那个把她认出来的女孩刻薄的话还回响在她耳朵里。
“骗了那么多钱,你爸活该坐牢,诈骗犯、伪君子!”
“孟大小姐也有到这种地方拉琴的一天?”
她不觉得到酒吧这种地方赚钱是多么丢人的事。
但是那些污名,孟家承受不起。
他们家没人做过坏事,为什么会落得这个下场?
早晚有一天,她会把这些污水一点点清洗干净。
不过眼下,她一时半会去哪找合适的工作?
京市她很了解,她又不能去太专业、名气太大的地方露脸。
更要命的是,她真的要流落街头了吗?
今天晚上可以待在便利店,明天晚上呢?
淅淅沥沥的雨夹杂着寒意扑在玻璃墙上,玻璃变得雾蒙蒙的。
孟京宁伸手在玻璃上画了只猪。
她觉得自己就像只猪,蠢极了的猪。
孟京宁又埋头趴在桌子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咚咚咚”一阵敲玻璃的声音突然从孟京宁头顶穿透耳膜。
大概是什么熊孩子,孟京宁懒得理。
“咚咚咚。”
敲玻璃的声音再次响起。
孟京宁抬头,江扬隔着雾蒙蒙玻璃站在她面前。
便利店的灯光反光太厉害,外面霓虹乱晃,她看不清江扬的表情。
他比刚才多穿了件黑色夹克衫,里面的白色T恤变得皱皱巴巴。
他一只手掐着腰,姿态随意,另一只胳膊一抬,对她打了个“走”的手势,自己转身向街边他的车走去。
江扬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后悔把她带回去,至少现在他做不到一走了之。
刚才在路上,他的眼睛就在下意识地捕捉孟京宁的身影。
直到看到便利店里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趴在长桌上,江扬心里像是针扎一样。
他脑子里想着不要跟她接触,人却已经下车了。
站在那扇玻璃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孟京宁的后脑勺,玻璃上的那个猪头正好印在上面。
还是这么幼稚。
孟京宁发了会呆,意识到这不是梦。
她毫不犹豫地背上琴盒,拿起行李箱冲出去。
江扬家在四楼,老房子昏暗的楼道又窄,台阶又陡。
孟京宁提着行李箱一步一步走上来,江扬走在前面,没有一丝一毫想要帮忙的意思,背影冷酷地好像散发出实质的寒意。
进了门,她把行李箱甩在门边上,手被行李箱提手勒得白一块红一块。
江扬家跟孟京宁记忆中几乎一模一样,什么都没变。简单布置的旧家具,老吊灯,小客厅,两间对门的卧室,只是少了点生活气息,冷冰冰的好像没人住一样。
江扬打开朝南的卧室门:“你睡这个房间。”
孟京宁看向里面,整整齐齐,家具物品整齐的像是一条线画出来的,连被子都是方方正正的豆腐块。
这是江扬父亲的房间。
孟京宁没进去:“我还是睡沙发吧。”
她转身,江扬一只手臂拦住她。
“怎么?害怕?”江扬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情绪,“人已经死了,埋了,你怕什么?”
孟京宁听着莫名心里有火:“我有什么好怕的?”
“绑架犯的家,是你自己要来的。你要么就睡这个房间,要么出去。”
孟京宁反问:“你要赶我出去?是你让我上车的,后悔了?”
江扬还没说什么,孟京宁一句接一句:“你凭什么赶我出去?如果你爸是绑架犯,那就是你欠我的!就算我后半辈子都赖在这里,你也没资格赶我出去!”
听到她嘴里说出“绑架犯”三个字,江扬身子猛得一颤,眼睛瞬间盯着她,嘴巴却紧抿着。
孟京宁提出来江扬家的时候,真的忘了绑架案这回事。
那个案子,警方最终确认是熟人作案,凶手是孟京宁父亲的老战友、司机,江扬的父亲江建明。
巧的是,江建明意外死亡。
人虽然死了,但证据链完整清晰,这个案子被一锤定音。
在那件事之前,江扬是同批学生中最拔尖的,早早被市局的前辈要过去当实习生,一毕业就是前途无量。
可发生了这种事,什么前途,都烟消云散了。
孟京宁从来不相信绑架案是江扬父亲干的。
话音刚落,她鼻尖底下突然捕捉到一丝血腥味。
她闻不了这个,还没等她顺藤摸瓜找到这可疑的味道到底来自哪里,江扬突然脱了外套,那股血腥味一下子浓烈地差点把孟京宁冲个跟头。
孟京宁捂住口鼻,眉头皱得死紧:“你流血了?”
怪不得路上江扬把车窗大开着,一路上都快把她冻僵了。
她几次想开口让他关窗户,但从后视镜里看到江扬的脸色,想想自己现在有求于人,还是决定闭嘴。
江扬胳膊一伸,拉开孟京宁的手,低头,强势地让孟京宁的手往他受伤的背后摸下去。
孟京宁尖叫:“放开我!你变态啊?折磨我你很高兴?”
江扬的声音几乎带着恶劣的笑意:“变态?是啊。难不成你还觉得绑架犯的儿子是什么乐于助人的大好人?”
江扬开车原路返回,看到孟京宁孤零零的趴在便利店桌子上的时候,也忘了这件事。
他白色短袖的肩头一片殷红,孟京宁胃里翻江倒海,情急之下踹了江扬小腿一脚。
江扬没躲,手一松,把孟京宁往门口的方向一送:“怕就出去。”
孟京宁撑着门站定,直视江扬的眼睛:“吓唬我?我现在不怕血了,就是讨厌血腥味。”
孟京宁绕过江扬,走到客厅茶几边,半蹲下,打开茶几中间的抽屉,里面有纱布、消毒水,一些外伤用品一应俱全。大多数连包装都没有拆开,有些包装已经褪色,昭示着它们被遗忘了很久。
“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孟京宁从抽屉里拿出纱布和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忽然觉得真离谱,没想到有一天她还当上护士了。
江扬没动。
孟京宁在抽屉深处找到一把剪刀:“你当我是关心你呢?你可别误会,我只是想找个地方住,我不想我住的地方有我讨厌的味道。”
“而且你身上不会是刀伤吧?如果你不处理,我可要打110了,派出所说不定有不少你的老同学呢,你也不想落在他们手里吧?”
江扬这个人,脾气上来的时候软硬不吃。
不过她有的是时间慢慢来。
僵持一会,江扬讥讽地笑了一下:“你真是一点也没变。”
孟京宁拍拍沙发靠背示意他坐下:“你变了。”
江扬走过去,盯了孟京宁好几秒,好像没有痛觉一样抬手把衣服脱了,顺手扔在一边,受伤的肩膀几乎没有阻碍他的行动。
他什么都没说,坐在沙发上,双肘撑着膝盖,背微微弓着,整个上身肌肉紧实,没有一丝赘肉。
背后那条伤口冲入孟京宁的眼里,她不敢直视,一阵恶心眩晕。
好在伤口虽长,不是特别深。
孟京宁没干过这个,完全眯着眼睛印象派处理,下手不知道轻重,也知道弄疼他没有。
她瞥了眼江扬的表情,江扬眼皮都不眨一下,微微低着头,像雕塑一样毫无反应。
收拾完,孟京宁打算剪块纱布把伤口盖上,伸手去拿桌子上的剪刀,江扬突然伸出手,抢在孟京宁前面把剪刀拿在手里。
他自己好像也有点意外自己的反应,愣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又拿起纱布,剪了一段下来。
孟京宁:“……你干嘛?”
江扬把纱布递给她:“我可不想你的手在我这出什么问题,赔不起。”
剪刀被他粗鲁地扔进底下的抽屉,手一甩抽屉砰的一声回去,看样子好像要给它来个永久监禁。
孟京宁无语:“我剪纱布又不是剪手。”
她是拉琴的,手就是职业生命,从小到大的训练当中,对手的保护极为严格。
孟京宁贴好纱布,舒了口气:“好了。”
这时候再次吸气,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让孟京宁胃里翻滚起来,刚才过于紧张,连呼吸都没注意。
江扬站起来,从沙发靠背上捞了件干净衣服穿上,头也没回:“卫生间在那边。”
“我知道,你不要动得太厉害,注意保护我的劳动成果……”
话没说完,孟京宁捂着嘴,一个箭步冲进卫生间。
江扬的脑子随着卫生间门被“嘭”一声关上,像是敲在他自己头上一样,突然清醒过来。
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都太不合理,太不真实了。
晚上很静,卫生间传来孟京宁克制不住的呕吐声。
江扬皱着眉头闭了闭眼。
随手扔在沙发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江扬烦躁地瞥了一眼,抬手把手机按了,扔的更远一点。
卫生间门打开,孟京宁一脸惨白地从里面走出来,疲倦地拖着行李箱,甩进江扬的卧室。
“谢谢你雪中送炭,我会尽快找到房子搬出去,也会付房租给你的。”
没有给江扬回应的时间,卧室门一下子关上。
江扬坐在沙发上,把脸埋在手里,不知道从何理顺这个乱七八糟的晚上。
孟京宁满身疲惫地躺在床上,摸着柔软的床单,身上是同样柔软的、散发着洗衣粉味道的毯子,突然觉得热泪盈眶。
她没想到在这个城市还有她的一处容身之地。
虽然主人不是那么情愿收留她,但孟京宁还是觉得这个地方既熟悉又可爱,比异国他乡她住了三年的学生公寓更像家。
她想过回来之后的情况,没有地方住,没有家人朋友,如果比赛能拿到奖金,一切都会好起来。
她从来没想过能再次遇到江扬,或者说没想到这么快、这么意外就碰到了他。
三年前她在极度惶恐、满心破碎的情况下被安排出国,被人推上飞机的时候,糊涂地甚至连目的地是哪里都不知道。
掉下深渊都不知道该把手伸向哪个方向求救的时候,她只想听听江扬的声音。
她走的这么仓促,江扬怎么样了呢?他在干什么呢?
江扬就像她的救命稻草。
她不顾暴露的危险试着联系江扬,结果呢,人家早就360度无死角把她拉黑了。
孟京宁在黑夜里翻了个身。
被拉黑的感觉就像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她好几个星期没缓过来。
直到有一天,她恨得要死想跳楼的时候,突然电光火石地想通了。
不是她恨不恨江扬,应该是出了这件事江扬恨不恨她吧!
他爸背着罪名不清不白地死了,他八成也当不了警察。
不止她一个人的生活被毁了。
想通了这一点,孟京宁突然没那么恨了。
最难过的时候,她会恶劣地想,只要知道还有一个人陪她下地狱,她就能喘一口气,她就不是唯一一个最冤枉、最倒霉、最没天理、最该死、最恨一切的人。
她就是从这种恶毒的想法中存活下来的。
果然人在被丢入谷底之后,所有的那些美好品质都会消失,人会变成另一个人,一点也不奇怪。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天蒙蒙亮,孟京宁就醒了。常年早起练琴养成的生物钟,无论睡得多晚,早上总是准时醒来。
孟京宁穿着吊带睡衣,光着脚,走出卧室,没想到江扬正坐在沙发上。
她吓了一跳,立刻从睡意朦胧里清醒了:“你起这么早?……还是一夜没睡?”
江扬本来是打算睡的,结果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
他知道孟京宁醒得早,干脆不睡了。
江扬:“住在我这可以,不过要约法三章。”
“你说。”
“第一,你住你的,我住我的,我们互不打扰。”
“行。”
“第二,出了这个门,你和我就是陌生人,不认识。”
“行。”
“第三,找到合适的房子,就赶紧搬走。”顿了顿,江扬又补充一句,“出了你的卧室,不准穿睡衣。”
今天天气不算好,房间不太很亮。
从孟京宁走出卧室的那一刻,江扬就没敢正眼看她。
她皮肤很白,露在外面的皮肤像是反射着月光一样温润无瑕,身体的轮廓几乎透过薄薄的睡衣被勾勒出来。
江扬也知道,她喜欢穿轻薄的贴身衣物入睡。
他心里有点恼火,没想到三年了,孟京宁还是这么没防备心。
昨天晚上那么轻易地就跟人进了家门,更别说还穿着睡衣,出现在一个男人面前。
孟京宁好像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妥,皱着眉问:“这算一条还是两条?”
“少废话,答不答应。”
“答应。”
江扬好像完成了什么任务,整个人都好像松了口气。他站起来,拎起外套准备走。
“这么早你去哪?”
“约法三章第一条,别跟我套近乎。”
“……”
江扬头也不回的走人。
孟京宁觉得现在这个江扬,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她从昨天下午开始只在便利店吃了泡面,这会有点饿的前胸贴后背。
她在厨房搜查半天,发现江扬家竟然没什么吃的。
冰箱里只有几罐啤酒,锅碗瓢盆也冷清的没有人气。
但在孟京宁记忆当中,根本不是这样的。
三年前这个家整齐干净又充满烟火气,江扬煮泡面都是加各种料的豪华版泡面。
现在完全不一样了。
孟京宁洗漱完,去外面随便找了个小摊填饱肚子,准备通勤将近两个小时去练琴。
梅德中心是京城最大的演出中心,一楼一圈是各种艺术练习室,租借给将要在梅德中心表演的音乐家、艺术家们。
午饭时候,孟京宁接到“资本家”的来电。
“今天看地皮看的挺顺利,有两个地方你帮我看看,就当我答应给你看琴的回报了。”
“行,大老板。”
孟京宁的爷爷孟尝,也是著名的音乐家。他有一把传世的琴,在孟家败落之后,辗转流落到音乐世家徐家的少爷徐卓手里。
挂了电话,孟京宁一边在心里吐槽徐卓真是个资本家,一点亏也不会让自己吃。
梅德中心是椭圆形建筑,走廊也是弧形的。
她敲开门:“对不起啊玲子姐,徐卓约了我看地皮,不能跟你一起吃饭了。”
玲子是个很有女人味的大美女,也是徐卓签下来的,她靠在门边,一脸八卦:“去约会?”
“天地良心,真不是。”
玲子:“真的?你俩的绯闻都快在圈里传遍了。”
咔哒一声,旁边练习室的门被打开,玲子猝不及防被闪了个踉跄。
出来的女孩神色傲慢,目不斜视,看上去没有道歉的意思。
玲子柳眉倒竖:“小丫头,你闪了人知不知道?”
女孩抬着下巴反问:“你站在门口聊天是我的错吗?”
“你!”
那女孩傲慢的眼神掠过孟京宁,神色一变,语气也客气起来:“你是孟京宁?久仰。很期待跟你一起参赛。”
孟京宁跟那女孩互相点了点头,那女孩走了,留玲子一脸气愤。
“啧啧,你们这些年少成名的天赋怪还真是惺惺相惜啊。她正眼没给我一个,看见你就‘久仰’,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话音刚落,走廊尽头的防火门那边突然传来男人的说话声。
“你小子运气好,也有胆量……昨天晚上你替武哥挨了一刀,武哥说欠你半条命。他今天……里面的意思不用我多说了吧?”
“谢谢武哥,谢谢石哥。”
一个熟悉的略带冷淡的声音传进孟京宁耳朵里。
防火门突然被打开,孟京宁下意识地抬头看过去,打头走进来的男人戴着一副斯文眼镜,眼神中却透着凶狠,看到孟京宁和玲子站在不远处,瞬间警惕起来。
江扬随后进来,身后还跟着那天晚上的黄毛,和一个小胖子。
他看到孟京宁,也明显愣了一下。
戴眼镜的男人非常敏锐,立刻看了江扬一眼,视线在两人之间扫过,语气调侃:“认识?”
黄毛笑:“石哥你这不是开玩笑吗,咱就不是那种高雅的人。”
玲子不怀好意地盯着三个人,孟京宁淡定地说:“玲子姐,我走了。”
“嗯。”玲子点点头,用一种不大不小,却正能被四五米开外的三人听到的声音说:“梅德中心真是越混越不像样了,什么人都能放进来。”
“啪”的一声,玲子大门一关。
孟京宁转头离开,脚步放的不快不慢,听到后面那戴眼镜的男人冷笑:“这些人,要么有名气要么有家底,他们不在乎钱,只在乎名声,更加难缠,碰到他们最好躲着走。”
外面是梅德中心一楼的长露台,比地面高,站在露台上正好能看见梅德中心前面广场和大马路上的车水马龙。
露台边的窗户映出里面江扬的身影,江扬有点心不在焉的应和着那男人的话,心思不受控制的跑到广场上来。
一辆拉风的银色跑车停在广场上,一个身材高大匀称,长发到肩的大帅哥站在车边,姿态非常潇洒,手里还抱了一束白玫瑰。
露台上站着几个人,在窃窃私语。
“我认识她,孟京宁!天才小提琴手,去年斯蒂文金国际比赛金奖、意大利腓尼基比赛一等奖,也是欧洲金琴、国际郁金香一等奖得主!如果她再拿下今年的这场比赛,就刷新最年轻的赛事大满贯记录!”
“我听说她签给了Charles Xu,徐少爷什么时候签过人做过市场?别是为了她下凡开公司吧!”
江扬按着窗框的手微微紧了紧。
他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正好对上文哥那双阴恻恻的眼睛。
“别看梅德中心跟咱们只隔着一道门,门里和门外真是两个世界。”文哥往外面看了一眼,面露不屑:“这些公子哥、大小姐,天天风花雪月,呵,真是命好。”
坐上车,孟京宁才觉得梅德中心门口那些人的视线不那么粘稠,但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还是如芒在背。
徐卓:“房子租哪了?要不要我过去给你添添人气?”
“呃……不用了。”
孟京宁有点心虚,她住在江扬家里的事,绝对不能让老板知道。
徐卓是他在国外认识的一个朋友,她因为被江扬拉黑而要死要活的时候,徐卓都知道。
他做了老板,跟孟京宁签合同的时候,第一条就是,“合同期间不准恋爱”。
一想到江扬可能就在附近,孟京宁只想快点离开。
孟京宁知道徐卓家肯定大,但是没想到这么大。
“你把博物馆搬家里来了?”
“这些算什么,都是日常物件,真正的好东西都在上面。”
孟京宁接过徐卓递过来的香槟杯,徐卓顺势跟她碰杯,薄薄的玻璃杯发出清脆的“叮”一声。
“知道你急,你先别急,任何东西放在我这里,只会被保存的更好。跟我来吧。”
二楼完全是个藏品展示馆,各种恒温恒湿的玻璃展柜,放着一一件件价值不菲的藏品。
传奇琴师斯蒂文金现存于世的手工琴有五把,全在这人手上。
最中间有一排展柜,里面放着五把大体相同,但细看又各有不同的小提琴。
孟京宁走到这排展柜前,从这五把琴面前走过,最终停留在最后一把上。
“从我拿到这把琴的时候,它就是这些琴中被保养的最好的,它的主人一定非常爱它。”
“我爷爷养它比养我都仔细。”
这把琴比其他的琴颜色要深一点,被保养的极好,琴身反射着温润的光泽。在琴头的位置,描金两个花体字母M.C.,孟尝,孟京宁的爷爷,也是师父。
徐卓:“别露出这种表情,如果它让你这么难过,我就不该带你来看它。艺术家的情绪是宝藏,不要轻易挥霍。”
孟京宁无语:“看不到摸不到,我怎么不难过?”
“从本质上来讲,我是个商人,虽然我答应只要你拿下冠军、帮我组建好乐团就还给你,但小提琴赎身的费用,我不会便宜你一分钱的。”
“放心吧,钱不会少你的。”
徐卓那一向表情夸张的脸突然平静下来,透着一股不属于他的沉默:“从某种角度上讲,我们相互的承诺,你帮我,远比我帮你来的多。”
“老板,你的脸上不要出现这么沉重的表情,不适合你。”
徐卓一秒回魂:“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拉琴,不准私接演出,不准谈恋爱,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暴露形象,总之不能被抓把柄!我们要做最知名的演奏家和经纪人,我还要组建最优秀的乐团!”
“知道了,耳朵都起茧子了。”
徐卓家占了顶楼的两层和一层楼顶,孟京宁站在这个楼顶小花园上眺望,正好能看到远处梅德中心圆圆的白色穹顶。
徐卓指给孟京宁看:“我看上了梅德中心后面,北区的一幢老别墅。”
孟京宁懵了一下:“梅德中心后面是北区?”
北区是京市开发最晚、发展最差的地方,也导致这个地方鱼龙混杂,环境也很不安定。
很多南区的孩子从小就被要求“不要去北区玩”。
梅德中心的位置很微妙,恰好处在南区和北区的交界线上,大门是南区,屁股在北区。
徐卓:“北区这地方早晚要发展的。你记不记得梅德中心西门的那条路被堵死了?”
“到时候咱们想办法把那堵墙推了,南北不就连在一起了?北区改造的时候搞得好看一点……”
徐卓还在畅想未来,孟京宁脑子里突然一个激灵,那个防火门出去,不会是西门吧?
江扬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临走前,徐卓把那束孟京宁故意遗忘在玄关的白玫瑰变了出来:“别忘了你的玫瑰。”
孟京宁只好接过:“哈哈……谢谢。”
江扬家附近这一片原本属于市郊的老工业区,后来厂子搬了,这地方也一直没有再发展过。
晚上将近半夜,江扬才回家。
江扬抱臂站在客厅中间,打量客厅茶几上那束白玫瑰:“这什么东西?”
孟京宁穿着家居服,窝在沙发上:“白玫瑰你不认识?”
他冷笑:“一整天就抱着这束花满城跑,你不嫌累?”
“这么好的花,我总不能扔了吧?”
江扬那句话在嘴里憋了一整天,这会忍不住问:“你跟那个姓徐的,什么关系?”
“他是我老板。”
“老板给你送玫瑰花?”
“怎么了?老板不能给我送玫瑰花?”
江扬站在客厅中间,神色有点不自然,又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自然。
孟京宁看向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江扬低头,又抬头,看向孟京宁的时候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你有这么关系好的老板,难道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是吗?就想说这个?”孟京宁神色很坦然,“怕我赖在你这?放心吧,我回国是来拿东西的,拿到东西我就走,不会赖上你的。”
江扬眼神动了动:“拿什么?”
“我爷爷的琴,在徐卓手里。比赛的奖金,音乐会的收入,都用来给琴赎身了,这场比赛如果我拿了一等奖,琴的赎身费也差不多凑齐,房租也能给你。”
江扬的脸色几乎是瞬间沉了下来。胸口一股怒火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让他呼吸急促。
既然是这么想的,那为什么那天晚上还要说跟他在一起的话?
他狠狠咬了咬舌尖,才把这句话憋在心里。
孟京宁看上去那么没心没肺:“不过嘛,你也看到了徐卓就是在追我,就算我拿不了一等奖,大不了我嫁入豪门,到时候琴照样是我的。”
江扬整个人都绷起来,声音里也带了火气:“为了那把琴你什么都干得出来是不是?”
“徐卓人长得帅,又有钱,虽然他作风夸张了点,但人还是蛮好的,对我也体贴,我为什么要拒绝他?”
“那你现在就去找他好了。”江扬觉得太阳穴突突跳,他指着门口,“你现在就走,还赖在我家干什么?”
孟京宁没动。她嘴角边挂着一抹得逞的笑,就那么看着江扬。
江扬突然反应过来,他又上当了。
他觉得自己好久没这么蠢过了。
“孟京宁,耍我很好玩?”
“怎么生气了,吃醋了?”孟京宁眼睛弯弯。
江扬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里的起起伏伏:“你少自作多情。我这儿本来就不适合你住,而且……”
他顿了顿,坐在沙发另一端,低头捏了捏眉心,只说:“我就不该让你上车。”
孟京宁就在离他一臂之遥的地方,他从来没觉得自己家这么拥挤过,小的连两个人都装不下。
孟京宁问:“今天跟你一起的那个男的是谁?你们为什么去梅德中心?”
江扬沉默了一会:“这些不关你的事。”
“我也在梅德中心训练,要是以后碰上了,我是认识你,还是不认识?”
“以后不会碰上的。”
她试探地问:“你不会在混黑的吧?”
江扬抬了抬眼皮,没说话。
孟京宁:“小心哪天扫黄打非犯在老同学手里。”
江扬太阳穴猛地刺痛一下。
还是熟人戳心窝子狠。
这天晚上,孟京宁睡得很不好。
很久没来纠缠她的噩梦,又出现了。
只不过这一次,梦里多了一个人,江扬出现的时候,她还以为今天晚上是个好梦呢。
江扬站在孟家琴房外面放风,不时催促里面的孟京宁:“好了没有?你爷爷该回来了。”
孟京宁拿着偷来的钥匙,试了每一把,急得头上冒汗,终于打开橱柜,小心地拿出里面那把琴:“马上马上。”
她小心的抚摸:“我爷爷说了,等我下个月拿下比赛的冠军,就把这把琴正式交给我,明年让我用它参加斯蒂文金的比赛。”
孟京宁往门口看了一眼,江扬眼含笑意,整个人透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看你得意的,放心吧,这把琴早晚是你的。来了来了……快走!”
两人慌里慌张地把琴放好,在有人上楼之前无声的飞奔在走廊里,留下一阵欢快的风。
但梦总是那么不讲道理,只是一个瞬间,快乐和希望全部破碎。
当时孟家出事几乎在一夜之间。孟父把孟京宁保护的很好,外面发生的事对她绝口不提,只让她一心一意准备比赛。
赛前一天,孟父突然被大批警察带走,随后一大批人涌入孟家,把孟家能搬的搬走,能砸的砸碎,片甲不留。
那些人很快就找到了琴房,斯蒂文金琴也被他们带走。爷爷一怒之下追出去,和人推搡,被人推倒在地上,头破血流,当场昏迷。
孟京宁从此没了爷爷,没了师父,也没了信仰的灯塔。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命运给她致命一击。
梦里的孟京宁知晓这个惨烈的结局,在爷爷追出去的时候她拼命拉住他:“爷爷别去!琴我会想办法拿回来的!你别去!”
但爷爷总能挣脱她,她追过去,跪在爷爷面前,死命拽着他的衣角:“我真的会拿回来的!你相信我!”
她看不清爷爷的神色,只能拼命解释:“琴会没事的,琴会被拍卖,最后落在徐卓手里,我会拿下五大赛事冠军,把琴拿回来,你相信我!相信我!”
但爷爷显然一点也不相信她,还是追了出去。
孟京宁手脚并用地想要抓住爷爷,但四肢好像被绑了沙袋,怎么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爷爷被人推倒在地,头磕在花坛上,血流一地。
好像无论她做什么,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这个结局。
“爷爷!爷爷!”
孟京宁从锥心之痛中醒过来,满脸泪水。
她伸手去摸索床头的水杯,想让自己清醒过来。
啪!
一声剧烈的脆响,杯子摔得粉身碎骨,在寂静的夜里震耳欲聋。
她愣了一下,摸索了半天都没找到床头灯的开关,然后突然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的公寓,这是江扬家,没有床头灯。
“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然后是江扬略显焦急的声音:“我进来了。”
门打开,江扬借着外面透进来的光,看到孟京宁坐在床边,满脸泪痕,神色茫然地看着他。
她眼睛动了动,想要下床收拾杯子碎片:“对不起,杯子打碎了。”
“别动。”
江扬两步走过去,轻轻按住孟京宁的肩膀,阻止她的动作。
他打开床头灯,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捏着孟京宁的脚腕轻抬,另一只手把拖鞋拿过来给她穿上。
他瞥了眼孟京宁的手,确认手心手背都是好的,才拿了床头柜上的纸巾,低头仔细的把玻璃碎片捡起,包好扔进垃圾桶。
他把地上细碎的玻璃渣一点点清理干净,边边角角都没放过。
孟京宁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呆呆的看着他,她一下子觉得这个江扬好像跟梦里那个江扬比较接近。
江扬扯过被子,扔给孟京宁:“窗户也不关,不冷吗?”
她本来没觉得冷,反而全身冷汗,这会被风一吹,打了个哆嗦。
孟京宁慢吞吞地把被子披在身上。
“做噩梦了?”
孟京宁脸上湿湿的,江扬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摸一摸她的脸,但手到半空,突然停住,最后垂了下去,隔着被子轻拍孟京宁的胳膊。
孟京宁点了点头,又摇头,直接把脸埋在手里。
“那天我已经感觉到要出事,但我……我没阻止爷爷,我当时到底在干什么……”
孟京宁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抬头,用手指点了点眼角,把眼泪憋回去。
他眉头拧起:“你经常做噩梦?”
孟京宁对上江扬的视线,这才注意到他头发乱糟糟的,穿一件灰色背心和短裤,同样一张棱角分明,眉眼英气的脸,这会变得格外柔和,等待她回答的样子甚至小心翼翼。
“是啊。尤其刚出国那段时间,因为做噩梦,我不敢睡觉,时间长了失眠,开始吃药。但是吃了药我手抖得厉害,根本拉不了琴。”
“医生建议我跟熟悉的朋友多交流,但我爸的律师不让我跟国内联系,以前的朋友也都不理我。”
“其实跟他们联不联系我都无所谓,但你也把我拉黑了。”
江扬整个人微微抖了一下,手骤然收紧,他眼睫颤了颤,最终没有垂下去,好像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有勇气继续看着她。
孟京宁缓缓的伸手触摸江扬的脸颊,指尖落在江扬的眼角边,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得后退一下。
孟京宁:“为什么?”
江扬无数次想过有一天孟京宁会质问她。
在他的无数个想象里,孟京宁总是那个脾气不太好但又很好哄的小姑娘,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悲伤的样子。
“那个被抓的绑架犯之一大海,一口咬定同谋就是我爸,我确实违规去看守所见过他,没过多久他突发急病死了。有流言说,是我杀了他。”
“市局查了我所有的通讯记录、人际关系,还有人非法跟踪我,我不想你再惹上麻烦。”
孟京宁:“后来呢?”
“后来……他们没查到什么,不了了之。”
孟京宁又问:“我爷爷出事的那天,你为什么不肯接我电话?”
那天孟京宁一个人在ICU外面,求遍神佛。
她多么想江扬在身边,这种时候她一个人真的过不去。
“那天……我在医院。”江扬突然说,“在电梯后面的楼梯间。”
孟京宁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什么?”
江扬知道孟家出事的那天,他因为调查绑架案的事身上正背着处分,明知道出去没有好结果,他还是出去了。
他到了医院,但却不敢走到孟京宁面前。
绑架案发生之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面,没说过话。
江扬以为孟京宁肯定恨死他爸、恨死他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出现。
“你爷爷最后抢救的时候,我本来想见他最后一面,那会梁谦泽来了……”
江扬没说下去。
他每次想起那天,都后悔得难受,满肚子的五脏六腑都打结在一起,他应该更可靠一点,更勇敢一点。
有一段时间,江扬觉得自己已经心如止水。
就算像那天晚上一样刀剑不长眼,甚至生死一线的时候,他心里都无波无浪,可孟京宁说的话,她的一个表情,还是轻易地就把他万箭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