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款小说王爷家的小娘子甜爆了推荐_主角沈寒衍幽兰小说新热门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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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寒衍幽兰是小说《王爷家的小娘子甜爆了》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软酥酥写的一款宫斗宅斗类小说。目前小说已完结,以下是小说《王爷家的小娘子甜爆了》的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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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姓文,叫幽兰……”

洁白的雪簌簌洋洋的飘洒,落在女孩脏兮兮的小脸上。

小小的人儿格外惊恐不安,布满伤痕的纤纤小手缓缓摘下满是泥泞污糟的斗篷。

一双明眸清如泉水就这样懵懂无邪地直勾勾盯着他,答话的声音略显胆怯软糯。

沈寒衍居高临下地骑在马上,目光锐利不容瑕疵,薄唇紧抿成线,面容毫无波澜地看向蜷缩在角缝里的那一抹娇小。

紫色狐裘披风迎着寒风,平滑精细的裘毛如排排松针抖栗,恰如他此时的冷酷气场,同样也叫女孩怕的瑟瑟发抖。

幽兰……沈寒衍莫名觉得这名字耳熟。

他再次看向那个女孩。

瘦弱的像是能被一阵大风刮倒,她仅仅是依靠披着的一件宽大斗篷遮寒,而斗篷下的裙裳褴褛到不像样,赤足不遮不掩得曝露于冰天雪地中。

文幽兰只觉他的眼光摄人,便垂下头,将斗篷的一边往下扯了扯,勉强盖上自己的脚。

“王爷,难道……不记得小兰了么?”

她略微底气不足的声音越说越小。

以至于连沈寒衍也没有听到,调头勒马就走,不耐道:“如此不知死活,随便处置了便可。”

跟随他身后的将士立刻将角落里的女孩粗鲁地拎了出来,“敢当街拦住我们王爷的去路,你果真是不想活了!”

文幽兰被大力丢到一边,被揪住的手腕处一阵火辣辣的疼。

可她还是很艰难地爬起来,想要追上前方的沈寒衍,却被将士一把扯住衣领,勒得她几乎无法出声。

将士又抓着她的头发,狠狠往她腿上踹了一脚,“还敢去惊扰王爷?啊?”

这一踹,文幽兰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但是仍撑着没肯跪下。

她摸了摸方才险些被勒断气的脖子,声音焉巴巴地委屈极了,“没……没有,我不是要惊扰王爷。我……我是真得……真得认识他。”

“我看你怕是个傻子吧。”

将士翻个白眼,显得快要憋不住笑,一边也不再废话,唤来两个人小卒,“快把这白日做梦的小叫花子给拖下去,看着连半老徐娘都不如还敢说认识王爷,真是丑人多作怪,老子多看你一眼都要吐了。”

“我……我不是傻子,我不是。”

文幽兰咬紧唇瓣,在几个士兵距离越来越近之前,赶紧一鼓作气朝着前方的人马奔跑了过去。

她已经一连两天都未曾进食,就为了来到邺京。

现在又冷又饿,跑上几步俨然体力不支,最后跌倒在一众人前,溅起了一地雪水。

沈寒衍被惊动回头,在看见她的刹那,眉宇之间掠过一丝微嫌。

文幽兰被众士兵盯的难堪无助。

她抬起头,用望救星似得眼神怯怯望向他,“王爷当真不记得小兰了吗?小兰不远万里从平遥城赶来邺京,就是为了来找未来的夫君。”

说着,她垂眸看自己的赤足,没忍住地伸手揪了下灼热的耳朵,才又大着胆子,稍稍拔高了音调对他说:“而王爷你……就是小兰要找的夫君……”

话音刚出,现场哗然。

沈寒衍面无情绪,连听完她说的这些话,眼神也完全冷漠得似在看一个死人,与生自来的尊贵好比天山傲雪一般高不可攀。

“哦?本王竟不知何时有你这样的未婚妻。”

他的声音闻似戏谑,实则冷如冰窖。

让文幽兰顿时感到窘迫极了,甚至难为情地后悔今日会一时冲动拦住他的去路,

她挑的见面场合不怎么靠谱,总不能当着许多人的面说出陈年旧事吧。

可是,如此俊美仿若神祗的男人,邺京贵门千金皆心属的如意郎君,跟她简直是隔着两条云端彼岸。

真是姨母口中所说的那样?他是她的未来夫君?

来不及细想太多,起先奉命处决她的将士已然火速冒了出来,正准备要带她离开。

文幽兰见状,索性跑到沈寒衍面前。

从怀里摸出一件玉佩来,因为害怕他眼里不言而喻的阴沉,所以递给他也显得很没有底气,“王爷请看这枚青莲玉佩。它便是当年小兰与王爷定亲的信物。”

沈寒衍淡淡扫了一眼她纤若骨柴的手,再瞥向玉佩。

确实是青莲样,质地透亮貌似琼脂。

被她脏黑的形象一衬,反倒更衬得这块玉佩光泽上承,很像皇亲贵胄所佩戴的西国贡玉。

在他沉默两秒又拿起玉佩之时,文幽兰心底终于生出一丝小小的期盼。

她被冻发白的唇扬起一抹涩笑,慢慢道:“很小的时候,王爷还跟着福妃娘娘生活在宫中,小兰那时候被皇后姨母安排了与你们同住。虽然只是短短半月,但是福妃娘娘待我可好了,还经常吩咐小厨房做我爱吃的糕点。后来分别数年,王爷就全不记得了吗?”

提到糕点,她觉得自个儿的胃饿得实在难受。

就这么才站一会儿,却深感头晕目眩。如果她被他抛弃,今夜大概就会被活活冻死或饿死的吧。

沈寒衍将玉佩交给旁边的侍从,皱起眉头,“原来是国公府的人。府上两月前被满门抄斩,你不是早死了吗?”

“哪儿有咒人死的啊。”

文幽兰揪着衣角料,说话的声音绵润细致,“我没有死,是因为有皇后姨母全力保我,所以才会逃过一劫。并让我带着玉佩,徒步从平遥城来到邶京。姨母说过,王爷是我的夫君,定会好生照料我的。”

无论何时,她开口的语气听起来总是格外温柔尔弱,跟她明若春水的眼眸一样柔。

尤其瞳孔是浅浅琥珀色,发亮得像是装满漫天星辰,仿佛天生会施展无辜。

众士兵无一不惊奇。

沈寒衍微眯深瞳,淡淡吩咐:“带她回府。”

果然,姨母说的没错,她的夫君不会随便抛弃她。

文幽兰几乎忘却天寒地冻,眼眸弯似月牙冲着马上的男人笑了笑,弱弱问道:“能把玉佩还给我吗?”

沈寒衍蹙起墨眉,驾马而去,像是她的出现毫不存在,亦并没有掀动他眸光半刻留驻。

她就如此讨人厌么。

不仅国公府上下都不喜欢她。

还有她的生身父亲是谁也未可知,可姨母说过,哪怕世人都憎恶她也不打紧,只要有夫君在,便如同栖身港湾,再也不用害怕那些流言蜚语。

姨母是唯一待她极体贴的,说话自然不会骗她。

文幽兰怀着心中蜜意,艰难地迈开腿,眩晕随之袭来。

她其实早已被冻得失去知觉。

腿脚好像不听使唤似得无力动弹,士兵相继离开,她眼前一黑,病殃殃得昏倒了过去。

仿佛做了一场很沉很深刻的梦。

文幽兰睡的非常踏实,甚至沦陷在温暖的梦中一度不愿醒过来。

融化的雪水沿着屋顶漏缝一滴接着一滴砸落在她的脸上,寒意入骨。

她终于肯睁开疲倦的眼。

空洞无物地盯着尚未修缮齐全的屋顶。

那上面的琉璃砖瓦表面包裹了一层厚厚冰棱,沾染纯净雪水,闪烁出极刺眼的晶莹光芒。

文幽兰冲掌心哈一口热气,方才能扶着柱子爬起来。

一步一步,尤其缓慢走出这间正处修缮的废弃屋子。

等她现身在庭院里,打扫积雪的婢女提着扫帚没好气地赶过来,“本来见你还不醒,都打算等会儿拉你去乱葬岗自生自灭呢。你躺了一天,也懒了一天,现在既然醒了,就赶紧换身衣服干活去。”

乱葬岗……文幽兰心里骤怕。

虽然知道这婢女态度不耐,但还是选择把疑问吐露出来,“能……能告诉我,王爷他在哪儿吗?我……记得我晕了……”

“停——”

婢女一脸嫌厌,打断她的话,讥笑道:“你该不会以为是王爷带你回来的吧?王爷可没这闲兴致,他连多看你一眼也没这可能,是那些士兵把你送来的。王爷也是只交代了说如果你要是没气了就把你扔到乱葬岗去。”

文幽兰咬住下唇,眼里泛滥泪花,两只小手抓住衣边,硬生生将衣料那里抓出一团褶皱。

她很委屈得,轻微地吸了下鼻子,像是很快就能哭出来似得。

婢女觉得同她说话晦气,把她往前一推,“你看你,一小叫花子,还娇滴滴的?真当自个儿是千金小姐不成。这里可没人哄着你,不干活就别惦记吃饭,觉也别想睡!”

文幽兰被她一路推搡到王府一角的小院里。

婢女打开门复又关上,从老旧的柜中取出一套靛蓝色衣裙跟手里的扫帚一并递给她,“换上吧。然后再拿着这把扫帚去把这院子里的积雪给清扫干净。”

文幽兰顺从接过,低头看了眼自身,纠结道:“要直接换吗?可是……我身上很脏,会不会把新衣服也给弄脏了?”

“难道还腾出时间给你烧水洗澡?这是给下人穿的衣服!脏了你自己不会洗吗?小小年纪,怎么尽会为自己偷懒找借口啊。”

婢女穷凶极恶,就差动手拧她的耳朵了。

文幽兰不敢再多言。

其实很想知道沈寒衍在哪儿,可一想到他冷冰冰的眼神,甚至不管她死活,她就失了勇气,没有办法厚着脸皮出现在他面前。

她换好衣服,连头发也没多余时间梳理。

婢女在屋外不停催促的声音让她赶紧拿上扫帚就出了门,忙不迭地打扫起庭院积雪。

因她勤快,临近午时,婢女领着她去王府里下人聚集的一处吃饭,但是到了地,却不再管她了。

婢女也只是自顾自得跟其他人坐到一起,向她投去观猴一般的微妙眼神。

文幽兰是个突兀存在。

一进门便吸引了众人目光,有鄙夷的,有稀奇的,有嫌厌的,左右逃不过要对她指指点点。

甚至还有人,把她昨天当街拦马和王爷跟前说的事全抖搂出来笑话她恬不知耻,白日做梦。

她垂眸,不去听,不去看,像别的婢女那样从厨子手里接下饭菜,独自坐在角落里不显眼的地方。

饿了许久,可算是有饭菜能填饱肚子。

哪怕沈寒衍不认亲事,在这里干活换来吃住还算不错,总比雪地里流浪要好多了。

她一个人无依无靠,姨母尚且被关在冷宫,平遥城的国公府又已经殒没,无所归依。

大概继续留在这里,才是目前唯一最好的去处。

吃完饭,婢女领着她跟别的几个人一起去井边打水。

每个手里都提着木桶,把水装满了转即就去王府书阁。

下午主要是整理书架,擦拭阁内各处包括地面。

文幽兰一点一点擦干净地缝。

而那几个婢女则是在做轻巧的活,清理案台和翻找老旧的书本剔除出来。

没有人愿意同她说话。

她一直在默默无闻奋力干自己的事,临近黄昏,地面总算全擦好。

等擦到门口台阶,一双华靴赫然入目。

文幽兰的心头猛然咯噔了一下,砰砰狂跳如若惊雷,还未做出反应,里阁内的所有婢女皆纷纷道:“参见王爷。”

她也跪下来,手里仍捏着脏黑的抹布,窘困不安道:“参……参见王……王爷……”

沈寒衍并未驻足,亦未给予她多余一秒的关注,陌生到像是她今早当街拦马的事都忘却了。

他进入书阁后,淡淡道:“都退下。”

眼看婢女们一个个鱼贯而出,文幽兰跟着起身的动作不敢犹豫半分。

“你过来。”

她听到背后的命令,顿住步伐。

所有婢女走的远了,现在只剩下她一人。

文幽兰僵持着转身,低头走到阁中央,跪到他面前,“王爷有什么吩咐么?”

面前的女子身量娇小。

府内下人的衣裳穿在她身竟还稍显宽大,袖子足足卷起两道,露出的臂腕仿佛能被轻易折断一般极其纤细。

而她的手,其十指修长,骨节分明,看起来倒尤为精致漂亮。

即使是捏着抹布,也丝毫不掩美感。

沈寒衍冷目注视她这双手,“你自以为,当年的婚约作数吗?”

文幽兰没料到他会突然说这些,答话的反应一时慢了两秒,“不知王爷是何意。”

“你如此信任你的姨母,不如进冷宫去问她。像当街拦马这种没皮没脸的事,想必也是她教你的吧?本王与国公府,从未允过三书六礼,又如何谈得上定亲一说。”

三书六礼……文幽兰听得浑浑噩噩。

她抬起眼,诚挚道:“可是那枚玉佩便是信物。是皇后姨母当年亲手赠予我的,是定亲贺礼。福妃娘娘也知道,她还为我做过衣裙……”

“住口。”

沈寒衍骤然打断她的话,冷漠的眉眼中夹带一丝阴戾,似怒非怒,看的她更是隐隐心悸。

“你的姨母当年为了争宠,为了坐上皇后宝座而不惜用尽手段。国公府能在新帝继位后遭到灭门绝户,左右也不过是你这位好姨母所种的恶果。”

他冷冷勾起唇角,接着又说:“若不是念在她早年连丧二子,加上有安和公主万般恳求,怕是早就跟着国公府一众人共同斩首。又怎会留下贱命,守在冷宫?”

文幽兰眼里泛泪,连连摇头,“不,不是这样。我姨母不是你说的这样。姨母说,国公府会有今日,是有人在暗中陷害。她虽然身处冷宫,却时刻心系我的安危。姨母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眷,也是从小便待我极好的人。”

她虽安分地跪着,语气已然是半含哭腔,却又透出不愿屈服的委屈劲儿。

沈寒衍嘴角扬起的弧度略携讥诮,“她对你的好,便是肆无忌惮的将你丢给本王吗?”

话音刚落,文幽兰的眼神明显错愕。

她的眸似葡萄一般莹润水亮,侵染泪花宛若蒙雾凄楚,别有一番温柔动人,眨眼间纯真灵动,像是能从中溢出星星来。

偏偏眉眼生得脱俗。

沈寒衍没有因她为了辩护姨母而动怒。

反而想起什么,阴郁的神情蓦然生出几分不明愉悦,“你只是私生女。能侥幸活命,也是因为文府名册上没有你的名字。”

确实,平遥城里谁都知道她的身份。

虽然姓文,却未曾得到过祖父认可。

从小到大也仅她一人四处寄居。母亲难产而死,生父不明,府里上下都认为她是灾星,相当排斥她。

文幽兰对幼时的经历印象深刻,毕竟她的出身是丑闻,是别人饭余茶后的闲言碎语。

甚至于在后来,还逐渐传出娶妻宁愿娶丑也莫要娶她这种玩笑话来。

可是那时只有姨母会轻轻握住她的手,还称会亲自为她找个好夫婿,许诺不给外人再欺负她。

思及姨母,便像是又听见那些年岁久远的字句仍历历在耳。

眼泪不争气似得越涌越汹,偏偏倔强到不肯滑落,“民女知道,是民女……高攀了王爷。”

文幽兰微抿唇角,接着道:“今日不但冲撞了王爷,还让您颜面有失,是民女有罪。王爷要打要罚,民女没有意见。一切处置,悉听尊便。”

她的模样不似委屈,反倒活像是犯了大错的懵懂孩童,神情明明有紧张之色,却不见过分显露,顷刻间竟也有了大家闺秀的端庄姿态。

沈寒衍本以为她还同小时看起来那样怯懦软弱,虽说他只见过她一面。

那时他年幼离宫修习,她大抵七八岁的年纪,相貌平庸,像黄花菜般焉瘦,默不作声跟在她姨母的贴身宫女身后,穿着打扮极其单薄,大冬天冻得直哆嗦。

结果半个月后。

他随叔父回宫,居然就得到父皇平白无故要给他赐婚的消息,却也在两天之内便作罢,婚约不过侃侃而谈,转眼烟消云散。

沈寒衍没兴趣了解文幽兰的过往。

只要清楚她的姨母是文如烟以及她是国公府的人,他就无法耐下心来多看她一秒。

“本王不罚你,你走吧。”他淡淡抛出话。

文幽兰犹疑起身,沉默能叫空气榨干,心跳与呼吸随之被压抑,她却足够屈首恭敬,“多谢王爷。”

眼看她离开,一抹黑衣身影迅速窜入书阁,“王爷,方才那女孩真是文家余孽?可国公府不是已被咱们给逼得屠户灭门了吗?”

沈寒衍皱眉,薄情嘲弄,“除掉她。”

身着黑衣的景风刚执行完暗刺任务不久。

回府便听到今早所发生的一些传闻,竟也隐约有了点印象,“属下依稀记得,她是国公府二小姐未婚偷生下的私生女,因身世而常被人诟病。当年文如烟是为了羞辱福妃娘娘,才会执意要让她来当您的未来王妃。虽说是赐婚,好在没宣召,不算作数。”

说着,他似有意探视沈寒衍的态度,委婉道:“不管怎么说,她跟文家的关系不大,又曾被福妃娘娘照料过,真要赶尽杀绝吗?”

“本王瞧她,倒天真。”

如此坚定不移地信任文如烟,还真不知是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能叫她唯命是从的从平遥城跋涉长途来到邺京,霜华满地的天气连一双鞋也没有。

沈寒衍面色无澜,墨瞳无边,“天真之人,通常都不会得到命运的眷顾。”

“王爷说的是,天真的人注定沦为棋子。可是现在就这样杀了她,文如烟那边……”

“无妨,尽管去吧。”

景风得到命令,颔首后出了书阁。

这一年的冬天似乎特别冷。

天空阴沉沉,再一次飘起鹅毛大雪,打扫好的庭院逐渐被一层一层的雪絮铺满。

文幽兰离开王府之前,还特地找回了遗落的斗篷,她将小脸掩盖在篷帽下,避免刺骨的寒风。

行人极少,只有为了生计而依旧出摊的小贩顶着大雪兢兢业业劳作。

包子刚出炉,热气腾腾,文幽兰站在远处望了一会儿,接着慢吞吞走到拐角巷子里。

忽然,背后传来异响,貌似有人在跟踪她。

文幽兰有些害怕,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直到发现进了死胡同,一转身,果然就看见个身着黑衣的蒙面男人。

手里提剑,剑刃泛刺眼寒芒。

他一双眼满布杀意,来意昭然若揭。

“你……你是谁?”文幽兰下意识后退。

男人举起剑锋对准她,“文家不能留活口,你必须死!”

二话不说,便一剑朝她刺去。

她快速抓起一捧雪砸到他脸上,奋力从他身边空隙逃了出去。

期间仍是被割伤胳膊,血液染就雪地,红得妖冶诡异。

文幽兰顾不得伤口疼痛。

快要跑出巷子之时,男人早先运功从屋檐之上一跃于前,“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吗?”

她只好空手握住挥来的剑刃,疼得眼泪汪汪,一滴滴血沿着指缝滑落,“你是受人指使对不对,文府灭门一定跟你们脱不了干系。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文幽兰被踹倒在地,嘴角溢出血迹,她万分吃力爬起来,逮着对方手腕狠狠咬下去。

再度趁机拼了命一般往街上跑去。

肺腑皆疼,两掌伤处火辣辣,手腕汩汩流出的血液几乎浸透衣裳,她的嘴唇都渐渐泛青。

最后,体力不支倒在了路中央,恰好拦停行驶而来的一辆马车。

“哪里冒出来的叫花子,真晦气,快滚一边去。”车夫不客气吼道。

文幽兰回头不见刺客,好不容易得以喘息。

她没在意车夫的凶神恶煞,反而心怀歉疚,一边起身,一边道歉:“对……对不起。”

下一瞬,轿子纱帘揭开,露出一双纤纤玉手,貌美如花的女子从车里下来。

她穿青梅色襦裙,挽着条淡蓝披帛,云鬓珠钗华丽,气质优雅非凡。

侍女紧跟其后,搀扶女子。

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

“姑娘,你怎会受此重伤?”女子微笑,美目顾盼,“是有人在追杀你吗?”

文幽兰用袖角拭去嘴角鲜血,泪汪汪的眸溢满水雾,存着转危为安的悸怯一度哽咽:“我没事,多谢关心……”

侍女静悄悄打量她染血的衣裳,目光鄙夷,“小姐,您看她脏得连长相都看不清,肯定是偷了东西被人追打成这样的。您何必亲自下车查看呢。”

偷东西……她从来没偷过东西。

文幽兰刚想解释,谁知先前被踹的肚子实在隐隐作痛的厉害,加之浑身是伤,天生又身子虚弱,一番辛苦折腾着实吃不消。

她皱紧眉头,打算离开,好巧不巧就这样晕倒了过去。

文幽兰清醒过来之时,窗外夜色已深。

屋子里点了炭火暖融融。

她撑坐起来,依靠在床头,发现浑身伤口皆被包扎过,四周陌生。

守在门外的侍女端着汤药进来,见她已无大碍,才像是松口气的模样,把情况说给她听,“大夫说你身体太弱,吹不得风,因为太过劳累加上严重受冻,所以才会发热昏倒。你这满身的伤也怪是骇人,好在只是伤极皮肉。”

文幽兰木讷地抬起包扎妥当的双手,掌心缠上厚厚纱布,却仍是火辣辣的。

她喉咙干渴,好似堵住一团棉花,开口说话的声音文弱且嘶哑,“请问,是谁救得我。”

侍女笑笑,“你现在是在王府,是我们小姐救你回来的。你忘了吗,你呀就晕倒在我们小姐回府的马车前面了。”

话音刚落,又将手里的汤药递给她,“趁热把药喝了吧。”

王府……文幽兰愣了两秒才接过药碗,忍着苦味一口气喝完,“是衍亲王的府上吗?那你们小姐是……”

“嗯,是衍亲王府上。我们小姐名叫叶书柔,是邺京第一美人呢,还是王爷的义妹。因为小姐打小的时候父母去世,所以就被王爷养在身边,这么些年,王爷待小姐极好,想要什么应有尽有。”

侍女提及叶书柔像是有些越说越起劲的势头,不过看她没什么反应就及时打住,好奇问道:“小姐的名声在邺京几乎无人不知,你应该不是本地人吧?”

文幽兰只听进“待她极好”这四个大字,好一阵恍惚地轻轻点了点头。

她忽然回忆起叶书柔貌美动人的容颜。

亭亭玉立仿若芙蕖明艳,甚至还愿意救下萍水相逢的她,当真是心地也极为善良。

如此佳丽作伴,沈寒衍的眼里难怪容不下旁人。

她心头苦涩,眼泪一瞬又在打旋,好在收敛得快,不易被察觉。

侍女瞅着面前之人的样貌,再仔细看她眉眼总觉得哪里突兀,却又说不上来,“你的衣裳又脏又破还染透了血已经没法看了,我就让人给丢了。你现在身上的衣裳是我的,好像有点大。先将就着,等到你伤势好全才能洗澡,到时我再拿一套新的给你。”

文幽兰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嗯”了一声。

“她醒了吗?”叶书柔经两个侍女搀扶,慢慢走来。

照顾文幽兰的侍女侧身行礼,答道:“高热已退,药也喝了。”

叶书柔捏起绣帕抵在鼻梢,微顷身探了一眼炉中炭火,对自己两个侍女说:“这炭火烟味如此熏人,怎可放在屋里烧?如此劣质的炭,便是府内下人也不会用。更可况有病人在,还不速速倒掉重新领一盆来。”

侍女俯首称是,抬着炉子就出了屋子。

文幽兰细细打量她的精致脸庞,没由得自渐行秽,面对她的关怀以至于受宠若惊一般垂下了头,“多谢小姐相救,让小姐费心了。”

叶书柔回府后换了件嫩莺黄绣紫薇襦裙,外穿烟青大袖,黑发梳成堕云髻,仅簪一支金玉步摇。

生得姣好容貌,丹凤眼贵气秀美,琼鼻红唇,肤白如雪,无愧第一美人之称。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可有去处?”叶书柔很温柔地询问,一颦一笑都极其动人。

文幽兰咬咬唇,“我……我没有名字。今年十七岁,没有家,也没有亲人。”

她不能说出自己的名字,倘若身份暴露,必然会招来灾祸,绝不能让别人知道文家还留有活口。

叶书柔眼神温情,同情道:“你一个姑娘家孤身在外,无依无靠怎么行。在我身边做个侍女可愿意?三餐温饱和吃穿用度总归是不用愁的。”

她的确无处可去。

可如果待在王府,迟早会看见沈寒衍,他很讨厌她……文幽兰明显犹豫的样子被叶书柔看在眼里,嘴角笑意渐渐消失,“小玖,你跟她说吧。”

安排照顾她的侍女叫做小玖。

等到叶书柔走后,小玖坐到床沿,认真道:“你不愿意吗?小姐她待我们这些下人一向很好。如果你能留下来,可以和我同住一屋。我是卖身葬父被小姐买回来的,在王府待了两年。小姐真是人美心善,谁跟着她都不会吃亏。”

思来想去,暂时不宜暴露在外,那个蒙面男人一定不会放过她,文幽兰点点头,“我留下来。”

小玖称自己二十岁,一边让她叫姐姐,一边领着她去府内量身做衣裳,文幽兰报名字只说了小兰二字,未提姓氏,因是奴婢,全名与否也无人深究。

休养三天后,小玖把做好的衣裳放在浴盆旁边,候她喝完药才道:“小兰你身子骨儿也太弱了吧,尤其仔细一看,还细皮嫩肉的,倒真有点像娇生惯养出来的大家闺秀。”

文幽兰放碗的手微微一顿,“姐姐别笑话我。我是流浪庶民,穷途末路,哪里像是娇生惯养的。”

小玖依旧是打趣得笑笑,不再说话,拾走碗勺,关上了房门。

屋子里换置了新炭火,没有熏人的烟味,暖意倍增。

文幽兰一点点褪去衣物,自顾自解开纱布,查看掌心稍微痊愈的刀口。

她很小心地沐浴,将一身泥土尘埃和血迹洗去,白皙胜雪的肤色顷刻间便曝露出来,仿若蒙尘明珠刹那熠熠生辉。

三千青丝氤氲于湿雾缭绕里,纤弱玲珑的身影轻轻拨动水花,锁骨线轮廓分明,腰身极细。

每一寸肌肤皆像是泛着莹玉般的光泽,脱俗美丽。

文幽兰换上干净衣物,并用纱布重新缠上伤口,她坐在梳妆台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梳弄黑发。

镜中的少女容貌瓷白不含瑕疵,眉若远黛,拥有一双温柔似媚的桃花眼,薄唇似花瓣粉润。

姨母曾夸她是平遥或邺京生得最美的人,还曾夸她的眼眸自有一股娇俏纯真。甚至半年前,说她是要被送给沈寒衍的人。

可是沈寒衍并不想见她。

文幽兰梳好发髻后,俨然同小玖一样是府中侍女的打扮。

刚打开门,小玖恰好回来,大老远望见个美人,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她将文幽兰左右打量一圈,怎么也没料到小姐意外捡回来的流浪少女洗干净以后居然会变得比小姐还要惊艳漂亮,“小兰你长得未免太招摇了。”

“什么。”文幽兰茫然。

小玖回头探了眼四周。

见此时无人就赶紧拉着她进屋,再把她按坐在镜前,“美貌无罪,但过于美貌便有罪啊。想想看,要是你就这样出现,不得沦为焦点啊。”

女子太过貌美总归是祸事,小玖认为她年纪尚小且为人单纯,不宜顶着这副面容露面。

索性就取出胭脂水粉,往她脸上涂抹。

文幽兰望着镜子,看到镜中自己的脸颊上多出了不少红色斑点,密密麻麻叫人一看便倒尽胃口。

这样的杰作瞬间掩盖原本的花容月貌,五官再精致也大打折扣。

她并不排斥伪装后的模样,“可行吗?会不会很容易就被发现啊?”

小玖很满意,“只要不碰水,谁也发现不了。”

文幽兰维持着丑容,跟随她去叶书柔居住的绣阁路上,引来不少旁观侧目。

绣阁在王府内僻静一处。

叶书柔倚靠在亭廊,玉手捧起书卷,美目低垂,冬日的微风时不时吹扬几缕发丝,侧颜精致秀美。

小玖领着文幽兰打扫好闺房,便又泡制了一壶茶,一人拿着裘茸斗篷,一人端着茶盏,站在一边。

“小姐,小兰留在府中的事已经打点妥当了。”小玖将斗篷为叶书柔盖上,“这里风大,小姐小心着凉。”

叶书柔头也未抬,轻轻点头。

文幽兰掌心泛疼,端着热茶久了更如灼烧,她把茶盏递上去,“府内新贡的茶叶,取竹叶上的雪水煎熬,又在其中加了几片梅花,请小姐品尝。”

叶书柔放下书卷的动作轻柔至极,连接过茶盏的姿态也极尽优美。

悠然品了一小口,目光落在对面侍女的脸上,心头狠狠一惊,未入喉的茶水猝不及防直接喷了出来。

文幽兰疼得眼泪都开始滚涌,因伸手打算去收茶盏,岂料被被烫的通红,火烧火燎一般,却又赶紧跪下来,“奴婢的相貌让小姐受到惊吓,是奴婢有错,请小姐恕罪。”

小玖忙跟着跪倒。

叶书柔皱紧眉,脸色不愉,“你这样怎么做我的近身侍女?跟在身边想让我被人笑话吗?”

说着,她起先的温柔双目变为锋利,转对小玖道:“你就跟她一起跪在这,好好面壁半个时辰。”

小玖着急,想说什么,可一遇上叶书柔愠怒面容,便不敢再多解释,扣头道:“奴婢知道了。”

文幽兰不知叶书柔的脾性,心底像是摸不着边际似得隐隐恐慌。

她垂着头,连鼓起胆子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只得暗自咬唇,强忍烫伤痛感,后背已然热汗容涔涔。

“小姐小姐,王爷来了。”

突如其来的一声通报,立马让叶书柔的表情再度柔和。

文幽兰也像是不能安抚心跳,任由它快要跳出嗓子眼来,有些许期盼,叫她眼眸的余光难以克制。

那个男人距离叶书柔很近,眼神不见任何凶残冷漠。

在小玖行礼之后,她才仿佛从漫长的记忆里清醒过来,跪首拜扣。

沈寒衍注意到案台上的书卷,“又在读诗经,你不是不爱读书吗?”

叶书柔撒娇一般挽住他的胳膊,“那是从前,如今我这般大了,若是不识字也不会出口成章,岂不是要丢了衍哥哥的脸面,好歹我是王府的人。”

他不着痕迹地松开她手,视线无意间注意到跪地的俩侍女。

某个身影娇小且非常眼熟,那双手纤细漂亮,掌心缠绕纱布,指尖通红还微发抖。

忽然就想到,景风说起文幽兰的几处刀伤,并称被书柔带回府……

叶书柔见他好半天不说话,情绪一时失落,转移话题道:“我这几日借着抄写佛经在学习写字,不如就把抄好的经文送去庙里以便后天庙会祈福所需,衍哥哥以为呢?”

沈寒衍微睨深瞳,依旧留意地上人儿受伤的手,似有所思一般“嗯”了一声。

亭廊的风越是接近傍晚越是寒冷刺骨。

在目送沈寒衍和叶书柔离开之后,不知不觉间,她们俩已跪足半个时辰,起身连膝盖都疼,腿脚发麻。

大侍女秋婷赶来道:“小姐让你们抄写一千遍佛经。”

小玖快吓傻了,“啊!一千遍!可……可是我目不识丁,不会写字呀。”

文幽兰扬起嘴角,“我会,我可以抄。”

秋婷望着眼前女子丑陋的脸庞,满目鄙夷,“呦,原来你个丑八怪还会写字啊。没想到我们小姐捡回来的小叫花子有点用的嘛。”

面对嘲讽,小玖有些不快,忙像个姐姐一样将文幽兰揽于身后,“别以为你是大侍女就可以随便欺辱小兰,她孤苦伶仃投靠王府,和我同住一屋就是我妹妹。你知道我的脾气,所以不要装腔作势。”

文幽兰颇为感动,倒是秋婷,吃瘪了脸色难堪,连着瞧她的眼神也越发恶毒,像有种暗暗诅咒的心态在作怪,明面上没说什么就走掉了。

小玖心情不悦,“那个秋婷是小姐房里的掌事大侍女,服侍小姐从小到大。素来爱为难王府内新来的侍婢,她嘴甜,常哄得小姐开心,但偏偏什么事也会添油加醋在小姐面前说上几笔。”

这世上竟有这样闲散之人,没事找事……文幽兰想起秋婷的刻薄面貌,只思虑着要躲些才好。

她抬起手,垂眸去看通红的指尖,自顾自吹了吹,被冷风灌太久,疼痛也似木然。

“还痛吗?”小玖凑近问她。

文幽兰摇摇头,“你去吃饭,我就不吃了,还有一千遍佛经要抄写的。”

原本是叶书柔自己向沈寒衍诉说要亲手抄写佛经,却不料私下竟让人代写,而且是整整一千遍,光是想一想,便觉得头晕目眩,无力之感随之即来。

小玖蛮心疼,“可惜我不识字,不然总能帮帮你。不过王府里会识字写字的侍女真不多,你说你为什么要说自己会啊,你说不会又没人知道。一千遍啊,得抄到不眠不休。”

文幽兰弱不可闻地叹息,“我今日让小姐受到惊吓,小姐对我的印象不是很好。能为小姐分忧,我心甘情愿。”

就算不眠不休,也要抄写完。

叶书柔的人品如何她并不感兴趣,可尚有恩情,她又选择留下来服侍左右,那便安身待命,把叶书柔当主子。

小玖点头,只说晚些时候会稍几个馒头给她。

文幽兰是被叫到闺房里抄写佛经的,用上好的宣纸和笔砚。

她跪在梨花木案前一个字一个字抄写细致。

因为掌心裹纱而抄得速度极慢,夜色渐渐暗沉。

叶书柔慵懒斜靠在美人榻上,见她抄经认真,就起身走到案边,夺过纸张,“你是不是读过书啊?”

字迹精巧娟秀,只教人看一眼便觉赏心悦目。

再看她肤白赛雪,低着头不露真容竟也有几分美人姿色。

文幽兰知道叶书柔生疑,抬头道:“奴婢……做过陪读罢了。”

她的一双桃花眼好似天生含情,无论表情怎样也能显得分外楚楚动人。

红唇皓齿,眉毛细若柳叶,如果没有面颊上那些可怖的斑点,真没法想象她该呈现出如何惑人的容颜。

“你这双眼睛倒生得极好。”叶书柔神色阴沉。

文幽兰不是头一回听到这种夸赞了,脸容仍是恬淡,微翘起唇划出一抹弧度,接着低下头继续抄写。

叶书柔莫名不快。

“小姐小姐,王爷往这边来了。”秋婷有些火急火燎地赶进来。

文幽兰恍神,抬眼就看见叶书柔慌里慌张地躺进了床榻被窝里,秋婷则忙把纱帘放下,将鞋子摆放齐整,顺势还吹灭了一盏灯。

闺房里顿时比方才幽暗许多。

沈寒衍身着深紫绣云腾纹样的对襟长袍,强势的威严与贵气足够叫人望而生畏,可唯独在同叶书柔说话时会软下半分态度,“听说你病了,可有找大夫看过?”

他坐在纱帘里的床榻边,动作轻柔地替她掖好被角。

此番落在文幽兰眼里,不知是艳羡还是失落。

原先听小玖说沈寒衍极其宠惯着叶书柔,要是她想要天上的星星月亮,他也会想方设法给摘下来,那时倒半信半疑,如今看来,果真不假。

虽然是义妹,但叶书柔故意装病博取关心很显然就暴露了小女儿家的情思。

“只是风寒,暂且没找大夫,衍哥哥不必担心。”

“那便好好休养。”

沈寒衍从纱帘中出来,刚好木案就在旁边。

娇小的身影伏在案上,身穿侍女服,梳着双丫髻,两侧各用一条浅绿色的丝带系住,指尖轻按住页扉,缓慢而认真地在写字。

他垂目看那些墨迹未干的小楷,“怎么,你在替小姐抄录佛经么?”

言语如冰,文幽兰仿佛临近寒川,握笔的手不受控一抖,纸张中间瞬间多出难看墨点,抄一半的经文算是作废了。

叶书柔急回道:“她……她不是替我抄写。我既说要亲手抄佛经以便祈福,又怎会让旁人代劳呢。是小兰她有为死去亲人祈福的念头,我才会叫她到房里,将经文和笔砚借给她用。”

话音一出,文幽兰放下笔,跪向沈寒衍,怯怯抬头。

沈寒衍轻笑,讽味深浓,“是你啊,你不是早离开了么。难道是嫌本王没有给足你银两,所以就骗取小姐的同情借机赖在这?”

兜兜转转,她还是回到了这里。

能在景风手中逃脱,也算不易。

如今她已梳理干净,容貌却极其丑陋,文如烟居然会把这样一个女子推来迷惑他。

又是一贯的羞辱手法。

文幽兰能读懂他眼中的嫌厌,内心怯怕,唯恐他会勃然大怒,“我……我没有想赖在府上。我……我是真得无处可去,小姐救了我,我只是想尽心尽力伺候小姐。”

她怕他不信,又承诺道:“我对王爷并无半点非分之想。当年的定亲不作数,是我愚昧,我……知错了,王爷能不能别赶我走。”

沈寒衍眸中沉戾,“文家上下死有余辜,也配祈福?只是上断头台,又非五马分尸,你不该深感庆幸吗?”

文幽兰眼中有泪光闪动,一滴泪尚未滑落,便听到他突然冷声下令:“妄动小姐的东西,杖责二十,把她拖下去。”

秋婷一把狠狠拽过她,将她往门外拖。

文幽兰没有为自己辩解,就像是经过她手所碰过的事物都会变得肮脏一般让他弃之不及。

叶书柔已一脸阴晴不定,却不得不忍住脾气,“我还以为下人们的传言不可信,没想到竟是真得。刚刚那个侍女,就是痴心妄想说是你未婚妻的那个小叫花子吗?我就说,衍哥哥何时有过婚约。”

说着,美丽容颜浮现薄怒,“亏我救她回来,她居然还谎称自己没有名字。”

沈寒衍抿紧薄唇,眉峰锐利,随手捻起一张文幽兰的字迹,目光停留于她写下的秀气小楷,讥诮扬唇,下一瞬施力,揉成一团废纸。

出绣阁后,他负手立于高亭。

景风抱拳在侧,“回禀王爷,已经打完二十杖。幽兰姑娘身子弱,这几日怕是只能卧养在床,您看,需不需要属下去送点金疮药?如果在药里加入适量夹竹桃的话……”

沈寒衍面容淡泊,“还没有人能从你剑下逃脱。”

“是属下心急,以为当机立断就能把她杀了,没有选对地方动手。恰好小姐经过,才被她寻到机会得救。”

景风向来不会妄自揣测他的态度,凝视片刻见他不言,行个礼恳诚道:“王爷放心,无需您交代,属下也一定取她性命,决不罢休。”

而此时的文幽兰,真得只能卧趴在床上,疼得汪汪掉泪,枕面湿透大片,背后痛感猛烈。

小玖端回一盆热水,用巾布沾水拧干,轻轻擦拭她后背上尤为骇人的青紫淤痕。

尽管动作极轻,她仍是疼得连连吸气,汗水如断线的珠子一颗一颗沿着脸颊流汇到下颌。

小玖于心不忍,“不是小姐让你代抄佛经的吗?怎么王爷还要责罚你?你伤势才痊愈不久,怎么能挨打呢。”

文幽兰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脸色惨白若纸,额前发丝皆被汗珠浸湿,簇簇黏在一起,眼皮疲惫地快要阖上。

她回想起沈寒衍的冷漠眼神,那眼瞳漆黑,满是寡情薄意,没有分毫她的影子。

仿佛她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又仿佛她是他心底憎恶的仇敌。

“王爷……为什么会讨厌文家的人……”

一提到文家,小玖的神情也立刻骤变,谨慎地压低了声调:“王爷的生母原是贤贵妃,宋家嫡女,生前备受先帝宠爱。文如烟虽是皇后却嫉妒贤贵妃诞下皇子,所以常利用国公府的朝堂关系打压贤贵妃母家,导致宋氏满门抄斩,贵妃也因此悬梁自尽。”

“而王爷,被交给先帝的福妃娘娘也就是当今太后养育。现如今的皇上是太后亲生,是王爷兄长。文家因为当年陷害一事已遭屠净绝户。文如烟困在冷宫,同死并无差别。”

文幽兰哽咽,原来她和沈寒衍的婚约是场笑话。

从平遥城不论昼夜地赶来,费劲办法才打听到他回府的时辰路线,不要脸面上街拦马,被别人耻笑……什么夫君会照顾她,通通都是假的。

姨母为何要让她依靠沈寒衍。

她低声哭泣起来,恍若梨花带雨,扇睫微微颤动,眸中雾蒙,长长的黑发披散开半掩雪白小脸。

景风用手指戳破窗户纸,本欲想看看文幽兰的现况,结果竟意外瞧见她的真貌,一张天姿国色好皮囊。

难怪文如烟会把这么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当做棋子,叫她来找王爷。如果文幽兰真是文如烟的人,为何又会故意扮丑反驳其意……

横竖她留不得,景风决定全当不知,熟视无睹敲了敲屋门,“小玖,你在吗?”

小玖听出声音,忙去开门,“是景风啊,你找我有事?”

景风将事先预备好的药瓶递给她,“是我下手打的小兰姑娘二十杖,当时没掂量轻重,真是对不住。这瓶药是我跟随王爷行军参战经常用上的,药效不错。请你转交给她,涂抹以后很快就能痊愈。”

小玖仔细望了一眼玉瓶,“你别自责,那二十杖又不是你下令打的。快走吧,不然让别的侍女看见要说闲话了。”

她迅速关上门,拿着药瓶又反复连瞅几遍,打开凑近闻出一股药香,坐到床边道:“景风给的药,说是效果很好,你趴着别动,我给你上药。”

“景风……是谁?”

“他是近身暗卫,也是王爷身边最得力的心腹。”

文幽兰侧过身,裹进棉被里,“我……我不要用药。”

小玖伸手去揭被子,文幽兰就往床角躲了躲。

因为哭过,她说话的语气极细弱,零碎到仿若氤在喉咙里,“他是王爷的人,我不能用他给的药。我……只是用了一下小姐的笔砚,都会惹王爷动怒,更别说王爷的属下还亲自送药过来,要是被知道……”

小玖想想也是,又觉得奇怪,“怎么听你这意思,好像王爷有意针对你啊。是小姐让你抄写佛经的,王爷却责怪你乱用小姐的东西。从前侍女犯错,也没见有谁被动过杖刑,都是直接赶出去啊。”

“当然我不是说王爷为什么没有把你赶出去。”她忙补充,将药瓶塞到文幽兰手里,“你不用就不用吧。我还有活没干完,晚点时候再回来。”

小玖重拧一把巾布,端着盆出了门。

一连休养到庙会开始当天。

文幽兰的伤势才算好多了。

她和小玖早起打扫庭院,中午吃完饭去花园修剪枝叶,到傍晚时分,刚好忙完。

小玖从前院帮她打听到消息,“景风这会儿陪着王爷在后花园练箭术呢。你确定要去吗?”

文幽兰点点头,握紧手中药瓶。

后花园里,沈寒衍一袭玄色衣裳,身姿挺拔,侧脸轮廓俊美而认真,下颌线利朗流畅到恰为好处。

他兀自松指,利箭立即飞出,轻快似风,正中靶心。

文幽兰站在角落里,缄默不言,偷偷看了几眼沈寒衍,接着目光寻向守在一边的男子。

剑眉星目,相貌俊秀,腰间悬挂佩剑,问了路过的侍女,才知道那人就是侍卫景风。

她不敢惊动沈寒衍,所以没上前。

但景风一心一意看候在侧,如木桩冰冷,毫无神情,根本不顾她的招手。

文幽兰颇感无奈,从地上摸起一块小石子,掂量着距离,朝着景风使了不轻不重的力道丢了过去。

果然,景风胳膊被砸到,一转头,见她刻意摊出掌心的药瓶,才没好气地走过去。

他压下声音,训斥:“绣阁的侍女不该来这,你是嫌二十杖打得还不够少吗?”

沈寒衍并没有看向这边,文幽兰松下一口气,聆听训斥显得尤其紧张,将药瓶还给他,“谢谢你的药。”

花园里陆续经过的旁人纷纷望过来。

她没等对方回应,忙伸出袖子挡住脸,低着头快速离开。

景风不明所以地从她消失的身影中回神,打开药瓶发现份量完好,气恼又不解,“难道是察觉出端倪了?”

但凡她能抹一点掺杂夹竹桃的药膏,一定会伤口溃烂而亡,而她居然没有动用一分一毫。

沈寒衍放下弓箭,接过侍女递来的巾帕拭了拭手,余光淡瞥对着药瓶正好假思索的景风,“怎么?用毒的计划也落空了?”

景风将药收进袖子里,“是属下无能。”

沈寒衍拿起箭矢,指腹轻捻锋利尖刃,漆黑眼瞳好似欣赏一般显露玩味,唇线紧绷,情绪难以琢磨。

默了片刻,方才淡淡道:“收拾好这里。”

他将箭扔在了地上,漠然走之。

入夜时分,空中烟火绚烂,一束接着一束的五彩斑斓点亮半边天,璀璨无边。

皎洁的月光被笼罩进薄云里,似披雾纱神秘悱恻。

今晚,便是一年一度的庙会节。

叶书柔穿一件俏粉绣并蒂莲花襦裙,外披宽大的豆绿色斗篷,斗篷上六角梅的纹案格外清新雅致,帽沿是一圈雪白裘茸,御寒还暖和。

她梳了个繁复发髻,左右各插两支流苏步摇,珠环相扣,额心有意点落花钿,妆扮得精致美丽,叫人挪不开眼。

文幽兰和小玖人各一手捧着叶书柔抄写好的佛经,被交代要送到佛前香炉前,为祈福做下准备。

小玖将纸张整理好叠放齐全,瞅见字迹,顿时不敢恭维,但转念一想,又叹了口气,“小姐生得美人胚子,既温柔又善良,偏偏就是不识字,倒可惜了。”

文幽兰眼眸弯弯,好像这些横七竖八的字非常值得珍惜似得,还特意细致地过目了两张,“哪里可惜,小姐不就正在学习读书写字的吗,任何事只要有心,便不算晚。”

她只知道能一个人亲手抄写出这么多的经文实属不易。

加上叶书柔出门前花时间斋戒焚香,姿态太过虔诚,所以她的态度也不敢马虎,就很小心把经文拿在手里,顺带着轻轻翻动检查有未折损。

不知是否眼花,翻至中间,竟空白无字。

文幽兰惊诧,放慢了速度逐一阅览。

结果却发现前面和末尾的十几张都有字迹,唯独里面的纸张全然空白。

原来一千遍佛经,叶书柔只抄写了几十遍。

小玖看她发愣,一把拿过经文,讶异到难以置信地捂住嘴,接着赶紧将经文放到佛前,拉她离开,“就当做什么也没看见吧,反正不关我们的事。”

文幽兰赞同,反握住小玖的手,“现在该去找小姐了。”

寺庙里香客不断,出来的一路张灯结彩。

各家姑娘身影婆娑,贩卖的胭脂水粉,珠钗簪花琳琅满目,叶书柔站在一处挑选耳环,秋婷时不时帮她试戴。

文幽兰和小玖上前从容行礼。

“庙里都打点好了?”

“回小姐,您抄写的经文已经按照吩咐全放在了佛前,就等着您过去祈福。”小玖如实答道。

叶书柔选中一对琥珀耳环,一边使眼色让秋婷付钱,正眼也不瞧她们,另一边又去逛隔壁摊位,兴致大好地拾起玉镯挨个挑色泽问价,像是忘了祈福一事。

没发现可入眼的,眉心忽骤,俨然情绪不佳,随意看了一眼文幽兰,“不如你去帮我祈福。”

文幽兰摸不着边,声音越说越小:“我……我怎么能代替小姐去祈福呢。”

叶书柔看笑话一般捏起她下颌,“你都能没皮没脸的编造瞎话,称自己是王爷的未婚妻,怎么就不能替我祈福呢。要不是同情你身世可怜,你以为王府还容得下你?”

说着,眉眼凌厉,叶书柔突然狠狠一推,文幽兰瞬间跌倒在地,于穿梭来往的众目睽睽下显得十分狼狈。

小玖赶忙把她扶起,甚至从袖子里取出干净手帕,掸去她衣裳上沾染的灰尘。

秋婷幸灾乐祸,愣是将小玖拽了过来,存心孤立文幽兰,阴阳怪气训道:“你还是别和她走得近了,她是文家私生女,天生晦气。”

叶书柔多看她一秒就莫名来气,那满脸斑点除了叫人倒尽胃口,还因她这种丑八怪会对衍哥哥生出不该的肖想而愤怒大涨,“从明天开始,你就去厨房吧。没事别出后院,省得坏人心情。”

文幽兰明白自己的身份,同样也看出叶书柔的对她的讨厌。

她向来识趣,所以表现极为顺从,仅是点头,未说半个字。

可是小玖觉得她委屈,状着胆子求情,“小姐,后院每天干得全是些又苦又累的杂活,小兰她天生身子弱,不能待在那里。况且她性子乖巧,会很听小姐的话,对王爷绝对没有越轨的念头。”

叶书柔脸色不耐,“你当她是朵娇养的花儿啊,身子弱那是她自身福泽太少,命里犯贱克死全家。”

越说越变本加厉,恶趣味调侃,“哦,对了,你有个姨母好像还活着呢。唉,可惜呀,要终身囚禁在冷宫,这和死也差不了多少。”

文幽兰心头一紧,指尖陷入掌中,蒙受侮辱,忍下几欲掉泪的冲动。

想想却还是开了口,“奴婢自知是不祥之人,承蒙小姐相救才能留在王府。可奴婢终究愚笨,总惹小姐动怒。不如就让奴婢明天离开,奴婢日后必定不会忘了小姐当初的施予援手。”

叶书柔一副好笑的表情,“行吧行吧,你明天就走,最好不要跟别人提起你待过王府里伺候过我。但是现在,我要你去寺庙跪在佛前代我焚香祈福,诵读经文直到天明。”

小玖舍不得文幽兰,想着陪她,但是叶书柔的眼神已然透着不准,容颜美丽也遮不住分明嫌恶。

秋婷拎着文幽兰的衣领,拖到马车上,把事先准备好的一套衣裙丢给她,“这是小姐穿剩下不要的,你赶快换上。”

虽然是不要的,但是秋婷似乎很不乐意她能有机会穿这样好的衣裙,甚至嫉妒她褪去自身衣物而暴露出的冰肌玉骨,又同时恶心如此惊艳的眼前人竟会长相欠缺。

文幽兰换上月白纱裙,冷意骤然侵袭全身。

这一身明明是最合夏季的薄凉寝衣,面料如玉,纱轻朦胧,尽管她是私生女,从前却也穿过不少。

她冻得颤抖,抱了抱肩膀取暖。

只要一过今夜,就可以离开王府。

马车载着文幽兰返回寺庙。

庙里的尼姑提前在一边准备好一盆清水,尼姑手拿细竹枝从水里捞起,朝着她身轻洒几滴,并解释,要想祈福,须得先洗去尘埃。

秋婷哈欠连连,懒洋洋地依靠在门口。

文幽兰撩上大袖,正欲洗脸,忽然想到什么,回身道:“秋婷姐姐,我一个人在殿里就好。你要是真困,不如去睡会儿。夜深露重,待在这里难免会着凉。”

秋婷揉揉疲惫不堪的眼,“你就是想等我一走,好趁机偷懒是不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如果你愿意陪我到一夜天明,我自然高兴。可你要是感染了风寒,明天该由谁来照顾小姐呢。”

她很友好地阐述事实,秋婷望了一圈幽明的大殿,莫名觉得冷飕飕,翻个白眼调头走人。

文幽兰解开发带,三千青丝如瀑垂洒,细嫩恍若玉藕一般的胳膊透过薄纱若隐若现,别有一番妩媚风情,莹润指尖勾起水花荡漾。

一张素净面容于烛火下耀眼非凡,像极了出水芙蓉,浑然去雕饰般出尘绝艳。

她跪在蒲垫上,双手合十虔诚拜佛,拜完以后拿起佛经,独自小声默念。

夜里冷风凛冽,跪不到片刻便感到膝骨酸痛,骤降的气温仿佛能叫血液凝固,连着小脸都冰凉苍白。

殿内庄严肃穆,烛影摇晃。

文幽兰渐渐忘了寒冷,像是置身净土,目无旁骛望向头顶庞大的镀金佛,嗅着好闻的檀香,心灵无比恬静。

“何人在此?”

一声呵斥自背后传来,分辨不出是谁。

文幽兰放下经卷,犹豫着是否回头。

身后暗影逐渐靠近,笼罩住她面前光明,“除了叶姑娘,没有谁能待在这里祈福,这里是皇家的寺院。”

她咬紧唇,听着清亮的男人的嗓音,紧张到不知如何应对,可是下一秒,男人握住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

“我……”文幽兰垂头,甩开对方的手。

这副略微慌乱的模样落在沈巍夜眼中,极其勾人摄魄。

他看到面前的女子仅身着月白纱裙,黑发及腰,肤白貌美,比他在邺京见过的那些美丽女子还要更胜一筹。

“邺京第一美人,果然不同凡响。”

沈魏夜通过容颜得以确定她的身份。

邺京城都传言,四哥养的义妹貌美如花,是第一美人,甚至在今日庙会祈福的消息传出之时,多少男子想一睹佳丽芳姿,可惜庙会被王府护军看守,皇家寺院也并非那些庶民轻易进出的。

他只是喝了点酒,东逛西逛便闯到大殿里,一眼就瞧见跪在殿中纤细柔弱的倩影。

本想着瞧瞧叶书柔到底长什么样子,可见她不说话,才会直接拉她起来。

文幽兰有些吓坏了,“你……你是谁?”

“你别怕,本王可不是什么恶徒土匪。”

说着,沈巍夜扬起手中酒坛,痛饮几口,俊朗的面孔划过一丝不羁浅笑,“本王同衍亲王是兄弟,没想到没先见着他,倒想见到你这个义妹,真是有趣。”

原来是位王爷,文幽兰屈身行礼,“民女见过王爷,愿王爷万福。”

沈巍夜眯起眼,“更深露重,你竟穿得如此单薄。”

文幽兰拢了拢襟领,将额前一缕发丝夹到耳后,故意躲避他的目光,“我……我不怕冷。”

她的声音文弱细腻,瞧他渐醉,便有意提醒道:“王爷,夜已经深了,不知您独自造访寺庙,是为何事?”

沈巍夜一靠近几步,眼前的小东西就退后几步,娇弱可欺,显得很惧怕他的样子。

他一把拽住她的手,将她圈进怀中,“本来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但是遇到你,就足够特别了。怎么样,愿不愿意伺候本王?”

“王爷您喝醉了,不要这样,快放开我。”

文幽兰侧过脸,妄图推开他,却被搂得紧紧。

沈魏夜挑起怀中人下颌,转瞬便要亲吻下来。

她一心急切,抬手朝着对方脸颊狠狠扇了过去。

接着,趁着他失神,文幽兰像是只惊慌的兔子快速从他怀中逃开,白月光下皎皎丽影,朦胧婉约,消散似梦。

一夜心情忐忑,她被男人的举动吓坏了,澄澈的双眸红通通,几度委屈得险些哭出来。

蹲在树下,文幽兰吸了吸鼻子,忍受恶寒侵肤,茫然望着远处灯火堂皇的大殿,犹豫着是否返回。

片刻,她终于起身,小心翼翼地走进殿里。

庆幸并未瞧见旁人踪迹,方才那个喝醉试图轻薄她的男人终于不在。

文幽兰这次谨慎地关上殿门,稳住心跳装作无事发生,继续跪在原地,拿起佛经诵读。

一读便是整夜通宵到天明。

清早,她疲倦地快要倒下,却仍是勤勉尽责,将经卷全部焚烧干净,祈福才算正式完成。

秋婷从侧屋出来,打了个哈欠,没肯正眼看文幽兰,走的近了却一脸嫌弃,“你怎么浑身酒气啊。”

酒气……文幽兰想起昨夜,用大袖挡住真容,急忙道:“我的衣服呢?”

秋婷随手一指外面的方向,“在马车上。”

文幽兰缄默不言,挽起裙角一路小跑到寺庙外,直登马车上,将这一身襦纱褪换了下来。

秋婷也跟过来,把衣裙拿起检查,觉得不对便凑着闻了闻,脸色尽显刻薄,“好啊你,让你穿小姐的衣裳是为了让你代替小姐祈福,你居然在庙里勾引男人!”

“我没有。”

“你没有的话,为什么不敢正眼看我!瞧你这副遮遮掩掩的样,分明是心里有鬼!干出这种荒唐事!当真是不知羞耻!”

话音一落,秋婷强行拉下她遮挡于前的手,脸色却唰唰惊变,不敢相信地盯了半天,“你长这样的吗,那之前……”

文幽兰抿紧唇,不予解释。

刚要走,秋婷愣是又是抓住她,“你别想跑,跟我回去见小姐!我要跟告诉她,你昨夜没有祈福,而是勾引男人。这衣服上的酒气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不是想跑。”文幽兰无奈。

横竖今日要离开王府,露出真面貌出来倒也无所谓了。

她乖顺地随着秋婷返回王府,从侧门经过后花园上了绣阁。

叶书柔正在梳妆打扮,听到动静也知道是谁,“没有露出破绽吧?”

文幽兰答道:“没有,祈福很顺利。”

小玖站在一边,在看见文幽兰的那张脸时,惊讶得连着手中的动作也一颤,直接让叶书柔疼出了声,“死丫头,插根簪子还难到你了?粗手笨脚的!”

小玖吓得忙跪下来,认错求饶。

秋婷娴熟地上前,帮忙整理发髻,顺带翻了小玖一个白眼,再道:“小姐,您还是回头看看吧。”

叶书柔戴上玉镯,慢悠悠回头,谁知目睹一张姿容无双的容颜,于是眼神脸色瞬间大变,“你是小兰?”

文幽兰点头默认,随即又垂下头,“小姐还记得昨夜的承诺吗?”

叶书柔一向自认最美,这会见识到比自己更美的,心中妒火中烧,当然不会让这样的一个祸水继续留在王府,也不想让她有机会再遇沈寒衍。

“不要轻易让她走啊。”秋婷将事先准备好的衣服拿出来,“小姐您闻一闻,这衣服上面的酒气有多浓。她昨夜哪里是替您祈福,明明就是和野男人厮混。要是被人瞧见,误以为是您可怎么好!”

叶书柔闻出酒味,气的不轻,“你居然穿我的衣服去勾三搭四?果然啊,不愧是文家的私生女,骨子里和你那低贱风流的母亲简直是一个德行!”

文幽兰连连摇头,“我没有,为什么要胡说。”

她眼里的泪不受控地一颗接一颗掉落,瞳孔雾蒙,如同被裹琼脂的琥珀,莹影波动。

回忆起年幼同样被人辱骂过母亲的话语,一度难过极致。

偏偏这副模样,在叶书柔看来,是故作可怜,“出去跪着,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起来。”

秋婷早已像看热闹一般在旁偷笑,

小玖瞧着那一抹娇小身影消失,忙为其辩解:“小兰不是这样的人……”

“混账东西——”

叶书柔当即给了小玖一耳光,“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奴才多嘴,还不跟她一起滚出去!”

小玖捂住顿生红印的脸颊,含泪离开。

文幽兰就跪在门口,看到泪目出来的人,顿时猜出什么,歉疚道:“你不用为我说话。以我的身份,待在王府本就不合适,甚至多留一天便等同危险。等小姐气消了,我会永远离开。”

小玖满眼舍不得,“王爷憎恨文家,你确实早走早好。”

一直跪到半个时辰,沈寒衍骤然出现。

绣祥云织锦紫衣衬得他神秘尊贵,腰间玉佩晶莹剔透,随着步伐轻晃。

仿佛刚从外面返回,白色狐裘上沾染稀碎快要融化的霜华。

眉如寒峰陡峭,墨瞳阴鸷,唇红齿白却显得凉薄,冷傲耀灿,高不可攀感与生俱来。

而他的身侧,是昨夜在寺庙殿中偶遇的那位王爷,丹凤眼风采绰约,穿着宝蓝长衫,黑发用羊脂玉簪束起,笑容温暖。

丝毫看不出酒醉之时的荒诞风流。

他们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交谈。

走至将近,文幽兰慌忙埋头更低,和小玖一起向地面俯首行大礼。

“书柔见过夜亲王。”

叶书柔的声音文弱动听,在面对沈寒衍还总不胜娇羞,嘴角扬起的微笑甜蜜温柔。

“你真执意要娶书柔?”

沈寒衍话音一落,在场所有人皆一脸惊讶。

连叶书柔也难以置信地怔住,从未谋面的六王爷今日是来向她提亲的??

沈巍夜不否认,“那是自然。四哥养在府内的义妹国色天香,昨夜萍水相逢,我对她乃是一见倾心。”

这一说完,叶书柔脸色极其难看,恶狠狠的目光瞪向文幽兰。

“哦?我竟不知。”沈寒衍难免好奇。

沈巍夜含蓄而笑,直到面对面对上叶书柔,一时惘然。

虽然昨夜他喝醉了,但是却清楚记得遇见的女子并非长她这副模样,“这是四哥的义妹?”

沈寒衍眸掠兴味,“你才不是说昨夜见过?”

是见过,可昨夜见到的姑娘比眼前的叶书柔生得还要更胜一筹,难道是真的醉酒眼花了???

叶书柔觉得自个儿被错认简直是羞辱,尤其六王爷说要娶她,她绝对不会嫁的。

所以,酝酿了一把眼泪在眼眶转悠,委屈道:“想必六王爷见到的人不是我。昨夜我身体不适,并没有去寺院一步。不过我的侍女小兰有心代替我,我便应允了,竟还隐瞒昨夜偶遇您的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文幽兰咬了咬唇,抬起头,“六王爷昨夜所见之人……其实是奴婢。”

这熟悉的声,再加上面容,沈巍夜非常确信昨夜偶遇的那名女子就是眼前之人。

没想到只是个王府婢女!

他再无原先兴致,越是看着她这张脸,心中越是徒添愤怒,总觉得自己被人蒙骗,今日来提亲更是丢脸。

文幽兰如绷紧的弦,跪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沈寒衍冷眼睨她:“本王竟不知,你还有这样大的本事?”

“我……奴婢……”她紧张到无与伦比。

“滚去外面跪着。”

他根本没有耐心听文幽兰解释什么。

轻飘飘一句命令,人儿立刻规规矩矩爬起来,低头走到屋檐外跪了下去,孤身于一片白雪皑皑。

这样冷得天,她着实经不住冻,小脸惨白,手脚麻木。

沈寒衍同沈巍夜说了几句话,叶书柔侧身行个礼后就跟在沈巍夜身后送行。

直到他们二人离去,文幽兰又看到沈寒衍和景风正步步朝她走来。

临近,沈寒衍冷声道:“抬头。”

文幽兰慢慢抬起头,一张毫无妆饰的洁净脸庞足够惊艳。

景风这是第一次真正面对上她,上回只匆匆一瞥,没多少印象,如今近距离盯着她不到片刻,心跳忽然加速到好似窒息。

不得不说,虽说她是文如烟那个毒妇身边的人,但的确是生得一副红颜祸水好模样,难怪要被当做棋子送进王府。

可沈寒衍眼里分明不含惊艳,仍是嫌恶,大掌恶狠狠捏紧她的脸颊,“之前为什么要假扮丑容?”

文幽兰感觉自己的脸被捏得快要变形了,泪水徘徊于眼眶内,“我……我不是故意要欺骗王爷。”

“欺骗?”他冷冷勾唇,“对本王而言,你美或丑,重要么。你是文家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看你生不如死,才是你作为活着仅有的价值。”

说完,沈寒衍收回了手。

那眼神像是多瞧她一秒都会嫌脏,文幽兰顿时觉得自己似乎被丢进了冰窖里,浑身上下哪里都是冷的,心尖也冷,冷若极致。

原来他恨文家,还恨侥幸活下来的她。

泪水顷刻滑落,她喃喃:“可我呢,我又做错了什么。”

沈寒衍脸色愠怒,难道他的母妃以及宋氏一门有做错什么?文如烟却一再咄咄逼人,再三赶尽杀绝,国公府能被满门抄斩实属他们咎由自取。

思此,他难掩敌恨,“景风,立刻告知府内,就说文幽兰是本王从关外买回的贱奴。她的生母是烟花女子,生父不明,以后任谁都可拿她使唤。若是她敢反抗,当即乱棍打死。”

景风有点儿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么个柔弱女子,如果要被当做奴隶,那可真是会活生生遭到欺凌践踏。

文幽兰顿时身子一软,倒在了雪地里,“王爷为何要胡说?我母亲不是烟花女子,她不是,你不能污蔑她的名声。”

沈寒洐皱眉,沉声:“拖去监牢。”

景风心下不忍,但面对命令,不得不听,于是对文幽兰的哭诉充耳未闻,抓着她就往王府监牢的方向拖走。

文幽兰泪水哗哗,拼命抱住自己瘦弱的身体缩成一团,朦胧双眼不安而警惕地注视着牢中守卫。

阴森潮湿的监牢看不见外头,悬挂的刑具上仍沾有干涸血迹,如同身处地狱阎罗,她深感恐惧,极抗拒景风的靠近。

景风蹲下来,“等会记得忍着点疼。”

“要……要做什么?”她小声呜咽。

一个守卫拿起炭火盆里的烙铁,迅速拉她起来,笑得幸灾乐祸,“低贱之人入府为奴,身上也必须烙下奴的印记。”

看着那枚赤红的烙铁,文幽兰一度害怕到了极点,连当初独自一人流浪来到邺京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

沈寒衍出现了,他来,显然是想看她惨痛的模样。

“求求你……”

文幽兰想奔向他身边,却被守卫死死扼住。

然而,纵使她梨花带雨,漂亮的眼终究是哭肿了,也没能换取他的丁点儿恻隐之心。

沈寒衍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的脆弱,“你姨母一门心思的想将你送给本王,居然妄想你有一天能替她求情。她凭什么觉得本王会接纳你?凭什么觉得你的话就能让所有恩怨一笔勾销?”

到底是文如烟一贯的羞辱手法。

文幽兰吸了吸鼻子,哭腔渐浓,“我知道王爷不会接纳我。王爷很恨我,很恨我姨母,甚至恨不得我死,对不对?”

“错,本王是想让你生不如死!”他丝毫不在意。

话音刚落,沈寒衍朝着守卫投去眼神。

守卫撩开她的衣袖,在胳膊上将烙铁烙印了下去,清楚的“奴”字格外显眼,白皙肌肤上霎时鲜血淋漓。

空气里升腾烫焦皮肉和血腥的气息。

文幽兰顷刻之间疼得泪水翻涌,却意外地咬紧唇瓣,未曾吭声。

薄唇已然咬出层层血迹,额头浸满汗珠,小脸苍白得如同濒临死去,她难以忍受痛感,虚弱昏倒。

哪怕不省人事,柳叶眉仍紧紧皱起,表情尤其痛苦不堪。

景风在一旁看着,不知怎的,明明被烙的人不是他,他却心疼坏了,“连囚犯都受不住,她一个弱女子又怎会经得起这样一番折腾。”

见沈寒衍面容淡漠,景风只好先把她扶起来,建议道:“王爷,她才在雪地里跪了许久,现在胳膊也受伤了,要不然还是先把她带出去静养吧。否则,属下觉得……她很难撑下去,这条胳膊怕是会废掉的。”

文幽兰安安静静得依偎在景风怀里,长长的黑发早已凌乱,衣裙因为沾染了雪,湿透大片。

而她似乎很冷,一直隐隐发抖,柔弱的面庞不见生气。

沈寒洐又怎会让她轻易死去,想到不曾施舍的折磨,他完全难以平静,“你去照顾她,别让她死了。”

景风忙点头,抱起文幽兰赶紧出了监牢。

-

她受的伤很严重,胳膊上的伤敷过药,好在及时止住了恶化,不过留下一块很难驱除的“奴”字疤痕。

正如守卫所说,这是象征贱奴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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