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胤魏沅箬是小说《抛夫弃子后,二婚嫁短命摄政王》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乔栩栩写的一款宫斗宅斗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抛夫弃子后,二婚嫁短命摄政王》的章节内容
安平侯府。
无人问津的西苑。
庭院荒芜,杂草丛生,院子里早已是破败不堪,枯萎的植物杂乱无章地攀爬缠绕, 凄凉萧条。
魏沅箬双腿尽断,脸色苍白,眼神空洞不见半点光芒。
“母亲,落到如今这般境地,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姝姨性子柔弱,不争不抢,你却对她做尽恶毒之事,如今走到这番田地,是你的报应,从今往后,姝姨才是我娘亲,我不会再认你。”
说话的,正是魏沅箬年满十岁的儿子,安平侯世子,裴昭。
当年,她拼了半条命生下的儿子,如今站在她面前,为了一个外人,居高临下地指责她,同他父亲裴烨如出一辙的冷血,无情。
裴昭身旁,男人一身月白色长衫,气质如松,那双含情目,看狗都深情,她当年,就是被这么一双眼睛给骗了。
魏沅箬收回目光,没在裴烨的身上多做停留。
“魏氏,当年我就告诉你,姝儿性情柔弱,不会跟你争侯夫人的位子,可你还是千方百计陷害于她,我能留你至今已经仁至义尽,只要你把藏好的账本交出来,侯府贵妾的位子,我给你留着。”
裴烨的语气里,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施舍,似乎他贬妻为妾,她还带感恩戴德下跪谢恩才是。
“烨哥哥。”
一道轻柔的女声响起,婉转缱绻。
“你说话太冷漠,吓到魏姐姐了。还是让我来同魏姐姐说吧。”
门外,女人身姿婀娜,弱柳扶风,款步走到裴烨父子俩身边。
“姝姨,您怎么来了?这里肮脏不堪,别让魏氏这肮脏的模样污了您的眼,这里有我和父亲在,保证完成任务。”
来人正是裴烨的白月光,兵部尚书之女,李静姝。
不同于跟她说话时的冷漠,裴昭跟李静姝说话时,句句都带着卖乖和讨好。
李静姝微笑着来到近前,轻轻拍了拍裴昭的肩膀,继而眼神娇俏地看向裴烨,道:“烨哥哥,你跟昭儿先出去吧,让我单独跟魏姐姐聊聊。”
“姝姨,魏氏太危险了,小心她伤到你。”
裴昭率先反对,眼中满是担忧,看魏沅箬的眼神里还透着一丝厌恶和防备,连称呼都从“母亲”改成了“魏氏”。
哈,这就是她当年九死一生生下的儿子,流淌着他父亲的血,跟他父亲一样狼心狗肺。
“昭儿放心,你母亲她如今这样子,伤不了我了,让姝姨跟你母亲好好聊聊。”
见李静姝坚持,父子俩拗不过,只好应下。
出门前,还不放心地看了李静姝一眼。
“魏氏,你好自为之,切莫再做伤害姝儿的事。”
裴烨神色凌厉地警告了一句。
裴昭赶忙跟上,小拳头当着她的面用力挥了挥,“你要是敢伤害姝姨,我一定打死你!”
狠话放完,父子俩才不情不愿地出了屋。
门,被缓缓合上,长久失修的门,发出刺耳的咯吱声,原本就不透光的室内,越发昏暗。
“魏沅箬,看到了吗?纵使你千般算计,你的丈夫,你的儿子,都一如既往地站在我这边。”
裴烨父子不在,李静姝再一次露出了魏沅箬熟悉的阴毒。
“你呀,真是没用,丈夫笼络不住,连千辛万苦生下的儿子都要认我为母。”
魏沅箬闭上眼,没吭声。
李静姝来说这些,无非就是想刺激她。
放在以前,她或许真能上她的当,可如今,她早已经乏了,也早就失去了当初的斗志。
“哦,对了,有件事烨哥哥没告诉你,那就由我来告诉你,你娘家……被灭门啦,嘻嘻~”
魏沅箬原本已经一片死寂的双眼,此刻猛然睁开。
“李静姝,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李静姝捂着嘴,阴阴地笑了,嘴,附在魏沅箬的耳边,道:“就是……你们魏家,都死光啦。是烨哥哥亲自抄的家,亲自监斩的哦。”
她抬手,摸着魏沅箬早已枯败的脸颊,“你关在这里两年多了,外面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妹妹亲自来告诉你了。”
魏沅箬浑身发颤,眼底充血,目眦欲裂,“你们……不得好死!!!”
“哈哈哈~~”
李静姝笑得肆意,“这姐姐怕是看不到了。”
她朝门外看了一眼,继续压低声音道:“你那个儿子,跟你一样蠢,这种愚蠢的废物,等我跟烨哥哥的孩子出生后,他会像你一样,当我儿子的垫脚石哦。”
“姐姐,你要是把烨哥哥想要的账本交出来,我答应你,以后,会给裴昭留一条活路。”
“当真?”
魏沅箬眼睛一亮,神情也跟着激动起来,如枯骨般的手,紧紧抓住李静姝的手腕,“你真的会放昭儿一马吗?”
“当然,只要你好好配合交出账本,我一定会善待裴昭的。”
她一定会让他风光大葬!!!
“好……好,我告诉你。”
魏沅箬神情激动,眼神中透着希望的光,“账本……账本在……”
她的声音太低,李静姝听不清,便蹙起眉,朝她凑近了一些。
“账本在……在……”
“账本到底在哪,你能不能说响……呃……”
下一秒,李静姝只觉脖子上传来一道热流,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颈部动脉已经被一枚木簪捅破,血,汩汩地往外涌。
李静姝双眼瞪大,不敢置信地捂着脖子,嘴里发不出半点声音。
“裴昭那个孽障的狗命,你以为我稀罕?”
魏沅箬发出嘶哑的笑声,抬手打翻了桌子上微弱的油灯,落在早已被她泼满烈酒的床单上。
转瞬间,火光冲天——
房门在下一秒被踹开,裴烨父子俩目眦欲裂地冲进来,火光倒影在他们震颤的瞳孔之中。
“裴烨,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让你不得好死!!哈哈~~~”
她看到裴烨双目猩红,嘴里喊着什么她听得并不清楚,只是目眦欲裂地朝她的方向跑来,
任凭那摇摇欲坠的横梁砸下,他都未有所觉。
他,还想救李静姝呢。
只可惜,他的姝儿,在他们冲进来之前,就没气了。
“沅箬,姝儿性情柔弱,人淡如菊,她只是太爱我了,想要一个名分而已,不会跟你抢侯夫人的位子,你怎么就容不下她?”
身上被烈火灼烧的痛感还没有完全消失,裴烨那熟悉的嗓音,再一次传入魏沅箬的耳中。
这句话,她太熟悉了,当年,裴烨要将李静姝娶为平妻被她反对后,他就是这样指责她的。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依然保养得白皙纤细的双手, 经脉尽断的双腿站得笔直,她悄悄往大腿掐了一下,久违的痛感让她禁不住眼眶一热。
所以……她重生了。
她依然是那个恣意洒脱的魏沅箬,她的双腿还没有断,她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她用力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如同一个溺水濒死之人找回了生机。
她说过,如有来生,一定会让裴烨不得好死。
见魏沅箬沉默不语,裴烨眉头轻蹙,生出一丝不耐,“魏沅箬,娶姝儿为平妻这件事已经定下,我只是通知你,并不是征求你的意见,我劝你最好别闹,否则,别怪我以善妒之名休了你。”
“魏氏,你只是一个低贱的商户之女,能嫁入我们侯府实属高攀,姝儿可是兵部尚书的嫡女,她愿意跟你平起平坐是你的福气,你要识大体。”
这一次,开口的不是裴烨,而是他的母亲,安平侯府老夫人李氏。
算起来,李静姝跟李氏算是本家,当年侯府落魄,说是百年世家,内里早已经破败不堪。
李氏为了解决侯府欠下的外债,在父亲准备给她招婿的时候,聘了媒人去魏府说亲。
魏家乃江南第一巨贾,产业遍及整个大齐,谁娶了她魏沅箬,就等于是娶了一座金山回去。
李氏盯上的,自然是她那庞大的嫁妆。
在大齐,有十分明显的地位等级之分,士农工商,商排末等,即使富可敌国,也会被那些自诩清贵的侯门贵胄瞧不上。
也正是因为这样,父亲才会在侯府上门说亲,再见裴烨一表人才,文采斐然时二话不说就答应将她嫁给裴烨。
彼时,裴烨已经考上了解元魁首,如果殿试再一举夺魁,那就是大齐百年难遇的三元及第,前途不可限量。
落魄的侯府迟早会有起复的一天,只要他们魏家攀上侯府这棵高枝,以后后代也会节节高升。
她父亲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为了让她不被裴家看不起,几乎给她陪嫁了魏家一半的财富。
当年,一百多台嫁妆抬进侯府,堵了京城两条街,就连皇家公主出嫁也不过如此。
李氏高兴坏了,成亲当天龇着大牙直乐。
连连说裴家娶了个好儿媳。。
嫁到侯府之后,她开始拿自己的嫁妆贴补侯府家用,为侯府还债,修复破败的侯府,更是让裴烨毫无后顾之忧参加殿试。
她以为,李氏是真的喜欢她这个商户出身的儿媳妇,也是真心待她如亲女。
可经历过上一世,魏沅箬知道,裴家从上到下,是一脉相承的厚颜无耻,不仁不义。
从李氏,到裴烨,再到白眼狼裴昭。
刚想到自己那个废了半条命生下的孽种,魏沅箬的面前便响起一道稚嫩的嗓音:
“母亲,祖母说得对,商户最为卑贱,你满身的铜臭味,怎配当我母亲,静姝姨姨跟父亲青梅竹马,才貌双全,侯府和尚书府更是门当户对,静姝姨姨跟父亲才是最般配的,只有她当孩儿的母亲,孩儿才不会被人瞧不起。”
魏沅箬缓缓抬眸,经历了上一世,此刻,她看着眼前堪堪不过五岁的稚童,早就没有了生为人母的柔软。
他今日说出这番话,不免有人在他耳边教唆,可稚子亲母,那是天性。
裴昭能那么轻易接受这番言论,说明他的骨子里,也认同他生母卑贱,不堪为他母亲。
这个孩子,曾经是她的软肋,上一次,也是这样的软肋成了刺她最深的尖刀,这一世,这样的白眼狼,她不会再要了。
魏沅箬眼中骤然升起的冷意让五岁的裴昭表情微顿,随即,一抹恼怒染上他稚嫩的脸。
“母亲,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在我心里,静姝姨姨才能当我的母亲,你若是再执迷不悟,父亲会马上休了你。”
裴烨很满意儿子的这番话,手掌轻轻揉了揉儿子的发顶,眼神里透着赞许。
目光投向魏沅箬的时候,又冷淡了下来。
“沅箬……”
“好。”
魏沅箬冷声打断了裴烨的话。
这么冷不丁的一个“好”字,让裴烨一怔,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魏沅箬又加了一句,“你可以娶李静姝进门。”
魏沅箬这话落下,厅里的几个人都满意了,尤其是裴昭,原本带着幽怨的脸上瞬间露出喜色。
“太好了,太好了,以后静姝姨姨就是我母亲了。”
裴昭牵着裴烨的手,一脸的迫不及待,“父亲,我们快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静姝姨姨,我还要去锦福阁给静姝姨姨打一支金簪子当礼物。”
说着,便扯着裴烨的手要往外走。
倒是裴烨有些不太敢相信魏沅箬会突然改变主意,还这么好说话,只面带犹疑地看着她,道:
“沅箬,你真同意?”
魏沅箬直视着裴烨,眼中冰冷的嘲讽让裴烨莫名地生出了几分心虚和难堪来,但下一秒,又不满魏沅箬的态度,眉头轻轻蹙起。
刚要说话,却见魏沅箬对他红了眼,“当初夫君曾允诺我,今生只我一人,绝不纳妾,我也一直坚信夫君会信守对我的承诺,可如今……”
听魏沅箬提起自己当初那番诺言,裴烨的眼中少见地露出了几分愧色,但很快,这份愧色便消失不见了。
当初的诺言是真,如今变心也是真,魏沅箬自然是看清这一点的。
没给裴烨狡辩的机会,魏沅箬又道:
“乍然听夫君说要娶平妻,我自是难以接受的,可夫君既然已经做了决定,我自知没法阻拦。”
魏沅箬知道自己什么样最为动人。
当初只一眼,裴烨便愿意娶她,除了魏家万贯家财动人心之外,当然还有魏沅箬这张绝世的容颜。
以往,她替裴烨操持着侯府,从上到下都游刃有余,即便偶尔遇见什么困难,她都能轻松化解。
为了不给裴烨带来困扰,她从来不拿内宅之事去麻烦他,自然,裴烨也从没见过她示弱无助的一面。
男人,总喜欢以救世主的姿态去心疼弱者。裴烨自然也不例外。
此刻见魏沅箬这般模样,脸上当即浮出了一抹怜惜心疼之色,提步上前,握住魏沅箬的手,道:
“沅箬,你放心,即使娶了姝儿进门,我也不会负你,你依然是我安平侯府的侯夫人。”
呵!
魏沅箬看着裴烨眼中的真诚,只想笑。
畜生许的承诺,屁都不是!
“我如今只有一个要求,还请夫君答应。”
“你说。”
既然魏沅箬答应让李静姝进门,裴烨在这个时候自然会顺着魏沅箬的心思以示安抚。
“外人皆知我对夫君一片痴心,你娶平妻之事,若是由我来操持,总会有人觉得为妻嫉妒,无论为妻在婚宴一事上做到如何尽善尽美,也总会有人伺机挑错, 因而,我想把中馈之事交还给母亲,让母亲操持你二人的婚事,总不会有人多嘴置喙什么。”
“况且,娶妻与纳妾不同,让母亲主持婚事,想必在静姝妹妹看来更为敬重她。”
魏沅箬这番话说得十分讨巧,也十分合理。
让正妻操持娶平妻之事,听起来就跟纳妾一样,总归不太好听。
再者,魏沅箬的忧虑也有道理,外人谁不知道安平侯夫人对安平侯一片痴心,各方出钱出力为他仕途铺路。
若说她能真心实意为丈夫娶平妻,不会有人相信。
到时候总会在婚宴上指摘她一些什么。
如果由母亲操持,魏沅箬就能避嫌,也没法让人说到她头上来。
此时的裴烨,对魏沅箬还残留几分愧疚,自然也会为她多想几分。
听她这么说,便立即答应了。
“好,都听你的。”
他深深地望了魏沅箬一眼,继而看向此时坐在堂中央眼中冒光的李氏,道:
“母亲,沅箬担忧得也有道理,孩儿与静姝的亲事,就辛苦您了。”
李氏二话不说就应下了,“吾儿娶贤妻,当娘的哪有说辛苦的道理,烨儿且安心,你和姝儿的婚事,交给母亲来就行。”
说着,李氏眼珠子飞快转动,那双上挑的三角眼里,是盖不住的算计。
当年,侯府落魄,债台高筑,魏沅箬一进门,李氏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魏沅箬以后才是侯府真正的女主人,要将侯府中馈交由她来管。‘
实则,侯府内里早已空虚,哪来的中馈给她管,无非就是想借魏沅箬的嫁妆还侯府的债。
现在,侯府已经重新回到从前光辉的日子,那中馈之权自然是要要回来的。
自己管钱总比跟儿媳妇伸手要钱来得自在。
魏沅箬看着李氏眼中盘旋的算计,心中冷笑。
李氏怕是不知道,如今侯府的风光,靠的依然是她魏沅箬。
没了她魏沅箬的补贴,她倒是要看看,他裴烨能不能像上辈子那样,用着正妻的嫁妆风风光光地将白月光娶进门。
上一世,裴烨靠着她嫁妆里各种奇珍异宝去尚书府下聘,出了好大一出风头。
非但没有被人骂背信弃义,还被无数人羡慕。
羡慕他尽齐人之福,有家财万贯的原配,有官家出身的平妻,仕途之路何其顺畅。
这一世,裴烨怕是没这么好命了。
魏沅箬的脸上挂着恬淡的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裴烨,这辈子,我们不死不休!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等会儿就把侯府账房的对牌交到母亲手上。”
魏沅箬笑着开口,“没有别的事,沅箬先行告退。”
说完,她没再看裴烨一眼,在经过裴昭身边的时候,视线对上,裴昭先是表情一僵,跟着,狠狠瞪了她一眼,继而将脑袋转向一边。
魏沅箬没跟他多说什么,只在心里淡淡地摇了摇头,不再起半点波澜。
这个孽种,连让她失望的资格都没有。
尽管他如今只是一个五岁稚童,可眉眼间已经有裴烨的影子了,就连品行都如出一辙。
上一世,她怎么就没看出这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呢?
原本当初裴烨提出要娶李静姝为平妻的时候,她就想过要和离,可又怕她走后,李静姝不会善待裴昭。甚至以后她若生了自己的孩子,更会残害裴昭。
为了裴昭,才生生忍下了裴烨娶平妻的要求,只一心教养裴昭。
她教他礼义廉耻,教他勤学上勤,谨言慎行,连吃食都是亲力亲为,她自问自己比裴烨这个父亲对他更上心。
可到头来,他二话不说就站在了裴烨和李静姝那边。
甚至到后面,她因裴昭而被断了双腿,她都还在反思自己,是不是没把孩子教好。
可这一世,她不会了。
反思自己干什么?
有些东西,就是天生坏种,教不好,养不熟。
这辈子,她不教了,也不要了
裴烨不要了,裴昭也不要了。
梧桐苑。
这是安平侯府的主院,魏沅箬嫁进侯府之后住的就是这里。
上辈子,她断了双腿之后,被裴烨强制迁到侯府最偏僻的角落自生自灭已经两年之久,如今再回到这里,一草一木都还是她印象中熟悉的样子。
“大小姐,侯爷他们真是太过分了, 当初是他们主动求娶您,如今,侯府的债还清了,侯爷也进入朝堂开始被皇上赏识,他们就开始过河拆桥,简直……简直……”
蒹葭气不打一处来,脸都气红了。
蒹葭是她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鬟,即便她嫁了人,她也一直喊她“大小姐”,而不是“夫人”。
上一世,她被丢在别院,下人们看菜下碟,给她送来的吃食不是凉的就是馊的。
蒹葭实在不忍看下去,夜里偷偷去前院给她找了两个干净的馒头,结果被裴昭发现,叫来府中的家丁当着她的面生生地将蒹葭乱棍打死。
“母亲,你犯了错就该受到惩罚,本该饿几顿长长教训就好,既然这贱婢敢在府中偷吃,按照侯府家规,就该乱棍打死,你好自为之,下次不要再让下人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了。”
裴昭丢下这句话,将残存着半口气的蒹葭丢到她跟前。
“裴昭!”
魏沅箬恨得咬牙切齿,“你这个毫无人性的畜生,你怎么能这般草菅人命!我是你娘啊,我是你娘啊!”
她喊得撕心裂肺,字字泣血,下一秒,就吐出一口血来。
“我是侯府大少爷,身份尊贵,你一介商户之女,不配当我母亲,我母亲是李静姝,兵部尚书之女,你若再执迷不悟,随意攀附,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面对魏沅箬吐出来的鲜血,裴昭面不改色,微蹙的眉头下,甚至还带了几分嫌恶。
“啧!脏死了!”
丢下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裴昭!裴昭!叫大夫,叫大夫啊!!”
任凭魏沅箬喊得喉咙溢血,裴昭的脚下都没有片刻停顿,而她,眼睁睁地看着蒹葭在自己面前断了气而无能为力。
“大小姐?大小姐?”
蒹葭低唤的声音将魏沅箬拉回了神,而她眼中还未来得及褪去的恨意把蒹葭结结实实地给吓了一大跳。
“大小姐,您怎么了?”
魏沅箬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眸底的冷意,道:“没事。”
她转身走到梳妆台前,从妆奁盒的底下,翻出一枚质地水润的墨翠玉佩交给叫蒹葭,低声吩咐道:
“蒹葭,你拿着这块玉佩去摄政王府交给王府的管家,就说我邀他后日申时饕餮居一见。”
蒹葭大惊:“摄政王府?!!”
大小姐什么时候跟摄政王府扯在一块了?
“你先别多问,把这件事办妥了,等以后有机会我再解释给你听,记住,不要让任何人发现,尤其是侯府里的任何人,包括……包括裴昭。”
哪怕此时的裴昭才五岁,还没有到上一世那样残暴不仁的地步,她也得防着他。
蒹葭虽然很诧异为什么大小姐在提到昭少爷的时候语气这么冰冷,但也没有多问,紧紧攥着手中的玉佩,从侯府小门悄悄溜了出去。
摄政王府距离侯府并不远,蒹葭出去后不到半个时辰就回来了。
“大小姐。”
“怎么样?”
魏沅箬的心头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王府管家已经答应了,说是后日申时准时到。”
听到蒹葭这么说,魏沅箬悄悄松了口气。
上一世,裴烨步步为营成了新帝跟前的大红人,那时候,新帝亲政已有两年,可朝中大部分的权力都集中在摄政王萧胤手上。
朝中势力盘根错节,主要分为以摄政王为首的老臣派和新帝为首的新贵一派。
新帝想要集中手中的权力,以各种手段暗害摄政王,甚至到最后更是变本加厉。
裴烨则成了新帝手中对付摄政王最好的那一把刀。
作为裴烨的妻子,哪怕她对裴烨不再有感情,为了自己儿子的前途,她还是在背后为裴烨出谋划策,甚至不惜以身犯险去对付萧胤。
求的不过是自己的儿子裴昭未来的前途,结果……
她满腔心血终究喂给了一头白眼狼。
而从她重生回来的那一刻,她就想明白了,想要跟裴烨对抗,想要保住魏家,光凭她手上的钱是不够的,她要有权,有足够可以跟裴烨抗衡的权势和人脉。
而能给她这些的,只有摄政王——萧胤。
“夫人,小少爷来了。”
门外,婢女的声音刚响起,房门便被人一脚给踹开了。
“母亲,给我一百两黄金,我要去锦福阁给静姝姨姨打金簪子。”
裴昭小小的身子站在门口,高高扬起的下巴带着跟前世那个暴戾不仁的裴昭如出一辙。
看来,她终究还是小瞧他了。
魏沅箬面无表情地看着裴昭,不发一言。
见状,裴昭的眉头轻轻蹙起,抬脚跨了进来。
在魏沅箬开口之前,奢华厚重的长尖靴二话不说就对准魏沅箬的小腿胫骨踢过来。
“小少爷!!”
蒹葭尖叫出声,好在魏沅箬的身子快速往边上挪了一下,才避开了裴昭踢来的那一脚。
“啊!!”
裴昭尖叫出声,脚尖因为魏沅箬的避开而狠狠踢到了旁边厚重的桌脚上,疼得他霎时白了脸。
小小的五官也因为这样的剧痛而变得狰狞。
疼成这样,可见他刚才那一脚是用了十成十的力道的,如果刚才魏沅箬没有避开,那么,此刻痛得面目全非的人就是她了。
蒹葭自然也看明白了这一点,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才堪堪五岁的稚童,难以置信小小年纪的他,竟然会对自己的母亲下这么重的手。
魏沅箬却是早已习惯了裴昭的态度,甚至眼底连一点的失望和难过都不曾见到。
裴昭疼得眼尾泛红,愤怒扭曲的表情,如一头发怒的小兽,对着魏沅箬大骂道:
“你这个贱人,你为什么躲开,你想害死我吗?祖母说得对,你根本就不爱我,你只会折磨我,不让我吃好吃的,你眼里只有你那些臭钱,唯利是图,我要让爹爹休了你!”
“昭少爷,你怎么能这么跟你母亲说话?!”
蒹葭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从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口中说出来。
裴昭哪里能忍得了一个婢女的指责,当即便大怒道:
“你放肆,小小贱婢,也敢指责本少爷,本少爷现在就让人将你乱棍打死!”
啪——
一记巴掌,重重地在裴昭的脸上甩了下去,将他狰狞的面目直接打懵了。
他捂着脸,愣怔了好几秒,双眼逐渐染上不敢置信,显然是没有想到,一向视他如命的母亲,竟然会动手打他。
“裴昭,你真是好大的威风,满口的污言秽语,开口便是打打杀杀,你的教养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魏沅箬声色俱厉,眼神冰冷凌厉地看着裴昭。
裴昭似是被魏沅箬这模样给吓到了,愣了一会儿后,才猛地回过神,尖叫了一声,便朝她冲了上来。
“你敢打我,我让爹爹休了你,我打死你!打死你!”
他伸手想要撕扯魏沅箬的衣裳,奈何身量太小, 魏沅箬只揪住他的后衣领,他便近不了她的身。
越是这样,裴昭越是气急败坏。
这一次,魏沅箬没有惯着他,拎着他的后领子,直接将他从屋内扔了出去。
她并没有下多重的手,但对于裴昭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也算是勉强给了点教训。
侍从上前去扶他,他却发了疯一般地在地上打滚,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我一定让爹爹休了你,我要让静姝姨姨当我娘亲,我不要你,我不要你!”
他一边声音尖锐地干嚎,一边偷偷打量着魏沅箬的表情,似乎还以为魏沅箬会像以前那样小心翼翼地哄着他。
见魏沅箬站在门槛边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撒泼打滚,眼底没有一点波动,更没有要上前扶他的意思。
裴昭嚎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便自己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
那双跟裴烨如出一辙的眼神,充满怨恨和嫌恶地瞪着魏沅箬,道:
“魏氏,你识相点给我钱,让我给静姝姨姨去打金簪子,这样,父亲高兴了,就不会休你,否则,你被爹爹休了,赶出侯府,你想后悔也没机会了。”
裴昭这番话依然说得高高在上,似乎是在为她好一般,说完这句话,眼神中还流露出了几分施舍和怜悯。
好似离了侯府,她这个当娘的,只能去街上讨饭。
一旁的蒹葭见识了裴昭一次又一次的忤逆言论,这会儿眼里除了气愤和失望之外,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她只能担忧地看着魏沅箬,担心她会因为裴昭这一番言行而伤心难过。
魏沅箬在心里苦笑,这傻丫头是不知道,比起这畜生上辈子干的事,眼下这些言行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裴昭。”
魏沅箬语气淡淡地唤了裴昭一声,语气里没有波澜,眼神也不似以往的温柔,反而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冷淡得让裴昭心里莫名发慌。
“你跟你父亲一样,自诩高风亮节,清贵无双,怎么就愿意拉下脸跟我这个满身铜臭味的商户要钱,就不怕你的金簪子沾染了铜臭味玷污了你的静姝姨姨吗?”
裴昭被魏沅箬的话噎了一下,脸,微微有些涨红。
“你口口声声瞧不起我这个母亲商户出身,可你别忘了,你身上穿的,头上戴的,脚下踩的,嘴里吃的,每一样,都是出自我这个商户之手,你这么高贵,不如把这些都还给我?”
裴昭看着魏沅箬面无表情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开口,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可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华美精致的衣裳,即使他小小年纪,也知道这些东西价值不菲。
光是袖口那耀眼的金丝线,就是普通老百姓家里一年的收入。
他看着魏沅箬眼底的嘲讽,脸涨得越来越红,可又不愿在魏沅箬面前认输,便冷哼了一声,辩解道:
“我是侯府少爷,我穿的用的,都出自侯府,出自爹爹的俸禄,谁稀罕你的这些臭钱,等爹爹以后步步高升,我们侯府要什么有什么,谁稀罕要你的东西!”
魏沅箬笑了一下,“那便好,既如此,你要给你的静姝姨姨打金簪子,就去找你祖母要钱,现在侯府的中馈在你祖母手上。”
裴昭闻言,顿时眼底一亮,跟着,大笑了好几声,眼底满是幸灾乐祸,“太好了,你的中馈之权被祖母拿回去了,我看你以后还怎么管我,略略略!”
他吐着舌头,做出极不优雅的动作,“等静姝姨姨进门,侯府就归她管了,我可以吃我想吃的,也可以睡懒觉,可以不用读书,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再也管不了我。”
说完这番话,他转身急溜溜地跑出了梧桐苑。
等裴昭走后,蒹葭才从刚才的那一幕缓过劲来,她双眼通红地看着魏沅箬,声音哽咽——
“大小姐,昭少爷怎么会变成这样?他那些话到底从哪里学来的呀?”
蒹葭说着,眼泪已经从眼眶里涌出。
魏沅箬知道,蒹葭是在心疼她。
当年,为了生下裴昭,她痛了一天一夜,吃了那么多的苦,甚至大出血差点救不回来。
她十四岁,尚未及笄就嫁给裴烨,生下裴昭的时候,才十五岁,说起来,她自己都还只是一个孩子。
裴昭的出生,小小的一团躺在她怀里,香香软软,她母爱泛滥,恨不得将一辈子的好,都给这个孩子。
以至于后来,李静姝嫁进侯府,她咄咄逼人,她隐忍退让,为的,不过就是能让裴昭在侯府不需要那么辛苦。
谁知道,她的隐忍,维护出来的却是一头白眼狼呢。
而他恨她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她出身不高,她让他读书,她让他少吃甜食,仅此而已。
蒹葭问她,裴昭这些话是哪里学来的。
无外乎有李氏和裴烨在他耳边挑唆,但说到底,有些人,从根上就是烂的。
“蒹葭,你也看到了,我这个出身商户的母亲,在他眼中,是个污点。”
蒹葭听了,脸上有些愤愤。
“呵!要不是大小姐您,他连命都没有,他哪能过上如今这般锦衣玉食的生活,他真以为是他这个落魄的侯府养大了他啊。”
在蒹葭心里,只有她是她是主子,裴昭作为她儿子的时候,才是蒹葭的主子,而裴昭如今只是一个白眼狼,那么,在蒹葭眼中,便什么都不是了。
魏沅箬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许久,才轻声道:“罢了,他不要我这个母亲,我亦不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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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烨急着娶李静姝,她前脚刚答应下来,后脚就让李氏去准备下聘和婚宴之事。
魏沅箬清楚,除了因为这两人情正浓时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李静姝已经怀有身孕,再不进门的话就来不及了。
等到腹中胎儿大起来,李静姝作为尚书嫡女,却无媒苟合,珠胎暗结。
到时候,尚书府名声扫地不说, 怕是御史台参李尚书教女无方的奏本都能让尚书府吃不了兜着走。
因而,成亲的日子定得急,就在下月初。
也就是半月之后。
“大小姐,难不成就这样让侯爷把那个尚书府大小姐娶来当平妻吗?”
蒹葭瘪瘪嘴,“奴婢替您憋屈。”
用大小姐的钱还了债,走上了仕途,转头就攀高枝娶尚书府嫡女,真是什么好事都让他得了。
魏沅箬闻言,微微一笑,眼中一抹凌厉闪过,“当然不是。裴烨想娶妻,可以,想那么稳稳当当娶进门不伤分毫,也太对不起我自己了。”
对不起这辈子的自己,更对不起上辈子的自己。
上辈子,她就是为了裴昭忍下了,才让裴烨风风光光娶来李静姝进门.
若不是李静姝拿那个孩子陷害她,结果玩过头流产了,裴昭后面那几年的日子,怕早就不好过了。
这辈子,她要早早离开侯府,让李静姝那个孩子稳稳当当生下来,到时候,她倒是要看看, 裴昭还能不能稳稳当当地当上侯府世子。
蒹葭一听这话,眼睛顿时一亮,“大小姐,您打算怎么做?”
“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魏沅箬轻轻拂了拂衣袖,目光透过窗户遥遥地落在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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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因为要娶尚书贵女当儿媳,李氏这次操持裴烨的婚事比起当初娶她的时候上心多了。
只不过,当她看到账房交上来的账本上就那么点余钱时,瞬间懵了。
“一万两?偌大的侯府,就一万两银?”
李氏气得将账本直接甩在账房的脸上,“狗奴才好大的胆子,连侯府的钱也敢贪!”
账房吓得赶忙跪下,“老夫人,小的不敢贪墨侯府的钱财啊,所有的支出都在账本上,请您过目,小的真的不敢,真的不敢啊。”
李氏到底是名门出身,账本还是会看的,等她看完之后,便陷入了沉默当中,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
许久,她冷着脸,对身旁伺候着的老婆子道:“冯妈,你去喊魏氏过来。”
“是。”
梧桐苑。
“夫人,老夫人让您去荣寿堂一趟。”
冯妈站得笔直,她是李氏娘家带来的老人,作为家生子,冯妈同李氏一样,即便魏沅箬是主子,她也一直瞧不上。
跟她说话的时候,一直有一种迷一样的优越感。
见魏沅箬慢吞吞地喝着茶不动,冯妈蹙起眉,面露不悦地催促道:
“夫人,老夫人在等着你呢,你还是快点吧,让老夫人等太久,传出去名声不好听。”
魏沅箬放下茶杯, 轻轻揉了揉脑袋,缓缓起身,走到床边躺了下来,“告诉老夫人,我病了,怕过了病气给老夫人,等我病好了再去吧。”
冯妈看着魏沅箬那红润的脸色,哪里有半点生病的样子,分明就是故意推脱,便沉下脸,道:
“夫人,我看您哪里是病了,是因为侯爷要娶李小姐,您故意给老夫人下脸子吧?”
魏沅箬闻言,也不说话,用眼神看了一眼蒹葭。
蒹葭会意,直接上前给了冯妈一巴掌,“没上没下的东西,我们侯府是讲规矩的地方,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下人随意揣测主人的心思,要是传出去,你作为老夫人的人,别人会怎么说老夫人,说她教导无方,纵奴欺主,丢的是老夫人的脸!坏的是老夫人的名声!”
“你……你……”
冯妈作为李氏身边的贴身老仆,在府中一向得脸,尤其是下人面前,称得上半个主子。
从前,她在魏沅箬面前也一贯颐指气使,魏沅箬都看在李氏的面子上不跟她计较。
此刻,她被蒹葭甩了一巴掌,又被这样一番教训,哪受得了这样的气。
她目光阴狠地看向魏沅箬,“夫人,你就这么纵容一个下人对我不敬?”
魏沅箬笑了,目光落在冯妈的脸上, “冯妈这话说的,你难道不是下人?这些年在侯府被下人们哄着,就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闻言,冯妈脸色大变,“好,好,夫人既然这样瞧不上老奴这个下人,那老奴这就去回禀老夫人,夫人仔细想好该怎么跟老夫人交代。”
狠狠地丢下这句话,冯妈扭头怒气冲冲地走了。
蒹葭走到院门口,狠狠地“呸”了一声,才走回来,“不要脸的狗东西。”
“大小姐,您说,老夫人喊您去干什么呢?”
“还能干什么?侯府就那么点钱,她想让裴烨风风光光娶李静姝,当然得跟我要钱。”
蒹葭闻言,又忍不住呸了一声,“真是一家子不要脸,纳妾还想用正妻的钱。”
说着,蒹葭看向魏沅箬,道:“大小姐,您可千万别心软,随便他们说几句您就答应给他们钱。”
“当然。”
魏沅箬对蒹葭招了招手,“有件事交代给你。”
“大小姐您说。”
魏沅箬凑到蒹葭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听得蒹葭眼睛越发明亮了起来。
“奴婢知道怎么做,大小姐您就等着看好了。”
“嗯。”
魏沅箬点点头,“钱的事不用担心,要多少有多少,你只管放手去做。”
“是。”
蒹葭出去后,魏沅箬收起笑容。
她的钱,就是拿去喂狗,也不会再给裴烨一分。
傍晚,裴烨来了。
一如既往的光风霁月,月白色的锦衣衬得他风姿绰约,俊朗无双。
只是那张俊美的脸,此刻却爬满怒容。
魏沅箬微笑着迎上前去,“谁惹夫君生气了?”
裴烨冷睨了她一眼,哼了一声,在桌子旁坐下,手,用力往桌子上一放,捶得桌上的杯盘叮当作响,以示他此刻不悦的情绪。
以往,他便是如此,一不高兴了,就到她面前甩脸子,等着她低眉顺眼地去哄他。
这一次,他依然如此。
只是,这一次,魏沅箬并没有如他所愿,而是走到窗前的软榻斜靠着坐下,漫不经心地吃着让底下人重金买来的葡萄。
裴烨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魏沅箬去哄他,他耐不住扭头看去,便见魏沅箬靠在窗边正悠哉悠哉地吃着葡萄。
色泽鲜艳,圆润饱满的葡萄,如翡翠般晶莹剔透,每一颗都能供普通老百姓家吃上好几顿。
越看,裴烨就越是恼怒,冷哼了一声,刻意放大了音量,想要吸引魏沅箬的注意力。
可魏沅箬却像是没听到一般,自顾自地吃着葡萄,半分注意力都不曾分给他。
最后,还是裴烨没忍住,怒道:
“今日母亲让冯妈唤你过去,你为何不去?还让蒹葭那个贱婢动手打冯妈,沅箬,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面对裴烨的指责,魏沅箬放下手中的葡萄,满脸委屈,“夫君怎么能这样说我,我已经告诉冯妈我生病了,怕过了病气给母亲才不去的,我也是一片孝心啊,夫君不体谅我也就罢了,怎么能如此冤枉我。”
裴烨被噎了一下,随后,指着魏沅箬红光满脸的脸,厉色道:
“你少在这里糊弄我,你这副样子,哪里像是生病的样子?”
“夫君有所不知,大夫说了,我这是郁结之气,表面看不出来,实则病得厉害。”
话虽这么说,但魏沅箬的表情显得过于敷衍,尤其是,她说话的时候,还漫不经心地撕着葡萄皮,哪有半点郁结的模样。
“夫君你也知道,你要娶李家妹妹进门,为妻这么爱你,一想起来就难过得不行,现在也只能靠点美食缓解心情了。”
说着,她将翠绿的葡萄塞进嘴里,表情享受。
裴烨看着魏沅箬这油盐不进的模样,明知道她这话说得敷衍,可却还是因为她那一句“我这么爱夫君”而有些许动容。
魏沅箬爱裴烨,这一点,裴烨十分自信,因此,对于魏沅箬这句话也是深信不疑。
看魏沅箬这敷衍散漫的态度,也只当她是在赌气。
尤其是,魏沅箬这张脸实在出色,少了往日刻意的端庄,此刻慵懒的模样,无端添了几分娇媚。
裴烨看得心头发热,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两下,上前两步走到她身边坐下,伸手握住魏沅箬的手,深情款款——
“沅箬,你对为夫的心为夫心里明白,为夫跟你保证,姝儿进门,绝不会影响到你的地位,你且安心。”
裴烨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深情,魏沅箬以往最吃他这一套,若不是经历过上一世, 她哪能知道,这样一双看狗都深情的眼,却藏着那么一颗狠辣的心。
此刻被裴烨这双眼看着,魏沅箬只觉得黏腻又恶心。
她不动声色地抽回手,道:“有夫君这句话,为妻便安心了。”
她主动靠在裴烨怀中,温柔的眼底已经被冷意所取代。
温存了一会儿,裴烨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开口道:
“母亲今日同我说,我们侯府的账上……”
“夫君是怀疑我私拿了侯府公中的钱吗?”
不等裴烨说完,魏沅箬便打断了他,眼神失望又悲愤。
“夫君,我自问掌管侯府中馈这么些年,兢兢业业,不敢说呕心沥血,也是问心无愧的,夫君若有疑我,便让账房和各大管事们都过来跟为妻对质。”
裴烨见魏沅箬这么激动,赶忙摆摆手,道:“不,不,沅箬,你误会我了,我不是怀疑你,而是……”
说到这,裴烨两颊微微涨红,颇有些羞耻。
魏沅箬看懂了,却假装没看见,只是满脸委屈地看着他,眼眶通红。
“而是……侯府账上的钱只有一万两,你也知道,静姝就要进门,这一万两,实在是不够,所以……”
裴烨摸了摸鼻尖,表情讪讪。
他一向自命清高,从不关注钱财之事,以前魏沅箬掌家,侯府上下被她打点得妥妥帖帖,家用更是不需要他多管。
他每天锦衣玉食,出手阔绰,以为侯府真家财万贯。
眼下听李氏说公中就那么点钱,连给李静姝的聘礼都不够,更不用说操办婚宴了,所以,他硬着头皮来找她。
本想先下手为强,先对魏沅箬发火,等魏沅箬来哄他的时候,他趁机提出这件事,让魏沅箬主动拿出钱来补贴他。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一次,魏沅箬不似以往那么好拿捏,这会儿还要他反过来哄她。
他心中不爽,可奈何这会儿有求于魏沅箬,又只能生生忍下。
他话都说到这程度了,想来魏沅箬是听明白了。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魏沅箬,见她刚刚委屈的神色缓和了下来,道:“原来是侯府不够钱娶李家妹妹啊。”
魏沅箬故意重复了这一点,无疑,对于清高的裴烨来说,这样的事实属实让他难堪。
裴烨微微变了脸色,但又不好当面指责魏沅箬什么。
“那可怎么办呢?”
魏沅箬假装不懂裴烨的心思,“妹妹乃尚书府嫡女,要娶她进门,夫君可不能简单了事,不然的话,李家妹妹定觉得夫君你轻视她。”
裴烨见有戏,赶紧点了点头,叹气道:“是啊,姝儿毕竟是尚书之女,我们怎么能亏待她呢。”
他说着,眼神带着期盼地看着魏沅箬,“沅箬,你看这件事可怎么办?”
“这个嘛……”
魏沅箬蹙起眉,一脸苦恼地思索着,“眼下只能……”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抬眼看着裴烨期待的双眼,道:
“夫君去找同僚问问,能不能先借一些钱给你,等你拿到俸禄,等下月铺面上的盈利收上来,再还给他们便是。”
其实魏沅箬清楚,裴烨如今虽然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但一年的俸禄也就几百两。
侯府又自命清高,不掺和商户之事,铺面上的盈利纯粹靠着几个侯府管事,能有多少盈利。
以往她的嫁妆把侯府的胃口养大了,裴烨是真的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裴烨听魏沅箬这么说,脸上期待的表情顿时僵住。
他以为自己说得够直白了,没想到魏沅箬不接他的话不说,竟然还开口让他去跟同僚借钱。
外人知道他娶平妻还需要借钱,传出去他的脸还往哪里搁。
裴烨气急,偏偏魏沅箬还一脸不明白的模样,见他沉下脸,还无辜地问道:
“夫君怎么又生气了?可是为妻的建议不太好?”
裴烨憋屈得不行,半晌,才从嘴里挤出一句,“跟同僚借钱娶妻,你让为夫的脸往哪搁?”
“啊?”
魏沅箬捂着嘴,一脸恍然,“这样啊,是我考虑不周了。”
裴烨的眼底,重新燃起一丝期待,“所以,沅箬,你看这件事……”
魏沅箬蹙起眉,苦恼地摇了摇头,“夫君不好意思跟同僚借钱,我们侯府账上又就那么一点,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总不能等夫君把钱攒够了再娶妹妹吧?就算夫君等得了,妹妹怕是也等不了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魏沅箬最后一句话,直接让裴烨变了脸,他一脸心虚地低吼道:“你在胡说什么!”
“夫君这么生气干嘛呀,难道我说错了吗?夫君也说了,李家妹妹这么爱你,她肯定迫不及待想要嫁给你啊。”
裴烨听魏沅箬这么说,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有些过激,顿时有些难堪和心虚。
“原来你是这个意思。”
“不然呢,夫君以为我是什么意思?”
魏沅箬心中冷笑。
裴烨表情讪讪,有意地回避了魏沅箬这个话题,他掩嘴轻咳了两声,道:
“为夫也是这个意思。”
经过这么一打岔,裴烨一时间找不到话头继续跟魏沅箬提让她出钱的事,魏沅箬也佯装没听懂他的意思,继续吃葡萄。
裴烨又急又怒,又趁机责备道:
“你瞧瞧你,侯府如今都没钱了,你还吃这么好,传出去会让人说你骄奢淫逸,不知节俭。”
呵呵!
穷鬼指责起她来了。
魏沅箬可不惯着,开门见山道:“夫君可别冤枉我,我用的是爹爹给我的嫁妆,可没有用公中的钱给自己买吃食,侯府没钱难道是为妻造成的吗?难不成为妻用自己的嫁妆都不行了吗?”
没想到魏沅箬会这么开门见山地反问他,一时间,裴烨的脸上有些挂不住。
他最爱面子,即便心里清楚当初是魏沅箬用嫁妆帮他还了侯府的债,他也从不提起,就那么默许了这样情况的存在。
但这种事不能放在明面上提,提出来的话,难看的只会是裴烨。
魏沅箬用自己的嫁妆帮他还债他不提,她用嫁妆给自己买吃食,他却横加指责,传到哪里都不好看。
这年头,夫家管天管地也管不了妻子的嫁妆,夫家插手妻子嫁妆的事,传出去只会没脸。
因而,裴烨被魏沅箬这么一质问,倒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裴烨表情讪讪,小声的辩解,想借钱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可偏偏,他也不知道魏沅箬是真的听不懂还是故意不接他的话茬,愣是不主动提起拿钱给他娶妻这件事。
“沅箬,我也是因为侯府没钱的事急糊涂了。沅箬,你看……”
“夫君要说什么?”
魏沅箬依然假装看不懂。
裴烨气得牙痒痒,最后只能硬着头皮,道:“你能不能借为夫一些钱,你放心,为夫也不白拿你的钱,我给你写借条,等侯府铺面上的钱收上来了,为夫就还你。”
裴烨的算盘打得精,以为魏沅箬听不出他心里的算盘。
说是打借条跟她借钱,没人会说他用妻子的嫁妆娶平妻,可等他真把李静姝娶进门,他坚信到时候魏沅箬不会跟他提还钱的事。
魏沅箬心中暗笑,抬眼直视着裴烨。
跟妻子借嫁妆娶妻,裴烨这会儿还要脸,提出这个要求之后,便不敢直视魏沅箬,自然也没有看到魏沅箬眼中浸透的凉意。
“原来夫君是想借我的嫁妆娶平妻啊。”
魏沅箬故意重复了这句话,字字诛心,听在裴烨耳中更是羞耻得厉害。
“夫君你早说啊,你我夫妻一体,你早跟我说,我能不答应吗?我连侯府以前欠那么多的债都愿意拿出嫁妆替你还,你娶妻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会不同意呢。”
魏沅箬又故意提起自己拿钱替侯府还债这件事,更是让裴烨的脸变得通红。
一时间,也分不清到底是气的还是羞的。
以前,她顾及裴烨的脸面,怕他面上难堪,从不提这件事,现在,她恨不得将他的脸面踩烂在她脚底下。
“夫君放心,你要多少钱,我明日就让蒹葭去钱庄取,保证让夫君顺顺利利地娶妹妹进门。”
裴烨原本心里气恼魏沅箬提起她替侯府还债这件事,这会儿又见魏沅箬这么轻易答应借他钱,一口气就解决了他的疑难问题,心下又愉悦了起来。
对着魏沅箬的时候,又给了好脸色,“沅箬,娶妻如你,夫妇何求。”
魏沅箬眉眼弯弯:“夫君放心,你娶李姑娘这件事,为妻一定让你终生难忘。”
裴烨满心欢喜,完全没有注意到魏沅箬说这话时,那笑意根本不达眼底。
从魏沅箬这边得到答复之后,裴烨便喜洋洋地离开了,魏沅箬知道,他又迫不及待地去见李静姝去了。
魏沅箬也不在意,将面前盘子里的葡萄吃完之后,蒹葭便回来了。
“大小姐,事情都安排妥当了,我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好。”
魏沅箬满意地点了点头,将自己的私章交给蒹葭,道:“还有一件事交给你,明日,你去瑞祥钱庄,取五万两黄金。”
“大小姐,您取这么多金子干什么?”
蒹葭疑惑。
“当然是……替我们侯爷娶妻啊。”
“什么!”
蒹葭大叫了一声,“大小姐,您怎么又心软了,侯爷他花言巧语哄您几句,您就又被他骗了!”
蒹葭急得要命,魏沅箬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她冷静下来,道:
“听我说。明日,你趁人最多的时候去取,一定要大张旗鼓,让所有人知道,你要取钱给侯爷娶尚书之女进门,知道吗?”
蒹葭一听,再结合今日魏沅箬安排她去办的事,一下子就明白了。
原本怒其不争的脸上顿时露出喜色,她拍了拍胸脯,道:
“大小姐,奴婢明白了,明天一定让所有人都知道,安平侯是靠什么娶的平妻。”
魏沅箬也跟着笑了。
裴烨,你想风风光光娶妻,那我就让全天下的人知道你有多风光。
既然想要用我的钱,就别怪我把你的脸皮撕下来。
翌日。
繁华热闹的京都城,人流如织,车马喧嚣。
忙碌的小贩早早起来在街上叫卖,各大商铺陆陆续续开业,迎来送往,贵客不绝。
各家夫人小姐们在店铺里挑选着金银首饰,酒楼内,宾客们举杯畅饮,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此时,京城最大的瑞祥钱庄内,一名侍女打扮的姑娘正声色俱厉地指着钱庄掌柜大声怒骂。
“我们大小姐可是安平侯府夫人,当年她嫁到侯府,上百台嫁妆堵了多条街,你也是知道的,我们大小姐信任你们钱庄,才把所有嫁妆都存入你们瑞祥钱庄,如今不过只是想取个几万黄金供我们侯爷娶平妻进门,你们竟敢推三阻四,是不是想吞了我们大小姐的钱?”
蒹葭的声音很响,几乎使出的吃奶的力气,尤其是提到安平侯裴烨娶平妻这件事,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当年,魏沅箬嫁到落魄的安平侯付,那上百台嫁妆的事羡慕红了多少人的眼,谁不知道侯府从落魄到如今的金碧辉煌,靠的就是他娶的江南巨贾之女。
现如今,听说他要娶平妻了,八卦之心骤然升起,谁不想听一嘴。
于是,随着蒹葭这一声叫嚷,周围的人都陆陆续续围了上来。
见状,蒹葭的戏演得更卖力了。
“大家来评评理,我们大小姐可是瑞祥钱庄的大主顾,现在想取点金子都不行,这是什么道理?”
掌柜的在一旁不停地对着蒹葭作揖赔不是,“姑娘,不是我们不给,实在是您要取的太多了,得提早几天跟我们约好,我们才能将金子备好,今日实在是没有啊。”
“才几万两黄金而已,怎么会没有,你少在这推三阻四,你知道我们侯爷要娶的平妻是谁吗?是兵部尚书家的大小姐,你今日不让我取钱回去交给我们侯爷,耽误了尚书千金进门,你担待得起吗?”
蒹葭说得义愤填膺,一副生怕耽误了裴烨娶平妻的事,越说越气。
说完,她用眼神往人群扫了一眼。
紧跟着,人群中便有人开始议论了起来——
“不会吧?听这姑娘的意思,裴侯爷要娶平妻进门,还要花原配夫人的嫁妆啊?这天底下还有这等好事?”
“啧啧啧!这裴侯爷听说一表人才,当年侯府落魄,欠了很多钱,就是因为娶了巨富家的千金,侯夫人进门后,用自己的嫁妆给侯爷还了债,没想到如今娶平妻还得用正房夫人的嫁妆啊。”
“这侯府可真是不要脸啊,娶平妻竟然把手伸到正房夫人的嫁妆上,也不知道平时侯府这风光的模样,得用多少侯夫人的嫁妆去补贴哦。”
“我还记得当年,侯夫人嫁进门的时候,侯爷还指天发誓一辈子绝不纳妾,只要侯夫人一个呢,如今才过去多久,就要娶平妻,嘿~还得用正房夫人的钱,这裴侯爷真是厉害。”
“不愧是裴侯啊,能娶到这么大度的夫人,替他还债不说,还愿意花自己的嫁妆给裴侯娶平妻呢,真让人羡慕。”
“娶什么平妻?说好听点是平妻,说难听点,不就是纳妾吗?不要脸,用正房夫人的嫁妆纳妾。”
"……"
不到半天,安平侯裴烨要用原配夫人的嫁妆娶兵部尚书之女的事便传遍了整个京城。
街头巷尾都在讨论这件事,裴侯爷时隔五年,再一次成了京都城的名人。
饕餮居。
魏沅箬约了摄政王府的管家申时在此地相见,饕餮居正好在瑞祥钱庄的对面,从她坐的这个位子看下去,蒹葭的表演尽数落入她的眼底。
她满意地品了一口茶。
回去得给蒹葭那丫头多赏点金子。
她早就猜到裴烨会过来跟她借钱,早在昨天裴烨来找她之前,她就吩咐蒹葭拿了一大笔钱出去散播侯府那档子事。
包括当年他娶她后,她用嫁妆还侯府的债,包括侯府账上没多少钱,她掌管中馈后,一直在用嫁妆补贴侯府,以及今日那些围在钱庄外的“路人”都是她让蒹葭花钱请来的。
舆论这种东西,就跟读书人的笔一样,一旦传开,比刀枪剑戟还要可怕。
裴烨想踩着她上去,也得看他有没有这个能耐。
她即使做好了和离的打算,也不会落人口实,她要让自己在这场和离事件里,成为一个“完美受害者”。
视线从钱庄门前收回,她放下茶杯,门外,在此时传来响动。
“客官里边请。”
魏沅箬立即站起身子,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即使她要见的人只是王府管家,她也要客客气气地接待。
门被推开,魏沅箬刚要开口,却在看到门口出现的人时,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眼前的男人,一身玄色锦袍,头戴玉冠,墨色的黑发落在身后,深邃幽暗的黑眸,如一潭死沉的寒潭,深不见底又波澜不起。
一双剑眉斜飞入鬓,五官深邃,俊朗不凡。
比起裴烨朗月清风的书生气,眼前的男人身上,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凌厉,即使那张苍白的脸透着久治不愈的病态。
魏沅箬知道,他这是中了难解之毒,命不久矣。
可哪怕他此刻坐在轮椅上,魏沅箬是站着的,他只看她一眼,那气势,却足以让她不由自主地矮了几分。
尽管上一世,她见过他数次,也算是熟悉,可眼下,魏沅箬还是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王爷。”
魏沅箬微微屈膝行了个礼,心头却是惊诧不已。
她知道管家拿了那枚玉佩肯定会请示摄政王,但她没想到萧胤竟然会亲自过来。
萧胤坐在木制的轮椅上,白皙修长的手,轻轻转动着轮椅,缓慢到了她面前。
他掩着唇,因为剧毒引起的咳嗽,他气息微微有些急促。
“听说,侯夫人要见我王府管家,本王有些好奇,便亲自来看一看,侯夫人不介意吧?”
萧胤的声音很好听,尤其是带着一丝虚弱的时候,就像是在耳边挠痒痒,用话本子上的话来说,听着声音都能怀孕那种。
此刻,他慢悠悠地对她说着话,没有血色的唇角勾着一抹浅笑,看上去很温和,但只有跟他打过交道的人会知道,这人,就是个活脱脱的阎王。
杀人不见血,吃人不吐骨头。
上一秒可能在跟你说笑,下一秒,你的脑袋就在他手里被拧断了。
魏沅箬从心底里怕这个人,上一世,她为了帮裴烨斗倒他,才会硬着头皮在他跟前周旋,实际上,她内心怕得要死。
但她也清楚,也只有萧胤这样的人,才会压制住裴烨。
上一世,如果不是萧胤死得太早,裴烨之后的日子哪能这么好过。
可惜了。
所以,这一世,她必须得让萧胤好好活着,让他成为自己报仇的刀。
“王爷您言重了。”
她见管家也只是为了他,现在他本人亲自来了,当面谈也好。
“王爷,这边请。”
她邀请萧胤在窗前落座,刚坐下,落下对面钱庄里,传来一阵喧嚣之声。
蒹葭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地说着钱庄不让她取钱,耽误他们侯爷娶平妻的事。
萧胤的目光,往楼下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王爷,请喝茶。”
饕餮居的茶,一两值百金,自然是上品,魏沅箬并不怕面前的茶会辱没了萧胤。
萧胤端起茶,放到嘴边抿了一小口, “好茶。”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深深地看着魏沅箬,莫名的,魏沅箬觉得,萧胤说的“好茶”是在拐弯抹角骂她。
“侯夫人这一手,真高明。”
萧胤的目光,从楼底下掠过,又重新回到魏沅箬的脸上。
魏沅箬心下一惊,自然明白萧胤说的是什么。
这人,虽然很快就要翘辫子,但终究是一只老狐狸。
魏沅箬不确定,自己找萧胤合作,算不算是与虎谋皮。
但有一点,她清楚,她只要报仇,不跟萧胤争抢什么利益,他总归不至于要置她一个小女子于死地。
“我不明白王爷您在说什么。”
魏沅箬开始装傻,只要萧胤不挑明,她就假装听不懂。
“侯夫人玩这一出,就不怕裴侯爷回去找你算账?”
萧胤指了指楼下,问道。
期间,时不时地发出几声轻咳,听得魏沅箬有些闹心。
“王爷怎么会这么想,我为了让我家侯爷娶到娇妻都急成这样了,他应该感动才是,怎么会找我算账?”
她笑眯眯地给萧胤再斟了一杯茶,“王爷不觉得很感动吗?”
话音刚落,一声嗤笑从萧胤嘴里传出,“侯夫人又不是为本王娶妻,本王为何感动?”
瞧?
这不,三两句话,话题就不就转到正题上了。
“王爷想要娶妻了?”
魏沅箬问,尽管这个问题,对于目前跟萧胤还不算熟的魏沅箬来说,有些冒犯。
但她等不及了,并不想跟萧胤打太极。
萧胤眉头微挑,没有血色的脸,此刻因为这一个小动作而添了几分动人的神采。
真要说的话,萧胤的长相比裴烨要出色更多。
只可惜,萧胤是带毒的花,欣赏多了,会要命。
“侯夫人打算给本王介绍一个?”
萧胤放下茶杯,看向魏沅箬,平缓的语气,听不出半分情绪。
下一秒,那枚她让蒹葭交给管家的玉佩,此刻被萧胤缓缓放到她面前。
“侯夫人让人送来这枚玉佩,是想跟本王说什么?”
萧胤开门见山,魏沅箬原本准备好要跟管家说的话,对着萧胤反而说不出口里。
这枚玉佩,是她还没有嫁给裴烨时,萧胤赠与她的。
那个时候,她刚从药王谷回去给父亲贺寿,途中救下了身负重伤的萧胤, 等萧胤伤愈离开时,他给了她这枚玉佩。
说是以后她若有所求,可去京城睿王府求助。
没错,那个时候,先帝还在,他是先帝最小的弟弟,睿亲王。
后扶持幼帝登基,他才成了摄政王。
上辈子,魏沅箬从未想过与京城有交集,自然也没把萧胤的话当回事,后来嫁给裴烨之后,她一心一意帮扶裴烨,又跟李静姝内斗。
再跟萧胤相见时,他是裴烨的死对头,作为裴烨的妻子,她自然是站在裴烨这边,对萧胤也不会有好脸色,甚至求神拜佛都要让萧胤赶紧去死。
好么,他真死了,死得可快了。
这会儿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萧胤,魏沅箬的心里生出了几分心虚。
萧胤见她不语,只是脸上的表情,带着几分心虚和惭愧,他更是好奇了。
“侯夫人?”
萧胤开口,魏沅箬立即回神。
抬眼看向萧胤那张诱人的脸,她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故作镇定地问道:
“王爷,您觉得我如何?”
这一下,换萧胤愣住了。
那双幽深的黑眸此刻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脸上,半晌没有出声。
就连一旁候着的王府管家也被魏沅箬这话给吓了一跳,差点尖叫出声。
也不怪这主仆二人是这副表情,换成谁,面对一个已婚妇女毛遂自荐,都会被惊到。
可话都说出去了,魏沅箬反而镇定多了。
她直视着萧胤让人无法猜透的黑眸,又重复了一遍,“王爷觉得,我还行不?”
“侯夫人,你在跟本王开玩笑?”
萧胤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但魏沅箬本能地觉得,萧胤应该是生气了。
他一定觉得,她在捉弄他。
魏沅箬认真地摇了摇头,在桌对面站起身,双手撑着桌子,俯视着萧胤没有情绪的眼,道:
“王爷,咱们做个交易吧。”
两人离得很近,魏沅箬说话的时候,气息吹动了萧胤鬓角的几缕碎发。
他黑眸微眯,一言不发地看着魏沅箬那双灵动又浸泡着算计的眼。
“说来听听。”
他的双手,搭在轮椅扶手上,不经意间,重了几分力道,声音也哑了几分。
魏沅箬没有注意到,见萧胤愿意听她说,而不是拂袖离开,魏沅箬松了口气。
有戏。
“王爷的腿,我能治,王爷的毒,我也能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