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遥是小说《故园东望》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月獠写的一款宫斗宅斗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故园东望》的章节内容
今天是白将军千金出嫁的日子,满城繁花似锦,喜气洋洋。白将军军功显赫,威名远扬,他的爱女白小姐的婚事自然也如天作之合,铺天盖地的盛大。满城的百姓都纷纷走出家门,簇拥在街道两旁,围观这空前盛况的婚礼。
朝阳初升,金光万缕洒落在宏伟的城墙上,照耀着一切。婚礼所乘之大红色婚车,饰以龙凤呈祥的精美图案,并镶嵌着熠熠生辉的珠宝,显得极为华丽夺目。婚车之上,白小姐身着华丽的礼服,面带微笑,满面春风。街道两旁,锣鼓喧阗,龙狮欢舞,欢声笑语不断。
婚车缓缓启动,绕城一周。一路上,百姓们纷纷献上祝福,祝福新人百年好合,白头偕老。白小姐的脸上洋溢着幸福和羞涩的笑容,眼中闪烁着期待和憧憬的光芒。车窗外的风景一路变幻,却不如她心中的喜悦激动。
白小姐手持扇面半遮脸,透过轻纱的缝隙,她的目光如蝴蝶轻舞,悄然瞥向人群,捕捉到人群中一抹青色,那身影轻盈如风,转眼消失在熙攘人群中。
离遥面色沉稳,远离人群,拐进偏僻的小巷。早已有人等候多时,紧紧盯着她手中黑布包裹的东西。
离遥将沉甸甸的黑布扔过去,落在众人中间。
黑布缓缓被掀开,那一刻,空气仿佛凝固了。里面竟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那人死前惊恐的睁大双眼,像是看到了什么惊骇的事。
那几人确定完身份后,对着椅子上坐着的人点点头,随即抓起包裹离去。
“做的不错。”
“弄脏我衣服了。”离遥嫌恶地拍了拍衣袖。
来人起身,走到她面前。
男子一身云缎锦衣,唇瓣含笑,五官俊美,折扇摆动间,难掩贵气风流。此时那双黑曜石般澄亮耀眼的眸正笑吟吟注视着她,“不过是件衣裳,我赔遥十件便是。”
离遥仿佛浑然不觉,“那就多谢司掌柜,赏金按老方法分成。若还有悬赏,司掌柜记得留给我。”
“这是自然。日里只听祝灵说你有好身手,今日见你只凭自己带回徐正项首,方知不是夸大其词。既然有这般好本事,为何不留在司家呢?我绝不会亏待遥。”轻言细语中,司子茗俯身靠近她。
离遥后退两步,“多谢掌柜美意。若有朝一日我无所去处投奔司掌柜,司掌柜可不要嫌弃。”
这便是委婉地拒绝了。司子茗笑,“求之不得,怎会嫌弃?”
回客栈的路上,离遥将那件沾上血迹的青色衣裳烧了个干净。
早知道今天要杀人,她就不穿浅色了。
不过这些人也是真缺德啊,专挑人家儿子成婚这一天。
她就不会如此。
离遥回想起白日里鸾车上那位美貌少女轻盈而坐,不经意间的回头一瞥。
亲家死了,这场婚事,还能喜庆吗?
突如其来的的惨变令徐白两家猝不及防,本在欢欣中迎娶新娘的徐尚书之子更是心情沉痛,不得不仓促应对父亲离世的变故。
徐尚书死相之惨,甚至头颅至今不见踪影。此事立刻引起朝堂轩然大波,连病中的皇帝亦被惊动,责令刑部彻查,锦衣卫协助,务必查清真相。
风头正紧,离遥拒绝了祝灵传来的几个悬赏,等待这场风波平息。
“叩叩叩——”
门被敲响,离遥放下正在擦拭的剑起身开门。
本以为又是祝灵派人送来的任务,谁知门前站着一位粉衣少女,挥手对她笑,“遥,好久不见。”
离遥挑了挑眉,“祝灵?亲自前来,有何贵干?”
“不请我进去喝杯茶吗?”祝灵笑吟吟朝屋内看了眼,“还是房内藏娇,不敢让我进?”
“你以为我那么闲吗?”离遥后退几步,祝灵走进屋内,在桌前坐下,替自己倒了杯茶。
离遥关上门,在她身侧坐下,“说吧,什么事?”
“遥好无情,难道没事就不能找你?”
离遥斜睨她一眼不语。
祝灵打量了一番周围,“这地方如此简陋,怎能住人?”
“我都住三个月了,怎么不能住?”
“你看这屋檐,这地板,破破烂烂!还缝补过!咦,这什么茶,好难喝!”祝灵挑剔道,“遥,这也没个人服侍你,不如我派几个小侍来?”
“不用了,我不喜欢别人近身,会忍不住......”离遥哼了声,亮了亮手中的剑。
祝灵哈哈笑起来,“好吧,那我也不兜圈子了,离遥,要不要来司公子手下做事?先别急着拒绝我,这也不是我第一次邀请你了,半年前我们刚认识,我就看出来你很有本领,我一直想留你在六虚门做事。只不过我的权利不够开出能让你满意的条件,但现在,司掌柜看到了你的本事,徐正的事,你做的干净利落不留把柄,他非常满意。”
“我知道,上次见面,我已经拒绝他了。”离遥暗道,这位司公子看起来不像很缺人手的样子。
“你已经拒绝了?”祝灵微微吃惊,“那看来掌柜真的很欣赏你,否则也不会派我再来一趟了。遥,你真的不要听听掌柜开出的价格吗?”
“无非就是那些。”
“掌柜的说,若你应允,司家愿竭尽全力满足你三个愿望,无论所提何求,皆竭力达成,决不食言。”
离遥怔了怔,抬头看向祝灵,“无论所提何求?”
祝灵眼中闪烁笑意回应,“皆竭力达成。”
离遥沉默。
京城第一富商司家的许诺,听起来难以拒绝啊。司子茗开出这样的条件,看来......
“看来司老爷病重的消息,不是空穴来风啊。”离遥叹了口气。
祝灵脸色微变,“遥......”
“放心,我还是很懂规矩的,不该说的,我不会说。”离遥笑着安抚她,“来说说吧,司掌柜想让我做什么?”
“看来你同意了?”
“你祝大管事亲自前来,我怎能不给面子?”
祝灵哈哈笑起来,“你偶尔说句奉承话真是让我受用。”
司家两兄弟,嫡长子司赋双和次子司子茗之间的不和早已显露无疑,难以调和。双方虽表面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但暗流涌动,危机四伏。如今司老爷病情骤然恶化,整个司家笼罩在阴霾之中,二人的斗争更是愈演愈烈,前些日子司子茗甚至遭到刺杀,险些丧命。
“我要贴身保护司子茗?”离遥皱眉,“他长这么大,难道身边没有侍卫?”
“有,不过一直是由我兄长负责,前些日子他和另一位管事去查益州的庄子了,没想到会情况突变,如今他们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但......”祝灵似乎有些困扰,“大少爷身边突然多了位神秘人,不仅身手不凡,更兼心思缜密,更可怕的是,这位神秘人,是长乐公主暗中派遣的。”
确实可怕。司赋双和司子茗无论如何争斗,都仅仅是司家家事,而如今长乐公主插手,无疑代表着皇室介入,似乎暗示着局势更加扑朔迷离。
“请神容易送神难,他们二人关系就如此水火不容?”
祝灵悠悠叹了口气,“两位公子注定是要生死较量的。”
离遥打量她片刻,笑了,“ 看来站对位置很重要,你为何效忠司子茗?目前来看,大公子显然更具优势。”
“祝家本就是二公子母家,我身为祝家旁支,替二公子做事不是天经地义吗?”
离遥了然地点点头,“现在司家在大公子掌握之中,司老爷的房间更是靠近不了,司子茗有什么打算?”
祝灵玩笑道,“你可以去闯祝家,将老爷带出来吗?”
离遥面无表情,“可以,但不能保证他的死活。”她可不会尊老爱幼,对病重的老人轻拿轻放。
祝灵失笑,“我的想法是在祝家后院放一把火。然后召开司家会议,以大公子照顾不周为由,将老爷转移,我们的人手再趁机介入。”
离遥思索片刻,“可行,但如何保证那些长老未被收买?”
“我也是在担心这一点,所以尚未行动。”
“你兄长多久归来?”
“京城距益州至少半个月路程,快马紧赶也要一旬。”
“太慢了,再晚点,可以赶上你家二公子头七。”
“慎言!”祝灵倒吸了口冷气,她虽然算是了解离遥的性子,也没想到她敢如此百无禁忌。
“回去告诉司子茗,早做打算,我可不能帮他把所有反对的人都杀了。”
“回去?”祝灵看了她一眼,“既然要保护掌柜,你也要和我一起回去。”
“......”离遥差点忘了,“好吧,让我收拾一下行李。”
“哪用你亲自收拾。”祝灵轻笑着打了个响指,几位女侍卫如幽灵般现身,自窗户一跃而入,动作迅捷而无声,“走吧,我带你去司家。”
花窗半开,落日的余晖整齐地铺在窗棂,将外头的梧桐落叶照影落尽窗内。
司赋双静坐竹椅上,凝视着窗外景象。
江无痕轻轻推门,走进昏暗的房间,点燃烛火。司赋双匆忙起身询问,“如何?”
只见江无痕点头,“已经派人在途中埋伏,祝旭和符伯羽一时赶不回来。”
“这种时候司子茗的心腹不在,我看他拿什么和我斗。”闻言,司赋双得意地笑出声,“现在只等老头升天,司子茗就出局了。”
然而江无痕面上不见轻松,“我听闻二少爷身边多了一位女子......”
“他还有心思风花雪月?”司赋双摸了摸下巴,“那女子什么来历?”
“师从无乐门,半年前来到京城。其他消息一概查不到。”
司赋双思索片刻,猜测是司子茗担心自己的那条命,所以不知道从哪个小门小派请了位有武艺的来当侍卫。虽然司赋双暂时不会杀他,不过不介意给他一点警告。
他看向江无痕,这位的本事他很清楚,虽然是公主派过来的,不过能利用为何不用呢?
“去取了她的人头摆在司子茗面前,像徐正那样。”司赋双冷哼一声,声音中带着轻蔑与不屑,“徐正的事,一定是他做的。只可惜我手中没有实证......”
江无痕点头示意明白,随即迅速离去。
与此同时,另一边。
司子茗将手中书信重重拍在桌子上,“司赋双派人拦截伯羽和阿旭!他们二人皆有受伤,这可如何是好?”
祝灵抽过那封信,细细观看,“看来他们是要逼得您身边无人可用。”
“灵儿,我该如何是好?”司子茗紧紧握着祝灵的手,急切地问道。
离遥静坐一旁,目光不动声色在二人间流转。
来到司府已有三天,她差不多也了解目前形势。司子茗此人,真真是草包美人,能力不足,徒有其表,才华平庸。不过好在他待人随和,因此麾下有能力者对他忠心耿耿,不至于在这场斗争中输得那么难堪。
祝旭和万伯羽不在身边,他便自乱阵脚,好在还有一个祝灵在身边帮衬着。
祝灵没有察觉,只眉头紧锁认真思索道,“他们这么做,也代表他们要趁这段时间对老爷动手。二少爷,别再犹豫,我们必须有所行动。”
司子茗苦恼地揉眉,犹豫着回答,“可我只能确保一位长老的心意,另外两位......万一......”
显然他内心犹豫不决,难以做下决定。
但情势所迫,祝灵还要再劝,离遥走过去,对着她摇了摇头。
祝灵略微惊讶地看了她一眼,离遥对着二人道,“天色已晚,其他的事,明日再谈。”
司子茗看了眼窗外,点头,“是该回去歇息了,灵儿,此事容我再想想,明日我必给你答复。”
“如此,我便等公子消息了。”祝灵垂眸,朝司子茗微微行礼,转身离开。
离遥跟着她一起出了门。
祝灵长呼一口气,“你拦着我做什么?”
“你急也没用,他什么性子你最清楚。”
“我近日来最害怕的事就是一朝醒来,司家已经变天了。”祝灵叹气,“寝食难安,公子却迟迟拿不定主意。”
说罢她摇摇头,“我也累了,先走了。”
二人朝相反的方向离去。
已近丑时,府内静悄悄一片,月光透过窗棂撒在地上,铺就一条银白色路径。离遥轻轻抚过腰间剑柄,缓缓前行。她转过一道角落,消失在黑暗中。
一道黑影悄然而至,向她逼近。
下一秒,冷冽的剑光劈面而来!冷光闪烁间,雷霆杀意直奔而来,无处可逃。
江无痕冷汗直流,捂着血流不止的肩膀急忙后退。
好险!若不是反应够快,这一剑要砍的就是他脑袋。
离遥缓缓从黑暗中走出。寂静的月光下,她神情冷然,漫不经心挽了一道剑花。
“你......”江无痕握紧手中匕首,企图说些什么。
离遥打断他,“司赋双派你来的?”
“......”
“不说也没关系。”离遥轻声。语毕寒光乍现,剑尖直指人心,欲置对方于死地。
江无痕反手扔出三道暗器,离遥不慌不忙躲开,谁料下一刻竟泵出白色烟雾,扰乱离遥视线。
离遥立刻挥袖掩鼻,然而那人已消失在原地,只留下地面上的血迹,昭示着方才的种种。
曙光初现,天际由暗转明,然而另一道更灼热的火光划破苍穹。
“走水了!快来人啊!”
管家李睿慌张推开门,急促的脚步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下人们被惊醒,迅速奔向越烧越烈的后院。
祝灵匆匆赶来时,离遥已一脚踢开司子茗的房门,“起来!立刻派人去后院拦下司赋双的人!”
祝灵连忙派侍女进屋替一脸茫然的司子茗梳洗,自己拉着离遥向后院走去,纵使情况紧迫,但她前些日子在司子茗遇刺时为了保护他,腿上挨了一刀,至今隐隐作痛,所以走得不快,“放心,我已经让人盯着了,长老那边也安排好了,少爷只需露个脸。”
离遥看着她,眼神平静,难以捉摸其中情绪,“是你做的。”
祝灵笑了笑,“抱歉,遥,昨晚我都看到了,他伤的很重暂时无法回来。这么好的机会,我不能错过。”
“不必同我解释,你应该想想怎么与掌柜解释。”
见离遥没有因她的擅自行动动怒,祝灵心中的忧虑瞬间消散,露出了轻松的笑容,“放心,事出有因,少爷一向体恤,定然不会责怪的。”
离遥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这话倒没错。
“放肆!”
还未走近便听到司赋双的怒喝声,“光天化日之下这是做什么!叫你家主子滚过来!”
只见颤巍巍的老人坐在轮椅上,面容很是疲惫。两波人将他团团围住,双方紧张对峙,气氛一度紧绷。
“司子茗呢?这是要谋杀父亲不成?”
“大公子慎言!纵火之人我已查明!”祝灵缓缓昂首走至司赋双面前站立,同他展开无声的较量。
见她及时雨般现身,另一方如立刻有了主心骨一般,重新燃起斗志。
司赋双轻蔑地冷笑,他很确定此事一定是司子茗的爪牙慌不择路的反击,他倒要看看她能如何巧舌如簧,“那你说说是何人所为?”
“此人正是大公子身边亲近之人,江无痕!”祝灵朗声道,一字一句,声音清晰而有力。
司赋双惊疑地看向她,荒唐二字卡在喉间尚未说出。然而方才全神贯注于祝灵的神情,却未注意到她身后的身影。
祝灵侧开身,微风拂过,身后之人的轮廓逐渐清晰。只见女子一身青色长袍随风飘动,双手环胸抱剑,倚树而立,似笑非笑睨着他。
司赋双大惊!他立刻认出这名长相平平无奇的女子,正是昨夜他命令江无痕取其性命!
江无痕一夜未归,他原本没有在意,只以为他是回公主府复命。然而眼前的女子面色红润,怎么也不像有事的样子。
江无痕失败了?
司赋双心中闪过种种疑惑,然而祝灵并没有给他思索的时间,“我有人证,指认昨夜偷偷纵火之人正是江无痕!”
“不可能!”
“不可能?”祝灵轻笑,“那不知可否请江先生出面对质?”
原来是在这等着他!
司赋双恨恨咬牙,面上若无其事,“真是不巧,江先生有事出门了。”
“出了事便不见了?那我可否认定他是畏罪潜逃?”
“你休要血口喷人!”司赋双厉声呵斥。
“大少爷这般维护,难道,其实此人是大少爷授意?”祝灵却不惧怕他,“莫不是想要借机谋害老爷,妄图吞得司家家产!”
匆匆赶来的长老等人闻言脸色骤变。一旁的下人们议论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贱人,你再敢攀咬!”司赋双脸色铁青,大怒,身为家中大少爷,金尊玉贵,本就性情暴躁,从未有人胆敢对他不敬。如今一个小小旁支竟敢如此羞辱他,他的怒火腾腾燃烧,愤怒之下拔剑而出。
司赋双的心腹等人立刻拦住他,“公子!莫要冲动啊!”
“大公子若是因为被我揭穿阴谋想要杀人灭口,那祝灵也没什么好怕的!”祝灵身体紧绷,仿佛害怕到了极点,却强作镇定,眼神倔强。而泪水如断线的珍珠,顺着脸颊悄然滴落,惹人怜惜。
这演技之精湛,离遥忍不住默默赞叹。
静默的大厅,长老与司家两位公子正襟危坐。肃穆的气氛令人窒息,跪在地上的奴仆低着头,身体颤抖,“小人绝无欺瞒!昨夜出现在后院的可疑之人,仅有江先生!”
“江先生只是出现在后院,就要被当做纵火者?未免太过牵强!”司赋双身后的心腹反驳。
有人质疑,“江先生无缘无故为何出现在后院?”
另一人回应,“......江先生借住司府,我等并无权过问其行踪。”
“满是推托之词!大公子这般解释,恐不能服众!”
长老中一位白须老人开口,“不知江先生可否出面解释一番?”
心腹几人面面相觑,司赋双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祝灵正欲乘胜追击,目光却被门前的声响吸引。
“江某来迟,见谅。”
晨曦的微光中,修长身影逆光而来。一袭玄衣身姿卓越,衣袂随风飘扬。只见他神态从容不迫,步伐沉稳有力,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势踏门而入。
离遥一成不变的冷淡面容终于有了些许波澜。
江无痕含笑站定,先是一一行礼,随后命人将一被五花大绑的人丢在地上。
长老疑惑问道,“你这是何意?”
江无痕回答:“昨夜我见后院有人鬼鬼祟祟,所以多留意了些,没想到竟真的抓到有人纵火。”
祝灵看清地上那人的面容,脸色骤然惨白,仿佛血液都被抽走空,袖中的手心死死掐住,试图强自镇定。
一双手伸过去,轻拍了她,带着安抚的意味。祝灵转头看去,是离遥。
离遥面不改色,仿佛一切纷扰都无法扰乱她的内心。那双如沉水般的眼睛依旧平和,带着一种莫名令人心安的力量。
祝灵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笑了笑,对她点点头。
离遥移开手。
显然,江无痕的出现打破了向司子茗倾斜的天平。
“不知他到底是受何人指使呢?”江无痕笑吟吟抬头扫视一周,目光在离遥身上短暂停留,似有无尽深意。
眼下,只需要他撬开纵火者的嘴,一切便立刻有了答案。
然而,会给他这个机会吗?
离遥心知肚明,静静回望。
江无痕尚未理解她那一切尽在掌握的傲慢从何而来,变故突生。
“不好了!老爷他——!”
下人匆匆来报,众人皆惊起。祝灵立刻给了司子茗一个眼神,司子茗急切奔过去,“爹如何了?”
“各位大人快去看看老爷吧,老爷不行了——”
此言一出,众人乱作一团,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不安的气息。嘈杂声声,所有人议论不止,那名阶下之囚存在反而被彻底忽略,无人在意他的命运与真相。
司子茗首先冲出大厅,司赋双见状,不甘示弱紧随其后,其他人也纷纷走出去,只有祝灵立刻趁机下令,指着那纵火者,“将此人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江无痕见祝灵的人逐渐逼近,心知阻拦无望,轻叹一口气,面上却不见任何颓然之色,任由祝灵的人将其带走。
祝灵带着人离去。
厅内只剩江无痕与离遥二人。
离遥欲离开,江无痕喊住了她,“好手段,你给司谦义喂了什么?”
“只是一些补药。”离遥答。
此药大补,只是司谦义身体虚弱,能否承受这猛烈的药效就不得而知了。
方才趁火势混乱,离遥掺进他的茶盅中。如此,纵使请大夫诊断,也只查出是进补过度。
江无痕缓缓走到她身侧,“同那丫头打交道,你这般不设防可怎么行?”
“此言何意?”离遥斜睨他一眼。
“我擒获那人已足足有一个时辰,你觉得,我会什么都问不出来吗?”
二人目光交汇。
离遥这才看清这人长相,此人容颜艳丽,一双桃花眼含笑吟吟,美眸充满柔情一瞬不瞬凝视着她。
但离遥并不为这等美色所惑,因不喜对方打哑谜的方式与她交流,于是,她直言不讳道,“若你所言的是她设计司家在益州的钱庄出现问题,以此为由调走祝旭和符伯羽这件事,或者是她自导自演以救司子茗之事,则我已知晓。”
江无痕挑了挑眉,“猜到了?”
“我并非司子茗那般无知无觉。”离遥提起此人甚是嫌弃,“或者你想说点我不知道的?”
“这女子胆识过人,手段果断,跟着她做事你当真不惧?”
“狠?”离遥只觉好笑,“这几件事中有确确实实受伤的只有她自己,至今她的腿伤仍未痊愈。此等言论,不觉得对她太过苛刻?”
面对离遥的暗嘲,江无痕却甚是愉悦地转移话题,“司家之事即将尘埃落定,离姑娘可有其它打算?”
嗯?又是一个缺人手的?
但......
离遥清楚记得,他方才进门看她时一闪而过的恶意,虽然很短暂,但离遥捕捉到了,“怎么?是你的主子觉得你武艺不精,护不住他?”
江无痕应声称是,“确实,离姑娘剑法高超,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受了你一剑,如今只能躺在病榻上喝药,还要我来替他善后,可真是......”说罢,幽幽叹了口气,显得颇为惆怅。
离遥脸色古怪地看着他。
面前男子俊美夺目,言辞温和,“在下江月白,是江无痕的兄长。”
离遥审视他片刻,盯着他眼下那颗泪痣,若有所思,“怪不得,比昨夜见时多了些皱纹。”
“......”
江月白的笑容依旧完美无缺,然而其无可挑剔的脸上,那完美的面具似乎肉眼可见地裂开一道细缝。
面前这个人实在耐人寻味,明明是条毒蛇,偏偏隐藏獠牙,伪装出温驯之态。尽管内心存在一定好奇,但离遥面上依旧保持着镇定。
离遥对这点悬念并未如预期般显露明显反应,这种沉稳和冷静令江月白感到难以言表的不甘。
然而离遥已经失去交谈的兴致,同他擦肩而过,他不得不再次出声,试图以另一种方法吸引她的注意,“若是长乐公主亲自相邀呢?”
长乐公主的名号,也只让离遥的脚步停顿一瞬,随即毫无留恋的离去。
司谦义房间前围满人,离遥只远远注视着。
祝灵面带倦容走出人群,向她询问,“遥?你去哪里了?”
离遥没回答她,而是问道,“司老爷情况如何?”
祝灵摇了摇头,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离遥接着询问,“江无痕是双胞胎?”
祝灵甚是疑惑,“从未听说过这样的消息。”
“方才见到的人右眼有颗泪痣,但江无痕并无此特征。”离遥回忆昨晚月光下江无痕的面容。
“什么?”祝灵听后感到震惊,“他竟敢顶替弟弟前来,真是胆大。”
离遥笑了。她长相平凡,面上也很少有表情。一双眸十足冷冽,此时笑起来却意外的柔和,整个人生动起来。
“我刚刚没有说,江无痕是弟弟。”
突然间,风声悄然消失,周遭的一切都仿佛凝固在刹那。祝灵立于原地,周围的气息沉寂得异常。
终于,她缓缓抬头,收起那副惊讶的表情,冷淡地开口,“我很高兴,遥你不是我的敌人。”
“至少眼下不是。”离遥补充道,“看样子,要提前说一句恭喜。事成,你将是最大的功臣。”
“你在讽刺我吗?遥?”祝灵轻轻摇头,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机关算尽,自作聪明。”
“不必妄自菲薄,你做的很漂亮,只是收尾处理的不够干净。”离遥取出一枚符碟递给她。
祝灵愣愣地看着她。
这枚符牒代表着京城最大黑市的交易认证,每达成交易,所有凭证都会被严密封存在黑市最机密的一处箱匣中,只凭符碟打开,卖家买家各持一份。
而祝灵的那块,早已烧毁。
“有人在黑市探查这笔交易,不过还好,我同那里的人有些交情。”离遥将符牒放在祝灵手心。
祝灵紧握着符牒,“......多谢。”
离遥轻“嗯”一声,“我猜测是符伯羽,他应该看出了布庄是内部人动的手脚,但又不愿怀疑你,所以派人去了黑市。”
“他是没有确凿的证据罢了。”祝灵冷笑。
离遥没打算深入了解他们之间的恩怨,“我原本是打算离开的时候将此物交给你,现在也时间差不多,我该走了。”
祝灵挽留,“遥,留在司家不好吗?”
离遥看着哭声一片的长老、婢女、下人,无甚感情,也不曾动容,“钱财对我而言已经足够,接下来,我只追求令我愉悦之事,司家于我,仍显拘束。”
她断然转身远去,头也不回,背对祝灵挥了挥手示意。曦光洒落,她的身影尤为决绝,带着无可阻挡的洒脱与自由。
祝灵目送她离去,随后将符牒投入火盆中,火焰迅速吞噬,发出噼里啪啦作响的声音。她低声呢喃,“真是令人羡慕。”
已近宵禁时分。李小二不时抬头望向门口,三楼那位贵客迟迟不归,他忍不住开始焦急。
终于,在夜更敲响前,离遥姗姗来迟,一袭黑色长袍摇曳,与周围夜色仿佛融为一体。
李小二急忙迎上前,“客官,您终于回来了!”
嗅到浓重的血腥味,李小二警觉此人来路不明不可深究,于是装出毫不知情的样子,“这有一封您的信件。”
离遥抬手欲接过,这才注意到指尖未尽的血,动作微顿。李小二眼疾手快,递上手帕,“客官这是何处染上了胭脂,容小人为您擦拭,这帕子是干净的。”
离遥对他的敏锐和识趣感到满意,接过手帕擦拭干净,拆开了信封。
信中只短短几句内容,“今日是否来访钱庄?因事务繁忙不曾露面,见谅。礼尚往来。”里面附赠一枚刻有司家印记的玉碟。
李小二急忙移开眼,他看见了什么!司家钱庄的玉碟!凭此玉碟可随意支取钱财!这位女侠竟还是个大生意人!
那玉碟极为珍贵,李小二忍不住再次偷瞄,恰好与离遥似笑非笑的眼神撞个正着,冷不丁一个哆嗦。
“脏了,将此帕焚烧,谢谢。”离遥将帕子还给他,上楼。
李小二应允后打开手帕,里面赫然包裹着一块金子!
回到屋内,离遥点燃信件,将其投入炭盆中。
本想更换衣物沐浴,不料此时传来敲门声。
离遥走到门前缓缓打开,出乎意料的是,门外并无一人,只见一瓶金疮药被放置在地面之上。
离遥凝视着那瓶药,冷笑一声关上门。
一夜无梦。
罕见的。离遥睡到了辰时方醒。不知为何总觉得四肢有些昏沉,思索其原因,难道是昨天于御风寨杀戮太重?她无法找到明确的答案,便不再纠结于此。梳洗后准备下楼用膳。
刚打开门,便见李小二端着包子准备进入隔壁房间。
离遥询问,“这间有人入住了?”
“是的,昨天刚搬进来。”李小二笑了笑,进入了房间。
离遥没有多想,转而向楼下走去。
此时一楼大厅已经坐了不少人,离遥选了个靠窗无人的角落,缓缓喝了口粥。
“真巧。”
对面的位置有人落座,离遥抬眼看去,竟是江月白。
离遥甚至连给予他一个表情的兴致都没有,“隔壁那间,是你?”
“我的房间恰与你相邻,如此巧合。”江月白微笑,伸手为自己斟上一杯茶。
离遥慢吞吞地咀嚼着馒头,“那药瓶是你放的?”
“可能是家弟吧,哦,并非被你打伤的那位。”
离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男童正在不远处,同李小二交谈。
眼前这人实在难以捉摸,离遥不想同他绕弯子,“直言吧,到底有何意图。”
“公主诚邀,离姑娘也要拒绝吗?”
离遥将那枚玉碟置于桌上,“这是司家给我的报酬,不知公主能开出什么让我不得不赴约的价码?”
江月白意味深长道,“司家确实慷慨。然钱财终究是身外之物,真正的力量,在于公主手中的权势,足以左右他人命运。”
“掌握生死大权,我的剑亦能做到。”
“离姑娘的剑术虽无人能及,但能杀尽所有人吗?能震慑所有不畏生死之人吗?仅凭你一人之躯,能做到多少?我看得出,离姑娘并非无欲无求。”
见离遥并未面色不虞,他见好就收,“借助公主的的权势,或许能更快达成你的心愿。若你能助公主一臂之力,两得其所,有何不可呢?。”
离遥斜睨他一眼,“如果我要借她之力,对付皇室呢?”
江月白轻笑,给出答案,“公主与离姑娘一样,百无禁忌。”
此话一出,离遥才产生几分兴趣。
如果能借公主之名,她所行之事更为便捷。随他走一趟,也未尝不可。
“如今司家大房已败,我搅了公主的计划,她不会怪罪?”
江月白淡然一笑,“左不过是与司家谈生意,司家之主易位又有何妨呢?”
她不过此局棋盘上一枚无名小卒,公主何必纡尊降贵同她计较。
离遥同江月白坐上前往公主府的马车,她方知那名唇红齿白的男童竟也是公主的死士,名叫宇文怜,此刻也随他们一起回府。
一路颠簸,江月白数次瞥向离遥,桃花眼中似有不怀好意的笑意流转。
离遥被他盯得有些不耐烦,冷漠地警告,“上一个如此看我的人,我挖了他的眼珠塞进他嘴里,你也想试试?”
江月白掩面轻笑,“失态了,我只是在想江无痕看到你,会做出何种反应。”
“无痕年少成名,从无败绩,但此次被你一剑刺伤,心中难免产生阴影。你叫离遥对吧,他甚至在梦中都会呼唤你的名字。”宇文怜听后解释道。
“......为何做梦叫我的名字?听起来真让人不悦。”离遥面无表情。
江月白则忍不住笑出声。
府内。
一条碎石铺就的甬道笔直贯穿整个院子,举目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四方宽大的院落,虽无华丽装饰,但有别样的雅致。走进院落,木香袭来,两棵古树相依,树冠如盖,几棵修竹掩映其中,随风摇曳沙沙作响。石阶上光影斑驳,幽静而神秘。
离遥不紧不慢地欣赏院内,江月白放慢脚步,任由她细细打量。
“如何?”
“尚可,原以为公主府的布置会比司家更奢华。”
“你所喜奢华?”
“没感觉。只要不是住桥洞,对我来说都皆无差别。”
几人穿过曲折的长廊,一座亭苑矗立在湖中央。沿着木桥缓缓靠近,阵阵清幽的琴音愈发清晰,引人入胜。
亭苑中设有一丈高的苏绣屏风,一名身着华贵服饰的女子倚在榻上,两侧各有数位面容清秀的男子替她执扇斟酒。
“公主。”江月白领着离遥走上前。
玄宓一身大红色牡丹烟纱裙,如丝缎般的乌发随意披散。双目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贵的气质,她含笑望着离遥并示意其入座。
离遥没有丝毫拘谨,平静坐在玄宓对面。
“我以为你不会来。”玄宓示意,侍女上前打算替离遥斟茶,却被江月白挥退,亲自接过茶壶斟满。
这一幕并未引起离遥的注意,“公主盛情难却,离遥怎会辜负。”
随着她开口,屏风后的琴声似乎短暂停顿,而后迅速恢复。
“离遥姑娘爽快,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我需要你助我取得某物,且不惊动他人。若成功,条件任你开。”
离遥的手轻抚腰间剑柄,这是她陷入沉思时习惯性的动作。
玄宓继续道,“说起来,昨天收到一封消息。御风寨被血洗,虽表面看似不同山寨的领土纠纷,但我仔细调查后得知,死者多为招安派,如今的大当家赵葛,是反对招安的。”
玄宓认真看着她,“你想对付的是朝堂之人?”
离遥未置可否。
“当然,以上只是江月白的揣测。”玄宓澄清,这时,江月白不满地发出一声“喂”。
离遥冷冷暼了他一眼。
“安心。既然是盟友,我不会让别人发现端倪,要不要坦诚,决定权在你。离遥。”
这应该是这位公主展现的最大诚意。
然而未等离遥开口,屏风那边传来木琴打翻在地的巨响。众人看去,只见琴师步履慌乱地走出,“阿遥?”
无人料到这出变故。
玄宓蹙眉挥手,其他人纷纷退下。
江月白的目光在离遥与陆向纵之间流转。
离遥从冷漠到疑惑的神情,再转为阴沉,江月白紧紧盯着她脸上的变化,十分新奇。
“你们认识?”宇文怜问。
无人回答他。
陆向纵颤抖着走向离遥,“阿遥,真的是你......”
与他的激动震惊相反的是离遥冷漠的目光。
玄宓头疼地看着这一幕,这两人该不会是有什么狗血故事吧?她记得自己的面首要么是世家送过来的,要么是自愿进她后院的,她可不兴那套强男霸女啊!
她本想江月白介入拉开二人,谁知他只兴味盎然地观察离遥的反应。
“你没死?”离遥冷笑,“没死一声不吭消失这么多年?”
“我......”他无言以对,似乎不知该如何解释,“阿遥,你怎会独自下山?师姐他们是否安好?”
离遥眼中嘲讽意味愈发明显。
见江月白全神贯注地看这场好戏,玄宓无奈只能亲自开口打断,“要不要找个地方你们叙叙旧,其他事我们之后再谈。”
离遥冷声地拒绝,态度坚决,“不必,方才的条件我应下了。我唯一要求是,将此人永久逐出公主府。”
光怪陆离中,伤痕累累的猛兽张开大嘴凶狠地朝她扑去。
白夫人从噩梦惊醒,冷汗连连。
"夫人醒了?"如梦走上前替她更衣,"今日还要去灵观寺祈福呢。"
"怎么这个时辰了不叫醒我"
"是将军吩咐的,他见您这几日睡得少,好不容易睡着了,不要吵醒您。"
“他可真是细心。”白夫人带着笑意嗔怪道。
白将军与白夫人感情深厚,成亲数十年,二人依旧如胶似漆。白将军不曾纳妾,只一心意守着自家正妻,他的深情厚意,成为京城百姓口中津津乐道的一段佳话。
白夫人被夫君视为珍宝,宠爱有加,儿女双全,幸福美满。如此令人羡慕的生活使她成为众人敬仰的贤妻良母典范,和闺阁女子效仿的存在。
灵观寺禅房。
焚香缕缕升腾,烟雾弥漫在空气中,正中供奉的佛像威严,令人敬畏,一切格外神秘而庄重。
高添郑重叩首,默念祷文,许久,缓缓抬起头。焚香缭绕,他的侧脸忽明忽暗,隐隐映出佛像的神光。
在他身后,离遥无声走出,站至石雕龙柱旁。
高添并未回头,却准确叫出了她的名字"离女侠。"
“按照约定,我来取你性命。”离遥冷漠地宣布。
“请稍候片刻。”他虔诚地将手中点燃的佛香插入香炉,有条不紊完成一切后才转过身,直面离遥,他的眼中没有丝毫畏惧。
离遥眸光冰冷,带着审视的意味,"你视死如归,很好,我很欣赏。"
“离女侠已容贫僧苟活多日,如今姐姐生活无虞,贫僧每一日都做好了死于离女侠剑下的准备。”
“你弄坏了我的剑,半年前我确实是想将你碎尸万段。不过,我现下改变主意了。”
高添疑惑地看向她。
离遥从禅房中走出。
"进去这般久,你是在拜佛吗"
江月白身着雪白的直襟长袍,腰束月白色祥云纹的宽腰带,漆黑如墨的长发随意披泻于肩。面容精雕细琢,春山画眉,眸光淡然,鼻梁高峻似青峰耸立,唇色鲜艳如血色。此时靠在树下,遥遥望向她。
离遥回答,“我不会寄希望于虚无缥缈之物。”
她今天心情看起来格外糟,江月白不着痕迹打量道,"未知苦难,不信神佛,或许有那么一天。"
"那也不再是我。"离遥道。
江月白认真看着她,"你宁愿否定全部的自己,也不肯承认片刻的软弱?”
“我不会被任何人改变,就像此刻。”离遥语气冷硬,“我不关心你的想法,但是,别再妄图揣测我。我不介意也给你一剑。”
江月白叹了口气,这女子真是太过谨慎,半点心声不肯吐露,严防死守。
“是我冒犯了,抱歉。”
离遥深知此人行径。数次越线,触怒她后又放低姿态道歉,但屡教不改。
离遥连一个眼神也懒得给。
天坛前传来喧哗,看来这出戏的主角白夫人登场了。
白夫人在侍女的搀扶下,走进宝殿。一尊高达数丈的佛映入眼帘,金碧辉煌,令人肃然起敬,不敢懈怠。
她身着素色衣裳,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缓缓闭上眼,祈求神明庇佑自己,庇佑家族。
“大师,我有一些困惑。不知可否请大师解答。”
元德住持道,“夫人的问题,贫僧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众人纷纷退下,关上木门。
殿内只剩下白夫人和元德住持。
白夫人这才放下戒备,“近日家中发生了许多不好的事,我总是睡不好,噩梦连连。大师能否替我看看,可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夫人可否说说,梦中见到了什么?”
“恶犬、猛虎、毒蛇......纷纷扑过来撕咬我,然后我就惊醒。”白夫人回忆起来尤感害怕。
住持略微思索,“看来是白将军杀业太重,如今冤魂聚,不肯轻易离去啊。”
“我夫君?”白夫人惊讶,“可他已许久未曾出征......”
“因果循环,只是时间的问题。夫人若要度化冤魂,需诚心向佛祖祈求保佑。”
“我该怎么做?”
“我佛慈悲,夫人只需每日在佛前跪拜两个时辰祈祷,持续七七四十九日不可中断,方能顺遂。”
梵钟发出悠长的声响,白夫人抬头望去,端坐殿中的大佛对她目露悲悯,仿佛看穿一切沧桑。
白夫人闭上眼。
香炉中的檀香被点燃,宁静的火焰跳跃着,缕缕白烟缓缓升起,浓郁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闻着那股奇异的香味,白夫人只觉得内心被抚慰,所有烦扰渐渐平息。
冥冥中,她仿佛听见佛祖的声音。
另一边。
宇文怜目瞪口呆地盯着面前离遥与江月白。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这两人又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啊!
“滚开。”离遥语气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江月白拦在她面前,语气严肃,“你偏要一意孤行?”
“我只是离开片刻,你阻拦我做什么?”
江月白敛去所有笑意,容颜艳丽如寒霜,仿佛一尊冰雕玉琢的冰美人,“山脚处有御风寨之人待命,他们是在等你的信号吧。”
“你想劫走白夫人。”
他并非是发问,而是肯定。他言辞犀利,直指离遥内心,“这就是你早早定好的想法,至于公主的命令,你不过是顺势而为。”
“我说的,可有错?”
见他看穿,离遥索性不再伪装,她坦言道,“你们利用迷惑心神的檀香向白夫人问话和我想要绑架她,两件事互不相干,你为何阻拦我?”
“此举会惊动白将军。我知道以你的实力,不畏惧与任何人为敌,但你这么做,公主也会发怒,多一个盟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太多不是吗?”
“离遥,我不知道你究竟想做什么,你步步筹谋,想来也不会希望因为愤怒毁掉所有。你真的确定现在自己的决定是冷静下做出的抉择吗?”
离遥的动作停顿下来,右手缓缓抚上剑柄摩挲。
江月白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稍缓语气,“昨日公主送给你的礼物,还喜欢吗?”
他说的是那个被五花大绑送到她床上的陆向纵。
离遥皱眉,“我是说赶他出去,不是对他有兴趣,你们把他绑到我床上是不是疯了?”
江月白也皱眉问道,“这是谁做的?我只命令将他绑起来交给你处置。”
宇文怜立刻回答,“是公主的吩咐。”
江月白叹了口气,解释道,“虽说只是个面首,但好歹也是服侍公主的人。如今你一句话,公主就将人送给你处置,可见公主十分看重你,你若有其他想法,大可直言,不必独自谋划。”
离遥低头沉思。
劫持白夫人,确实是她的初衷,虽然行动鲁莽不失为下策,但她别无选择。却没料到长乐公主掺和了进来,如今还与她结为盟友。或许,她该放缓脚步,徐徐图之,更不必如此冒险。
她今天大概是见到白夫人,失了分寸。
半晌,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离遥终于开口,“知道了。我会让他们撤走。”
虽然江月白说的很委婉,但她仍能听出,他在嘲笑她的计划漏洞百出,太不高明。于是离遥又补了一句,“至于陆向纵的事,算在你头上。”
江月白见她回心转意,正欲言笑吟吟靠近, 面上听到她后面这一句顿时愣住。
没等他抱怨,离遥绕过他径自离去。
宇文怜从未见过江月白受挫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
“你笑什么?”江月白挑眉,隐隐威胁之意。
“看来你真的很想留下离遥。”宇文怜话中透露对江月白今日行为的疑惑,无论是昨日与驸马对陆向纵处置权的争执以及今日苦口婆心的劝导,都显得与江月白一贯冷心冷眼的作风不符,“你对她,很有耐心。”
“如此锋利又无主的一把剑,若能收为己用,多些耐心又如何呢?”江月白以轻松的口吻道,眼中冷意却如凛冬的寒风般令人不寒而栗,“名剑锋芒毕露,有脾气亦是常态。”
无尽的黑暗中,一双双猩红的双眼如鬼魅般出现,猛兽的怒吼震耳欲聋。白夫人绝望地跌倒在地,只能无力地等待即将到来的疼痛。
悠扬的钟声在黑暗中回荡,她的鼻尖似乎传来淡淡的檀香味,使她混乱的思绪稍稍平复。
然而预料的疼痛并未到来,她颤抖着睁开眼,眼前已然一片光明,可怖的凶兽消失得无影无踪。
佛像静静被强烈的阳光环绕,散发着宁静与威严,平静而柔和地注视着她,“来者何人?”
白夫人慌忙跪拜,“妾身白氏——”
佛祖打断她,“吾问,姓甚名甚。”
白夫人蓦然睁眼。
耳边传来如梦的声音,“夫人您醒了?”
白夫人怔然凝视着天花板,思绪万千,不等如梦服侍,赤着脚散发下榻,奔至书桌前。
“夫人!”如梦慌慌张张抱着衣物追过来,只见白夫人提笔,在白纸上写下八个大字。
“温婉贤淑,柔美顺从。”是双亲对她的盼望与约束。
方婉柔。
只不过,这个名字,已经好久无人喊过。她自己念起来甚至有几分生疏。
如梦心惊胆战看着眼前有几分魔怔的女子。
白夫人头疼欲裂,挥手间打翻桌上浓墨。墨水汹涌而出,瞬间浸染白纸,纸上的字迹逐渐模糊。
“夫人......?”
白夫人手抵着额头,神色不明,轻声吩咐,“都扔了吧。”
细雨如稠,悄然降临。
离遥无视陆向纵递给她的伞,撑起另一把,步入雨中。
雨滴落在纸伞上,发出细微的声响。沿着池塘行走,轻微雨水打湿她的鞋履,然而她并不在意,依旧绵绵细雨中悠然踱步。
透过朦胧的雨幕,她 的视线隐约出现一道白色身影。
远处的湖面上飘着一把伞,男子半跪在地面,一袭白衣沾上泥泞。他怀中抱着一把琴,全身被雨水淋湿,狼狈地坐在原地。
离遥视若无物,平静地撑着伞从他身旁走过。
男子抬眸,离遥看清他的脸——眉眼如画,面色苍白,薄唇更是失了血色。容颜俊美,但病态孱弱,身体削瘦。尤其是他的凤丹眼,宛若秋水长天,令离遥有一瞬失神。
男子似乎有些迟钝地眨了眨眼,雨水顺着他的长睫滴落,“姑娘是?”
离遥注视着他的眼睛,未语。男子则从袖中取出一块帕子,“姑娘的靴子沾上了泥水,请擦擦吧。”
离遥瞥了眼他那泥水浸湿的白袍,沉默片刻,将伞移向他头顶。
男子急忙道,“不必!姑娘,你会淋到雨的!”
离遥俯视着他,问道,“你为何不起身?”
男子愣了愣,有些羞赧,“我......我的腿,有时会使不上力......”察觉到离遥一直凝视他的眼睛,他又眨了眨眼,“怎、怎么了?”
“拿着。”离遥蹲下,将伞递给他,他犹豫,“可是......”
见离遥面露不虞之色,他闭上嘴立刻接过,倾向她的方向举高。
离遥伸手穿过他膝下,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腰,将他抱起。
“姑、姑娘!”男子又惊又恼,挣扎道,“快放我下来,这,这成何体统!”
离遥不耐烦地打断他,“你住处在哪?别动,你以为自己很轻吗?”
男子白皙的脸上泛起绯红,伸手指了个方向,“抱歉......我,我平日其实吃的不多......”
离遥不理会他的道歉,只尽快朝他指的方向走去。
阙云意一手抱着琴,一手撑着伞,靠在离遥怀中。他忍不住偷偷打量着离遥。
虽然一路无人,他心下仍有不安,无论如何,他终究是公主的驸马,这般被一名陌生女子救起,还举止亲密,若是被公主知道......罢了,这位女子显然是出自好心,他一力承担便是。
他听说公主试图招揽一位绝顶高手,如今就住在府内,莫非就是她?
江月白看着殿外雨势连绵,宇文怜凑过来,“离遥怎还未至?莫非是迷路了?”
玄宓慵懒地靠在榻上,“月白, 不如你去寻她,将她带至此处。”
江月白欣然接受,起身欲行。宇文怜忙凑到他伞下要求同行,“我也去!”
两人踩过积水前行,宇文怜突然说,“我以为离遥会杀了陆向纵。”
“或许她是不屑。”
陆向纵当年对公主一见钟情,费尽心思进入公主后院,数年销声匿迹,不曾给山门留下只言片语。或许离遥因此憎恨他如此轻视同门之情。
江月白尚在思索这段往事,宇文怜目瞪口呆地看着不远处离遥抱着阙云意走过。
?!不会是出现幻觉了吧!宇文怜急忙拽住江月白的衣袖示意他。
于是江月白也看到那匪夷所思的一幕。
宇文怜不解道,“他不是反对赶走陆向纵?离遥知道这事吗?”
江月白冷冰冰回道,“你问我,我怎会知道。”
宇文怜打量他阴沉的脸色,“你生气了?这不是好事吗,虽然意料之外,但如果,咳咳,我是说如果,她对阙云意有好感,那确实有可能留下来啊。”
“她站在阙云意那边,你觉得是好事?”江月白眉梢轻挑,眼中寒意冰凉如铁。
宇文怜解释道,“我是从大局考虑,谁管你俩那点龃龉?”
江月白扔下一句冰冷的话,“与其让她站到我对面,不如一开始就折了她。”说完,拂袖撑伞而去。
“喂......”宇文怜急忙追上去,“你生气为什么让我淋雨啊!”
玄宓独坐亭中,棋局上的黑白子有序排列,双方势力交织,她眼神深邃,正与自己进行一场无声的博弈。
“公主。”离遥走进亭内,收起雨伞。
玄宓看了眼她身后,未见江月白与宇文怜,只以为他们擦肩而过,随后邀请她与自己来一局棋。
离遥坐到她对面婉拒,“我棋艺不精,还是算了。”
离遥今日一袭青色长衫,领口处绣着花纹,其余地方没有太多点缀,看着朴素,唯有腰间两把长剑悬挂,一把剑鞘上镶嵌着宝石,另一把雕刻着繁复的纹路,华丽又精美,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你的剑很好看,叫什么名字?”
离遥抚上宝石,“九皋。”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是个有离女侠风格的名字。”
离遥又抚上另一把剑, 将它抽出摆在石桌上,“这把剑是我师姐的,名叫迢迢。”
玄宓手撑着眉,“可否借我一观?”
离遥点头。
玄宓接过剑,握住剑柄,缓缓抽出。剑身上斑驳的损坏处,仿佛诉说着过去种种。她惊讶,有些惋惜地摸了摸伤痕,“怎会损坏得如此严重?”
离遥默了默,“我下山之时遇到一对姐弟。那小孩偷走迢迢卖到铁匠处。如今已是重塑多次的结果。”
她一言概之,不过以她的身手和敏锐,居然会被一个小孩得手。玄宓大概也能猜到几分。思绪流转间,她最终没有提为离遥寻更好的工匠为她修复。故人不再,旧物如何,也不复当年气度。
离遥接过剑,重新别在腰间,“你不问有关我师姐的事,想来你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
玄宓有些意外她主动提及,“我以为,你不想提此事。”
“没什么好避讳的,我不提只是因为不想被刨根问底,或者聆听那些妄图感化我的陈词滥调。”
玄宓颇为好奇,“有人劝你放下执念?”
“这并非执念,而是我追逐的真实。”离遥回答,“执念驱使,或许会成为心魔,但我不会。”
她的话听起来或许令人摸不着头脑,可玄宓竟意外地听明白了其中意思,“并不只是为了宣泄痛苦,而是你主动选择这条路,是吗?”
离遥眼中升腾起一抹笑意,玄宓从没见过这般不设防的她,如同夜明珠在黑夜中熠熠生辉。
玄宓也轻笑起来,“遥,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公主随意。”
“祝灵在我面前说过你很有趣,我当时不以为意。即使后来月白三番两次要求我留下你,我也没有太放在心上。但是现在,我确实也觉得,你是很有意思的人。”
离遥静静听着她的下文。
“我知道你留下并非真心。月白他们商议了许多手段,但我不想那般算计你。你心性坚韧,通透而不世故,明月本无瑕,无须沾染凡尘。你既无意,我何必强求?”
“你想小住也好,若要离开,随时都可以,不必同我商议。至于先前与你商量好的事,你不想,我不会为难。”
“不担心我会透露你在寻找续命丹的事?”
玄宓笑,“你在试探我吗?我好歹一国公主,金口玉言,绝不更改。我不觉得我会看错人,你不会泄露此事。”
离遥也淡淡一笑,“公主此举以退为进,不也正是在试探我吗?”
“全盘否认太虚伪,我确实有私心,但我刚刚所言不假,你的去留,我不会强行干涉。”
离遥静默片刻,回想起初见时玄宓的话。
“五年前白大将军奉命西征,死里逃生大败敌军归来后,父皇赏赐了一枚续命丹。此丹乃前任国师炼制,传闻可逆转生死,极其珍贵。总共只有四枚,先帝、父皇和母后各服用一枚,如今这最后一枚,便在白家。”
“我要拿到这续命丹,救一个人。”
离遥又想起方才那名男子病态的面容,那似曾相识,烟雨蒙蒙的双眼再次浮现在离遥脑海,于是她开口,“留下,未尝不可。”
玄宓甚是期待地看向她。
“我与江月白做事风格迥异,若共事出现分歧要我迁就他,那绝无可能。”
玄宓笑着挥挥手,“放心,你只需听从我的命令,他无权指挥你。”
她的意思竟是离遥与江月白地位相当。
江月白身为公主身边最重要的死士,数年扶持,其权力仅在公主之下。而离遥不过才相识一旬,竟有如此殊荣。
“遥为何会改变主意?别误会,不是你的怀疑,我只是很高兴。”
离遥沉吟片刻,“或许是因为,我见到了那个......你想救的人。”
晨曦轻洒窗棂,透过清晖微光。伴随着百鸟啼鸣,江无痕缓缓苏醒。
他本想像前几天一样继续装病不起,今天也可留府休养。
然而,“砰——”朱红色的木门被人一脚踢开。
“谁啊!”江无痕不满道,“不知道我还病着吗?有什么事去找我哥!”
来人冷哼,声音熟悉,语气带着几分讥讽,“你倒是悠闲自在。”
江无痕侧目望去,“哥?咳咳,啊哟,肩膀还有些痛......”
江月白双手环胸,踱步到他面前,一言不发盯着他。
他今天心情很差啊。江无痕腹诽,于是不再装模作样,掀起被褥坐起身,“让我多休息几天怎么了?”
江月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点剑伤还要躺多久?今日议事,你必须来。”
“去就去!”江无痕气呼呼地起身开始换衣服,可恶,拿他撒什么气啊!
江无痕瞪圆双眼,神情震撼。
屋内,玄宓坐在奢华的软榻上,周围簇拥着十几位美貌少年少女。公主一向风流,这一幕本不该叫人惊讶。
但是......!
江无痕颤巍巍指着被几位美貌郎君环绕的离遥,“她为什么在这?!”
他发出近乎崩溃的大吼。离遥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淡黄的茶水洒出,顺着她的手背汇聚流下。
一位离她最近的美貌少年见势立刻接过茶盏,细心替她擦拭手背,关切地问道,“小姐可有烫伤?”
他身上有一股清淡的梨花香气,闻着令人心生安宁。离遥并未拒绝他的靠近,摇头表示无恙。
他不放心地又抚了抚,确定没有被烫伤。
离遥没有被烫伤,反而是他,方才情急下直接触碰杯壁,现下几个指尖已经烫得通红。离遥反手握住,冰凉的食指不着痕迹划过那片通红,提醒道,“回去拿药涂抹。”
少年被那抹冰凉刺激得浑身微颤,顺从地应了声是。
两人旁若无人地互动,更是激怒了被无视的江无痕。他的愤怒使他暂时忘记了对离遥的忌惮,他向着玄宓质问,“殿下,她为什么在这?”
玄宓先招呼他们坐下。
江无痕故意选了个与离遥距离甚远的位置坐下。
离遥对他的刻意视而不见。
江月白一反常态的没有说笑,缓缓落座。
“这位是无痕,想必你们见过。”玄宓笑眯眯介绍,“无痕,这位是离遥,日后你们就要一起共事,此前种种我们立场不同,就此作罢,不必再提。遥,月白手下还有两位正外出执行任务,日后有机会再介绍你们认识。”
玄宓稍作停顿,正色道,“说正事,我收到消息,不日白承简回朝,还有上幽国使者随行,来京都面见圣上。”
白承简,白小将军。白冠州和方婉柔的儿子,白秋水的哥哥。
白承简与白冠州父子关系很差,听说是因为塞外艰苦,白冠州希望其子能领个闲散差事,而非待在那荒远之地。但白承简并不领情,甚至因此事两人发生多次争执,而后白承简自请圣旨,驻军塞外。
离遥记得当初听见说书先生说到此处,连连称赞,“白小将军深明大义,舍小家顾大家,当真是少年英雄!”
她回想起此事,手指忍不住细细摩挲九皋剑柄。
“上幽国使者?陛下准备派何人负责使者在京城的安全?”
玄宓轻啜一口茶,幽幽叹气,“有可能,正是本公主啊。”
此事做得好,未必有赏,出了岔子,却一定会被责罚。这可不是门好差事。
江无痕道,“为何是殿下?不该是成王或者越王吗?”
越王是玄宓公主同胞弟弟,为先后所出。成王乃继后长子,二人皆为嫡出,也是目前太子之位最大的候选者。
“他二人互相攻讦,父皇下不定主意。大概成王又故意提了我的名字吧。”玄宓英气的眉眼间却不见愁色,“也未必全是坏事,见机行事吧。”
回到院中。
院中整齐站着两行人。
玄宓的贴身侍女之一兰茵走上前,“离姑娘。”
离遥开口,“我不习惯旁人服侍。”
“姑娘放心,我已嘱咐过他们,没有命令绝不会进姑娘卧房。姑娘一个人居住确实清净,然而洗衣烧水等琐事,怎劳姑娘亲力亲为?姑娘身为贵客,我岂能轻待?”
“......”她言辞诚恳,离遥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不需要这么多。”
兰茵笑着回答,“好,那便留下四个机灵的。”她抬头看了眼院子里那棵被砍断的桃花树,“姑娘,殿下吩咐了,这院子小,施展不开手脚,若姑娘想练剑,不如去花园如何?那地方空旷,也没什么人打扰,与您的住处也靠得近。我带您去看看,如何?”
离遥同意并跟着她前行。未曾注意留下了哪些人。
清风徐来,只一抹极淡的梨花香气飘过她的鼻尖。
花园中,百花齐放,春色满园。伴随着微风吹拂,令人心旷神怡。
兰茵告退后,园中只剩离遥一人。
她拔出九皋,剑身锋利如霜,反射出璀璨的白光。她身姿修长,在花丛中灵活穿梭,挥剑间,剑风肆掠,惊起一地花瓣。花瓣飘落如雪,她的眼神为之一动,手中的剑也随之而动,仿佛万物皆融入她的剑法之中,剑尖所指之处,似乎阳光都被劈开。剑法凌厉而不失美感,飘扬的花瓣随剑身挥舞,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灵动飘逸的剑花。
而下一瞬,那把锐利之剑猛然飞出,狠狠钉在江无痕身前的树干上。
江无痕吓了一跳,惊慌道,“你!你干什么!”
离遥收回掷剑的动作,花瓣纷纷坠落她身侧,“你在此处潜伏许久,应该是我问你想做什么。”
“谁潜伏了!我,我只是路过!”
离遥朝他走去。
他涨红了脸,紧张地辩驳,“你,你想做什么?这里可是公主府啊!我虽然之前是要刺杀你,但那是任务所需!你不能算在我头上!而且我还被你砍伤了!”
离遥面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拔出剑不理睬他,径直离开。
她将江无痕视作空气,江无痕略显惆怅又带有羞恼,“你这个人好无礼!”他大步跑过去跟在她身侧,向她询问,“你师父是谁?他还收徒吗?”
离遥平静看了他一眼后道,“死了。要我送你去见他吗?”
听到此话,江无痕略显退缩,但仍跟在她身后。走了几步,离遥停下,“别跟着我。”
“那你还收徒吗?”江无痕小心翼翼地再次询问。
“?”离遥转身看向他。
江无痕急忙解释道,“我从没见过如此精湛的剑术,你可以教教我吗?”
“不教,我很忙。”离遥冷漠地拒绝,说完就要走。
江无痕急忙拦住她,从袖中翻找着什么,“我!我有拜师礼的!”他捧起一柄精致小巧的匕首,“这个!这个送给你!我前段日子才淘到的!”
离遥目光落在那柄漆黑的匕首上。
凶器观潮。
传闻前朝女帝玄梧刚刚继位政局不稳,曾陷入一场巨大的刺杀。女帝亲信皆不在左右,而她孤身一人,从数百名刺客中凭借一把匕首杀出血路,最终等到援军。
观潮神威之名,就此流传。
此匕首被女帝终身佩戴,为历代传承。后时局变动,观潮流入民间,不知所踪。
后人因其杀业过重,视为不祥,又名凶器观潮。
江无痕从离遥的眼神中看到了希望。
没有一个侠客会不珍视如此名器,离遥亦是如此。
她接过观潮匕首,仔细端详。
方才在江无痕手中,并无异样,看不出什么凶名,正如刀鞘上雕刻着的那条静静沉睡的蟠龙。然而,此时被离遥握在手中,那条闭着眼的龙竟睁开了双眼,仿佛苏醒过来。
离遥越看越满意,于是她不再拒绝,“我可以教你,但你能学多少,不归我管。”
江无痕当然没意见,“好!一言为定!”
“明日辰时花园,不要迟到。”离遥扔下一句后转身离开。
因顾及答应江无痕之事,离遥早早梳洗完,坐在铜镜前。
她摒弃平日所穿的长袍,换上一件蓝白相间的窄袖劲服,腰封绣着精致云纹,其间缀着两串铜钱璎珞。她脑后的发包被一根鲜红发带束起,尾部串着珍珠的绯色流苏,肆意挂落肩膀两侧,微微摇曳。额间戴着金红色发绳编织的玉石额饰,两缕鬓发随意垂落。虽有珠饰点缀,但恰到好处,并不华丽繁琐,显得整个人利落十足。
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离遥整理好发带,起身打开门。
尚未看清来人面容,淡雅的梨花香气已扑面而来。
不知为何,她今日醒来本感心口隐隐作痛,这香味却意外令她感到舒缓。
宇文酌站在门外,身着一件简朴的黑色直,长发用一根木簪挽于一侧,耳后别着几朵素雅的玉兰。
离遥认出了他。意识到是公主注意到昨天他们的互动,于是将他送了过来。
“小姐,奴可以进去吗?”他左手托着衣物,右手银盘中盛着糕点,略显局促问道。
离遥随手捻起一块糕点,拒绝,“我有事,东西你都放回去。”
随后关上门大步直奔花园。
“怎么还不来?”江无痕靠在树前,翘首以盼,小声嘀咕,“难道是忘了?”
正当他思忖之际,离遥自背后缓缓走近。
她不禁皱着眉打量江无痕那一身金银珠饰:他穿着一件浅白色圆袍领,衣上绣着深蓝色山水纹路,身后拖着长且轻盈的浅色羽纱。左耳佩戴白色羽毛耳坠,脖间系着一条古铜长命锁,岫玉双面玉璜交叠汉白玉、松石碎石、米黄玉等配珠,压于浅蓝色蔽膝前,叮当作响。更不用提他那顶华丽纯银发冠和宝石玉簪,极尽奢侈。
离遥只觉得眼睛疼,“你这什么打扮?”
江无痕听见声音,欣然回神,“你终于来啦!”看见离遥不同昨日风格的打扮,他怔了怔,发出感慨,“哇......”
察觉到离遥疑惑的眼神,他忙解释道,“没什么,就是......离遥你这样打扮,看起来好年轻啊!啊不是,我也不是说你之前很老的意思......”
离遥打断他,“你确定要穿成这样和我打?”
江无痕没想到她是这般教法,挠了挠头,“可是这才第一天,你要不要先教我点什么?”
“无乐门向来如此,只凭真刀实枪,究竟领悟多少,全靠自己。”离遥走至稍远的地方,拔出九皋指向他,“拔剑。”
江无痕正了脸色点头应声,宝剑随即出鞘。
离遥一个抛剑动作,随后飞身刺来,江无痕反应迅速格挡,她顺势收力,剑腕花转身刺剑,而后一个回身点剑。劈、刺、削、挑,她的剑极快,招式更是层出不穷。江无痕甚至看不清她手中的剑影,只能凭借剑风和对危险的警觉勉力防御,毫无回击之力。
随着两把剑不断交锋,剑身微微颤抖,发出铮铮剑鸣。离遥剑柄绕指一圈,剑身随之反向,而后毫不犹豫一刺。
江无痕立刻顿住。剑刃正好横在江无痕脖间,分毫不差,刃下隐隐有血丝渗出。
离遥微侧目,“如何?”
江无痕本想说有点疼,但迅速改口称赞,“不愧是我江无痕一眼相中的师父,太强了!”
“......”离遥有的时候真的很想有吐槽的人设,收剑回鞘,“我是说,是否有所领悟。”
“哦哦!当,当然有!”江无痕捂着脖子,“即使对手实力相差过大,我也该寻找时机反击,一味抵抗只有败势的结局。”
离遥点点头。
从刚刚的交手中,她看出江无痕身手不凡,甚至称得上一句很强。但她仅不过五成功力便使得他毫无还手之地,可见他的修习之路仍很长。
离遥注视他的脖子,“回去抹点药膏。”好吧她承认,明明能收手,却故意伤到他。
既然收了拜师礼,她自然会好好教习。甚至首日,她还换上新衣裳发饰以表重视。可江无痕却穿着一身繁琐到走不动路的衣裳,哪里有好好学的意思?
给予一点小小的教训也是理所应当。
“药膏?我带着呢!”江无痕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个药罐,“我看不见啊,有铜镜吗?”
离遥淡然指示,“哪里疼擦哪里。”
“不要,我擦不准。这气味太重了,擦多了满身药味,你帮我指一下?”
离遥双手环胸,事不关己地轻抬脖颈,“脖子上。”
江无痕气愤,“你怎么这样?!”随后蹲在地上,凭着湖光的倒影涂抹着。
离遥在他涂药之际走到他身旁,“有治烫伤的药膏吗?”
江无痕涂完药起身,“有啊,我找找。”
随后,又不知从何处摸出一瓶药瓶,递给她,“给你,你烫伤了吗?”
“谢了。”离遥接过,“那晚你逃脱,用的是什么暗器?”
江无痕想了想,意识到她说的是初见时的情况,“哦!你说“残魂烟”?那是我们撤退的时候用的一些小把戏。咳,你,你把那次忘掉!我才不是落荒而逃!”
离遥应了声,“你随身带着吗?我想看看。”
江无痕老实摇头,“没有呀,平时带这个干什么。不过你喜欢这些的话,可以找宇文怜,这些都是他倒腾出来的,他最喜欢研究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哦对了,你没去过他卧房吧,哇,那叫一个壮观......”
劲服下的离遥身姿伶俐,英姿飒爽,颇具洒脱女侠的意气风发,与她本人略显冷漠的性格相得益彰。
玄宓与宇文怜频频投来目光。尽管这目光不含任何恶意,但离遥略感不自在,于是她抽出九皋剑鞘“啪——”地置在桌上,透露出微妙的警告之意。
两人立刻作若无其事状,移开视线。
玄宓正色,轻咳一声,“明日我要进宫面圣,遥可愿随我一起?”
离遥点头,“需要杀谁?”
玄宓一愣,忍俊不禁,“并非是要你动手,只是想带你去熟悉一下宫内。”
“宫内规矩森严,不可随心所欲,你一人难敌众多禁军。”江月白冷冷提醒。。
离遥总觉得江月白不知为何对她心有怨气的模样,“我没有要随心所欲的想法。”
江月白侧过脸去,留下一颗系着青玉吊坠的后脑勺对着她,淡淡回应,“最好是。”
离遥不禁皱眉,伸手拽住了摇曳的青玉吊坠。
江月白感受到力度,微微讶然回首看她,又有些生气,“你做什么?”
离遥回应,“这两日你我相安无事,你为何总是这般态度?我看在殿下面子上对你多有忍让,你不要得寸进尺。”
玄宓笑眯眯地拱火,“不用看在我面子上......”宇文怜赶紧为她奉茶制止她的下文。
江月白快速抽回吊坠,“看来你的忍让也没有多少耐心?”
离遥握紧九皋剑柄。
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二人冷冷对视,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宇文怜赶紧看向玄宓寻求缓解,然而却见玄宓神色悠然端起茶,轻啜几口。
这两人真要打起来啊!
宇文怜扶额,苦中作乐心想:嗯,公主这好心态,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对峙中的离遥侧眸不经意看了眼玄宓,玄宓一手撑住额头,淡笑着回望她,她眼中并无任何责怪之意,仿佛对即将发生的冲突不甚在意,大有任他们闹的意思。
“......”离遥垂下眸,松开剑柄。
她伸手拿起一只空茶杯,倒满茶水,然后搁置江月白面前。动作自然不如侍女那般轻柔,却令宇文怜深感惊讶。
她并非不会看人脸色,而是她一向凭借武力说话,又鲜少融入人群,已经很久不需要压抑自己的脾气了。师父曾说过她心性傲慢,当真一针见血。
这算是道歉的意味,但正因为是离遥所为,江月白眨了眨长睫不明所以。
“我若做了什么令你不虞之事,请直言,我猜不透旁人心思。”
离遥能为了殿下说出这般服软的话,让宇文怜都想立刻掐住江月白脖子质问他还有什么不满意。
但江月白依旧神色淡淡,不接茶,“是了,旁人妄图猜测你的喜好性情都被你冷言威胁,但有些人,却是直接被你抱在怀中?”
离遥蹙眉。
所以,他是因为自己擅自触碰那名病弱男子为公主感到不满?
听师父说过,山下男女确实有大防,尤其是有家室之人,但她甚少在意这些规矩,想来那男子生得貌美,大概是公主的人。
玄宓面露困惑,宇文怜连忙打圆场解释,“驸马是意外摔落在池塘边,离遥好心送他回房间,只是正常接触,月白你休要胡说。”
玄宓顿时了然点点头,“原来你们见过。云意身子不好,遥,多谢你。”
不对,她明明曾经对公主说过此事,为何公主却是现在才知道她见过驸马的样子?
离遥回忆,她当时对玄宓说的话。
她当时说,她见到了玄宓想救的人。
所以,公主所求续命丹为救者,另有他人?
回到院中时,天色已晚。
昔日那棵砍断的桃花树已然被连根拔起,取而代之的是一棵开得茂盛的梨花树。
离遥走近树下,感觉与宇文酌身上的香气相似,但隐隐缺少了什么。
身后传来脚步声。
“小姐,你回来了?”宇文酌手持一盏六角琉璃宫灯,烛光明暗交加,为他柔美的面容洒上一层温和的光晕。
他刚要靠近,突然一道匕首带着风声呼啸而来,使他顿时愣在原地,身体紧张地动弹不得。紧接着,匕首结结实实扎入树干“叮——”的响起,同时,他腰间系着的香囊长绳断开,坠至地面。
“抱歉,手滑了。”离遥走上前捡起香囊,并未立刻还给他。
宇文酌神情略微一僵后恢复如初,微笑道,“无事,小姐若喜欢,这香囊便送给小姐。”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放了些梨花花瓣,掺杂几味药草粉末,闻起来会有安神之效。”
离遥点点头,“香囊卖吗,我可以给你金子。”
宇文酌惊讶,“不必!小姐拿去便是。”
离遥并没有和他客气的意思,将香囊还给他,提出自己的要求,“我要一个新的,这个还给你。”
宇文酌哭笑不得,原来她是嫌弃自己戴过,“好,我会为小姐做一个新的。”
离遥淡淡应了一声后询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宇文酌。”
这个姓氏,离遥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几年前被白冠州率兵覆灭的小国,其皇族姓氏,正是宇文。
离遥起初并未多想,只是接连遇到这个姓氏的人,她不由得问,“你认识宇文怜吗?”
他愣愣地点头,“宇文怜大人我自然认识。”
离遥本也没想能听到什么不一样的回答,想着明日还要早起,便不再多言,绕过他径直回了屋子。
她并不知为此旁边偏房烛火一夜未熄。
次日早晨的衣物是由兰茵亲自送过来,在得到离遥的允许后,众人纷纷进入房间,将数件衣物首饰摆放桌前供她挑选。
兰茵抢在离遥开口前解释道,“知道姑娘平日喜简素,但进宫为显正式,穿着需有所改变。”
离遥便随手指了离她最近的一件。
两名侍女走上前替她更衣,动作因提前得到吩咐而格外轻柔迅捷。
套上层层里衣,袖襦内搭紧紧相随,齐腰裙轻轻裹身,叠搭有序。系好内系带,广袖外搭、腰封依次穿上。
离遥静立不动,任由她们布置。兰茵推近一块等身铜镜,“请姑娘照镜,可还满意?”
只见镜中女子身穿交领齐腰襦裙,衣领饰以精致的云纹图案与金丝。裙身由深蓝与白色渐变蜀锦制成,银丝与幻彩线刺绣的花瓣和羽毛交织,裙尾有蓝金晕染印花。广袖处绣有完整的雀鸟绣花,接袖处点缀羽翼状的洒金飘片。云肩左右各垂下不同长度的轻纱飘带交叠,身后连着两条垂至脚踝的披帛,皆有珍珠与金丝绣成的花纹。腰封则是与整件长裙相呼应,以巨大的银杏叶为主,紧紧束身,显出腰间弧度。
离遥转身,衣衫的层层褶皱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落下时恰好掩住乌金云雁重台履。布料上的刺绣花纹工艺精湛,流光溢彩,栩栩如生。流转的光泽照亮满屋,宛如流水般灵动,似月华银霜铺落地面。
离遥对这身装扮颇为满意,整套裙子虽绣工繁复,看似厚重,实际上身轻盈,行动依旧便捷无阻。
兰茵笑着扶她坐下,细心梳理她的黑发。
离遥的全部头发被整齐地挽起,两缕长发被编成精致的辫子,辫尾以两枚金钗插在脑后,再以一顶古铜色发冠固定整体发型。脑后两条辫子宛如垂耳兔的模样,平添几分俏丽。金钗尾以金色链环衔接红色流苏穗子,垂落耳后,随风摇曳,为这古典的发型增加几分灵动之美。
离遥起身,察觉宇文酌站在门口,并未走进。
“什么事?”
他将手中的香囊展开,“姑娘,您要的香囊。”
“你进来吧。”
宇文酌走近,离遥正欲接过,兰茵道,“我来为姑娘带上吧?”
离遥同意,于是兰茵接过香囊,半屈膝挂在离遥腰间。
“时候不早了,姑娘该走了,公主在等你。”
离遥应了声,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走回梳妆台前,翻找出一个药瓶丢给宇文酌。
宇文酌急忙接过,不等他询问,蓝金色裙角似风一般大步掠过他身侧,只留下一句话,“治烫伤的。”
马车里。
玄宓笑吟吟欣赏离遥这一身华服,“我和月白都觉得你会选这一件,果然很适合。”
江月白也侧目赞许,“不错,看起来没有那么杀气腾腾。”
昨天的茶,他最终还是接下了。说话也不再那般夹枪带棒。
离遥诚实地回答,“随手指的。”
玄宓笑容更盛,“对啊,我让兰茵把这件放在离你最近的位置上。”
“......”
马车停于午门前,几人下车,出示通行令后,由两侧的门洞入内。
不远处还停着几辆金质雕刻的马车,华丽异常。
玄宓只轻瞥一眼,眼神微冷,“看来人都到齐了。”
两路人即将分道扬镳,江月白轻声提醒,“万事小心。”
玄宓点头并吩咐,“你带着遥随便转转,有什么事派人来宣室殿找我。”
“好。”
随后二人朝着不同方向离去。
离遥跟在江月白身后,不紧不慢地打量着亭廊景色。
这一幕,仿佛又回到初入公主府时的情形。
江月白走进一座亭苑内停下休息,“今天怎么只佩一把剑?”
离遥在他身旁坐下,“不想太醒目。”
两人相对无言,清风吹过,离遥腰间的香囊发出清脆的铃铛声。
江月白看着那枚葡萄花鸟纹银香囊,“这是哪里买的?”
离遥捻起环链,“旁人赠与。”
“可否借我一观?”
离遥解下,放在他掌心。
这件精致的镂空银香囊十分精巧,外部为镂空花纹球体,上下球体以字母扣相合,内置两个同心圆环和半球形香盂。更神奇的是,内层用轴心相互垂直的平衡环支撑,以圆环转轴和香盂彼此制约,无论如何摆动,香盂都不会倾覆。
江月白见过这种香囊,做工精细,工序繁琐,一般都是身份极为尊贵之人才佩戴。他笑了笑,还给离遥,“你朋友真是阔绰。”
离遥澄清,“不是我朋友。”
“真是无情啊。既赠与这般名贵之物,还不算你的朋友?”
离遥原本要系回腰间的动作停下,“名贵?这很值钱吗?”
江月白嘴角微微上翘,带着打趣,“嗯?他都没有告诉你吗?看来这人还挺实诚,不以此邀功。”
离遥不理他的玩笑话,“价值多少?我给他钱便是。”
“知道离女侠不缺金银,可这香囊有价无市,不是金钱可以衡量的。”江月白好奇她听到自己的这番话,会怎么做。
是否会摘下香囊还给对方,觉得受之有愧?又或者是不想欠下这么大的人情?
但离遥只是将香囊举至眼前,审视片刻。
其中淡淡的梨花香气散出,飘散在空气中,她平静地重新挂回腰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情。
江月白笑道,“我以为你会因为知道它的珍贵而归还。”
离遥不解地问,“他赠与我,我喜欢,为什么要还给他?此物价值他必定心中知晓,不是我抢来的。他若想求人情,我能给的,不需要名贵之物也会给予;不能给的,即使送我传国玉玺也无法达成。”
她行事逻辑独特,往往不同于常人,但很有趣。这令江月白忍不住想要探究更多,“那如果是你很喜欢、很想得到的物件,却求而不得呢?”
“很喜欢、很想得到?”离遥无意识抚过剑柄,沉思片刻回答,“不知道,我未曾有过那种感情......或许会去抢,或者毁掉。”
她的答案总是出乎江月白的预料,“得不到就毁掉?你还真是......”
“非也。”离遥纠正他,“重点是‘可能’二字。”
意思就是,她不会在乎那个物件的结局。即使喜欢,即使很想得到。
和在灵观寺时相似的回答。
她不相信神佛,似乎铁石心肠,不容一丝情感的渗透。
不可否认她素来冷静自持,但一个人的内心当真能如此无懈可击吗?
江月白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伴随着几名大臣的轻声低语,他们的身影逐渐走远。
离遥的视线落在他们身上,直至他们消失在视野之中,遂开口,“那是谁?”
江月白简洁介绍,“为首乃大将军白冠州和新任户部尚书庄昊,后面几位是成王府中幕僚。”
“新任户部尚书......”离遥轻喃,似有所思。
江月白解释,“一个月前上任户部尚书徐正于嫡子大婚当天被刺杀,死相极其惨烈,至今头颅未曾找回。”
离遥笑了笑,“徐正与白冠州皆为成王得力助手,两家联姻之后便更加休戚与共。他死了对公主来说不是一个机会吗?为何你们不趁机扶持自己的人,又让新任尚书被成王拉拢过去呢?”
江月白反问,“你为何觉得那新任尚书不是成王自己人上位?”
离遥摇了摇头,“凶手尚未缉拿归案,徐正死后的得益者最有嫌疑。许是成王多疑,或者他的手下害怕猜忌。”
江月白注视着她,感慨,“看来你对人性观察深刻,且相当悲观。事实的确如此。”
离遥抬起眼眸直视他,似要看穿他的眼底,压低声音问道,“所以,徐正之死的幕后主使,是公主?”
江月白眼底掠过一抹惊讶,随即唇角轻轻勾起,“离小姐,我们之间还没有熟到可以坦诚相告吧?不过——”他话锋一转,“如果离小姐可以告诉我是谁亲手杀了徐正,那我也可以回答离小姐的问题。”
离遥面色冷倦,“你既然心中已有答案,为何还要问我?”
“离小姐也是。”江月白从容一笑,“我的答案和离小姐的答案是一样的。”
他承认了。
白家与徐家利益紧密相连,不可轻易撼动,宛如铜墙铁壁,遮掩成王隐秘之事。然而玄宓却无丝毫拖泥带水,不惧威胁不畏后果地砸破这面看似坚不可摧的铁墙。
不得不说,这样的疯劲,离遥很欣赏。她心中有个念头隐隐浮出水面,“有一件事,我想还是提前知会你一声比较好。”
江月白侧目,“何事?”
离遥启唇,吐出一段话。
语毕,江月白陷入沉默。死一般的寂静蔓延开。片刻后,他神色不明,缓缓重复她刚才的话,“你,要当街刺杀白承简?”
“咻——”
离遥弓弦一松,箭矢呼啸而去,精准扎入靶心。
“还不错啊,没有你说的那么糟。”江无痕评价道。
离遥再次执弓瞄准靶心。她松开弦,箭矢如疾风骤至,疾驰而去,可惜这次偏离靶心,未能射中。
“嘶——”江无痕挠挠头,“气势不错,还得再练练。你的射艺还不如我呢,要教我射箭吗?”
离遥瞥他一眼,“我今天没空,无暇指教,你自己看着办。”
江无痕不满地挡住她,“喂!你这就教了几天就不管我了?前天入宫也不告诉我,害我在花园里等你好久!”
离遥无甚表情,举箭对准他,“让开。”
江无痕不情不愿地退到一旁。
离遥继续道,“你很闲就和我一起练;有事就回去,别在这影响我。”
虽然江无痕嘴上嘟囔着射箭无聊自己才不想练,但依旧握住弓箭站到离遥身侧,与她一起。
两人全神贯注地投入射箭的练习中,寂静中,只有箭矢划破空气的声音,周围弥漫着和谐的气息。江无痕偶尔目光移动,状似不经意地偷瞄她利落干脆的动作。
兰茵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轻声呼唤,“离姑娘!”
离遥闻声望去,“是你,有什么事吗?”
兰茵递上一封信函,“公主命我交予你此信。”
离遥拆开,迅速展开阅览。
信中消息来自灵观寺。寺中之人终于从白夫人口中探得续命丹的下落。
原来白冠州在白承简及冠时,将这枚珍贵无比的丹药作为礼物送给了他。
离遥轻声念叨,“还有两日......”
两天后。
京城热闹非凡,盛况空前。白承简小将军率军凯旋的消息已传遍大街小巷,百姓纷纷涌向街头,欢呼声响彻云霄。
传闻小将军不仅继承其父之英勇,更有一副俊朗的面容,英姿潇洒,气宇不凡。
白承简坐在爱骑之上,威风凛凛。身后将士浩荡,气势如虹。街道两侧人头攒动,车水马龙,百姓纷纷投来敬仰的目光。沿途有不少大胆的女子抛洒花瓣,飘落空中。更有直率的女子朝白马将军掷出鲜花,白承简伸手准确接住,含笑看向掷花女子,并将鲜花别在战袍上。
他这一笑立刻倾倒更多的人。于是为博他一笑,众人纷纷效仿,抛掷鲜花,一时间芬芳如春雨纷飞,空气中弥漫着花香和欢笑。白承简用手挡住四面八方砸来的鲜花,爽朗大笑,接受着百姓们的热情。
好一副鲜衣怒马的模样。
“嗬。”彼时离遥立于二楼厢房之内,推开木窗,眼神犀利如炬,俯视着熙熙攘攘的街道。漫天飞舞的花瓣飘入视线,她轻嗤一声,这些花瓣成了绝佳的掩饰。
眼见白承简的骏马正在缓缓接近,她反应迅速,眼疾手快,冷静果决,毫不犹豫搭箭拉弓,锃亮的箭尖直指白承简脑袋!
弓满如月,箭似流星。随着一声锐响,箭矢破空而去,带着凌厉的劲风,威势惊人,狠狠穿透白承简身下骏马的右眼!顿时血花喷涌,白马嘶吼,发狂般前脚腾空后仰,试图将背上的主人甩下!
人群的欢呼声瞬间转为尖叫和混乱的奔逃声,疯马犹如失去控制的巨兽,冲入人群,引起巨大恐慌和混乱。
“赤风!停下!”白承简用力勒紧缰绳试图制止它,但剧痛使这匹战场上的常胜将军已然失去理智。
数名士兵冲上前拦住赤风,但被失控的马蹄毫不留情地踩踏,留下血肉模糊的一片的惨像。
“赤风!”看到这一幕的白承简双目充血,神情扭曲,厉声怒喝骏马的名字。
赤风向来温顺,是他最珍视的亲密战友和伙伴,平日只要唤它的名字,它就会顺从地伏地。
但此时的赤风眼中插着箭羽,鲜血淋漓,血流不止。马蹄之下,鲜血汇聚成小溪,沿着长街一路流淌。
赤风戾声嘶鸣,啼鸣声中,充满深深的悲怆与绝望。
白承简眼中盛满绞心之痛,仿佛与赤风感同身受这彻骨痛楚。他轻抚白马的脖子,低声安慰,“赤风,很疼吧?”
他眼中划过深深的不忍,仿佛承载了无尽的悲痛。
下一刻,他迅速拔剑,狠狠刺入白马的脖颈!
鲜血迸溅。
赤风终于耗尽所有力气,轰然倒地,身躯微微抽搐。鲜血自伤口处汩汩流出,染红它的身躯和周围地面。
一行泪珠从小将军脸颊滑落,混着滚烫的鲜血。
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止,唯能听见赤风越来越微虚弱的喘息声。
周围的景物仿佛都失去了色彩,只有血腥的红和混沌的灰交织在一起。
离遥静静倚窗遥望这一切变故的发生。街道的混乱、人群的尖叫这些仿佛都与她无关。直到看见白承简脸上痛彻心扉的表情和眼泪,她才笑了。心满意足地大笑出声后转身毫无留恋地离去。
白承简面染赤风的血,与泪水混合在一起。他回首,双眼猩红,死死盯着不远处二楼展开的一盏窗户,那里已不见人的身影,仅留窗纸飘荡。
副将卓平展匆匆赶来,“将军!”
“跟我来!”白承简拭去脸上血泪,大步奔向那家客栈。他跨过门槛的瞬间,堂内一位戴着白色帷幕的女子恰好走出,她的脸掩在帷幕面纱下,面容难辨,清风微动间,轻盈的薄纱随风扬起一角,露出下颌轮廓。她双手置于身前交握,不紧不慢同他擦肩而过。
他直奔二楼那间可疑的厢房,用力推开门后,只见屋内窗户大开却不见人影,窗前只摆着一把竹制弓。
卓平展带着近卫进屋搜查线索,将弓呈在白承简面前,“将军,此弓有别于普通弓箭,体型更小且需要的拉力更小,一般为女子习武所用,因此贼人很可能是名女子。”
白承简立刻浮现刚刚客栈门口遇到的那名女子的身影,她的动作......
她双手叠在身前,正在轻轻转动右手拇指的翠玉扳指!是她!
她竟敢明目张胆地挑衅自己!
白承简厉声命令,“立即拦住那名戴帷幕的女子!”
“是!”卓平展领命,“将军,此事是否需要如实告知宫内?”
“自然。”白承简语气冷硬,透出肃杀之气,“我要她为赤风偿命。”
屋内近侍匆匆走近禀报,“将军,有发现贼人留下的东西!”
“拿过来。
侍卫随即奉上一串玉佩,白承简接过,仔细端详。
卓平展只见自家主子脸色骤然变化。
“将军?”
白承简一把抓住卓平展的胳膊,语气急切紧张,“此事!不要声张!”
卓平展看着他仓惶惊疑的神情,“将军?将军为何......”
白承简抓着他的手更加用力,力度之大似要捏碎他的骨头,“不要问!按我说的做!那名女子以盗窃的名义抓捕!切记不可声张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