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璃谢玉珩是小说《我已为人妇,前未婚夫要迎娶我?》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易来彩写的一款宫斗宅斗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我已为人妇,前未婚夫要迎娶我?》的章节内容
靖国,玉京。
长公主府主殿。
“谢玉珩, 能不能不要在定亲宴上抛下我?”
一袭绣金对襟凤尾罗裙的沈昭璃扯着谢玉珩的衣角,眼眸轻垂,声音微颤。
“仅此一次。我只求你留下来这一次……”
谢玉珩眉头微皱,臂膀微抬将自己的衣衫扯出。
“别闹,溪儿体弱多病,又自小依赖我,若她身体无恙,我很快回来。”
眼瞧着谢玉珩毫不留恋,步履匆匆踏出公主府门。
沈昭璃唇角微勾,凤目闪过一丝嘲意。
苏清溪乃是谢玉珩的小青梅,柔弱多病。
自他官拜一品丞相,便将人接进了丞相府养身子。
她已数不清,这是谢玉珩第几次为了苏清溪弃她而去。
今日,是她的诞辰,也是他们定亲宴。
满朝文武,玉京权贵云集长公主府,都等着他二人一同出现,承接皇兄赐婚旨意。
他却只因下人来禀:“苏姑娘为了死去爱犬,伤心欲绝不肯进食。”
便抛下一切,不顾众人阻拦,赶回丞相府安慰。
三载痴恋,他亲口答应愿意娶她。
而今这般,又将她置于何地?
垂眸敛去神色,褪下一袭红装,沈昭璃乘玉辇入皇宫。
定亲宴上,谢玉珩拂袖而去,不顾她,更不顾皇家颜面。
既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她又何须执迷一人?
皇宫御书房内,皇帝沈知瑾眉宇间有几分怒气。
“北凉王好大的口气,竟敢以两国邦交要挟,要朕的璃儿和亲,简直痴心妄想!”
沈昭璃立于门前微微一愣,打断想要通报的太监。
“可是皇上,大靖与北凉虽国力相差无几,可北凉人重武,兵力雄厚胜于大靖,若真打起来……”
殿中传来茶盏碎裂声响,沈知瑾暴怒声音随之而来。
“朕的大靖何须靠牺牲一个女人来保和平?朕便是拼了御驾亲征,也绝不许任何人委屈朕的妹妹!”
“若敢胡言乱语,传入璃儿耳中,休怪朕无情!”
沈昭璃心头微涩,红唇轻抿。
身为大靖长公主, 她追在谢玉珩身后,不知做了多少有失皇家颜面之事。
更未曾尽到一国公主之责。
可皇兄纵容,百姓包容,从未有人苛责她一句。
这些年来,她受尽万千宠爱。
而今,也该是她回报之时了。
“皇兄,我愿和亲北凉。”
沈知瑾错愕一瞬,随即扬起笑意,疾步而来。
“胡说什么,你与谢玉珩的赐婚旨意已经拟好,可是璃儿等急了?皇兄这便随你一同回公主府。”
沈昭璃摇摇头,清冷眼眸透出天生倨傲。
“我身为大靖长公主,受百姓供养爱戴,而今国难当头,怎可耽于儿女私情?”
“皇兄不必多言,我意已决。”
沈知瑾沉默片刻,仍是将赐婚旨意塞给沈昭璃,语气难得沉重。
“北凉迎亲队伍三个月后,便会入京,但璃儿你记住,只要你不愿,无人可勉强于你。”
“有朝一日,你若后悔,这道圣旨便是退路。”
目送沈昭璃离开,大内监吴昱快步行至沈知瑾身边,低声禀报。
“陛下,有人来报,谢丞相在长乐殿下定亲宴上,抛下殿下独自回丞相府了。” 沈知瑾眉头紧皱,眼底闪过怒色。
怪不得璃儿会在今日忽然进宫,还改了主意。
这谢玉珩真是混账!
若不是看在璃儿心悦他的份上,必要好好惩治一番。
“璃儿和亲之事,先莫要声张。”
……
沈昭璃出宫路上,没乘玉辇,一步步走出皇城。
再有三个月,她便要离开玉京,离开靖国了。
她虽不愿辜负皇兄一片拳拳爱护之心,收下了赐婚圣旨。
但她心中清楚,自谢玉珩在生日宴上将她抛下,她便不会再回头了。
前些年,西域上贡一只通体雪白,长不大的小狗。
灵动可爱,机灵通人性。
皇兄见她喜欢,便赐给她,取名月牙儿。
苏清溪当着谢玉珩的面说了一句羡慕,谢玉珩便费尽心思,替她寻了只样貌相似的松狮犬。
只可惜到底不是西域上贡的珍贵品种,苏清溪没养多久,便越长越大。
毛发蓬松,瞧着也十分喜人。
去岁上元节宴,谢玉珩带苏清溪赴宴。
松狮犬咬死了她的月牙儿。
谢玉珩护着诚惶诚恐的苏清溪,语气冷淡。
“不过就是一只畜生罢了,何必如此计较。”
她顾及谢玉珩,不想将事情闹大,亲手埋葬血肉模糊的月牙儿。
彼时,谢玉珩对她的伤怀嗤之以鼻,只顾安慰自责内疚的苏清溪。
而今这样的事,轮到苏清溪,谢玉珩便全然变了态度。
心疼得不得了。
不过是不在意,所以不察觉罢了。
谢玉珩将苏清溪当眼珠子,却视她如敝屣。
她又何必自折风骨。
“公主殿下,传闻北凉王多情不羁,心思诡秘,手段狠辣,您真要去和亲吗?”
觅宁跟在沈昭璃身后,神情有些担忧。
沈昭璃神情温和,眸光流转间,宛若九天神女。
“你父母亲人皆在玉京,届时便不必同我一起去了。”
觅宁眼眸微红,语气着急:“公主殿下说哪儿的话,奴婢深受您的大恩,不管您去哪儿,奴婢都跟着您,奴婢只是心疼殿下。”
“十五年前,先帝先后失踪,朝野内外一片混乱。”
“五年前贼人在宫中策划的那场祸事,若不是您让奴婢护着陛下先躲起来,奴婢哪儿能活到今日?”
“可您也因此被歹人抓走,在外流落一年,受尽苦楚,如今才回宫过了几年好日子,又要落入火坑……”
提及当年,沈昭璃不由微怔。
初见谢玉珩,便是她流落在外之时。
那歹人抓了她,并未如何,只是将她关入昏暗地牢待了大半年。
她摸清所有看守换岗时间,试了许多次,好不容易逃出来。
却因不见天日太久,坏了眼睛,险些被人卖掉。
是谢玉珩救了她,还雇了马车,找人护送她回玉京。
后来她的眼睛治好了。
再次见面,已是她回到皇宫一年。
那时,皇兄册封谢玉珩为百官之首,授丞相之职,在皇宫中举办曲江宴。
那日他一袭祥云仙鹤紫袍官服,头戴玉冠,清冷卓绝犹如山巅清雪,让人深觉高不可攀。
不张扬,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场。
她惦记着当年的救命之恩,总爱往谢玉珩跟前凑,一颗心全抛在他身上。
可他却好似忘了,自己曾救过一个险些被卖掉的小姑娘,待她总是那般冷漠疏离。
只有瞧见他青梅竹马的苏清溪时,才会流露出几许温柔。
这三年,她无一时不希望,谢玉珩能记起自己。
而今,好像不重要了。
沈昭璃轻轻呼出一口气,带着觅宁坐上玉辇回公主府。
天色将暗,宾客早已散尽。
偌大的公主府,少了白日喧闹,一片冷清。
下人议论便更显得清晰。
“咱们殿下才情惊世,风华绝代,丞相大人怎就偏爱那清汤寡水的苏姑娘。”
“可不是,今日何等重要,丞相大人还扔下公主,回去找那小青梅,让公主下不来台。”
“便是傻子都瞧得出丞相大人心系苏姑娘,却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只是妹妹。”
“可怜咱们多好的殿下,一腔痴心错付了。”
沈昭璃神情微怔,是啊,便是傻子都瞧得出的事。
她偏偏用了三年才看清。
她早该放下了。
“这些个下人,怎么敢嚼殿下的舌根!”
拉住觅宁,沈昭璃摇头:“堵得住府里下人的嘴,堵得住天下悠悠众口吗?”
今日寿宴,谢玉珩当众弃她而去,文武百官皆是见证。
她早已成了笑话。
而今只怕整个玉京都晓得了。
觅宁眼眶红红:“殿下,奴婢为您不值。”
“这些年您为谢丞相做了多少事?旁人或许不知,可奴婢却是清楚的。”
谢玉珩虽是大靖史上最年轻的丞相,可堪称惊才绝艳。
可家中清苦,便是入朝为官,日子过得也不如旁人松快。
偏偏家中老母看病花钱如流水。
谢玉珩为人清傲,生活琐事更是一塌糊涂。
偌大一个丞相府能有今日荣光,谢老太太而今身子康泰。
全是靠着沈昭璃又是接济,又是请太医,又是送补品。
还要顾及着谢玉珩的颜面,变着法儿一点点送过去。
丞相府里如今用的奴才婢子,厨娘管事,都是沈昭璃精心挑选,让牙婆以最低价送进丞相府,自己掏银子补贴他们的月银。
便是一应吃穿用度,也全是沈昭璃补贴。
否则谢丞相那穷乡僻壤出来的小青梅,也能穿上千金难求的云锦衣衫?
成日打扮得比玉京中贵女们还要精致。
一想到这些,觅宁心中就膈应得厉害。
“殿下,您对谢丞相那么好,他怎么能这么对你?”
沈昭璃轻笑,若说她往日里没有怨气,是假话。
可而今想通了,便不觉如何了。
“罢了。谢丞相乃是朝廷股肱之臣,做出颇多政绩,造福百姓,本宫替他解决后顾之忧,免他分散精力,终也算一件好事。”
觅宁小声嘀咕:“可丞相大人分出来的精力,全给了苏姑娘。”
沈昭璃微微一怔,她三月后便要和亲北凉,再管着丞相府的开支,也的确不合时宜。
“吩咐下去,日后丞相府的开支,公主府不再管了。”
觅宁眨眨眼,心头有些欣慰。
这些年,殿下如何待丞相大人,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早已替公主殿下不值。
而今殿下总算是清醒了。
回到清欢殿。
香雪,紫嫣,云瑶三个平日里贴身伺候的婢女,见沈昭璃回来,个个都是眼眶红红。
却没一人敢提今日之事。
侍候着沈昭璃用了晚膳,又沐浴更衣。
觅宁抱着礼册行至沈昭璃跟前。
“今日公主诞辰,文武百官都送了贺礼来,有几样格外珍贵,还得请公主过目。”
微一摆手,身后跟着两个婢女便在沈昭璃跟前排成一列。
“陛下今年特让尚珍局为您打造一套新头冠,料子全是最珍贵的,冠顶上镶嵌的珠子是南海上贡顶级东珠,百年难得一见。”
锦盒打开,一整套精致的公主吉服和头冠躺在柔软的丝绸之上。
纯金打造的头冠镶嵌着无数宝石,正中央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口中衔着流光溢彩的硕大东珠。
上等丝绸制成的吉服,更是华贵精致到了极点,领口袖口都镶有珍珠,随着光线流转出柔和圣洁的光泽。
单单只是看一眼,便能清楚其中工艺繁琐。
见沈昭璃似是有些惊讶,觅宁笑着解释。
“尚珍局的人将头冠做出来,陛下便觉该有相配的吉服,才配得上殿下您,又命尚衣局赶制了这件吉服。”
“虽说时间有些紧,但尚衣局不敢怠慢殿下,日夜赶工才出了这么一件。”
“殿下瞧着可喜欢?”
沈昭璃眸子泛出点点喜色,唇角微扬。
“辛苦她们了,让人去赏。”
“殿下安心,陛下晓得您的性子,让人赏了银子,还给放了三天假。”
觅宁又打开另一只锦盒,笑意吟吟捧到沈昭璃跟前。
“摄政王这几年在外游玩,却是惦记着殿下的,特让人寻了块上好的暖玉,说是让殿下带着养身子。”
不大的玉佩被雕成凤凰模样,握在手中莹润温暖。
沈昭璃眼底闪过一抹惊喜:“皇叔当真有心了。”
因着前些年在地牢中寒气入体,她总是手脚冰凉,比旁人更怕冷些。
哪怕这几年多有调理,也不见大好。
觅宁替沈昭璃将暖玉戴上:“有了这暖玉,殿下夜间便可睡得安稳些了。”
“再有便是大长公主命人送来了自己亲手栽种的双色牡丹,说是独一份儿的,让殿下赏着玩玩。”
“一同送来的,还有过几日春晖宴的请帖。”
沈昭璃眼眸微动,往年每逢春日,姑母都会在琼华园举办春晖宴。
广邀满玉京高门贵女,世家公子,前去赏花品茗,赋诗颂春华。
前几年她忙着追逐谢玉珩,这类宴会她鲜少参加。
今次倒可去上一趟。
觅宁边说着,边将手中礼册递上。
品级分明的礼册,纵然沈昭璃不曾刻意寻找,也一眼察觉没有谢玉珩的。
不由捏紧抓着礼册的手,心头涌上些许酸涩。
几日前,谢玉珩亲口答应娶她之时,曾言,待她诞辰,将有礼物相送。
而今她的诞辰都快过去了,却连人影也见不着。
罢了,反正日后大抵也不会再有任何牵扯。
忽而一声鸣叫打断沈昭璃的思绪。
华光闪过,寂静下去的夜色被五彩的烟火照得通明。
此起彼伏,绚烂无比的烟火争相在空中炸开。
众人移至殿外,全都兴致勃勃盯着空中烟火,气氛热烈起来。
“殿下,那烟火似是从丞相府放出来的,是不是丞相大人特意为您准备的礼物?”
沈昭璃微微一怔,循着那烟火发散的方向看去,当真是在丞相府。
“这还用说嘛,定是谢丞相特意为殿下准备的。”
“不是给咱们殿下看的,还能是给谁?”
沈昭璃瞧着空中烟火,心中情绪有些复杂。
她曾无数次设想过,谢玉珩有朝一日能向她多走一步。
今夜的烟火是很美,可似乎已经有些晚了,她已经不想要了。
沈昭璃眸光微淡,转身进了寝殿。
几个婢女,皆是怔怔。
“瞧公主这回是真动了气,往日里哪怕谢丞相多同殿下说几句话,都高兴得紧,今儿如此盛大的烟火,也不见公主在意。”
“也该叫谢丞相瞧瞧,咱公主也是有脾性的,日后便不敢如此怠慢殿下了。”
觅宁听得有些心烦,呵斥:“放肆!殿下也是尔等能妄论的?!”
况且殿下已经答应和亲,同谢丞相哪儿还有日后?
“行了,都别在这嚼嘴皮子了,殿下身边不能没人伺候。”
跟上沈昭璃脚步,觅宁扶着人坐上紫檀雕花拔步床。
伺候沈昭璃睡下,悄然离去。
翌日一早,觅宁让人将那些素净寡淡衣物全清了出去。
换上合乎公主服饰规制的宫装罗裙。
替沈昭璃好好梳洗打扮一番。
清欢殿偏殿已经摆好了饭。
沈昭璃便见厅桌上摆着道十分眼熟,却不该出现在公主府的糕点,眼底闪过一抹笑意。
“玉堂春的点心可难买,难为你们有心,还记得本宫想吃。”
觅宁瞧着负责膳食的香雪:“这个点想吃上玉堂春的点心,可得四更天便去排队,你这惫懒的丫头,今儿倒勤快一回。”
香雪一脸迷惑:“这点心可不是我买来的,摆饭的时候便在桌上了,我当是你特意去给殿下买的呢?”
清欢殿中几人皆是面面相觑。
觅宁眉头一皱,忙将那点心盒子撤开。
“不知是哪儿来的东西,也敢往殿下饭桌上摆!若有人谋害殿下,咱们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说着,觅宁便要让人将那盒糕点处理掉。
匆匆赶来的云瑶忙将那盒糕点护住:“可别,这可是丞相大人送来的。”
觅宁眉头紧皱,语气严厉:“胡说什么,丞相大人还在早朝,何时送过糕点来?”
云瑶笑眯眯将糕点放回沈昭璃跟前。
“公主殿下是真的,今儿天还不亮,门房上小厮便派人递话儿。”
“说有人在公主府门前徘徊,怕是心怀不轨之辈,走近了才见是丞相大人,手里还提着玉堂春的点心盒子。”
“丞相瞧见门房的人,二话没说,便将盒子递了过去,转身上马车,赶着去早朝了。”
“门房小厮一寻思,这点心也只能是送给公主殿下的,便让人送进来了。”
云瑶打量着沈昭璃的神色,轻笑:“想来丞相大人面子薄,不好意思亲口道歉,才想了这般迂回的法子。”
“殿下尝尝?”
云瑶提起银筷,替沈昭璃布了一块。
觅宁额心一跳,对云瑶怒目而视。
“公主府的规矩何时如此松散了?!”
“不经查验,没有层层通报,便擅自将外头来的东西,呈到殿下跟前来。”
“谁教你们如此做事的?!”
云瑶愣了一瞬,神色有些莫名。
“觅宁姐姐是不是有些小题大作了,往日丞相大人送来的东西,不都是直接递到公主殿下跟前的,无需这么麻烦吧。 ”
沈昭璃眸光落在银碟上。
淡黄色点心瞧着软糯,面上刻着精致的花纹,香甜气味涌入鼻息。
过了这么些时辰,也还隐隐冒着热气。
可见送来费了功夫。
但沈昭璃只是微蹙眉头,玉堂春的点心她都爱吃。
独独是这香甜软糯的栗子糕,她吃了便起风疹。
前年宫中大宴,皇兄特地请了玉堂春的厨子入宫做点心。
她便是吃了栗子糕,起了浑身的小疹子,发热三天。
闹得满宫里都晓得了。
那时,谢玉珩也是在的。
可他竟却独独买了栗子糕来。
沈昭璃忍不住发笑。
她该高兴谢玉珩竟肯费心思哄她,还是该心寒他对她忽略至此。
云瑶有些不明所以,但殿中凝固的气氛还是让她一颤。
觅宁冷着脸,让人将栗子糕撤下去。
“殿下食了栗子糕会起风疹!”
“云瑶,你身为公主殿下贴身婢女,一不知殿下喜好,二不识府中规矩,三妄自揣度上意!”
“该当何罪?”
云瑶瞪大了眼睛,她冤枉啊。
她去年才升到公主身边做贴身婢女,又不负责膳食,哪儿晓得这事。
只想着殿下知道丞相大人大清早送来糕点会高兴。
谁知道,谢丞相同公主殿下相处多年,却不知殿下吃不得栗子糕?
虽是冤枉,可云瑶不敢多言,麻利跪下听训。
“奴婢该死,请殿下恕罪!”
沈昭璃眸色微淡扫向殿中众人。
“若无今日之事,本宫还不知这公主府何时由谢玉珩说了算。”
虽是平和语气,但上位者的威严,依旧迫人。
满屋下人皆是一抖,立时跪下请罪。
空气桎梏的几秒,沈昭璃叹了口气。
这几年,谢玉珩在她这里得到了太多特权。
以至于公主府的下人们都敢为了谢玉珩,藐视公主府的规矩。
“觅宁,传本宫的令下去,整顿公主府,莫要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和东西都放进来。”
沈昭璃的命令,不过片刻功夫便传至整个公主府。
……
公主府,东澜阁中。
精致的小阁楼,摆满了谢玉珩曾经用过的物件。
大到旧书架,小到坏毛笔。
更多的,是沈昭璃为谢玉珩画的相。
行走坐卧,四季风光,闲适懒散,冷意凛然。
密密麻麻,几乎挂满了东澜阁的墙壁。
而此时,下人们正一件件将屋子的东西往外搬。
见婢女们将那些画一幅幅取下,觅宁有些心疼。
“殿下,这些都是你花了大心血才画出来的,真的要烧掉吗?”
香雪紫嫣几人也觉得有些可惜。
“殿下,有关丞相大人的东西,您若不想要,不要便是,可这些画都是您自己的心血,为何要烧?”
“是啊,殿下您若觉得看着烦,也可以送给旁人。”
对上三双热切的眸子,沈昭璃微微一愣,觉得有些几分道理。
她为何要因谢玉珩便毁了自己的心血?
不过瞧着满桌子都堆不下的卷轴,沈昭璃仍是有些头疼。
觅宁瞧出沈昭璃的心思,上前拨弄一番,笑道。
“玉京百姓常言丞相大人为人端方,为官清明,又生的芝兰玉树,若能得丞相大人画像挂于家中才好。”
“不若,殿下让人拿着这些画像出去摆摆摊子,也算满足百姓一个愿望。”
沈昭璃眼底闪过一抹笑意。
若谢玉珩知道自己的画像,被人拿去贩卖。
以他那个清傲性子,不知会恼怒成什么样。
不过,这与她又有何干?
“这样也好,换来的银子,便送去慈幼局,为那些可怜的孩子添些吃食。”
觅宁瞧沈昭璃的神情更多了几分敬佩。
“殿下心怀百姓,乃大靖之福。”
成堆的卷轴、物件搬出去,屋子一点点空荡下来。
沈昭璃瞧着,心绪有些复杂。
这间屋子里的东西,是她一点点填进去的。
承载了她关于谢玉珩所有的回忆。
现下都清空了。
“殿下,奴婢可否向您讨个恩典?”
觅宁怀中抱着一幅卷轴,有些不好意思。
“您也知道,奴婢家中有个弟弟,他向来崇拜丞相大人,惦记着能有一幅谢丞相的画像。”
觅宁眼底有些无奈。
她虽不喜丞相大人,但却架不住她那弟弟磨了许久。
沈昭璃点点头:“拿去吧。”
觅宁虽在她身边当差,却也是正经七品官员的女儿。
父亲任虞部司令使,负责制定捕猎采伐的政令。
在玉京这遍地是官儿的地界,算不得显赫。
但一家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听说觅宁的弟弟,也在准备科考。
谢玉珩当年可是三元及第,无数读书人心中的崇敬膜拜的对象。
喜欢谢玉珩也是情理之中。
此时,公主府门口。
“丞相大人,您先等等,待通传之人回来,若殿下应允,小的定让您进去。”
门房硬着头皮拦住谢玉珩,态度坚决。
谢玉珩眉头细不可查皱了一下,很快便恢复往日清冷疏离,立于公主府门前。
公主府向来任由他进出,无人敢拦。
看来,她还在为昨日之事生气。
不多会儿,通传下人来报,让谢玉珩随他一同进去。
一路上,礼节繁复冗杂到谢玉珩那般心思沉静之人,也不由多了几分烦躁。
谢玉珩踏进清欢殿,便见沈昭璃坐于花梨玫瑰椅上。
牡丹凤纹云锦裙勾勒出窈窕身形,如瀑青丝挽成精致凌云髻。
一整套白玉嵌红珊瑚花颜头面,将沈昭璃略施粉黛的容颜,衬得越发惊若天人。
往日被素净打扮压下去几分的贵气,此刻更是气场全开。
谢玉珩微微一愣,眼底闪过一抹惊艳。
却也无端感到些许疏离。
在桌边站了片刻,谢玉珩在沈昭璃身侧坐下。
“我有话同你说。”
见沈昭璃点头,觅宁挥手同几个婢女都下去了。
“点心你可吃了?”
沈昭璃抬眸瞧着面前冷若春雪的谢玉珩,扯扯嘴角,到底没忍住心头郁气。
“谢丞相想看本宫再起一次风疹?”
谢玉珩微微一愣,清冷嗓音带着几分茫然。
“我不知你不能吃栗子糕,那份我带回去给溪儿,明日再替你买份新的。”
“昨日是我不好,你莫要同溪儿置气,我……”
谢玉珩话未说完,便被沈昭璃打断。
“本宫还未小气到同不相干的人置气。”
谢玉珩眉头微蹙,难得多看沈昭璃一眼。
“赐婚圣旨,我会入宫去求。”
“不必了,昨日之事,皇兄正在气头上,以后再说吧。”
谢玉珩眉头皱得更紧,沉默片刻,清冷嗓音响起。
“昨日没赶回来,今日带你去游湖吧。”
沈昭璃愣了一瞬,红唇轻启。
“不必,本宫并不想游湖,还是不耽误丞相大人的时间了。”
谢玉珩眉头皱得更紧,清冷声线压抑着几分烦躁。
“你还在同我置气?”
沈昭璃眸色疏离,对谢玉珩的不悦有些不解。
不争不抢,大度懂事,这不就是他往日最想要的吗?
“丞相大人多虑了。”
谢玉珩心头微沉,到底放柔了几分语气。
“你若不想游湖,陪你……”
话音未落,谢玉珩小厮殷吉便急匆匆行至门口,立马跪下行礼。
“大人,苏姑娘昨夜看烟火着了凉,今儿一早发热了。”
谢玉珩脸色一变,立即站了起来。
沈昭璃唇角微勾,笑意带着些许嘲讽。
原来就连那场烟火,也不是放给她看的。
“丞相大人既有事要忙,自去吧。”
谢玉珩未说出口的话,一下卡在喉咙,瞧着沈昭璃冷淡神情, 脸色有些难看。
到底惦记着苏清溪,谢玉珩语气冷硬。
“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言罢,谢玉珩转身离去,步履匆匆,一如昨日。
离开公主府时,险些撞上抱着东西往外走的婢子们。
侍女们忙退后几步,跪下请罪。
“今日公主殿下清理了不少杂物,命奴婢们拿出去掉了,拿得多,没瞧见大人,这才不小心冲撞了。请丞相大人恕罪。”
谢玉珩目光被那婢女托盘上的一个其貌不扬的泥娃娃吸引。
灰扑扑的泥娃娃,甚至连五官也不清晰。
却穿着精致的小衣服,打理的干干净净,不染一丝灰尘。
这不是他三年前,捏坏了打算扔掉,又被沈昭璃要去的那只吗?
她竟一直小心翼翼保存着。
谢玉珩心底柔和几分,她心里到底是在意他的。
……
次日早朝后,沈知瑾将谢玉珩留下。
御书房中,紫檀木的书案宽大而沉重,上面摆放着精致的文房四宝。
笔架上挂着几只狼毫笔。
皇帝的御座位于书房的最深处,背后是一幅绣着金龙的屏风,龙眼镶嵌着宝石,闪烁着威严光芒。
沈知瑾捏着手中奏折,沉眸看向殿中跪得笔直的谢玉珩。
“知道朕为何叫你来吧。”
谢玉珩垂眸,语气恭敬:“ 赐婚宴上,臣弃长乐殿下而去,是臣有错。”
沈知瑾冷哼一声:“有错?朕倒没瞧出谢丞相觉得自己哪里有错!事出几日,也未见你有何举动。”
他原想着给谢玉珩一点时间处理,一直派人关注此事。
却不想谢玉珩如此大胆,三番两次令他的璃儿伤心。
谢玉珩眉头微蹙:“殿下性子烈,但臣已邀殿下一同游湖,会好好解释清楚的。”
沈知瑾啪一声,将奏折扔在书案上,起身行至谢玉珩跟前,满身怒气。
”谢玉珩啊谢玉珩,你让朕说你什么好?”
“你是朕的肱股之臣,朕信任你,才愿意将长乐许配给你,你便如此辜负她
?如此大事,岂是你解释几句便能说清的,你该给璃儿认错!”
谢玉珩脊梁挺得笔直,声音不卑不亢。
“赐婚宴那日,人命关天,臣实在不能不走。”
“溪儿失去心爱宠物,便是失去了半条命,可于长乐殿下而言,只是错过一场宴席,日后总是能补偿回来的。”
“臣知道殿下受了委屈,日后她想做什么,臣都会陪着。”
沈知瑾盯着谢玉珩,被气得冷笑。
他算是看清了,他这丞相就是拎不清!
一边惦记璃儿,一边又放不下他那小青梅。
而今璃儿已伤心断情,答应同北凉王和亲。
他倒要看看,日后谢玉珩知道此事,又该如何自处!
“看在璃儿的份上,朕不会重罚,去殿外跪一个时辰,自去吧。”
谢玉珩薄唇微抿,朝沈知瑾拱手叩拜,起身出了御书房。
在外等候多时的鸿胪寺卿柳宏,匆匆进殿,与谢玉珩擦肩而过,颔首行礼。
谢玉珩不由眉头微蹙。
鸿胪寺卿柳宏主掌外宾接待、礼仪安排之事。
近日不曾听说,外宾来朝,柳宏面圣所为何事?
御书房朱红色大门,在柳宏进去之后便关上,隔绝了里头谈话的声音。
“陛下,北凉传来消息,不日北凉王将入玉京朝拜。”
沈知瑾眉头紧皱:“不是说好了和亲队伍三月后才来吗?这楚云峥什么意思?”
鸿胪寺卿将头垂地更低,不敢触皇帝的霉头。
“据北凉那边的意思,北凉王想多同长乐殿下多相处相处。”
话一出口,整个大殿气氛顿时冷肃几分。
沈知瑾勾起一抹冷笑。
“朕答应和亲,已是给他们脸面,竟还想着得寸进尺。”
“若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便举兵迎战!”
帝王一怒,御书房中伺候之人皆战战兢兢,立时跪下。
鸿胪寺卿更是冷汗直冒:“陛下三思,两国国力虽相差无几,可北凉兵强马壮,此时开战,于大靖无益啊。”
沈知瑾面色冷沉。
他如何不知,开战不是最好的选择?
可今日容许北凉得寸进尺,明日便要割地赔款。
明明有一战之力,却退让龟缩。
只会让北凉越发肆无忌惮,若不亮出态度,维持住表面平衡。
大靖迟早让北凉分崩瓦解,逐步蚕食,落于被动局面。
鸿胪寺卿跪立难安,冷汗浸湿了衣领。
大内监吴昱瞧着沈知瑾难看的脸色,知道此事还得从长乐殿下那入手。
“陛下,您看这定亲的是长乐殿下,不若咱问问殿下的意思?”
沈知瑾脑中盘算暂停,心头怒气也在提及沈昭璃时,消弭几分。
“也好,让那北凉使者等着,待璃儿回了话,再行商议。”
众人都微微松了口气。
鸿胪寺卿退出御书房,擦了把汗。
能治住陛下的,还得是长乐公主啊。
宫中内侍前来传话儿时,沈昭璃也是一愣。
她虽与北凉王素昧平生,却也听过一些有关于北凉王的传言。
此人生性不羁,风流多情,后宫之中虽无人,可传出来的风流韵事却没停过。
若只是如此,还不值得她在意。
但而今的北凉王楚云峥,是在乱世之中杀出一条血路。
弑父杀母,踏着亲人骨血,坐上王位的。
手段狠厉可见一斑。
且这人登上王位之后,短短几年,北凉便开疆扩土,日渐兵强马壮。
而今已然成长到能与大靖分庭抗礼的地步。
若说这样一个人会为色所迷,沈昭璃是不信的。
思索片刻,沈昭璃点了点头。
“回去告诉皇兄,这事本宫应了。”
不管这北凉王是何目的,此时都不是同他撕破脸的好时机。
若北凉王诚心议和,她亦会遵守约定,前往和亲。
可若包藏祸心,大靖亦不会任人宰割!
丞相府,谢老夫人院子。
谢老夫人有些心疼得瞧着自家一瘸一拐的儿子,忙让崔嬷嬷替他按按腿。
“不是娘说你,这赐婚的大好日子,满朝文武都齐聚长乐公主府了,你怎么能抛下公主殿下不管呢?”
“溪儿这边的事儿就算是再大,不是还有娘在,能让那丫头出事吗?”
“现在可好,得罪了长乐不说,还连累你被陛下责怪,若是影响你日后的前程,可怎么好?”
谢玉珩不甚在意:“陛下不是那等不分青红皂白之人,况且长乐也不会真看着我受罚。”
思及长乐公主对自家儿子上心的模样,谢老夫人略微安心些。
“娘知道你心疼溪儿,但这次的事情是你做得不对,你该好好去同长乐解释解释,莫要伤了你二人的情分。”
谢玉珩点点头:“母亲放心,儿子会的。”
话虽如此说,但苏清溪一直病着不见好。
一连几日,谢玉珩每日上朝归来,便一直在府中照顾身子不适的苏清溪,根本顾不上去哄沈昭璃。
庭院之中,身形纤弱,清秀苍白的姑娘站在树下,微风拂起一缕发丝,更添几分弱柳扶风的美感。
谢玉珩替苏清溪披上斗篷,清冷声音有几分无奈。
“身子才好,出门也不知多穿些。”
苏清溪转头瞧着谢玉珩轻笑,七分清婉,三分娇弱。
“清珪哥哥,溪儿哪儿就那么脆弱了,只吹吹风就会病倒。”
谢玉珩纤长手指轻动,将斗篷系好。
“好了伤疤忘了疼。”
苏清溪苍白面容染上淡淡红晕,娇美异常。
“谢姨让我去她院子里用膳,说是有事商量,清珪哥哥可要同我一起去”
谢玉珩犹豫片刻。
他答应过带沈昭璃去游湖,这几日溪儿一直病着,他脱不开身。
而今……
瞧着苏清溪略带希冀的眼眸,谢玉珩心头一软。
“好,一同去。”
已是晚了,想必晚些时候再去看沈昭璃也不碍事。
丞相府谢老夫人住的院子。
几人围坐饭桌,下人们端着玉盘呈上菜肴。
三人用膳,圆桌上摆了七八道膳食,各个色香味俱全。
谢老夫人瞧了两眼,却皱起眉头。
“不是嘱咐过了,今日清珪和溪儿在这用饭,换些新鲜菜色吗?”
奉菜的丫鬟低头回答:“老夫人请恕罪,这已经是厨房那边能拿出来最好的菜色了。”
谢老夫人面色一沉:“你们平日糊弄我也就罢了,今日清珪也在,你们还如此糊弄,真当自己是公主府送来的人,老身就不敢处置了吗?”
当年她身子不好,吃食上极为讲究。
长乐公主便送了不少人过来,专司府中膳食。
到底是公主挑出来的人,一个个手艺规矩都没得说。
府中每日膳食一个月也不带重样的。
谢老夫人本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胃口也日渐好了起来。
身子也比从前刚入玉京时,硬朗得多了。
这些年,她对公主送来的人一直都是看重满意的。
只是不知这两日怎么了。
菜色品质一日不如一日不说,同样的菜色竟连着上了三天。
谢玉珩古井无波的眸光闪动片刻,清冷眸子看向那婢女。
“怎么回事?”
“回大人的话,不是厨房的不用心,而是近日府中开销有些大,而今这已是最好的菜色了。”
谢老夫人眉眼一横,语气严厉几分。
“胡说八道,往年都是这个花销,怎么不见克扣吃食?”
“老身看你们便是奴大欺主,仗着自己是公主挑出来的人,便敢随意怠慢我这老婆子了。”
近日玉京中传的话儿,她也不是没耳闻。
往日这长乐公主对她恭敬有加,她还当是个识大体的孩子。
不想堂堂一国公主,竟是这点容人之量也无。
不就是没陪着过生日,就耍起了小性子。
她儿贵为丞相,百官之首,还那是国家栋梁。
纵然是公主又如何?还不是痴缠她儿?
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寻常,便是公主也不能独断专行。
更何况溪儿一家对他们有恩,清珪后院怎么也有溪儿一席之地。
她还没寻机会敲打这未来儿媳妇,倒是她先摆上公主的架子,脸子甩到她跟前了,亏她还在儿子面前,替她说好话。
谢老夫人心中郁气难消,脸色难看。
谢玉珩眉头轻皱:“兴许只是个误会,长乐公主挑出的人,不会如此没规矩。”
谢老夫人瞪大眼睛,抚着胸口。
“真是儿大不中留,儿媳妇还没进门,儿子便帮着外人欺负老娘了。”
谢玉珩眼底有些无奈。
“母亲,长乐公主身份尊贵,不可胡言乱语。”
谢老夫人虽是个肚子里没什么墨水的人,却也知道长乐公主尊贵受宠的程度。
只是沈昭璃待她向来恭敬有加,难免得意几分。
平日便是有什么,也只敢在心里头说道一二。
今儿是有些气昏了头,当即噤声。
崔嬷嬷替谢老夫人抚着胸口,谢老夫人深吸口气开口。
“这菜色老身腻了,让人将老身的益寿羹拿来吧。”
奉菜婢女身子一僵,声音有些为难。
“老夫人,益寿羹里有一味十分难得的药材,一直都是公主府送来的。”
“昨日那碗益寿羹,已将府里最后一点药材用了,公主府那边还没送新的来,今日怕是吃不上了。”
老夫人满脸怒气瞪向谢玉珩:“这就是你说的误会?”
谢玉珩眉头紧皱,面色有些不虞。
不过一件小事,他已道歉。
却还要闹成这样。
她何时如此不识趣了。
“先将本官每日养元汤的份例拿出来,挪给老夫人用吧。”
婢女额头冷汗直冒,声音也颤抖起来。
“大人,府中已经没银子了,您的养元汤几日前便不曾供应了。”
话音一落,满室寂静。
谢玉珩心头一滞,这几日他多半时候都在照顾溪儿。
下人没送来养元汤,他也没当回事。
府中何时困窘到如此地步了?
一旁苏清溪也不由瞪大了眼睛,娇美小脸有些不可置信。
偌大一个丞相府,庭院深深,雕梁画栋。
便是一只吃饭的玉碗都能抵得上普通人家大半年的收入了。
怎么会没有银子呢?
“清珪哥哥,平日府中账目都是谁在打理?怎会府中份例都弄不清楚?”
谢玉珩清冷如玉的面庞,难得闪过一丝羞赧。
他虽深谙朝政,在官场之上几乎无往不利,但却不善管家理事。
老母亲不通文墨,连账本都看不懂。
更不要指望她能撑得起整个丞相府大大小小的琐事和账目管理了。
是以自他官居一品,立府以来,府里账目都是账房自行管着。
谢老夫人面色难看的厉害:“什么没银子了,简直胡说八道,往日里也是这样的花销,从未出过问题。”
“别是你们这些奴才,被富贵迷了眼,做下些手脚不干净的事情,还妄想着糊弄过去吧。”
谢玉珩清冷眸光扫过众人,心中也有些怀疑。
他月俸不少,加之这些年陛下荣宠,也赏了不少田产铺面,总不会连一个府邸都供养不上。
“让管家将账目拿来,给本官好好查!”
苏清溪见气氛凝固,轻扯谢玉珩衣摆,冲他眨眨眼。
又笑吟吟行至老夫人身后,替她按着肩膀。
“谢姨,青珪哥哥都别不高兴了。”
“这些饭菜不合胃口,溪儿亲自下厨做几道小菜,先把饭吃了,可好?”
“只是溪儿手艺寻常,只怕比不得公主殿下送来的厨娘。”
“谢姨和清珪哥哥可不许嫌弃溪儿。”
谢老夫人是看着苏清溪长大的,知道她身子弱,哪儿舍得让她亲自下厨。
“溪儿有这份心,谢姨便高兴了,咱们溪儿日后可是要享福的,怎可做那些下人做的事情。”
苏清溪垂下眼眸,声音也低了几分。
“溪儿父母双亡,一介孤女,若不是青珪哥哥收留我,而今还不知在哪里讨生活,哪里敢肖想太多。”
谢玉珩清冷面上闪过一抹疼惜。
“胡说什么?苏先生对我恩重如山,不论如何我都不会弃你不顾。”
谢老夫人也忙拉着苏清溪坐下,语带安慰:“可不是,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丞相府就是你的家。”
“有清珪在,谁敢欺负你?”
苏清溪漂亮的杏眼染上水雾,巴掌大的小脸我见犹怜。
谢老夫人瞧得心疼,捏着帕子替她擦眼泪。
“瞧这可怜见儿的,可别哭了,哭花脸还怎么出门赴宴?”
苏清溪一愣,谢玉珩却是了然。
“大长公主命人送春晖宴的帖子来了?”
谢老夫人点点头:“可不,我的意思,你带着溪儿一同前去,也让她长长见识。”
“整日闷在屋子里,哪儿有一点儿小女儿家的朝气?”
“老身听闻这玉京的贵女们,都是要出门参宴的,溪儿多出去结交些朋友,也是好的。”
谢玉珩眉头轻皱,往日溪儿身子不好,他也不曾想过带她出去参宴。
而今溪儿身子比以前好了,母亲的话也不无道理。
“溪儿想去吗?”
苏清溪点点头,眼底有些希冀。
“清珪哥哥,我想去。”
……
长乐公主府,清欢殿。
一辆紫檀雕花马车停下,随行婢女将拜帖递给门房。
门房看清马车上太傅府周家的挂牌,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即禀报。
层层递进,终是由云瑶将拜帖递到沈昭璃跟前。
捏着拜帖犹豫好一会儿,沈昭璃才打开。
瞧着上头熟悉的字迹,不由眼眶微红。
果然是她。
太傅嫡长孙女周清韵,是她的金兰之交。
幼时她拜在周老太傅门下,与周清韵一同念书。
周清韵身为太傅之女,自幼耳濡目染,极为聪颖。
但沈昭璃亦是天资卓绝,什么东西一学就会。
两人更是同样的傲气,谁也不服谁。
从小到大斗了无数次。
可朝夕相处间,也生出惺惺相惜之感,反而成为金兰之交。
被并称为玉京双姝。
只是后来,沈昭璃日日追着谢玉珩,失了风骨。
周清韵不愿看到自己昔日好友如此卑微,几番相劝无果,便同沈昭璃断了往来,不愿再相见。
沈昭璃没想到,周清韵会主动给她递拜帖。
“本宫要亲自去接她。”
捏着拜帖,沈昭璃起身往外走去。
觅宁等人见状,也连忙跟上。
穿过小花园,远远便见犹如空谷幽兰般清雅女子,款款而来。
身着紫绡翠纹罗裙,满头青丝挽成单螺髻。
六件式翠玉莲花银缠丝头面,即贵气也不显繁复,清丽动人。
周清韵福身行礼,声音温雅,语气却有些生硬。
“臣女周清韵,给长乐殿下请安。”
沈昭璃一愣,笑容僵在脸上,仍是伸手将人扶起来。
“静宜,你这般可是在戳我心窝子。”
周清韵抬眸瞧着沈昭璃:“能戳长乐公主心窝子的,不是只有丞相大人?”
听出周清韵话中的怨气,沈昭璃忙挽住她的胳膊,语气温软。
“好静宜,从前是我不识好歹,就别同我置气了。”
周清韵盯着沈昭璃瞧了会儿,叹了口气。
“不识好歹的是他谢玉珩。”
“你可知此番,整个玉京都在瞧你笑话?若这次你仍执迷不悟,我可真不管你了。”
“我周清韵没你这般没骨气的手帕交。”
沈昭璃神色认真,眼底一片清明冷傲。
“静宜,我同谢玉珩从今往后,再无瓜葛。”
“三月后,我便要和亲北凉,你能不计前嫌来找我,我很高兴。”
周清韵一愣:“和亲北凉?你…”
沈昭璃轻笑,打断了周清韵胡思乱想。
“我是自愿的,大靖与北凉的形势,想必你是清楚的。”
“和亲一事,势在必行,这是我身为大靖长公主的责任。”
周清韵抿着红唇,清雅面上有些复杂。
她气沈昭璃堂堂一国公主,却耽于情爱,浪费年华。
可私心里,更不愿好友牺牲自己,换取和平。
偏偏她最是了解沈昭璃,做了决定,便不会回头。
三年前心悦谢玉珩一事如此,而今和亲北凉亦是如此。
“你既要嫁,便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沈昭璃轻笑,心头微暖。
“放心吧,本宫可是太傅大人最得意的弟子。”
二人边叙话,边往殿中走。
周清韵忍不住轻笑,嗔沈昭璃一眼。
“你倒好意思讲,你这几年所作所为,将爷爷气得够呛。”
“传令让下人不许递任何你的消息进府,却又忍不住关心,时常来我院子旁敲侧击,打听你的近况。”
沈昭璃听的心头微酸,很是有些不好受。
这些年来,为了谢玉珩,她忽略了太多真正疼爱她,在乎她的人。
“改日我亲自上门去向先生赔罪。”
周清韵点头:“也好,别看爷爷整日骂你,心里头却是惦记着的。”
沈昭璃失笑,太傅周氏一族,乃是沈家近臣。
自大靖开国以来,便在朝中任职,家族世代为官,立下累世功勋。
周老太傅地位之高,便是皇叔在他跟前也要礼让三分。
幼时,她在周家族学念书,
没少挨周老太傅的板子,可周老太傅亦是将她当做亲孙女一般疼爱。
什么东西,有周清韵一份,便必然也有她一份。
“好了,也别总说我了,我可是听说你已同文安侯府陆家的大公子定下亲事。“
“那陆大公子年纪轻轻便坐上国子监祭酒的位置,听说不仅才高八斗,还相貌堂堂。”
“日后前程不可限量,想必先生他老人家也是满意的。”
周清韵素白小脸染上几分红晕,声音有些羞怯。
“爷爷亲自相看过的,对陆家公子多有称赞。”
沈昭璃忍不住轻笑,促狭瞧着周清韵。
“先生满意,那静宜呢?你可满意?”
周清韵嗔沈昭璃一眼,脸蛋一片通红,纤细手指轻点沈昭璃额头。
“你啊,还有心思打趣我,莫要再埋没自己的才华才是。”
“爷爷常说,你是他见过最有天赋才情之人,若肯好好研习,著书留世,将来或可打破桎梏,成为第一位女子大儒。”
“可你倒好,这三年日日追着那谢玉珩跑,怕是将往日所学都荒废了。”
沈昭璃叹了口气,这三年她在谢玉珩身上花费了太多心思。
荒废的又岂止学业?
“慈幼局的孩子们还好吗?”
因五年前那场动乱,玉京城中多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孩子。
沈昭璃同周清韵一拍即合,建了家慈幼局。
专门收养那些弃婴,孤儿。
近一年多来,她因和谢玉珩的事,几乎焦头烂额。
已经许久未曾去看过那些孩子们了。
说起这事,周清韵便有些怨气,不由瞪沈昭璃一眼。
“亏你还想得起那些孩子们,每月只知送银子,却连面也不露。”
自她二人断交,她拉不下脸去寻沈昭璃。
便如约定好的一般,每月初一前往慈幼局。
谁知这没良心的,竟一次也没去过。
“是我不好,不若今日我们便去瞧瞧孩子们?”沈昭璃挽着周清韵的胳膊,语气有些讨好。
周清韵瞥她一眼:“我昨日才去过。”
“慈幼局收养的孩子有一百多个了, 人手有些不够用,你若有心,便寻些人手来吧。”
沈昭璃神色郑重:“好,我定会将这事办好。”
姊妹二人许久未见,有说有笑,甚是欢乐。
日暮将歇时,周清韵才乘着周府马车离开。
却说丞相府那边。
谢玉珩下令查账,满府里下人噤若寒蝉,不敢多言。
不多时,管家带着账房,抱着一摞账册前来,面色有些为难。
“大人,府里账面的确是没银子了。”
见谢玉珩眉头皱起,管家连忙开口。
“丞相府名下虽有几家田产铺面,但府中并无善于经营的人才,每月也只是维持基本运转,并无多少进项,唯一的收入来源便是大人月银。”
“大人贵为丞相,虽月银不少,可府中开支更大。”
“单说老夫人每日用的益寿羹,光是其中药材,每月便要花费五百余两。 ”
“府中餐食日日不重样,每日都需采购新鲜食材,一月下来厨房开销约一千五百两。”
“仆从月银每月要发放三百余两,光是这些算下来每月至少都要两千三百余两。”
“这还不算宴饮出游,同其他官家往来贺礼,主子打赏还有穿衣出行等等,真细细算下来,府中每月支出至少接近四千两。”
账房手中算盘打得劈啪作响,也一下下重击在谢玉珩心头。
每月支出四千两?!
可他一月俸银也不过一千两。
如此大的银钱差漏,这几年又是如何解决的?
谢玉珩心头隐有猜想,却不敢相信。
谢老夫人被这账目吓了一跳:“这么多?这一个月的花销,都够普通人家衣食无忧过一辈子了。”
苏清溪也是瞠目结舌,却没忘记最重要的事情。
“管家,你方才说账面没银子了,是什么意思?”
谢玉珩和谢老夫人也看过去,心头有些紧张。
管家擦擦额上细汗,将账簿递到谢玉珩跟前。
“府中这个月欠银两三千三百两。”
账目上,红入黑出,笔笔记录在册,清晰了然。
谢玉珩面色沉沉。
偌大一个丞相府,账面上竟没有一两银子。
谢老夫人懵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倒欠两千多两?简直胡说,是不是你们这些奴才偷拿了府里的银子?”
“这账一直都是你们在管,就算背地里做了什么手脚,我们也发现不了。”
管家和账房被污蔑,心头都有些不悦,但仍是守着规矩,不曾不敬。
“老夫人,账目上每一笔钱款开支都是查得到的,府中下人绝没有多拿丞相府一个铜板。”
转头朝谢玉珩躬身行礼,管家开口:“大人,旁的还好说,但下人们这三百两月银不能少。”
谢老夫人一听却是有些发怒:“不过是几个伺候人的玩意儿,每个月要发三百两银子?这不是抢劫吗?”
“清珪立府之时,长乐公主硬要把你们塞进来,老身心里便犯嘀咕, 伺候人的奴才,哪儿不能买?”
“塞你们进来还不就是为了看着我儿子?现下还搅得满府里不得安宁,厨房采买哪儿就要那么多银子了?她就没安好心!”
“你们一个个的,只当自己仗着长公主的名头,便能无法无天。”
“一群手脚不干净的东西,贪了府里的银子,还想要月银?”
“门儿都没有!老身要叫你们统统送去官府!打上几十板子,自然就老实了。”
谢老夫人气得胸口起伏不停,看屋子里的下人,那是个顶个的不顺眼。
一旁伺候的崔嬷嬷,眉头微皱,还是上前替谢老夫人按摩顺气。
谢老夫人拍掉崔嬷嬷的手,眉目间怒气微消。
“我看你也是她派来给老身添堵的,每日里管着老身,这不许那不行!”
“花了那么多银子,就招来你们这些冤家!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薛嬷嬷是从公主府出来的,听闻此言,不由面色微寒。
殿下劳心费力,供养的竟是这样一群白眼狼。
真是替殿下不值。
所有送到丞相府来的下人,都是从御用侍从局精心挑选出来。
一般来讲,都是专司伺候皇家主子的。
若不是长乐公主下令,哪怕是丞相府也用不上御用侍从局培养出来的侍从奴婢。
他们从宫中出来的,哪一个放到外头世家里,不是备受尊敬的教养嬷嬷?
月银五十两都算少的,世家还得供着敬着,如此还得瞧他们乐不乐意留下。
偏这丞相府不识好歹。
月银她才只要十五两银子。
还整日里呼来喝去。
而今竟还给他们扣上偷窃,这般恶心人的帽子!
退后两步,崔嬷嬷朝谢老夫人行了个标准的宫廷礼。
“老夫人,您既对我们如此不满,我们便也不好再赖着不走了。”
“崔氏请辞!”
谢老夫人眼睛睁大几分,面上有些怒气。
“你们这些伺候人的,主子说几句便不乐意了?”
“请辞?想用这法子威胁老身?门都没有!要走就走,可想要银子,那是一个铜板也没有!”
话音刚落,门外浩浩荡荡进来一群人。
“厨娘霍氏请辞!”
“账房刘某请辞!”
“管家吴某请辞!”
……
请辞的之声此起彼伏。
不一会儿,几乎大半个府邸的下人全都联名请辞。
老夫人气得面色铁青,拍案而起:“反了!你们都反了! 你们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也还拿乔起来了。”
谢玉珩眉头紧皱,没预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声音多了几分严肃。
“母亲这事,你不要管了。”
谢老夫人气得够呛,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谢玉珩的眼神镇住。
谢玉珩面色缓和几分,看向众人。
“吴管家,崔嬷嬷本官知道你们为府里做出的贡献,我母亲说话有些口不择言,还望诸位莫要意气用事。”
吴管家脸色说不上好,但面对谢玉珩时,仍是十分客气。
“丞相大人,我们虽然是下人,却也是人,不是畜生。”
“更何况,我们这些人都是长乐公主殿下送来的,并非卖给丞相府。”
“如今既是不得主子的意,咱们也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谢玉珩眉头紧皱,并不希望吴管家等人离开。
母亲不知这些人的珍贵,他却清楚。
“还请丞相大人允了我们的请辞!”
吴管家低头躬身行礼,众人也跟着躬身行礼,态度坚决。
话已至此,谢玉珩便是心中再不愿,也只得应了。
“诸位在相府多年,勤勉有功,诸位既心意已决,本官也不便多留。”
“殷吉,将相府名下产业清点变卖,补上府中银钱缺口。”
“诸位放心,你们的月钱一个字儿也不会少。”
谢老太太急得有些坐不住:“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谢玉珩眉头皱得更紧:"母亲,是银子重要,还是你儿子的前途重要?"
玉京城里稍微有点儿脸面的人家,都不会拖欠下人月银。
更不要说官家士族,更是以这种事情为耻,闹大了还会影响官声。
谢老夫人对自己这个儿子还是有些畏惧的,当即闭嘴。
吴管家崔嬷嬷等人行礼谢恩,纷纷退了下去。
谢老夫人眉宇间顿时有些不悦。
这些年她早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哪儿还能过得下去苦日子?
“明知那长乐公主是个小气性子,善妒得很,还偏要去招惹她干嘛?”
谢老夫人说着,瞪谢玉珩和苏清溪一眼。
“你们二人也真是的,纵是有情,在外头也该收敛些。”
“待日后,公主嫁进府里,管你是娶妻还是纳妾,还不都随你们。”
“现在可好,家产全赔出去了,日后这日子怎么过?”
谢玉珩面色一黑:“母亲莫要胡言乱语,毁了溪儿清誉。”
谢老夫人撇撇嘴,到底没再说什么。
苏清溪却心头一紧,莫名有些酸涩,而后乖巧的将手腕上的玉镯取下。
递到谢玉珩跟前,略显苍白的小脸上满是认真。
“清珪哥哥,谢姨,我在相府这些日子,你们给我置办了不少衣服首饰,都拿去变卖了吧,也能为府里减少些损失。”
谢玉珩心头一软,将玉镯重新带回苏清溪手上。
“安心带着,只是日后府中须得缩减开支,怕是日子要过得清苦些了。”
长舒了口气,谢玉珩冷道:“变卖家产一事我意已决,不必再议。”
谢玉珩发话,众人都不敢有不从,领命下去。
瞧着空了不少的宅子,谢玉珩心头有些烦躁。
……
春末夏初,正是赏花好时节。
大长公主沈双玉喜侍弄花草,一双妙手种出许多奇花异草。
引得司农寺官员们都赞不绝口。
为让众人得以欣赏,每年五月,大长公主沈双玉都会在琼华园举办春晖宴。
广邀玉京才子佳人,共赴盛宴,赏花品茗,赋诗颂春华。
日子一晃,便到春晖宴当日。
琼华园前,车马络绎不绝。
名门贵女,世家公子齐聚,分坐两席。
虽说是赏花宴,可却没几人将目光放在满园春色上。
“听说了吗?这次春晖宴,长乐殿下也会来。”
“真的假的,这几年各类宴会,长乐殿下少有露面,春晖宴更是从不来的,更何况日前才出了那样一桩丑事,殿下怎么会来?”
“那还用说?长乐殿下定是为了丞相大人前来。”
言谈间,身着银甲的护卫隔开人群,宫女们手持长柄羽扇和华盖开路。
六人抬的銮驾缓缓而来,众人立即低头噤声。
四周垂挂绣有金丝凤凰的绯色帷幔,微风扬起,隐隐透出其中人儿风华绝代。
銮驾停在观赏台前,觅宁扶着沈昭璃下来。
一身流彩暗花云锦宫装,满头青丝挽成飞仙髻,六件式羊脂白玉海棠迎春花头面妆点。
越发衬得她仙姿玉貌,举世难寻。
通身贵气斐然, 高贵圣洁,犹如月宫仙子落入人间。
众人怔愣恍然,一时间忘了言语。
殿下往日里总是清汤寡水的素净打扮,美则美矣,却少了分皇家气派。
今日这装扮,简直堪称九天神女下凡!
众人心中感叹,却不敢有一丝言语,生怕亵渎了这份美好。
待沈昭璃一路过去,众人才面色微红,跪下行礼。
带着苏清溪姗姗来迟的谢玉珩,站在观景台下。
仰望着一路而上的沈昭璃,眼底有些惊艳。
她生来便众星捧月,光辉灿烂。
却也高坐庙堂,不识人间疾苦。
跟在谢玉珩身边的苏清溪,瞧着那般光彩夺目的沈昭璃,心头也不由震撼。
那便是日后要嫁给清珪哥哥的长乐公主吗?
真的好美。
苏清溪垂眸紧紧捏着衣摆,有些自惭形秽。
这已是谢姨为她准备的最华美的衣裙。
可同那位长乐公主比起来,却犹如萤火之于皓月。
并未察觉苏清溪情绪的谢玉珩收回目光,领着人往观赏台赴宴。
却被嬷嬷拦着,瞧了苏清溪两眼。
“谢丞相,女客们都在西侧观台,奴婢带这位姑娘过去吧。”
苏清溪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场合,心头微怯,默默拉紧谢玉珩衣角。
一旁嬷嬷见状,眼底闪过一丝鄙夷。
早就听闻丞相大人有个小青梅,无媒无聘便住进相府,没规矩得很。
而今大庭广众之下,便同男子拉拉扯扯,真是不知羞耻。
谢玉珩不觉有何问题,轻拍苏清溪的手,语气温和。
“别怕,去了之后只管找长乐公主,她自会照顾你的。”
苏清溪想起方才瞧见的人影,犹豫片刻,还是点点头。
见二人如此做派,薛嬷嬷不由翻了个白眼。
谢丞相真是昏了头。
这丫头什么身份,也配让长乐殿下照看。
“走吧。”
……
主位之上, 谢玉珩带着小青梅赴宴的事儿,早已传入沈双玉耳中。
宫婢在一旁禀报着,沈双玉面色算不得好。
这谢丞相未免太不知好歹。
这种场合,也敢将那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带来!
沈昭璃在一旁听着,只觉可笑。
前几日口口声声说着,晚些时候去看她的人。
转头便带着自己的小青梅参加宴会。
谢玉珩这个外人眼里诚信重诺之人,在她这不过就是个骗子罢了。
沈双玉叹了口气,轻抚沈昭璃脸颊,眼底有些心疼。
“璃儿,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啊。”
沈昭璃红唇微抿,心头有些难受。
当年父皇母后,在她两岁那年失踪。
朝野内外动荡不堪,沈双玉云英未嫁,却毅然决然护着沈昭璃兄妹。
将二人带入玉华宫养在身边。
沈知瑾隔三岔五便要去摄政王那学习为帝之道,八岁上便搬离了玉华宫。
但沈昭璃却是实打实在沈双玉身边养了八年,不是母女胜似母女。
这三年来,她为了谢玉珩没少做荒唐事。
不敢叫姑母知晓,便少去玉华宫,此事她心中一直有愧。
沈昭璃难得露出几分脆弱,一双琉璃般的凤眼瞧着沈双玉。
“姑母,从前是璃儿不懂事,姑母可否原谅璃儿?”
沈双玉摇摇头,眉眼温柔。
“说什么傻话,只要你能想开便好。”
“想开?嘁,都追着谢玉珩跑三年了,她能想得开?”
女子张扬跋扈的声音响起,顿时让整个观赏台陷入一片安静。
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这事谁都知道,可谁敢明目张胆将这事拿到长乐殿下跟前来说?
拂长乐殿下的脸面,那是不想要命了。
也就只有安宁郡主才敢仗着身份,蹦跶到长乐殿下面前了。
匡连月身着赤色桃花云雾烟罗衫,娇艳动人。
眉目间扬着几分嚣张神色,行至沈昭璃跟前。
“生辰宴上被未婚夫抛下,连个男人都看不住,皇家脸面都被你丢尽了,倒还有脸来参加春晖宴?”
“怎么?是听说谢玉珩也要来,便巴巴地跟着来了?”
满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低头不敢发出一丝动静。
高台之上,沈昭璃神色微冷,凤眸扫过,自有一股压人气势。
匡连月不自觉缩缩脖子,又面色难看的挺直脊梁。
“看什么看,本郡主哪里说的不对?”
沈昭璃嗤笑:“你以为,本宫会将区区一个男人放在眼里?若惹得本宫不高兴,不要了便是。”
匡连月有些惊诧地瞧着沈昭璃,满玉京谁不知道沈昭璃爱谢玉珩如命?
这是说不要就能不要的?
惊诧地不止匡连月,在场所有人都是一脸讶异。
长乐公主不要谢丞相了?
这话好比太阳打西边出来一般,让人觉得天方夜谭。
可瞧着沈昭璃如今模样,众人无端觉得。
沈昭璃说的是真的。
匡连月盯着沈昭璃看了片刻,忽而满面嘲讽,笑得花枝乱颤。
“沈昭璃,你这话说出去,谁信啊?”
“满玉京里谁不知道你就那谢玉珩的一条舔狗?只要谢玉珩勾勾手指,你便没了骨头。”
匡连月眼眸极尽挑衅,逼近沈昭璃。
“你知不知道自己这样子,又下贱又恶心?”
“我若是你,便一头撞死在南城门上,省得给皇家丢人。”
匡连月乃是摄政王沈长陵收养的孩子。
沈长陵前半生为江山社稷操劳,并未成亲,膝下也一直无子。
一心辅佐皇帝沈知瑾坐稳帝位。
但仍不乏有人猜忌,沈长陵身为摄政王,权倾朝野,怀有不轨之心。
十三年前,沈长陵带回一周岁女婴收养,并直言此生不娶。
这才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沈知瑾坐稳朝政后,沈长陵放权离开,四处云游。
摄政王府便只剩下匡连月这一位小主子,自然是处处有特权。
沈昭璃记得,匡连月这个小她三岁的妹妹,小的时候是很喜欢她的。
总爱同她黏在一起。
也不知从何时,匡连月便处处同她过不去。
隔三岔五便要闹上一回。
她心悦谢玉珩,匡连月便也要争一争。
只是谢玉珩那清傲性子,向来也没个好脸色。
匡连月在谢玉珩那碰了几次壁,便把怨气都记在她头上。
越发同她针锋相对了。
沈昭璃凤眸微厉,周身气息压人。
“看在皇叔的面子上,你若住嘴,本宫不与你计较。”
匡连月毫不收敛,神色越发嘲讽起来。
“计较?哟,本郡主可真怕呢。”
“当年若不是我父王,你还能坐稳长公主之位吗?”
“旁人不知你是什么德行,本郡主还不知吗?有本事你就将事情闹大,最好是闹到陛下面前去,你的谢丞相可就要受罚了。”
见沈昭璃闭口不言,匡连月眼底满是得意,笑意猖狂地压低声音。
“沈昭璃,若你不想将事情闹大,便寻个僻静地方跪下来求我。”
沈昭璃眼眸闪着寒光。
这三年来,谢玉珩每次抛下她不管,匡连月都要冷嘲热讽一番。
往日她替谢玉珩的名声着想,总不愿将事情闹大。
更因顾忌着皇叔,多半时候不与匡连月计较。
而今,她不乐意了。
啪!
一记响亮耳光落在匡连月脸上,白皙面颊立时便红了一片。
“你…竟敢打我?”匡连月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沈昭璃唇角微勾,神色虽淡,却难掩眸中冷傲。
“打你又如何?”
“这第一掌,打你不敬长姐,目中无人!”
啪!
“第二掌,打你以下犯上,不尊礼法!”
啪!
“第三掌,打你口无遮拦,大放厥词!”
匡连月被沈昭璃气势镇住,捂着脸颊有些发懵。
如玉脸庞红红掌印已有些肿起来,发间朱钗也有些许松动,丝毫不见方才的雍容艳丽。
沈昭璃纤细指节落在匡连月鬓边,替她撩起一丝乱发,嗓音却带着几分警告。
“若再敢胡言乱语,给皇叔惹祸,休怪本宫不客气。”
匡连月微微一愣,稍稍冷静下来。
朝臣们本就对摄政王沈长陵颇为忌惮。
纵是沈长陵已经云游四海,依然每日都有朝臣上书,请求废除摄政王。
但沈知瑾深受沈长陵恩惠,虽为叔叔,却更似父亲。
又哪里做得出卸磨杀驴的事情?
匡连月今日之言若传出去,满朝文武必定对摄政王群起攻之,以正朝纲。
主位之上,沈双玉面色沉沉看匡连月一眼。
“咋咋呼呼,不成体统,还在这丢人现眼作甚?下去!”
匡连月虽知自己失言,却亦是满心不服。
狠狠瞪沈昭璃一眼,带着婢女匆匆离开。
众人噤若寒蝉,不敢多言。
大长公主凤眸环视四周,温柔嗓音带着几分威严。
“不必为了些许小事,搅扰了雅兴。”
素手一扬,春晖宴正式开始。
每年春晖宴,沈双玉都会拿出些物件做添头。
若谁能在赋诗一环拔得头筹,便能得大长公主的添头。
东西贵重是一码事,最重要的是,能博一个好名声。
不论是日后女子议亲,还是男子入仕,都是有益。
一时间众人四散而去,在琼华园中穿行,寻找赋诗灵感。
沈昭璃对此事并不在意,安然坐于沈双玉身侧。
而那头……
薛嬷嬷将苏清溪带到女宾席上,便离去了。
众贵女听闻苏清溪乃是丞相大人亲自带来的。
擦肩而过时,都不由好奇多看了几眼。
这将长乐公主那般妙人儿都比下去的,会是什么样的人物。
可不过一打眼儿,众人便失了兴致。
苏清溪一身苏绣月华锦衫,秀发梳成垂鬓分俏髻。
为赴宴,还专门将谢老夫人压箱底的一套翡翠珍珠莲花头面戴上,打扮得十分郑重。
可即便如此,在一众贵女间,也算不得多显眼。
单独瞧着也算是个清秀俏佳人,却始终有些小家子气。
不提容貌,便光是气质也同长乐殿下差了一大截。
众人异样的目光,让苏清溪有些无所适从。
周遭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传来,更叫她心下委屈。
不由轻咬下唇,垂下眼睑,避开众人目光。
犹豫许久,苏清溪鼓足勇气往高台上走, 只是还未接近沈昭璃,便已被宫婢拦住。
“这位姑娘,上头是主子们的地方,您有什么事儿吗?”
苏清溪愣了一瞬:“我想找长乐公主。”
宫婢一早便认出苏清溪,眼底闪过一丝鄙夷。
“长乐公主殿下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你是什么身份?”
苏清溪捏紧衣袖,清秀小脸因羞赧而微红。
“我……我是丞相府中的姑娘。”
宫婢语气更是嘲讽:“丞相府?可没听说谢丞相有什么姊妹,姑娘还是别乱攀关系了。”
苏清溪面色微白,捏着裙摆的手,越发紧了。
“是清…谢丞相让我找长乐殿下的,还请这位姐姐通报一声。”
话说到这份上,那宫婢也不好再行阻拦,翻了个白眼。
“ 等着吧。”
沈昭璃听闻谢玉珩让自己照看苏清溪时,也是不由一愣。
谢玉珩究竟是信任她,还是存心想给她难堪?
“璃儿,你若不愿,本宫让人将她打发了就是。”
沈双玉眼底闪过一抹厉色:“也不想想自己什么身份,也配让你亲自照看。”
沈昭璃心头一暖,却还是摇摇头。
她已决心同谢玉珩划清界限,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往来。
何必多生事端。
“姑母不必动气,不过照看一个小姑娘,算不得什么。”
“大靖之内,皆为子民,本宫不愿为难一个无辜之人。”
沈双玉闻言,面上有些欣慰。
“璃儿长大了,你能想得开便是最好。”
沈昭璃勾勾唇角,让人将苏清溪带过来。
虽早已从谢玉珩口中,听说过许多关于苏清溪的事。
但见面还是头一回。
面前的小姑娘,瞧着和她差不多年岁。
只是身形更加纤弱单薄,巴掌大的小脸上,五官精致。
素色衣裙,衬得小姑娘越发弱柳扶风,病若西子。
自有一番美人风味。
沈双玉草草瞧了眼,便收回目光。
苏清溪绞着手帕,有些怯怯抬眸,只一眼就被沈昭璃容貌惊住。
先前遥遥一观,已觉惊为天人。
而今凑近了才知,长乐公主远比她想象的还要美。
每一处都似精心雕琢,挑不出一丝一毫的瑕疵。
让人无端生出一股自惭形秽的感觉来。
“给苏姑娘赐座吧。”
清脆悦耳的声音,惊醒怔愣地苏清溪,忙低下头来,面颊一片火热。
观赏台高处本就是给皇家之人准备,并未放置多余座席。
宫婢思索片刻,让人搬了个圆凳来,放置在沈昭璃身侧不远处的角落。
同其余众人拉开距离。
苏清溪瞧了眼,没挪步子,看向沈昭璃,声音夹杂着几分委屈。
“长乐殿下,我能挨着你坐吗?”
此话一出,众人神色皆有些奇怪。
世家贵女们尚且没资格坐到这高台之上。
长乐殿下允她上来,已是天大的恩赐。
这位苏姑娘还如此不知足,竟想坐长乐殿下的位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沈双玉亦是眉头微皱,对这无礼的苏清溪有些不满。
谢丞相是怎么教的人,将人纵得如此没规矩。
沈昭璃只微微有些惊讶,便点了点头。
她少有参加姑母的春晖宴,没必要因这点小事,扰了大家兴致。
“既如此,将那凳子搬到我身侧吧。”
宫婢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照吩咐办事。
苏清溪低着头在沈昭璃身边坐下。
心头隐约有些失望委屈,长乐殿下是嫌弃她吗?
沈昭璃并没给苏清溪太多关注,让人送来茶水点心,便同沈双玉叙话。
沈双玉自礼佛以来,最喜与人论经。
长篇大论、滔滔不绝。
沈昭璃虽不精于此道,但博览群书,交谈起来也并不匮乏。
一旁的苏清溪却是云里雾里,一个字也听不懂,不由坐立难安。
便是连手边的糕点也不香了。
眼瞧着沈昭璃侃侃而谈,众人欣赏崇拜的模样,苏清溪心头有些不是滋味。
她们为什么要故意说这些晦涩难懂的话题?
自苏清溪出现在高台之上,谢玉珩便一直关注着。
见沈昭璃将苏清溪落在一旁不管,心头有些不悦。
前往琼华园各处赏花之人,渐渐归来,众人纷纷在自己席位上题字赋诗。
沈双玉同沈昭璃也停止论经,看向台下众人。
“今次春晖宴镇国大将军家的宋忱小将军也来了,倒不知他会做出什么诗来。”
听闻沈双玉的话,沈昭璃面上有些惊讶。
镇国大将军家一门忠烈,可惜子嗣单薄,这一辈也只有宋忱一个。
自小便勤练武艺,十岁便已被送到战场上历练。
直至三年前,十八岁的宋忱才从边境回来。
因立下不少战功,被皇兄封为飞羽将军。
这人领军打仗很有一套,却不曾听说喜欢舞文弄墨,也不喜花草。
没想到宋小将军竟会来这春晖宴。
“待会儿便知了,我也有些期待呢。”
提及赋诗,苏清溪抬起头来,清秀小脸有些跃跃欲试。
她自幼熟读各类诗书,五岁上便已能赋诗。
父亲和清珪哥哥都常夸赞她的诗才。
若能在春晖宴上拔得头筹,也能替丞相府挣些脸面。
“长乐殿下,我能参加吗?”
苏清溪声音有些怯怯,神色倒很坚定。
沈昭璃不大在意地点点头:“自然可以,这春晖宴人人都可赋诗。”
沈双玉瞧苏清溪一眼,声音淡淡。
“方才你不曾去赏花,可需本宫着人领你去看一趟?”
苏清溪微微一笑,清秀小脸浮上一抹自信光彩。
“不必了,小女胸有成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