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蓁容瑾笙是小说《王爷,王妃又去查案了》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鹤笙写的一款医术类小说。目前小说已完结,以下是小说《王爷,王妃又去查案了》的章节内容
盛夏六月,阴雨连绵。
笋溪县东街医馆'回春堂'内。
曲蓁送走最后一个病人,在铺面外挂上“出诊”牌子,关门往城门外走去。
“呦,曲姑娘,今儿换你出城给张寡妇送药了?雨天路滑,你可得当心些。”
青石长街两侧闲坐的人,见她笑着招呼道。
曲蓁道了谢,撑伞缓步行在细雨中,斗转星移,时移世易,转眼她已经来这儿十年了。
她本是21世纪最年轻的脑外科院士,国安局首席法医,执行特殊任务时不慎被流弹击毙,再睁眼就变成了笋溪县顾家医馆独女。
六岁学医,十三岁独自坐诊回春堂,人称“圣手医仙”,附近州府慕名求医的人络绎不绝。
爹常叹她天资过人被他耽误了,却不知这身体里早换成了一缕异世孤魂。
曲蓁不疾不徐的走着,依稀能听到身后的闲聊声。
“你说那寡妇也不知道上辈子积了什么德,这辈子才遇到顾家父女,又是义诊又是赠药,分文不取,相比起来,张家兄嫂着实不是东西!”
“嘘!你小声点,可别把那泼妇给招来,上次有人嚼舌根被她撞见,好家伙,冲上去又是扇耳光又是扯衣服,脸被抓的都没眼看了。”
有人轻嗤一声,唏嘘道:“边关连年交战,从军的就没几个回来,张胜一死,那寡妇大着肚子寒冬腊月里被兄嫂扫地出门,旁人好歹还要扯着嗓子哭两声,她倒好,一个人咬牙搬去了城外破屋,靠着浆洗缝补过日子,怪可怜的。”
“谁说不是呢……”
声音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逐渐淡去,曲蓁脚步微滞,握着伞柄的手指紧了下,缓步出了城。
他们口中的张寡妇闺名黄秀莲,嫁给张胜时正赶上大盛和离朝开战,鹿野原一战大盛惨败,将军战死,数万将士埋骨雪原。
朝廷震怒下旨征兵,张胜一去八月,杳无音讯。
再得消息,却是死信!
张家兄嫂不顾黄秀莲身怀有孕,寒冬腊月里一纸休书将她扫地出门,别说银钱,就连蔽体驱寒的衣服都没给一件,她上门去讨自己的嫁妆,结果被张王氏打的险些流产,要不是邻里撞见怕是就随张胜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张王氏逢人就哭诉黄秀莲如何仗着身孕在家中横行霸道,奴役兄嫂,殴打侄儿,还趁她这个嫂子不在家中的时候,耐不住寂寞勾引兄长。
街坊邻里多年,谁不知道张王氏那点心思,分明就是嫉恨黄秀莲比她美貌,又乖巧孝顺得公婆喜欢,好不容易熬到公婆去世,张胜又死在了边关,她哪儿还能容得下黄秀莲?
最后黄秀莲被逼的无处安身,只能躲去了城外破屋。
爹爹和她见黄秀莲怀身大肚,寡居不易,所以对她多有照拂。
耳畔雨声渐急,卷着官道尽头急促的马蹄声瞬息从身边擦过,泥水四溅。
曲蓁止步回望,微抬伞沿,只看到一个背影没入薄雾,阖眸细思。
“血腥味,混着松香,麝香,樟脑,没药等制成的劣等金疮药味,雨水能阻绝气味,味道却依旧如此浓郁,此人不久前受过伤,且伤势不轻!”
“他身穿布衣,马匹却剪鬃束尾,非寻常人家骑乘所用,乃是战马,行伍出身。”
念落,她绕到马匹经过的路上,俯身查看,“马的蹄铁印边缘磨损严重,深浅不一,有脱落痕迹,军人爱马如命,除非战事危急难以更换,如今两军交战的,唯有平阳府外,与大离开战的狼军!”
大盛民间流传着一首歌谣,“铁蹄动,风云改,黑衣铁甲撼河山。虎狼啸,战旗飘,英雄儿郎震四方。”
'虎狼'二字,说的便是常年驻守西北边关的狼军,两国交战数十年,大离数次挥军东进,皆被死死的挡在迦南关外!
狼军,就是大盛百姓的守护神!
此时狼军将士身负重伤出现在笋溪县,连战马的危机都顾不得,难道……边关的战事出了什么变故?
他来笋溪县又想做什么?
曲蓁伫立片刻,缓缓吐了口浊气,这些,都不是她一个大夫该管的!
正想着,竹林深处一声惨叫如刀锋般划破静谧的雨幕,闻之令人胆寒。
她面色骤变,循声望去,破屋的方向?
出事了!
曲蓁再顾不得其他,足尖轻点,朝着张寡妇住处赶去。
刚进院子,她隐约看到一抹黑影从屋后闪过,转瞬即逝。
要在寻常时候她定要查探清楚,但此时挂念黄秀莲安危,无暇他顾,疾步进了屋。
残破的草屋内一片狼藉,桌椅七零八落的躺着,满室血腥,洗的发白的粗麻床帐被扯落,露出一截瘦的皮包骨的胳膊。
曲蓁三步并作两步抢到床边,掀起床帐,露出一张蜡黄的脸,女子颧骨高耸,两颊凹陷,瘦的皮包骨,已经昏死过去。
“张大嫂你撑住,有我在……”
曲蓁连忙拿出银针迅速捻入几处大穴,在银针刺激下,女子眼珠动了下,迷离的眼神逐渐清明几分,轻轻摇头,颤声唤她,“曲,曲姑娘,别浪费时间救我了,求,求你一定要帮我保住胜,胜哥的儿子,不惜一切,一切代价,也要保住孩子……”
曲蓁蹲身,一把抓住她的手,“怎么回事,是谁?”
“是,是……”张寡妇嚅了嚅唇,含糊不清的说着,喘气声越发粗重,像破了洞的风箱。
曲蓁知道她已经撑不住了,立即俯身凑到她的耳边,“是什么?”
“是……”
张寡妇说着情绪亢奋挣扎着支起上身,刚开口,瞳孔蓦地放大,身子抽搐了下砸倒在床榻上,再无动静。
曲蓁俯身的动作僵住,浑身发凉,她明知答案,但还是不死心的伸手在张寡妇的脖颈动脉探了下。
再无搏动!
死了!
曲蓁神色复杂,张寡妇就这么死了?
原本再有半个月,就是她的临盆之期,她众叛亲离,孤身搬到这破屋里,三餐不继,野草裹腹,苦苦熬着,就是想为亡夫生下孩子,延续香火。
孩子?对!孩子!
事到如今,要救孩子,唯有剖腹一途!可这个在21世纪司空见惯的小手术放在落后几千年的时代里,就是妖术,是杀人,是绝不可触碰的禁忌!
她不是没有尝试过,可哪怕是亲爹,宁愿眼睁睁看着孩子活活憋死在产妇肚子里,也绝不允许动刀取子,若她为死人剖腹取子被发现,那等待她的就是……
浓郁的血腥味不停的刺激着曲蓁的大脑,瞬息的功夫,她回过神来,她是大夫,是黄秀莲和这孩子唯一的指望,没办法为了保全自身亲眼看着孩子去死!
顾不得那么多了!
再不耽误,曲蓁拿出腰间的黑锦织金布囊拂开,露出数柄大小不一的刀刃来。
这套解剖刀,是她亲手绘图,师傅寻了最好的工匠重金打造,送给她的及笄礼,世间再找不出第二套。
她贴身带着从未示人。
没想到第一次用不是剖尸,而是救人。
黄秀莲腹中孩子已经足月,哪怕人死了,只要在一定时间内剖开肚子将孩子取出来,孩子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不再耽搁,曲蓁拿刀划开黄秀莲腹部的衣裳,露出高耸的孕肚,刚要下刀,眼前乍然被血色覆盖,她头晕目眩,握刀的手忍不住抖了下,隔着千年的时空,仿佛还能清晰的听到“滴滴”的死亡宣告。
又来了!
那场医疗事故后,她患上了严重的心理障碍,再拿不起手术刀被迫转学法医,但今天,她没得选!
努力平复两个呼吸后,曲蓁再次动刀。
在耻骨联合上两指位置,划开腹部皮肤,依次切开脂肪层,皮下筋膜,分开肌肉露出腹膜。
黄秀莲刚死,血液尚未凝固,顺着腹部的创口涌出,将她衣袖和裙摆尽数染红。
她凝眸,抬手,迅速切开子宫,将孩子取出剪断脐带放在床榻上。
一个小手术,做完后她却大汗淋漓,浑身颤栗着跌坐在地上,急促的喘息着,眼角余光不经意瞥过床上一角,忽然愣住……
这东西……
她伸手拿过,仔细端详着,不会错的,是她亲手缝制的,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不等她想明白,就听一道尖锐的叫骂声伴随着急促的脚步进了院子,她连忙将东西收起。
“张广你个杀千刀的给老娘滚出来,我早觉得你不对劲,老娘进你张家门十几年,什么时候见过你这么大方,还给我置办胭脂水粉?我呸!原来是跑到这儿来了?看老娘今天怎么收拾你们这对奸夫淫~妇……”
曲蓁动作一滞,是她?
随着脚步进屋,一妇人穿着深灰色的粗布裙子,膀粗腰圆,塌鼻大嘴,正气势汹汹挽着袖子,一副随时要干架的模样,正是黄秀莲的大嫂,张王氏。
“出来,黄秀莲,张广!你们这对狗男女,干出这种没羞没臊的事儿简直是……”
她没有见到想象中的画面,张王氏叫骂声戛然而止,不由得愣住。
曲蓁未曾停下手中的动作,声音冷沉,“出去!”
她才发现孩子在黄秀莲肚子呆了太久严重缺氧,浑身紫绀,呼吸微弱,心率极低,她必须立马急救。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让我出去,我是来找黄秀莲个娼妇的……”
张王氏骂骂咧咧的走了两步,忽然看到床榻上黄秀莲怒目圆瞪的脸,腹部的衣裳被血染红,显然已经断了气。
“啊啊啊—死,死人了,快来人啊!”
张王氏捂着眼放声尖叫,尖锐的声浪犹如利刃刮过耳膜,曲蓁不胜其扰,“闭嘴!”
张王氏这才记起,屋内除了她还有一个活人,扭头看去,就见曲蓁双手和衣袖满是血色,忍不住头皮发麻。
“是,是你,是你杀了黄秀莲!”
曲蓁柳眉紧蹙,冷声道:“不是我!我到的时候人已经死了。”
她刚才剖腹取子身上染了鲜血,还没来得及收拾,再加上黄秀莲惨死,怀疑她也是人之常情。
再不解释,曲蓁转身开始急救,孩子窒息状况明显,她手边没有吸氧设备,只能交替进行心脏外按压和人工呼吸,赌一把!
张王氏顺着她的动作看去,发现床榻上除了黄秀莲还有个血淋淋的东西,凑近一看,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孩孩孩,孩子?”
她下意识的往黄秀莲看去,却愕然的发现,本该高耸的腹部居然是平坦的!
为什么是平的?孩子呢?
张王氏似是想到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僵滞着的视线缓缓挪到床榻边的孩子身上,惊恐万状。
“你,你说人不是你杀得,那这,这孩子是怎么来的?还有她,她肚子上的血……”
曲蓁按压心脏的动作蓦地僵住,只一瞬恢复如常,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但仔细看便能发现,她的手抖得厉害。
该来的,躲不掉!
她薄唇轻抿,声音清冷而平静,“若不剖腹取出孩子,孩子也会窒息而死,白白断送了性命!”
话落,屋内死寂。
张王氏许久没有出声,再开口,声音却轻的像有阵阵阴风吹过,令人不寒而栗。
“你的意思是说,这孩子,是从死人肚子里挖出来的?而且,还活着?”
“是!”
曲蓁见她这般神色有些不安,略一迟疑,还是点了下头。
她不喜说谎,此处发生了人命,仵作也是要验尸的,做不得假!
孩子有窒息状况,但的确活着!
谁知她刚说完,张王氏面色骤变,眼露凶光朝她扑来,形容疯癫,“你疯了吗?为什么救他?鬼孩!他是鬼孩!是妖孽!会给我们带来灭顶之灾的。”
曲蓁大惊,一贯清冷的神色乍然崩裂,厉喝道:“你胡说什么,看清楚,什么鬼孩,他是活生生的人!”
“这不可能!死人肚子里出来的怎么可能活着。”张王氏尖叫,拉扯她的动作越发粗鲁,“他活着我们所有人都得死,你把他给我!”
张王氏本就生的五大三粗,活像一座大山朝她压来,若是平常,曲蓁有一百种方法瞬间撂倒她,可如今……
如今她焦虑障碍发作,浑身颤粟不止,心悸眩晕,哪儿有力气抵抗张王氏?
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被抢去……
张王氏五官因惊恐愤怒扭曲在一起,透着骇人的煞气,双手高举着孩子,作势就要往地上砸去。
“王莹!”
曲蓁瞳孔猛缩,连名带姓的暴呵一声,心瞬间被提到了嗓子眼。
张王氏动作顿时僵住,愣愣的看向她。
曲蓁用尽全力撑着床榻站起身朝张王氏挪去,轻声哄道,“王莹你摸摸,他有体温,他有呼吸,他是个活生生的人,是你的亲侄子,来,把他给我……”
曲蓁心急如焚,算了下时间,焦虑的症状也该过去了,一边温声安抚张王氏,一边悄无声息的靠近她。
三步,两步,还有最后一步,她就能救下孩子!
谁知变故陡生!
“不,不能给你”张王氏猛地回过神来,'蹬蹬蹬'倒退两步拉开距离,警惕的看着曲蓁,怒吼一声,“他必须死!”
话落,再不犹豫,狠狠的把孩子往地上砸去……
曲蓁大骇,“不——”
她奋力朝前扑去,想要在落地之前救下孩子,奈何距离太远,她身体尚未恢复,速度不及,那坠落的孩子带着猎猎风声,擦过她的指尖……
“嗵!”的一声,扬起无数灰尘。
院外疾风骤起,雨声渐急,掀的门板撞击墙壁发出'砰砰'的响声。
曲蓁僵在半空中的双手还保持着拉拽的动作,明明是盛夏,可她却觉得通身发凉,如坠冰窟!
“哈哈哈,死了,鬼孩死了,死得好!”
张王氏似是感觉不到屋内骤然肃杀的气氛,连连拍手叫好,挑衅的看着曲蓁,“曲蓁,你心狠手辣,剖杀孕妇,就等着吃官司吧!”
曲蓁顾不得理会她,立马跪下查探孩子的情况,好在包裹着孩子的襁褓卸去了部分冲击力,接下来只需要观察有没有血肿和颅内出血的状况。
情况严重的话,就需要进行开颅手术!但是眼下,得先让孩子过了开腔这一关!
曲蓁心态平复,继续心脏外按压和人工呼吸,争分夺秒的抢救。
张王氏见了这一幕叉腰大笑,“别白费功夫了,连个声儿都没有的孩子,你还天真的以为……”
曲蓁凤眸含怒,冷冷的瞥了她一眼,不知为何,张王氏觉得瞬间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下意识的闭上嘴,不敢再招惹她,只是目光讥诮的看着她如同疯癫的动作。
时间一点一点从指间滑过,曲蓁手抖得厉害,冲鼻的血腥味令人作呕,机械性的重复着手下的动作,哪怕始终没有回应,她也未曾停下!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浑身脱力险些放弃的时候,孩子突然发出一声微弱的呜咽,紧接着“哇哇”的哭了两声。
细弱,却清晰!
她停下手,怔怔的看着那孩子,扯了下嘴角,眼中有了湿意,而张王氏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疯了,这世界疯了!明明断气儿的孩子怎么可能活过来!
妖怪,这是妖怪!
“快把孩子给我!”
张王氏动手再抢,曲蓁早有防备抱着孩子立即旋身避开她的手,小心翼翼的将孩子放在黄秀莲的身边,转身看向张王氏……
“你,你想做什么?”张王氏被她的眼神吓得直哆嗦,往后退了两步。
“为什么?”
曲蓁声音沙哑,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来,愣愣的看着她,重复问道:“为什么要……”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这东西就不该活着,留下他会给所有人带来灾难,我不过是为了救大家伙儿,你那么瞧着我做什么?活像是我杀了人似的。”
曲蓁气的浑身发抖,鬼孩?就为了这种荒唐的说法,想要亲手断送了一条性命?还拍手叫好?
“难道你不是杀人吗?”
“是什么,他是鬼孩就该死!”
张王氏嚷嚷着撸起袖子,往前挺了挺胸脯,“再说了,黄秀莲的孩子和你有什么关系,能让你这么紧张?哦,我明白了,黄秀莲肚子里的压根不是张家的种,而是你那死鬼爹的,我就说……”
曲蓁心底怒火燎原,身形一闪瞬间出现张王氏面前,一把掐住她的喉咙提离地面,冷声道:“你有胆子再说一遍!”
那些暗地的杂言碎语他们都知道,但医者悬壶济世,大慈恻隐之心岂是那些宵小之辈能懂得?
可如今黄秀莲尸身在前,她竟也能说出这种话来,简直无耻至极!
“你,你放……”
张王氏脸涨的通红,双手死命的掰着曲蓁的手,双腿悬空四处乱蹬,险些背过气去。
就在此时,院外突然传来十分熟悉的声音。
“大人,就是这儿了。”
曲蓁闻声蓦地抬头,看向张王氏,这夫妻俩是商量好的?平日里从不踏足此处,今儿倒是稀罕。
他口中的大人,又是哪个?
曲蓁警告的瞥了眼张王氏,顺着窗户的缝隙往外看去。
刚好看见张广恭敬的引着一个身穿粗布衣裳,牵着马的男子阔步而入,身后还跟了衙役和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张广是张王氏的夫君,为人贪财吝啬,满肚子算计,苛待黄秀莲的事儿虽说都是张王氏出面,可他也没少撺掇。
不过,她要是没看错的话,被称作'大人'的就是先前她在城门口遇到的狼军之人!
原来是来寻黄秀莲的!
“张胜的娘子就住在这儿?”
男子身形高大,剑眉朗目,面容被西北的风沙侵蚀的有些粗糙,却透着凛然正气,他皱眉打量四周,粗犷的嗓音中带着几分沙哑。
张广不知他的来意,听他语气不善,下意识以为是来寻仇的,小心翼翼的问道:“是,不知大人找她有什么事情?难不成是我那不争气的弟弟军中闯了祸,连累了家人?”
男子冷笑,闯祸?
非但不是闯祸,还有功,大功!狼军数十万将士都欠了张胜一条命!
离人坡之战,要不是他对大将军以身相救,或许葬在那处的,就不止三万英魂,而是整个狼军!
一旦将军身死,战事失利,大离铁骑挥军南下,迦南关必然失守,平阳,安陆,临江,泽州无险可据,就是别人的囊中之物。
误会了也好,如将军所言,正好试试这家兄长的为人。
男子哼了声,算是默认,挑眉问道:“所以你想怎么做?”
“大人明鉴,那个狗杂碎禽兽不如,草民和他不睦多年,早就断了兄弟情义,实在不该受到牵累啊!他有什么得罪之处大人尽管找黄氏问罪,草民绝不包庇。”
张广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想要撇清关系。
眼前这人来历非凡,是县太爷陪着笑亲自送来张家的,连县太爷都不敢轻易得罪,更何况是他们?
屋内,曲蓁听了这话,从窗户缝隙中收回视线,看着张王氏,这夫妻二人还真是豺狼配虎豹,一样的狼心狗肺,绝配!
在张广诋毁张胜时,他眉毛内角拉近,眉头向下倾斜,表明他内心愤怒,而上唇微扬,鼻子皱起,则是典型的厌恶表现。
看来他和张胜的关系不浅,张广怕是要倒霉!
念落,就听着院中一声暴呵。
“那就记住这句话!你这种人也不配给他做兄弟!”
男子再忍不住心中的怒气,一脚踹在张广身上,张广惨叫一声身子被高高抛起重重砸落,像个破皮麻袋似的瘫在雨地里。
男子见状再不理他,走到屋前正要叫人,谁知一眼看去,面色骤变,“嫂嫂!”
出事了!
他疾步进屋,外面的百姓也纷纷涌了进来。
简陋的草屋里,满地碎瓷片,桌椅被打翻,黄秀莲死不瞑目,曲蓁双手是血正掐着张王氏的脖颈……
“啊,杀人,杀人了——”
尖叫声此起彼伏,满屋的人唯有那男子神色略显镇定,进来后就四处探看,视线最终定格在黄秀莲身上,虎眸陡然赤红。
曲蓁下意识的松开了钳制张王氏的手,这场面,对她十分不利。
张王氏跌坐在地上,捏着嗓子猛咳,张广忙拨开挡在前面的邻里,上前扶她起身,“这是怎么回事?”
“当家的!你可算来了!”张王氏扯着嗓子大喊一声,手指着曲蓁方向,“是她,是她杀了黄秀莲,
被我撞见还想杀我灭口……”
话落,她扑进张广怀中痛哭,却不曾发觉张广视线在掠过曲蓁后,那瞬间的惊诧和骇然。
什么?众人面面相觑,看了眼黄秀莲,又看向曲蓁,想起刚才她满手是血,险些掐死张王氏的画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
曲蓁刚开口,一道劲风扑面而来,夹杂着千钧之力,眨眼便到了面前,她旋身一避,错开掌风。
定睛看了眼果然是那男子,她心中暗骂:真是个莽夫!
他拳风猎猎缠打上来,曲蓁几次想要开口解释,都被打断,也来了怒意,错身的刹那,一根银针出现于指缝,顺势扎入他耳门穴!
不出意外,身后“噗通”一声,重物落地。
她静立,面无表情的转身,屋内安静的可怕!
笋溪县的百姓瞠目结舌,今儿怪事真多,先是张王氏指控曲姑娘杀了黄秀莲,紧接着看似柔弱的曲姑娘竟然制服了这位身强体壮的官爷?
“你对我做了什么?”
男子瘫坐在地上,只觉得浑身麻痹,耳鸣头晕,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提不起一点力气,惊怒的看着曲蓁。
这女子好厉害的身手!
他的武功在军中数万将士里,稳稳能排进前十,即便是受了伤,盛怒之下也鲜少有人能这么轻易的制服他!
笋溪县穷乡僻壤之地,竟有这样的人物?还是个娘们!
“你伤在左肩动脉,勉强用金疮药止了血,若再度撕裂伤口,血流不止,会引起炎症发热或是经脉堵塞,到时候轻则残废,重则丧命,你自己掂量下。”
曲蓁冷道。
“你怎么知道我……”
他伤口裹了几层,衣裳也换过了,就怕那些畜生闻着味儿找过来,她不过照面的功夫,居然知道的如此清楚?
“你身上药味和血腥味混合,先前在城门口遇到你时我就留意到了,至于为何知道伤在肩部,寻常人左边佩刀,方便拔取,你的刀配在右边,说明你是个左撇子,但你动手时,以右手主攻,尽管为了掩饰伤势,左手偶尔动作,但却略显僵硬迟滞,我不瞎!”
话落,曲蓁越过他朝着张王氏走去,要不是她在,可能这孩子就要命丧黄泉了!杀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张王氏看曲蓁朝她走来,吓得身子一抖,喉咙疼的更厉害了,忙往张广身后躲去,“你,你别过来……”
她是知道曲蓁厉害的!
“放肆,在大人面前也敢行凶?曲蓁,你好大的胆子。”
张广心底也打鼓,但不愿意在众人面前露了怯意,强撑着镇定呵斥道。
“行凶?杀人?”
曲蓁在三步之距站定,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忽然轻笑一声,声音乍冷:“那你就该好好问问张王氏,到底是谁行凶,谁杀人!”
见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朝着着她看去,张王氏再凶悍,也有些害怕,怒道:“分明是你说黄秀莲死了,谁不知道死人是生不出孩子的,你非说剖腹取出的那孩子活着,不是鬼孩还能是什么?”
“要是让他留下,大家都是要遭殃的啊,大家伙儿说是不是!”
一语激起千层浪,围观的百姓瞬间沸腾,连连倒退,骇然的看着曲蓁,剖腹取子?鬼孩?还活着!
“就是,荒唐,这简直太荒唐了!”
“孕妇都死了,孩子怎么可能活着?”
“死人生子,千古未闻,我看你分明是杀了人想要脱罪,乡亲们,快,快把她抓起来报官!”
“抓起来,抓起来!杀人偿命!”
“……”
谩骂的声音如浪潮扑面而来,看着眼前这些熟悉的面孔,曲蓁忍不住蹙眉,剖腹取子的后果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在这医术落后几千年的朝代里,在人身上动刀子,与杀人无异。
铺天盖地的声浪中,突然一声厉喝犹如平地惊雷般炸响,“闭嘴!”
简单的两个字,吵闹声戛然而止,百姓错愕的看向男子,面色不甘,却也没敢多话。
男子有些烦躁的来回打量着,仿佛在考虑该相信谁。
张王氏眼看着曲蓁就要被扭送报官,半途杀出个程咬金,生生坏了好事,哪里能忍得住,“大人,她可是杀了黄秀莲的凶手,你难道要……”
“我杀的人?你亲眼见的?”曲蓁质问。
“自然是。”
张王氏看了眼围观的众人,底气十足的答道。
她王莹打从生下来就没受过这种罪,顾家父女先前帮衬黄秀莲,就引的街坊邻居明里暗里戳她脊梁骨,骂他们狼心狗肺。
刚才更是要掐死她,这笔账,不能不算!
反正黄秀莲死了,她拿着刀一身的血,怎么都是脱不了干系的。最主要的是,她怕黄秀莲的死和……
“哦?是吗?”
曲蓁抱着婴儿站定,清冷如冰雪的容颜浮现些许冷嘲,“你说这话是在侮辱其他人的智商,还是在侮辱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张王氏心里一紧,她是有哪里说错了吗?
曲蓁没有理会她,转身看着那男子,“你若要杀她,她有活命的机会吗?”
男子闻言,眸光略沉,“我武功是不如你,但你也不用这么羞辱我,我要杀她的话,她连张嘴求救的时间都没有。”
曲蓁静静的看着他,再没有说话。
在那样的清冷的眸光中,男子满腔的愤怒和烦躁平息下,忽然反应过来了她的意思。
是啊,以她的武功,真想要杀人灭口,这女人哪里还能活到现在?
“你敢骗我?”
他双目如刀,倏地射向张王氏。
张王氏还没想明白其中的关窍,面对男子的怒气连忙喊冤:“民民妇就算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欺瞒大人啊!”
“死性不改!她要想杀你,你早就死透了,还不说实话!”男子厉喝一声,怒不可遏。
将军常说他行事鲁莽迟早要闯下祸端,他总是不以为意,现在想想冷汗直冒,要不是这女人恰好会武功,他一拳下去,岂不是枉杀了无辜之人?
该死的!
“那,那是大人你们恰好来了,她才没来得及……”张王氏眼神闪烁,嘴硬道。
“放屁!还想撒谎,我看你……”
男子一拳砸在地上,地上立即出现了个拳头大小的坑,看的张王氏浑身一抖,疼的仿佛那拳头是砸在她身上的,她埋低脑袋,再不敢说话。
看了张王氏这反应,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在攀诬!
张王氏是什么人大家都心知肚明,刚才被掐了脖子险些踏进鬼门关,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曲姑娘的,有些人不禁替曲蓁的境遇担忧。
男子感觉身上的力气逐渐恢复,踉跄着站起身,看向曲蓁,心有愧疚,沉声道:“你放心,只要我嫂嫂不是你杀的,我保证谁也栽不到你头上!只是那孩子,当真还,还活着吗?”
他吞了下口水,目光紧盯着曲蓁。
嫂子已经惨死,他对不起死去的兄弟,只要这女人能救活孩子,管她用的什么法子,他都不在乎。
众人也都眼巴巴的看着她,等待着这个答案。
在所有人复杂的目光中,曲蓁深吸了口气,沉声道:“活着!”
男子眼神一亮,欣喜万分。
而周遭的百姓,仅仅两个字,却像是冷水入油,瞬间炸开了锅!
“这孩子不能留,它活着我们所有人都得死!摔死他!快!”
“对对对,绝不能让他活着。”
“摔死他,摔死他……”
曲蓁抱着襁褓的手指蜷了下,皱眉看着群情激愤的百姓,愚昧迂腐,顽固不化,这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我看谁敢!”男子暴呵,双目赤红的扫过在场的所有人,“热血儿郎身赴边关,死守国门,才有了你们这些人的太平日子,难道就是为了让你们这么糟践他们的孀妻稚子?”
在他满含杀意的目光中,众人想起死去的张胜,有些羞愧的垂下头。
“真的活着?”他再次确定。
“活着!”
曲蓁肯定的给出两个字,迎上他的目光,坦然道:“但需要尽快找个乳娘。”
目前唯有他的身份能控制住局面,她也不介意配合些。
男子似是不信任她的话要亲自查看,上前两步,曲蓁配合的将孩子往前送了下,小家伙还没有洗澡,脸上净是血垢,他伸手探了下鼻息,高悬着的心落地,忍不住眼眶一红,还活着!
活着好!活着好!
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搓着手,扭头呵道:“没听到她的话吗?还不赶紧去找个乳娘来。”
话一出,百姓面面相觑,却没有人动,男子冷着脸,“怎么?不肯?”
腥风血雨里杀出来的将士,自然是气势凶悍摄人,刻意释放,岂是他们这些平民百姓能承受得住的?
众人冷汗涔涔,埋低了头浑身发抖,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有人带着哭腔道:“大人,不是草民们不愿意,哪有死人生子还能活的道理,那,那是传闻中鬼孩啊!”
“就是,谁敢给他喂奶,怕是会被活生生吸干了血,有妇人的人家哪敢让她来,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求大人体恤,饶了小的们贱命吧。”
“求大人饶命啊!”
……
有人领头,百姓齐刷刷的跪了一地,曲蓁看着这一幕,无声的叹了口气,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垂眸看着准怀中的婴孩,他紧闭双眼,小小的拳头攥紧,砸吧着嘴睡得正酣,对于外界发生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这孩子,真是命运多舛。
“荒唐!什么鬼孩子,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再敢胡说老子劈了你们!”
男子怒不可遏,正要发作,就听张王氏大喊一声,“大人!你别忘了,那鬼孩先是从死人肚子里挖出来,被砸了居然还能活着,也不知道曲蓁是施了什么妖术才……”
男子立即抓住了她话中的重点,一字一顿的咬牙道:“被砸了?”
他猛地想起曲蓁质问的那句“谁行凶,谁杀人”,还有张王氏避重就轻的转移注意,对孩子喊打喊杀……
难道!
他怒火燎原,转向曲蓁,“你说,孩子是被谁砸的!”
张王氏猛地发现说错了话,连忙住口,浑身抖得厉害。
谁看不出来这位大人对张胜的妻儿态度不一般,要是被他知道,她曾经把孩子摔在地上,那她……
曲蓁看他双目赤红,悲愤交加,心底怒气消散几分,轻声解释,“产妇死后,孩子不会即刻窒息而亡,只要在半刻钟内剖腹取子,孩子有很大的概率能活下来……”
“可她!”曲蓁手指张王氏,怒道:“她居然将孩子活生生砸在地上!险些摔死,要不是我救治及时,恐怕就剩下了一具尸体!”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他们对鬼孩喊打喊杀,但谁敢亲自动手?一个妇道人家手段如此残忍,着实让人害怕。
他们纷纷往旁边避让了下,神色异样的看着张广夫妇。
“胡说八道!”张广冷笑一声,“你自己杀了人,居然用死人产子这么荒唐的借口,我没记错的话,之前李四家婆娘难产出血,你就想剖腹取子,还妄图说服李四,幸好我去借东西撞见了及时喝止,否则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乱子,你该不会是为了报复我……”
他话说一半儿,意味深长的看着曲蓁。
围观众人也纷纷明白了他的意思,看了眼躺在床榻上惨死的黄秀莲和双手是血的曲蓁,觉得这个猜测不无道理。
好端端的,怎么会有剖腹取子的想法?
那人把肚子划开了还能活?
不久前刚被张广制止,他弟媳就出了事儿,这真的是巧合吗?
“幸好?”曲蓁气笑,提起此事更是怒意上涌,“所以最后呢?最后李家嫂子一尸两命,李四猝死,留下两位高堂白发人送黑发人,缠绵病榻多时,你可有去看过一眼?你不过是动动嘴皮子,假惺惺的流了两滴眼泪,他们呢?家破人亡!”
张广语塞,阴沉着脸瞪她。
“说你杀人的事儿,你扯旁的做什么?我是没亲眼看到你杀人,可屋子里就你和黄秀莲两人,你拿着刀又满手的血,不是你还能是谁,我看你就是心虚。”张王氏见自家男人吃瘪,泼辣劲儿立即上来了,看着县衙的差役大喊,“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她抓起来?”
几个捕头都没有动作,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
笋溪县没人不认识顾家父女,他们医术如神,仁心善举,时常为买不起药的穷苦百姓义诊,受他们恩惠的人不少。
只是眼前这……
曲姑娘是杀害黄秀莲的凶手?
开什么玩笑!
见他们不动,气的张王氏骂骂咧咧的伸手去推搡。
曲蓁看着张广,忽然冷笑一声,“为了你?凭你也配!”
四周鸦雀无声。
曲蓁蓦地转身,透过黄秀莲圆瞪的眼,仿佛能清晰的看到过往种种,声音苍凉。
“边关战乱,朝廷征兵,你张广知自己名在其中,一去生死难料,却贪生怕死,携张王氏跪在张胜门前哭诉稚子如何年幼,如何可怜,骗得刚刚新婚的张胜丢下妻子去替你从军,征战八月,身死边关。”
众人沉默,那男子双目赤红的看着张广,拳头紧了紧。
曲蓁将怀中的婴儿放在黄秀莲身边,继续道:“你求张胜冒名顶替时,赌咒发誓会替他照顾好黄秀莲,却在新兵离开后,日日让她劈柴挑水,当牛做马的伺候你一大家子,动辄打骂……”
“你胡说!”张王氏急急忙忙打断她,害怕的看了眼男子,她刚才似乎听到了咬牙切齿的声音。
“胡说?”曲蓁恨声大笑,一把掀开黄秀莲的衣襟,露出纵横交错的伤疤,厉声问道:“那这是什么?”
众人抬眼望去,满目错愕,那伤疤明显就不是新伤,有些日子了。
张王氏动了动唇,“不……”
“不是你干的?”
曲蓁接话,声音凌厉逼人,音调不自觉拔高:“张胜死讯传来,你们为了独霸家产,寒冬腊月,一纸休书将她这个大着肚子的孕妇扫地出门,又怕别人说你们忘恩负义,禽兽不如,所以背后四处散布谣言,说她不守妇道偷奸养汉,逼的她孤身搬到城外破屋,只能靠野草果腹……”
说到这儿,曲蓁看着张王氏,身形一闪,众人再反应过来,却见她拎着张王氏一把丢在床榻前,揪着张王氏头发迫使她抬头看着黄秀莲。
“你,但凡有人看不惯你们夫妇所为,出手帮衬黄秀莲一二被你知晓,你或是拦街谩骂,撒泼撕扯,或是污人清白,敲诈勒索,使得谁也不敢再施以援手,对她避如蛇蝎,”
“王莹,你看清楚,要不是这个女人替你受了罪,如今丧夫守寡的人就是你!”
张王氏与黄秀莲四目相对,再承受不住,跪在地上崩溃哭喊。
曲蓁字字铿锵,如一记重锤砸在所有人心上。
她回首看着张广,满目讥嘲,“而你,张胜替你从军,为你身死,你却狼心狗肺,装聋作哑,黄秀莲今日之死,你敢说没有你的手笔?”
面对曲蓁质问,张广身子微不可见的抖了下,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而此刻,男子怒不可遏,挥拳朝着张广的面门砸去,“你们这些狗杂碎!”
就在他的拳头离张广的脸还有一寸距离时,怎么也砸不下去,他看着曲蓁,黑着脸,“你拦我做什么?”
曲蓁收回手,敛眸掩去眼底的痛色,再睁眼,已经是一片平静。
“杀人要偿命!他不配!”
这一拳下去,张广必死无疑。
男子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转身砸在墙上,声音略带哽咽,“我,我该早些来的,是我对不住嫂子,都怪我……”
曲蓁心底叹了口气,军中的情谊难能可贵,此人军衔在身,能亲自前来笋溪县,说明张胜在军中混得不错。
可惜了……
曲蓁轻叹了口气,抱着孩子往外面走去,“麻烦钱捕头将张大嫂的尸身抬着一起去衙门,还有,带上她!”
曲蓁瞥了眼失魂落魄的张王氏,曲蓁抬脚步入雨中。
“好。”钱捕头等人连连点头,找来草席卷了黄秀莲的尸身,快步跟上。
男子愣愣看着曲蓁远去,她清瘦的身影始终坚挺如青竹般,不自觉的足尖轻点,追了上去。
刚出竹林,脚底的地面忽然剧烈震动起来,曲蓁和男子同时止步,往道路尽头看去。
身后的百姓不明所以,也停了下来。
“来的是精骑,且人数不少,没想到小小的笋溪县,也能招来这种大人物。”
男子看着曲蓁紧锁的眉,下意识的搭话。
曲蓁没有应声,静静的眺望着。
没多时就见数百骑兵出现在道路尽头,他们身穿黑甲,玄铁罩遮面,马蹄声如雷动,震天撼地,而被包裹在他们中间的,是一辆通体漆黑的马车,没有印记,没有标识,却有种令人望而生畏的森寒和诡异。
他们行动如幽灵般,速度奇快,瞬间逼近。
“居然是黑云骑!来的到底是谁?”身边的男子待看清后,吓的失声大叫,见曲蓁纹丝不动,大喝:“快闪开!”
黑云骑?
黑衣铁甲撼河山的黑云骑?
被称作云洲最神秘的“三骑”之一的黑云骑?真是巧了,一天之内,将狼军和黑云骑的人撞了个遍,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曲蓁来不及多想,就在她准备避让的时候,就听马车内突然大喊一声,“快停车,爷吐血了!”
闻言,数百黑甲骑兵齐齐勒马,掉头朝着马车狂奔而去,围绕在马车四周焦躁的来回走动着,马儿似乎也感受到了压抑的气氛,不安的打着响鼻。
“爷情况怎么样?”
“已经是第五次发作了!要是再来一次,就算先生赶回,也……”
“什么?五次?”
“我这就去找那个'医仙'。”
黑云骑首领调转马头,正要进城,就听不远处有人疑惑的道:“'医仙'?曲姑娘,好像是来找你的!”
寂静的官道上,雨声潇潇。
他的声音清晰的传到每个人耳中,曲蓁身边的黑衣男子看着她,眉梢微挑,医仙?原来她是大夫?
而黑云骑的首领则是将信将疑的打量着站在路畔的少女,眸子微眯了下,罗裙染血,一身狼狈,看上去也不过是个黄毛丫头,真能是临江府人人传颂的医仙?
“走吧。”
曲蓁没有理会,转身就要离开,能得到黑云骑贴身保护的人必定身份不俗,她如今麻烦缠身,没心思再招惹这样的人物。
“站住!”
没走两步,身后有人策马追了上来,挡住他们的去路,黑云骑首领高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曲蓁,“你真是顾家医馆的'医仙'?”
“我是顾家医馆的大夫。”
至于医仙之名,她没有承认过。
“是吗?”那人戴着半边玄铁面具的脸看不出任何情绪,审视再三确认她没有威胁后,催促道:“立马救人!”
他居高临下,语气不容置疑。
曲蓁闻言心中不喜,声音有些冷淡,“救不得,也不会救。”
她懒得理会这些人的臭毛病,抬脚欲走,只听“刷”的一声,眼前寒光乍现,一柄长剑紧紧抵着她咽喉要害处,只需轻轻一划,必定血溅三尺!
“救人!”
他声音冷硬,透着股摄人的杀意。
几个捕快和旁观的百姓见状,瑟缩了下身子,忍不住替曲蓁捏了把冷汗,她是不是疯了?这些大人物也是她能得罪的?
“曲姑娘,别倔了,你得罪不起他们啊!”有人压低声音劝道:“你要是医好了贵人,洗清冤屈还不是一两句的话的事儿?何必要跟自己过不去呢?”
“就你这种身份,人家愿意让你治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你还敢拒绝?简直不知死活,真以为自己有点本事了不起了?”
“曲蓁,你现在是阶下囚,是死是活倒是无所谓,可要是惹怒那些大人连累我们,我就去把回春堂给砸了,反正像你们这些黑心肝的大夫,也早该死绝了……”
……
劝解,谩骂,嘲笑……各种声音交织在耳边,曲蓁扭头看向那些熟悉的面孔,心中寒凉。
这些,就是曾经承她情,受她恩,当面感恩戴德,口口声声说要在家中为她供奉长生牌位的人。
而今她不过是稍有危难,他们就倒戈相向,恶语逼人,穷尽所能的践踏羞辱她,她救人,真的错了吗?
不,她没错,错的是这些人狼心狗肺,忘恩负义,错的是这世道,权贵仗势欺人,平民卑贱如草。
“别浪费时间,否则,我要他们所有人陪葬!”
黑云骑首领将剑又往前送了几分,她娇嫩的皮肤立即渗出了血,脖颈间传来刺疼的感觉,曲蓁回过神来,抿唇没有说话。
那些人听他的话顿时急了,“大人,这不关我们的事啊!”
“你听到没有?曲蓁,难道你真想害死我们,你怎么那么自私?”
“曲蓁,不,曲姑娘,曲大夫,这你就发发善心救救我们吧!我们上有老下有小的,不想死啊!”
曲蓁静静的听着,看着,这些人因愤怒满面涨红,惊恐,焦躁,不安……
是她无能,救不得这些人。
他们,已经无药可救了。
“你们……”曲蓁声音有些喑哑,一开口,所有人却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期盼的看着她,仿佛等着她答应救人。
曲蓁冷冷一笑,“你们既然看不上回春堂,日后也不必登门求医了,回春堂,不救狼心狗肺之人!”
她话落,所有人愣住,见她眼中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和不屑,心情忽然有些复杂。
他们自然清楚回春堂是个良心地儿,顾家父女悬壶济世,施粥赠药,从来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可他们,怕啊!
“曲姑娘……”
旁边的捕快还想说什么,曲蓁直接略过,看向黑云骑的人。
以他们来逼她?
好,很好!
“不是要他们陪葬吗?怎么不动手?”
她一贯清冷的面容上多了几分冷嘲轻蔑的笑意,语气轻松的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黑云骑首领面具下的眉紧紧拧起,这女人,也太难缠了!
“曲蓁,你个贱人,我……”
有人怒骂,曲蓁蓦地回头,凝气于掌,隔空“啪”的就是一巴掌,那人惨叫一声,身子重重被掀翻在地上
,脸颊瞬间出现五个鲜红的指印,'噗'的喷出血来。
百姓见状惊慌的散开,盯着曲蓁,再不敢说话。
他们怎么忘了,她可是连那位大人都打过,更何况是他们?
曲蓁收回视线,转头看向黑云骑那人,他握剑的手青筋暴起,身形一动,似乎就要出手强逼。
“你若用这种手段逼我,即便是去了马车,你猜猜,我是救人,还是杀人?”
看穿他的意图,曲蓁直接开口问道。
今日她暴露太多了,再交手,很容易引起别人的猜疑。
“你敢?”
黑云骑首领勃然大怒,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不怕死的女人。
“敢不敢,试试不就知道了?”
曲蓁对他的怒气不以为意,语气淡然且平静。
她在赌,赌他不敢冒一丝的风险,赌马车中那人的性命重于一切,只有这样,她才能扭转颓势。
她知道今日是救也得救,不救也得救,这样的人物,要是死在了她面前,她和爹爹都承受不起后果。
可救也得分情况,她必须掌握主动权。
“你要知道,这世上,可不止你一个大夫,你有什么底气敢威胁我?”
黑云骑首领杀意毕现,曲蓁却听出了几分试探的味道。
她心中微松了口气,傲然道:“这世上是不止我一个大夫,可能救你家主子的,只有我!”
“是吗?”
黑云骑首领语气质疑,就连先生也不敢说有绝对的把握,那毒已经失传许久,她一个乡野女子也敢夸下海口?
曲蓁不为所动,余光瞥了眼架在脖颈上的剑,看向马车,声音轻而冷,“'六绝散'又叫'六毒虫花散',取六种毒花,六种毒虫,六种毒草混合研制而成,每发作一次,毒性就越强,初时浑身奇痛难耐,寒热逼人,到第六次毒发痛如万虫噬心,经脉臌胀青紫,爆裂而亡。”
她顿了下,轻笑一声,“我没猜错的话,他手上的绝命线,已经到腕部了吧?”
“你怎么知道?”
黑云骑统领怔住,下意识的松了手中的剑,世上难道当真有不切脉就通晓病情的神医?
“刚才你们说的很清楚。”
曲蓁不欲再解释,六绝散越到后面,毒发的时间间隔越长,他暂时并无性命之危。
眼下最重要的,是安置好孩子。
“等等。”
路再次被人拦住,却不是黑云骑的人,曲蓁不悦的看着挡在她身前的男子,“等不得!”
“必须等!”
男子语气加重,目光凝重。
曲蓁是知道他多想查出真相,以慰死者亡灵的,如今执意拦着她,说明马车里的人来路比她想象的还要尊贵。
到底是谁?
能让他害怕到如此程度?
男子见她没有强行离开的意思,转身朝着黑云骑统领抱拳道:“狼军麾下十一营营长霍百川参见统领,末将斗胆问上一句,马车内可是……那位殿下?”
他将'那位'两个字咬的极轻,言语间甚是恭谨。
连名讳都不敢提?
曲蓁讶然,倒是有些好奇此人的来头了。
“是!”黑云骑统领点头,转而看向曲蓁,“看你还有几分本事,那就破例让你去替主子诊治,记住,不该看的,别看。”
霍百川拼命的朝她使眼色,示意她赶紧,这位爷要是出了事儿,他们所有人都要陪葬!
在他们紧张的注视中,曲蓁缓缓摇头,“统领似乎想错了什么,我说我能治,可没说我要治。”
她讨厌这种颐指气使的语气。
“你——”黑云骑首领眼神骤然一冷,“你可清楚你在说什么?”
要是能救主子一命,那等着她的可就是泼天的富贵。
曲蓁挑眉冷笑,“求人就该有求人的态度,我虽是大夫,但不幸还有挑选病人的权力,统领是位置坐久了,已经忘了该怎么求人了吗?”
利用百姓逼迫她,拿剑威胁她,真当她是软柿子?
黑云骑首领哪儿能听不出她话中的嘲讽之意?可偏偏她是唯一能救主子的人,他不敢得罪。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救人?”
等不及了!黑云骑首领又怒又急,以他的耳力听着主子似乎又吐血了,他听到了,曲蓁自然也听到了。
“我说过,求人就该有求人的态度!”
她瞥了眼架在脖颈上的剑。
她今日心情很差!
黑云骑首领会意的收回剑,翻身下马。
他知道她心有怨怼,若不发泄,定不会好生救治主子,这姑娘看似冷情,实则性情刚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他阔步走到曲蓁面前,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发怒杀人的时候,他却一撩甲袍,跪倒在地,双手抱拳:“我心系主子病情,刚才言语间多有得罪,还请姑娘不要迁怒我家殿下,出手救治。”
霍百川吓得连忙跳到旁边,这,这位可是黑云骑首领啊!跺跺脚大盛的朝堂都要抖三抖的人物,居然给一个小姑娘下跪?
他活了几十年都没今日受到的惊吓多。
“差不多就得了,黑云骑的人杀人是家常便饭,求人还是头一遭,
你别逼的太紧,最后倒被记恨上。”
曲蓁明白霍百川的意思,他是在替她考虑,民不与官斗,黑云骑权势滔天,得罪他们,对她没什么好处。
人家已经道歉了,她也该借坡下驴。
可凭什么?
曲蓁身子寸步未动,她倒想看看,为了自家主子,这位高高在上的黑云骑统领能做到什么程度?
“姑娘若肯治好我家主子,在下愿意一命换一命!”
黑云骑首领沉声道。
“统领不可!”
不远处的黑云骑听到这话,纷纷急了。
他手微抬,制止了他们的话,沉声道:“你们记着,黑云骑存在就是为了保护主子周全,为了主子,任何牺牲都值得。”
黑云骑首领凝视着曲蓁,蓦地横剑搭在自己的脖子上,高声喝道:“黑云骑听令!”
远处,黑云骑众将士抱拳,“属下在!”
“我死后,若她救下主子,任何人不得为难,许以重酬。若她救不得……”
他声音骤冷,“就地诛杀,株连九族!”
“是!”众人齐呵,威势震天。
黑云骑首领转身朝着马车的方向跪下一拜,“主子保重,属下,先走一步!”
霍百川急得嘴里冒泡,看曲蓁依旧不动声色,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黑云骑首领若被她逼死,那结果……
不敢想象。
原以为她是个聪明的,没想到是他想多了!不管了,说什么也不能真让他自戕!
就在黑云骑首领持剑,用力抹向脖颈的时候,霍百川刚想出手,就听“噹”的一声,他手中剑险险的擦着脖子划过,砸落在地上,即便如此,他脖颈还是划出道血痕。
而将剑打落的……
众人定睛看去,是一枚珠子。
曲蓁手中还拿着簪棍,只是上面的顶珠不见了。
“为什么?”
他嗓音沙哑,这不是她想要的吗?
“我是大夫,不是刽子手,你伤我一刀,我伤你一刀,扯平了。”曲蓁面色稍霁,这人行事手段不讨喜,却是个忠心的。
能让他愿意一命换一命的人,想来也不差。
“那我家主子……”
“六绝散之毒配方万千变化,解药也是随之而变的,调制解药需要时间,他这次发作后,短时间不会有危险,等我处理好孩子的事儿,再医治不晚。”
霍百川吓得脸色惨白,她到底知不知道马车里的人是谁?
“找乳娘的事儿我自己去,姑奶奶,我求你了,你就先去治病吧。”
他一把抢过孩子,曲蓁无奈,“我说了,研制解药需要时间,况且我人命官司缠身,总要先洗脱嫌疑才是。”
“姑娘!”
黑云骑统领也注意到了身后的差役和他们手里抬着的草席,好声商量:“那些事情,我都会处理好,还请姑娘……”
“你能处理什么?是强行按下此事,让我背负着杀人害命的罪名过一辈子,还是把所有质疑我杀人的都给杀了?”
曲蓁反问。
黑云骑统领语塞,霍百川见状,上前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他顿时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急道:“不过死了个人,跟县令打个招呼就行,哪有我们主子……”
“不过……死了个人?”
曲蓁满腔怒火燎原,“是,在你眼中,她不过是个贱民,死就死了,有什么好浪费时间的。”
“可在我看来,性命无贵贱,王侯将相,贩夫走卒,皆是平等,等不得的话,就另请高明吧!”
清冷平淡的声音不疾不徐,伴着潇潇雨声清晰的传到每个人的耳中,他们心中大震。
性命无贵贱吗?
王侯将相,贩夫走卒,也能平等吗?
可她要不是真这样想的,何必为了黄秀违逆这些大人物,甚至刀剑加身,命悬一线时,也不肯放弃心中的坚持?
连他们自己都觉得自己贱命一条,理所应当为那些大人物让路。
可如今却有人宁可冒着性命之危要为一条贱命与权贵抗衡,置身险境,还说出如此惊世骇俗之语,平等!
他们觉得她是在自寻死路,却不知为何心头发酸的想哭。
真的,值得吗?
曲蓁不知道他们心中的想法,就算知道,也不会放在心上,她从未想过要改变这时代,但她,不改初心!
黑云骑统领见她面色冷漠,显然动了真怒,不敢再争辩,他已经尝过苦头了,这女人心眼小的很。
“曲姑娘……”
“暮霖!”
马车内突然传出声音,众人闻声浑身一震,他语调不疾不徐,拂面而来,犹如那山涧清风,悬钩明月,悠然静谧中,透着刻骨温柔。
不见其人,光闻其声,众人便觉得心跳如擂,恨不能一窥容颜,好知道究竟是如何的皮囊才配得起这般嗓音。
“曲姑娘说的对,性命无贵贱,是我等狭隘了,姑娘请——”
他话落,黑云骑统领立即噤声,侧身让路。
曲蓁越过重重人影望去,帘幕低垂,遮了车内景致,她心生怪异,不由得起了好奇,他,竟不恼?
“多谢。”
她迟疑了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瓷瓶,扔给暮霖,“这是我研制的止痛丹,给他服下。”
话落,再不顾众人目光,转身入城,等待着她的,还有一场硬仗!
笋溪县民风淳朴,向来太平,一桩剖腹杀人案,简直捅破了笋溪县的天。
县衙内,杀威棒敲得邦邦响。
曲蓁站在堂下,身侧的地上放着黄秀莲的尸身,盖着一层白布。
“曲蓁,你虐杀黄秀莲,剖腹致死,被张王氏撞见后还想杀人灭口,你可知罪?”
惊堂木一声巨响,震得众人的身子跟着抖了下,县太爷坐在桌案后,手轻捻着嘴边的八字胡,神色庄肃。
“不知!”
曲蓁面不改色,再次重复道:“我到的时候,黄秀莲已死,剖腹取子是为了保下她腹中的孩儿。”
“你既然说是为了保住孩子,那孩子呢?孩子在哪儿?”
县太爷追问道。
“孩子被霍将军抱去寻奶娘了,稍后会送来。”
县太爷面色一僵,真的还活着?死人产子,千古奇闻!
笋溪县多年不出事,一出事就是命案,还正赶上朝廷来人的关键日子,要是不好好处置,他怕是连头顶的乌纱帽都保不住!
想到这儿,他脸色黑沉,怒道:“别转移话题,众人赶去时,只有你在黄秀莲身边,一身是血,再加上张王氏的指证,不是你还能有谁?”
又绕回来了!
曲蓁从来都知道这位县太爷是个脓包,为官十三载,没有半点政绩,为人胆小怕事,贪得无厌,却不想在人命官司上,竟也敢如此武断。
罢了,她也没指望他能破案。
“到底是死后剖尸,还是剖腹致死,叫来仵作一验便知。”
分辨清楚死因,就能摆脱她的嫌疑。
县太爷也知道僵持下去没有结果,顾家父女在笋溪县颇有仁名,真要是重刑逼供,恐怕会惹人闲话,当即大手一挥,“传仵作!”
没多久,一个穿着褐色粗麻长袍的中年男子上堂,低埋着脑袋,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磕了头,“给大人请安。”
县令眉头拧了下,身子微微靠后,仿佛是要跟他拉开距离,“起来吧。”
“是。”
仵作起身,直接往黄秀莲走去。
曲蓁没有错过县令和周围差役嫌恶的眼神,心底叹气。
仵作虽有官身,却是贱役,时常和死人打交道,人人避如蛇蝎,哪怕是路边讨饭的乞丐都看不起。
爹说她是落在泥地的凤凰,终有一日是要高飞的,不能留下污点遭人诟病,自从十岁那年撞见她夜探义庄,剖尸查案,就对此防备甚重,说什么也不允许她再碰这些。
“为逝者洗冤,为生者证言”曾是她的追求和责任,如今也只能束手旁观,静待结果了。
仵作上前将盖着尸体的白布掀开,露出黄秀莲空瘪的腹部,伤口满是血红色,还夹着半截脐带。
周围传来倒吸凉气的声音,县太爷瞥了眼收回视线,摆手催促道:“快些查验。”
“是。”
仵作开始验尸。
分辨生前伤和死后伤,鉴定致死原因是仵作常做的事儿,曲蓁并未多加留意。
也正是因此,她错过了仵作眼底一闪而逝的冷光。
“回禀大人,
验完了。”仵作拱手一揖。
“如何?”县太爷身子微微前倾,急声问道。
曲蓁面不改色,不出意外的话,她很快就能离开。
至于杀害黄秀莲的凶手,她只能暗中引导县衙的人查找,爹爹身子不好,她不能再惹他动怒了。
曲蓁盘算好了所有事,唯独没想到仵作验尸的结果,与她想象的天差地别。
“黄秀莲,是被人活生生剖腹而死!”
仵作话落,众人沸然。
“什么?真的是曲姑娘!”
“天呐,先前看她冷静的模样,我还怀疑她是被冤枉的,没想到凶手真的是她?她不是大夫吗?这可是一尸两命啊!”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先前还以为她是个好人。”
“呵,好人?我早就瞧着这对父女不对劲,他们和黄秀莲非亲非故,干嘛没事儿献殷勤?定是有所图谋的。”
“……”
围在县衙外的百姓也听到了仵作验尸的结果,从窃窃私语到高声谩骂,声浪一波盖过一波,不过也有不少人沉默着没有说话,心中摇摆不定,能说出'性命无贵贱',能坚守本心,绝不摧眉折腰事权贵的人,真的会残杀无辜吗?
场面一片混乱,而造成这些的始作俑者,则是束手在旁,看着事态愈演愈烈。
曲蓁凝视着仵作,这结果,的确是出乎意料。
他们一无仇怨,二无利益牵扯,为什么要在死因上作假,置她于死地?
不等她想清楚,眼前情况急转直下。
“大胆曲蓁,验尸结果已出,你还有什么好说的?给我拿下!”
县太爷震怒,一拍惊堂木,众多捕快立即将曲蓁围住,唯有钱小六左拉右拽,挡在曲蓁身前,焦急的看向看向县太爷,“大人,曲姑娘是大夫,怎么可能杀人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验尸结果都出来了,还有什么误会?谁敢再拦,以同犯论处,还不快给本官拿下!”
县太爷猛地在桌上拍了两下,案子告破,谁在这时候和他唱反调,那就是与他为敌。
钱小六看着面露冷色的县太爷,忽然明白了什么,事实的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需要一个人出来顶罪。
他警惕着往退后了两步,压低声音,“曲姑娘,以你的身手离开县衙不是问题,快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其他人我尽量拦着。”
曲蓁闻言一愣,都这种时候了,他还信她?
“你难道就不怀疑人是我杀的?”
仵作言辞凿凿,县太爷拍案定罪,竟还有人愿意信她护她,曲蓁饶是再冷情,也不禁动容。
“曲姑娘是个好大夫,您的手是拿来救人的,怎么可能杀人?再说了,我虽然读书不多,但也知道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的道理,真要是让你含冤入狱,我老娘肯定会拿刀砍死我。”
钱小六腼腆的笑笑,握紧了腰间的佩刀,声音一紧,“快走吧姑娘,他们我来挡着!”
堂上气氛剑拔弩张,钱小六不肯让开,其他衙役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都是朝夕相处的兄弟,难道真的要刀剑相向?
“反了,都反了,还愣着干什么?钱小六袒护凶手,无视本官命令,一同拿下!”
衙役帮着凶犯和衙门叫板?真是天大的笑话!
县太爷怒极,着急忙慌的从桌案后绕前,一时不妨脚下踩空摔了个四仰八叉,头上的乌纱帽都滚到了一旁,露出花白的头发。
众人连忙伸手去搀扶,被他挡开,堂上这乱成一团。
钱小六趁乱想送她离开,曲蓁摇头,她真要是走了,就只能背着杀人的罪名四处逃窜,永无宁日。
而好心助她脱困的钱小六,丢差事这事小,恐怕也逃不过牢狱之灾。
她于心何忍?
曲蓁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环顾四周,霍百川给孩子寻奶娘未归,如今她只能自救了!
爹,女儿答应你的,怕是做不到了!
混乱中,曲蓁清冷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仵作身上。
“这就是你想要的?”
她声音不高不低,却足让堂上所有人都听得清楚,他们不由自主的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曲蓁,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姑娘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仵作束手躬身的站着,见众人的目光齐聚在他身上,板着脸回了句,他倒是没想到,一个小姑娘,被冠上了杀人凶手的罪名,还能有这么冷静的表情。
是装的呢?还真是有所依仗?
“你确定黄秀莲是死于剖腹?”曲蓁盯着他,轻声问道。
“自然!”
对上那样澄澈冷静的一双眼,仵作心里有些打鼓,但事已至此,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县太爷急着破案立威,升官发财,他冒着性命危险假报验尸结果,除了要讨好县太爷外,自然也有小算盘。
他收到消息,临江府府衙的仵作暴毙身亡,位置刚刚空了出来,虽然都是和死人打交道的行当,可在府衙任职,总比拘在这小小笋溪县来的好。
只要他配合县太爷做个漂亮的案子出来,再去求县太爷保荐他去临江府衙任职也就容易多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要怪,就怪她命不好,非要撞在这当口!
“好!”
曲蓁也不废话,直接蹲在黄秀莲身边,“我且问你。”
“你说黄秀莲死于剖腹,即失血过多而亡,可这创口小,位置既不在脏腑,又未伤及腹部主动脉,出血量不大,如何致死?你倒是说说看!”
剖腹手术分为横切和竖切,她当时为了尽可能避免损坏尸身,采用横切,也就是他们常说的美容切,创口小,出血量也小。
众人顺着她指的位置看去,不知是不是被她冷静异常的声音所感,心里逐渐平复下来,竟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黄秀莲腹部的口子估摸着也就三寸多,出血又少,说是剖腹而死,的确有些牵强。
仵作,验错了吗?
包括县太爷在内的所有人都不自觉的看向仵作。
仵作面色阴沉,沉声道:“你怎知未伤及腹部动脉?又怎知不是你挖子时伤及了其他脏腑而致死?尸身刀口出血量小,难道在死者家中,还有搬动尸体从城外到县衙这一路上,就没有流血?”
“自然是有的。”
曲蓁点头,附和他的说法。
谁也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些什么,钱小六惊讶的看着她,曲姑娘这是急疯了吗?难道她不知道这一点头,就等于将把柄送到别人手边。
“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仵作心里松了口气,还以为真要生出什么变数,却不曾想是个纸老虎。
“我可说的多了。”她也没打算用这一点来洗清自己的嫌疑,曲蓁瞥了眼仵作,“暂且当你狡辩的有理。”
仵作脸一黑,什么叫狡辩?
曲蓁并不理他,环顾四周,“众所周知,人活着必然有心跳脉搏,此时血液在血管内承受压力,一旦血管破损,尤其是动脉,会造成大量出血,形成血泊或喷溅状血迹,大家杀鸡宰牛的应该懂得这个道理。”
她轻抿了下唇,转向县太爷,“刚才仵作说,此处不是杀人的第一现场,大量的出血应在黄秀莲家中,或是来县衙的路上,县太爷可差遣衙役去寻,看看是否能找到这大量的血迹为仵作佐证这个猜想。”
说到'猜想'二字,曲蓁冷笑了声,身为仵作,一念之差就能改变案件的侦查方向,死人说不了话,他就该是死者的口,言其所不能言之冤屈。
他倒好,为了一己私欲,胡诌死因,栽赃攀诬,草菅人命。
要不是遇上她,今儿含冤而死的就不止黄秀莲一人!
仵作见她满目讥嘲之色,知道衙役定找不到什么,黄秀莲的死因他再清楚不过,分明是被人扼颈而亡,他没想到区区大夫,竟然懂得验尸的门道,这下踢到铁板了!
想到他的下场,仵作生生打了个寒颤,握紧了双拳,忍不住出声责问。
“你能想到这些,谁知道会不会故意抹去血迹,造成少量出血的假象?”
仵作的话使得县太爷等人有所迟疑的心又开始动摇,他说的不无道理,毕竟谁也没想到,大夫居然还知道如何验尸。
曲蓁无奈摇头,这人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那就来看看尸体吧,死人总不会说谎。”
这下不止是衙役们,连县太爷和仵作都围了过来,将曲蓁围在中间,曲蓁蹲下身子,引着他们的目光落在黄秀莲腹部,“活人有凝血功能,受创后,会在创口内形成凝血块,但你们仔细瞧瞧,黄秀莲腹部的创口内,是没有血块凝成的。”
“如果还不能说明这是死后伤,那你们再看这儿。”曲蓁指着那创口,继续道:“生前切断肌肉,肌肉会有收缩现象,创缘,也就是创口的边缘的皮肤会内卷,创口显著哆开。”
“可这创,创口也是哆开的!”
县太爷凑近看了下,听她嘴里的词儿新鲜,忍不住质疑。
曲蓁也不急,耐着性子解释,“那是因为我在她死后不久进行剖腹,腹部受创,创口自然也是哆开的,不过由于肌肉收缩不明显,创口哆开并不宽,真要是生前伤,此时看到的就不是这样的了。”
众人仔细一看,果真如她所言,不禁信了几分。
“你不过是个大夫,验尸是仵作的活,你难道知道的还能有我清楚?”
仵作察觉众人看着他的眼色都有些不对劲,心里不停的打鼓,面上强撑镇定。
“大人,我验尸几十年,吃得就是这碗饭,难道还不如一个黄毛丫头?您别忘了,她可是唯一有可能杀死黄秀莲的人!黄秀莲是张胜的遗孀,要是不给个交代,恐怕那位大人不会罢休!”
说到后面,他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和县太爷两个听得清楚,曲蓁看着眼前脑袋攒在一起的两人,柳眉紧蹙,以她的耳力,自然听清楚了后面的话。
好个县太爷!
自己窝囊无能,查不清楚案件,就想把所有的罪名都按在她头上,仵作摸清了他的想法,才会在死因上造假,妄图给她定罪。
她是不是被栽赃不重要,黄秀莲是不是含冤未白不重要,这重要的是权是财,是他头顶上那顶乌纱帽!
“仵作说的有理,一个黄毛丫头的话哪儿是能相信的,更何况她自己都是戴罪之身,闹了这么久也够了,把人给本官押下大牢,听候发落。”
县太爷扶正头上的官帽,在衙役的搀扶下坐回正堂,一锤定音。
不过是个个大夫的女儿,定了罪谁还敢说什么不成?最关键的是命案发生不过半日,他就勘破了案件,查出凶手,这样的速度恐怕是空前绝后。
正巧朝中大人物来了笋溪县,机会百年难得一遇,只要他多加打点疏通,加上这样出色的业绩,升官发财指日可待!
等这女人下狱,判了斩立决,他就立马拿着好酒和古玩登门拜访那位大人,一想到屁股下的位置能往上挪挪,他就兴奋的快坐不住了……
“不行啊大人,这还有王法吗?曲姑娘分明是蒙冤的,请大人明鉴。”
钱小六没想到都闹到这份上了,明眼人都瞧的出来曲姑娘是无辜的,县太爷还是要定罪,当下就慌了。
可这次,有仵作提醒在先,县太爷打定了主意要让曲蓁顶下这罪名,哪儿还容得有人搅局。
“捕快钱小六扰乱公堂,革职查办,给本官一同拿下,我今儿就让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在这笋溪县城,本官就是王法,本官就是天!”
县太爷的声音在公堂上回荡,眼前是仵作那得意而轻蔑的笑意,众多捕快围上来,钱小六艰难的拔刀抵挡着,却寡不敌众,被死死按在地上。
一片嘈杂混乱中,曲蓁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仿佛凝滞了般,冷的她通体发寒,她这才想起,21世纪法治社会已经过去了,这里是大盛,权贵当道,等级森严。
她,无权无势,命如草芥!
她,什么也改变不了!
曲蓁看着自己的双手,突然轻笑了声,她果然不适合这种平静无争的生活。
既然天要欺她,那她就用这双手,翻了这天!
“住手!”
曲蓁一声厉喝,所有人的动作不约而同的僵住,扭头看她,县太爷吓得手中的惊堂木都掉在了地上。
公堂之上,鸦雀无声!
她目光掠过按压着钱小六的几人身上,轻轻一拂袖,几人只觉得如山般厚重的力道扑面而来,踉跄着退了两步。
钱小六瞅准时机翻身跃起,护在曲蓁身侧,双手握着刀,神色紧张。
这下,事情闹大了!
“放肆,你,你大闹公堂,目无法纪,,看本官……”
县太爷刚开口,曲蓁冷笑,上前两步,“法纪?县太爷眼中也有法纪二字?你身为父母官,庸碌无能也算了,如今为了迅速结案,不惜酿造冤假错案,视人命为草芥,你可配得起头顶'明镜高悬'四字?”
“你……”
“既然配不起,不如摘了吧!”
她话出口,所有人顿觉不妙,大概猜到了她想要做什么,一股脑的涌了过来。
“曲蓁你敢!”县太爷顿时急了,拍案而起,一张老脸涨的通红。
回应他的,是“砰”的一声巨响。
“明镜高悬”四字匾额狠狠砸在地上,边角顿时裂出一道口子,县太爷转身,怔怔的看着匾额,惊怒交加。
这是县衙的脸面,是为官的尊严,高悬在笋溪县县衙公堂上几十年,结果,毁在了他手中。
“从今往后,笋溪县百姓头顶,再无青天!”
曲蓁字字掷地有声。
县衙内外,所有人震惊的看着她,她
,她竟然真的敢摘了县太爷头顶的“明镜高悬”的匾额?
这跟打他的脸有什么差别?
区区一个女子,剖腹取子,逼杀将军,县衙验尸,大闹公堂,桩桩件件骇人听闻,但她真的做了!做的坦荡,做的傲气,可之后呢?一时意气之争丢了性命,值得吗?
“杀了她,快,给本官就地诛杀!绝不能让她活着离开这儿!”
县太爷疯了一样大喊大叫,双眼赤红,死死的盯着曲蓁。
衙役们面面相觑,最终硬着头皮拔刀围了上来,他们家中还有妻儿老母,听命行事,身不由己!
钱小六看着这幕,双目含泪喊道:“摔得好,砸的好!你这个昏官,配不上明镜高悬的匾额,你草菅人命,你禽兽不如!乡亲们!”
他握紧手中的刀,恨声再次喊道:“乡亲们!”
“顾大夫父女可都是好人啊!你们仔细想想,这些年来,谁家高堂稚子没个三灾六痛的,哪次不是他们父女出手相助!”
“孙大娘,孙大娘你孙子两年前生了天花,病的神志不清,那些大夫一听是天花吓得胆都破了,连门都不肯开,你抱着孙子求医无门,还是顾大夫收留你们,衣不解带的照顾了半个多月,才捡回你孙子一条命来。”
“钱掌柜你还记得吗?你家酒楼之前有人闹事砸断你腿,别人怕得罪那混子不肯医治,顾大夫为了给你接骨去深山采药,险些葬身狼腹。”
“还有赵大屠,郭婶子,还有你,你,你们……”钱小六红着眼一一扫过他们,哽咽道:“你们当真要眼睁睁看着曲姑娘蒙冤受屈,命丧黄泉吗?难道这天下之人,都是如那狗官一般的忘恩负义之徒吗?”
“既然如此,你们还供什么长生牌,求什么平安符,都砸了烧了吧,免得遭人耻笑!活人都不救,留给陪葬吗?”
钱小六一席话落,县衙外人群中忽然有人抽泣一声,随即像是瘟疫般迅速传染开来,哭嚎声连成一片。
“曲姑娘是好人,她不可能杀人!”
“就是,放人,放人!”
“……”
一片嘈杂的叫骂声中,一道苍老却坚定的声音显得尤为突兀。
“你们这些狗官不分是非草菅人命,我老婆子就算豁出这条命去,也不会让你们害她。”
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婆子拄着拐杖,脚步蹒跚的从人群中走出,在众人的注视中,穿过公堂,走到曲蓁面前,浑浊的老眼淌下泪来。
“别怕,有婆婆在!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耄耋老人,双手攥着拐杖挡在她面前。
“婆婆……”
曲蓁看了眼被钱小六,又转向挡在她身前的佝偻的背影,微微仰头,任由那一抹冰凉从眼角滑落,没入发中。
医者悬壶济世是本分,但她到底不是圣人,无法做到无恨无怨,平静的面对一切的冤屈不公。
好在,有人负她,但,还有人护她。
“你们这群废物,还站着做什么?给我通通拿下!反了,都翻天了,本官倒是要看看,这小小笋溪县,我还做不做得主了!”
县太爷一把抽出身边衙役的佩刀,另一手在桌案拍的“砰砰”响。
众多衙役面面相觑,这老婆子挡在曲蓁面前,死活不让开,他们也都是有妻儿老小的人,家中爹娘和她一般年纪,总不能让他们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下手吧?
就在场面僵滞的时候,人群中有人大喊一声,“大家快上啊,抓住那狗官,保护曲姑娘!”
县太爷一听,刚想叱骂,扭头就见衙外看审的百姓如决堤的洪水般涌了进来,攥着拳头扛着扁担直朝他冲来,当下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往衙役堆里缩去。
“快,快杀了他们,这群刁民要造反了!”
杀?怎么杀?
今日在这堂上的可都是些平民百姓,别说法不责众,就算要杀,他们就这么几个人,哪里是这些盛怒之中的莽汉的对手?
曲蓁眼看着那些人冲进来,将她牢牢的护在中间,与县衙的差役对峙起来,忍不住喉间哽咽。
这世道,纵然等级森严,人心凉薄,可终有星火燎原,一暖她这凉透的心。
“曲蓁,你教唆众人围攻县衙,你可知这是要抄家灭族的死罪!”
县太爷躲在衙役身后喊话,他深知其中根源在于曲蓁身上,但他要被迫妥协,传出去岂不是成了天下人的笑话。
“他们愿意为了你赌上身家性命,你呢?你身为医者,就要亲手送他们去死吗?”
曲蓁深吸口气,压下心头的酸涩与凝重,沉声道:“县太爷说错了,他们并非围攻县衙,而是为求一个公道,为无辜惨死的黄秀莲,为那些捐躯赴国难,战死沙场的热血儿郎,为被这世道压迫,践踏的所有无辜之人,求一个公道!”
字字铿锵!
百姓们寸步不让,衙役见状纷纷拔刀……
矛盾,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