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恙李秉乾是小说《老娘我最大,狗与世子不得入内》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抱抱花写的一款宫斗宅斗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老娘我最大,狗与世子不得入内》的章节内容
三更时分万籁寂静,唯有正屋不时传来几声支离破碎的女子求饶声。
“世子爷……妾身疼……”
雕花大床上床帐低垂,透过薄帐依稀能看到床上坐卧着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影。
女子娇媚动人,却不掩痛苦之色,颤抖的手指骨紧紧抓着男人的中衣。
男人宽背窄腰,肌肉结实,长着一张英武坚毅、棱角分明、挑不出半点瑕疵的面庞。
他动作粗鲁,声音冰冷中略带讽刺:“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女人疼得弓起了背,玉手缠上男人的脖颈,极尽讨好之态。
李秉乾却毫不怜惜,一口咬住了那诱人的红唇,共赴沉沦。
两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女人只觉置身于水深火热中吃尽苦头。
“世子爷……不要了……”
昏黄的灯光下,她眼泛泪光,眸色光彩夺目,顾盼间明艳动人。
男人沉下眼眸:“真不要?”
看着男人冷肃下来的俊脸,女人惊鹿般摇了摇头。
男人常年驻守辽东,好不容易盼到男人归家,她岂会轻易罢手?
她忍着身体的不适,含着泪主动迎了上去。
男人见怪不怪,嗤笑一声揽紧了女人的纤腰。
……
一个时辰后,床上的红浪渐渐退却。
男人翻身起床,踱步去了屏风后的浴房。
“哗啦……哗啦……”阵阵水声飘入耳内。
女人疲惫不堪的掀被下床,弯腰捡起地上的衣衫,拖着酸痛的身子出了门。
无需多言,也不会有挽留,因为这是李秉乾给她立下的规矩:
侍妾不能留宿正屋。
她叫吴恙,是个奴才出生的贱妾。
屋外月凉如水,吴恙披着凌乱的衣衫望着皎皎白月阵阵恍惚。
她知道李秉乾不爱她。
即便是床笫间的欢好也毫无感情,丝毫没有怜惜之意。
可她却一心只有他,痴等八年,只为做他的贱妾。
在府里做小丫头时吴恙便认定了李秉乾。
他相貌堂堂,气概不凡。
他是宁远侯的嫡长子,也是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大英雄。
十六岁成为京城中人人称赞的少年将军,二十五岁出任辽东总兵,如今三十六岁便统领蓟辽两地,前途无可限量。
吴恙敬重他的人品,更爱他的英雄气概。
可她却是家奴出身,原是老太君陪房所出的家生子。
十五岁时,亲爹要把她嫁给二老爷为妾,她一不做二不休,爬上李秉乾的床,结果被洁身自好的李秉乾一顿奚落。
丑事传开,侯府难留,亲爹将她送到姨母那里去避嫌,一去便是八年。
二十三岁这一年,李秉乾原配病死。侯府老太君念她痴心一片,做主给她抬了姨娘。
可李秉乾打从心眼里瞧不起她这个奴才种子,更容不下她怀上侯府的子嗣。
八年来,她蹉跎岁月耗尽青春,受尽冷眼与屈辱,也换不来李秉乾的半点怜惜。
回到后罩房,她呆呆地坐在床上,覆满老茧的双手捧着一件半旧不新的婴孩衫。
婴儿衫只做了一半,布料却磨损严重,门襟处拆了又缝,缝了又拆。
她是绣娘出身,又精通裁剪,这样的婴孩衫她一个时辰便能做成,可手下这半件却做了五六年还未完工。
她的手已经废了,无论是掌心还是指腹上都附着厚厚的老茧,上乘的料子轻易碰不得。
她指头也越来越粗越来越笨拙,精细的绣活根本做不了……
更何况李秉乾嫌弃她,绝不会让她怀上李家的孩子。
第一回见她裁样,他只瞥了一眼,冷漠的道:
嫡子未生,庶子勿存!
她羞愤难当,拿起剪刀便将那件婴孩衫剪了个粉碎。
第二回又见她偷偷缝制,他不动声色,只冰冷地道:
“孩子落地之日便是你被逐之时。”
这就是规矩!侍妾须当谨守的规矩。
李秉乾总把这些话挂在嘴边,时时刻刻提醒她低贱的出身,厌恶她的投怀送抱。
在规矩面前,她能怎么办?
她只能温柔小意,默默收起那件半成小衣……彻底绝了这个念想。
可如今她都三十一了,李秉乾迟迟不娶填房,她还要等多少年?
眼看着天一亮避子汤就会送到跟前。
吴恙苦苦一笑,豆大的泪水滴滴滚落,染湿了那件婴孩衫……
***
第二日避子汤送来,吴恙乖乖喝下。
令人意外的是一个月后她被诊出了喜脉。
那一夜,寒风刺骨,她惴惴不安地跪在秋兴院外面,等着侯府长辈的决定。
她怕李秉乾不要这个孩子,怕李家容不下这个庶子。
远处传来丫头婆子们的窃窃私语:
“一个不受宠的贱妾,连八爷院子里的粉头都比不上,她还奢望怀什么孩子?”
“世子爷是最讲礼数规矩的人,断然不会允许庶子生在嫡子前头……”
“李家祖宗留下老规矩,若庶长子落地,就得去母留子……”
……
听着众人的议论,吴恙耗尽了眼泪,也磨尽了自己的奢望。
北风潇潇,院子里的黄叶到处乱飞,一簇簇干枯焦黄,了无生机,像迷失了方向的灵魂。
李秉乾终于出来了。
她立即迎了上去望着自己的男人,似地狱里的孤魂殷切地期待着重生的希望。
“世子爷,孩子能留下吗?”她抚着小腹,神情凄婉,眸色焦灼。
李秉乾沉下眼眸,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她。
“你可想好了,你真想留下这孩子?”
吴恙落下泪来,她何曾不知这孩子留下来会不受待见。
可这世上她孤零零一个人要怎么活下去?
吴恙含着泪拼命点头,“爷,妾身都三十一了……”
李秉乾眸色渐深,良久才道:“好,既然决定了,就好好养身体。”
吴恙喜极而泣,砰砰砰朝着秋兴院磕了三个响头。
李秉乾将她搀起来,又给她重新整理了斗篷。
他鲜少如此温柔,吴恙难免愣神,却不想李秉乾又道:
“回去吧!以后有事便遣人通传,不许再擅自过来。”
对啊!这样的侯门世家,深宅大院,侍妾是不能随意走动的……
“……我以后不会再来……”
北风呼啸而过,她委曲求全的声音被吹得支离破碎。
吴恙孤零零地往前走,单薄而小巧的身影最终消失在远处的回廊里。
八个月后,破晓时分,宁远侯府断鸿院后罩房陆续点起了灯。
丫鬟仆妇们端着水盆进进出出,一个个神色凝重,动作焦急。
仔细一看,清水进,血水出。
猩红的血水让原本压抑的天色更添了几分紧迫。
“哇、哇、哇……”
伴随着一阵清脆的啼哭,吴恙顺利产下一名男婴。
产婆喜出望外,大声道喜:“恭喜姨奶奶给世子爷生了个小少爷。”
屋内众婆子齐声道贺:“恭喜姨奶奶喜得麟儿!”。
“快抱过来给我看看!”吴恙脸色苍白,满头湿发,吃力地伸手去接。
产婆将孩子送到吴恙怀里。
吴恙喜极而泣,一瞬不瞬地盯着怀里粉嫩的小儿,目光柔似暖阳。
这是她的孩子,是她与世子爷的孩子……
她喃喃自语,似痴了一般。
尽管她知道这个孩子换不来李秉乾的半点看重,可她心里依旧很高兴。
在这世上,她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她急忙抹了把眼泪,生怕泪水落到小儿身上。
就在这时,一个眼生的婆子进了屋,悄悄遣走了所有下人。
她冷眼瞧了半晌襁褓里的小儿,突然伸手一把夺了过去。
吴恙惊得坐起身,“你做什么?”
那嬷嬷神色肃穆,规矩站定,“好了,姨娘也见着孩子了,现下就安安心心上路吧。”
吴恙不可置信睁大了眼,“你说什么?”
她惶然四顾,想找个帮手,却发现身边的丫鬟婆子全都不在了。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嬷嬷脊背挺直,神色冷漠,“姨奶奶莫要跟我装傻,这侯府的规矩,庶长子落地之日便是姨娘赴死之时。”
吴恙脸色煞白,“不可能,自从我怀了这孩子,世子爷便从未再提过这话。”
“这就是世子爷的命令。”
“什么!?”
嬷嬷将孩子递给身后的婆子,缓缓道:“姨奶奶是世子爷的枕边人,最是了解世子爷,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你应该知道,他那样一个谨守礼法、规矩严明的人怎会容忍庶长子生在嫡子前头?姨奶奶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吴恙拼命摇着头,泪水滚滚而下,“不!我不相信,我要等世子爷亲口与我说!”
嬷嬷冷笑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上汤药!”
身后闪出两个壮实的婆子,一人抬着黑漆漆的汤药,一人上前按住吴恙,掰着吴恙的嘴巴便往里头灌。
汤药下肚,喉咙口便火辣辣得烧了起来,难掩的气味令她疯咳不止。
嬷嬷冷眼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习以为常。
“姨娘还不知道吧?两个月后世子爷就要续弦娶顾小姐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也只能牺牲你了。”
吴恙如遭雷击,身子不住抖了起来,“可、可我……”
也曾是他的枕边人啊……
嬷嬷却似看出了吴恙的心里话,嗤笑出声,“姨奶奶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了?你只是个贱妾,只是李家的奴婢而已。”
嬷嬷的话仿佛一把锋利的刀,一下一下戳着她的胸口;下肚的汤药也似硕大的毒虫,一口一口蚕食着她的血肉。
吴恙喘着粗气倒在床上,只觉胸闷心慌,呼吸受阻,脑中更是一片混乱。
李秉乾的确说过——
孩子落地之日便是她被逐之日……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为了顾雁书,他竟然要她去死……
眼眶渐渐湿润,意识模糊起来,房内只余她急促的喘息声——
耳边的声响渐渐远去,吴恙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
“恙儿……恙儿……”
云天昏沉,大雾茫茫。
耳边传来熟悉的嗓音,吴恙想睁开眼却发现眼皮子重如千斤,四肢百骸也动弹不了。
“傻丫头,你怎么这么糊涂……”
这声音严厉中带着无尽的关爱,似万道光芒瞬间破开云雾,令吴恙渐渐苏醒过来。
姨母?
她甚至能闻到林宛娘身上那特有的香气……
可是……姨母不是已经死了吗?
正想着,忽然听到另一道愤愤不平的女音。
“他们府里的奴婢都死了不成,非盯着恙儿一个人,八年前就逼迫过一回,如今又来!”
这个娇气不饶人的声音吴恙记得,那声音属于她最好的朋友白月荷。
吴恙眼眶湿了,一时间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林宛娘的声音陡然狠厉起来,“这事也怪不了别人,她那唯利是图、趋炎附势的爹和后娘才是罪魁祸首,若他们找个借口搪塞过去,恙儿也不会被逼得撞墙。”
一下子说了那么多话,林宛娘有些气喘。
白月荷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在床上,“还说能伺候二老爷是恙儿天大的福分,既是福分怎么不把吴瑕送进去,无非是那二老爷年纪大又好色成性,怕小女儿将来受苦罢了。”
她越想越气,又问道:“吴大娘知道吗?她是侯府老太君身边最得宠的妈妈,她若开口替孙女求情,兴许恙儿就不用给二老爷做妾了。”
“你懂什么,像恙儿这样的家生子,最好的出路就是给府里的爷们做妾,倘若能留下一儿半女,那便是天大的造化了。咳、咳……”
白月荷挑眉,“东家,你怎么也这么说?!”
林宛娘匀着气息,恨恨地道:“谁让恙儿一家都是侯府的奴才呢,一朝入了贱籍,行住坐卧半点不由人。”
听着两人的对话,吴恙这才发现,这不是梦。
她,重生了。
重生在了二十三岁这一年,在她成为李秉乾小妾的个把月前。
白月荷感叹道:“这叔侄俩可真是不一样,一个好色成性、五毒俱全;一个却寡情薄幸,冷漠无情。”
她忍不住问:“东家,世子爷究竟哪里好,竟让恙儿那么死心塌地等着他?”
林宛娘叹了口气,“说是小的时候救过恙儿的命,这傻丫头又是个死心眼,看上了就是一辈子。哎……这可如何是好?”
“不会了。”床上的吴恙忽然开口。
两人吓了一跳,齐齐看向躺在榻上的吴恙。
春日的风沙很大,呼啦啦的吹过,拍打着门窗。
房内点着两盏油灯,榻前搁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
吴恙直愣愣躺在床榻上,额头缠着细白的纱布,眼眸一瞬不瞬盯着房梁。
那上头有只小虫子困在了一张大大的蛛网里,一动不动,俨然已经死透了。
前世的记忆排山倒海涌现,吴恙渐渐湿了眼眶。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往后不会再执迷不悟……”大滴大滴的眼泪沿着清丽的脸庞簌簌而下。
林宛娘跟着红了眼眶,轻拍着吴恙的手背,歉疚地道:
“是姨母对不住你,姨母不该让你出来抛头露面,若非如此,你也不会再碰上侯府二老爷。”
说到激动处林宛娘难免又咳了起来。
吴恙含泪摇头。
上一世她被赶出宁远侯府后,被送到云裳纺学习绣活。
近两年来,林宛娘久病难愈,吴恙又开始学着打理铺子。
偏巧这一日,坐堂当掌柜的时候,二老爷狎妓出游时又撞见到了她。
当晚,她爹吴文东便兴高采烈前来逼婚。
她抵死不从,争吵间一脑袋撞了墙。
后来,祖母知道这件事后立即去求了老太君。
老太君感念她这些年一直记挂着李秉乾,当场斥责了二老爷,还将她配给了李秉乾做妾。
吴恙痛苦地闭上眼。
别人都以为她心愿得成,攀了高枝,嫁了盖世英雄,只有她知道李秉乾是何等的冷血无情,何等的心狠手辣!
她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薄情寡义又不可一世的人,真是瞎了眼了!
“王八蛋!”吴恙猛地坐起来捶胸口。
林宛娘吓了一跳,探手去摸吴恙的额头,“这是怎么了?你可别吓姨母。”
白月荷也怜悯的望着吴恙,心里十分担心小姐妹脑袋出问题。
吴恙摇了摇头,狠狠地擦了把眼泪,下定了决心。
“姨母,我要赎身脱籍,你定要帮我。”
林宛娘和白月荷对视一眼,一时猜不透吴恙为何突然改变了心意,还说要脱籍。
要知道吴恙为了给李秉乾做小,以往从未想过脱籍出府。
而且她祖母和父亲在宁远侯府都是大管事,他们一家平日里锦衣玉食的日子过惯了,怎会平白无故赎身脱籍。
林宛娘道:“我早就劝你想办法脱籍,可你偏偏不肯,如今在这节骨眼上二老爷怎会让你赎身?况且你爹不赎身,你一个姑娘家如何脱得了籍?”
吴恙想了想道:“二老爷也不见得非我不可……我们一家人的身契都在老太君那里,只要赶在二老爷之前拿回我的身契,我自然有法子对付他。”
想到那唯利是图的爹,她泪眼婆娑。
“至于我爹……他自然是不会赎身,所以我希望姨母出面,将我的身契赎回来,姨母是女户,我脱了贱籍后户籍可以跟着姨母。”
林宛娘面露难色:“这法子行吗?别到时候弄巧成拙,再说还要问过你祖母……”
“祖母一向听我的,其他的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总归要试一试,明日就请姨母随我一同入府,我要当面求老太君恩准,这回我一定要赎身,否则我将万劫不复!”
林宛娘见外甥女流着眼泪发誓赌咒,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当即便咬牙点头。
“行!你若有心赎身,姨母必定帮你。”
……
***
与此同时,宁远侯府二老爷李成义听说吴恙宁死不从撞了墙,气得一个茶盅砸了出去。
“岂有此理!你不是说你闺女一准点头的吗!竟然还惹出这么大动静,简直是存心下爷的面子?!”
他是宁远侯的二弟,是府里头四个老爷中唯一做祖父的一个,一把年纪了却依旧不安分。
年轻时,他靠着祖上的荫庇捐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去年底却因办事不利被免职罢官。
如今致仕在家,闲暇无事便到处寻花问柳、胡作非为。
茶盅不偏不倚砸在吴文东的腿根处,吓得他不住磕头,“二老爷息怒!息怒!”
吴文东四十五六岁,精瘦身材,下巴一撇山羊须,眉骨下一双机灵乖觉的眼惶惶不安地看着二老爷。
“我那姑娘一直住在外头姨母处,心思早就长野了,一时拐不过弯来也是有的,二老爷您放心,只要你给我几日,我定能劝她回心转意。”
李成义眼窝深陷,下颌尖刻,阴沉的脸微微有些扭曲,看上去阴鸷又狠毒。
“八年前驳了我的好意,扭头就去爬大郎的床,如今竟再次落我脸面,她以为她是谁?爷告诉你吴文东,别不识抬举!”
吴文东连忙应道,“是是是,二老爷看上咱丫头是咱的福气,也是那丫头的福气,可那丫头命贱,生下来就是奴才命,哪里晓得跟了二老爷,将来会有何等的福气。”
李成义目光越发阴沉森冷,“爷不计前嫌,不嫌她年纪大,不嫌她名誉扫地,本想给她三分薄面,让你去说项,堂堂正正抬进来做个妾,没想到她却给脸不要脸!”
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捏着拳头狠狠往桌子上捶了几下。
堂堂李家二老爷,身边要多少女人有多少女人,如今却被一个小贱婢一而再地拒绝。
又想到这半年来自己的官场复职之路接连失利,李成义一脚踹进了吴文东怀里,将所有的气都撒了出来。
“哼!她若实在不愿意,爷也不勉强,让她剃了头直接去庙里做姑子去!否则爷就亲自送她一程,她不是想寻死么?爷就成全她!”
吴文东疼得冒冷汗,连连保证道:“二老爷手下留情,小的回去后定让那丫头回心转意。”
李成义气呼呼地徘徊了片刻,虽然咽不下这口气,但更舍不得吴恙这块肥肉。
“回去告诉你女儿,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李成义想要的女人没有得不到手的!”
吴文东已吓傻,连连点头。
李成义发泄完,慢慢恢复冷静。
他左右不了官场那些老滑头,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贱婢。
吴恙之所以敢跟他闹起来,不就是因为她祖母是老太君身边的老人吗?
他呵呵地笑了起来,下巴高高仰起。
“你们一家的卖身契在老太君那里还是在侯爷那里?”
吴文东心里一咯噔,冷汗冒了出来,“卖、卖身契都在老太君那里……”
“很好!我也不逼她直接伺候我,你让她收拾好包袱明日起先去二夫人跟前伺候。”
只要捏住她全家的卖身契,还怕她不肯吗?
“是、是、是。”吴文东连连应下。
李成义睨着他,目光毒辣,下了最后通牒。
“左右不过一个贱婢,若还是不肯,就乱棍打死!而你……”
他俯下身,一把钳住了吴文东的喉咙。
“就给你女儿陪葬去吧!”
吴文东脸色煞白,连连保证:“二老爷放心,我就是五花大绑也定将她绑来!”
李成义顺势一把搡开吴文东,慢条斯理整理好弄乱的衣袖,轻轻吐出一句——
“滚!”
吴文东不敢耽搁,连滚带爬出了屋。
外面冷夜虫鸣,里头伶人低唱,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
夜凉如水,东风送暖。
吴恙关好房门,点了盏油灯,悄悄推了推卧房的后墙。
随着“咯吱”一声响动,后墙中央缓缓露出一扇小门。
吴恙抬着油灯进入小门,穿过一条小小的甬道,来到一间不大不小的密室。
她将密室内的灯盏一一点着,光亮越积越盛,照亮了整个屋子。
屋子里挂着一身身笔挺魁梧的男子衣物,其中不乏精工巧做的皮甲和棉甲。
密室里很闷,半点不透风。
可就是在这小小的房间内,她不分酷暑一待就待了五年。
她是个绣娘,不知道如何爱一个人,只会不断地给对方做衣裳鞋袜。
甚至朝廷明令禁止的甲胄,她也偷偷尝试,只希望李秉乾穿着它们,每一次都能从战场上平安归来。
吴恙擦了把泪水,目光落在自己粗糙的指腹和那粗大的指关节上。
她的手早就废了,上乘的绣品和精细的绣活完全不能碰了。
手掌的死皮和老茧养个一年半载就能恢复,可这粗大的指关节怎么办?
她捏起一根细长的绣花针,随意在布头上绣了两针。
一开始还比较熟练,可越往后手指就越吃力,掌心冒了一层细汗,渐渐地竟有些捏不住。
吴恙抿唇,一把丢了手里的针线,狠狠拭去了脸上的泪水。
往后她要为自己而活,不会再让自己流一滴眼泪!
她将屋里所有的男子衣物全都清理出来,找来两个大箱子,一件一件丢了进去。
既打了死结,就该及时换线,针线如此,人生亦如此。
***
吴文东回到西街的住所时已经过了戌时,同住院子里的其他几户人家已经吹了灯睡下,只剩西北角的屋子还亮着灯。
妻子杨氏忐忑不安地站在檐下,见他回来,忙给他使了个眼色。
吴文东心里一抖,暗道不妙。
西北角的屋子里住的正是他娘,人称吴妈妈,是宁远侯府老太君身边资历最老、最得力的老人。
他心知什么事都瞒不过她老人家,当下没有半分犹豫,打发走杨氏后抬脚进了屋。
“娘,你回来了?”
掀开厚帘子,靠里的炕头上盘腿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
她银发高悬,发髻间只插了一支碧绿的翡翠簪子,额间带着一个麦子黄抹额。
老人家佛珠飞转正在聚精会神地念经,闻言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
“大奶奶病死,府里正是用人之际,原本我也没那闲工夫回来,只因我于晚间听到一些荒唐事,这才赶了回来。”
“儿子刚从二老爷处回来,正要打发人把事情告诉母亲呢。”
“你别诓我,若有意告知,从二老爷处出来多走几步路就到福寿堂了。”
吴文东被戳穿,顿时哑口无言。
吴妈妈冷笑,“你且说说,恙丫头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吴文东摊摊手,耸耸肩,“我能怎么办,二老爷一心要纳恙儿,我也没办法。”
吴妈妈讥讽道:“我看你是瞧上侯府的荣华富贵了。”
吴文东红着脸争辩道:“我也是替恙儿着想,如今她都二十三了,娘还要纵容她到何时?”
吴妈妈啪的一声搁下佛珠,“好!既然要替恙儿着想,她的事你就甭管了,我自会帮她张罗,保证一个月内将她嫁出去。”
“娘这不是为难儿子么,二老爷已经发话了,若恙儿不肯,二老爷就要乱棍打死我。”
“少来唬我!若不是你一心想着攀高枝,又一味奉承讨好,二老爷会为着一个小丫头不依不饶?他堂堂二老爷,什么样的丫头没见过?!”
吴文东又被老娘戳中了心事,一时又哑了下去。
吴妈妈叹了口气,“我告诉过你,恙儿的事我自会做主,你非不听,这下好了,得罪了二老爷不说,老太君那里也不好交代。”
吴文东只觉老娘莫名其妙,“这关老太君什么事?”
吴妈妈恨铁不成钢,骂道:“你是不是傻?!若是没有老太君的授意,我会将恙儿一直留到现在吗?”
吴文东赌气地别开脑袋:“儿子就是傻,儿子听不懂。”
吴妈妈恨恨地拍着炕桌,“你不想想,这些年恙儿替老太君做了多少衣服鞋袜,恙儿是有些手艺在身上的,她的婚事得老太君点头才行。”
“反正也是给二老爷做小,往后也照样能给老太君做绣活,难道老太君还能不同意。”
吴妈妈一噎,却又不能把话挑明,只心塞地瞪着自己的儿子。
“原本恙儿可以博个更好的前程,你这样一搅和,哎……”
吴文东嗤之以鼻,好的前程不过放出府配个大掌柜,能比得上给二老爷做妾?
八年前就错失了良机,这回他一定要长长久久地傍上侯府的荣华富贵!
见亲儿子冥顽不灵,似铁了心要用女儿巴结二老爷,吴妈妈只能连声叹息。
“哎……也罢,这般消磨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索性就由着你将事情闹大好了……”
“娘,你说什么呢?”
“没什么,你且好好想想如何说服恙丫头吧,那丫头可不好拿捏,当心赔了夫人又折兵。”
吴文东噎得半句话说不出来,心里更是阵阵堵得慌。
他今日在二老爷面前一再保证能让恙丫头回心转意,可说到底他心里压根儿没底。
八年前女儿尚小他都做不了主,更何况八年后。
为今之计只有一条法子——生米煮成熟饭。
左右不过一个女儿,若能成事那千好万好,若不成事,那全当没有这个女儿!
打定主意后,第二天一大早吴文东叫上几个小厮便直奔云裳纺。
可到了云裳纺却被告知吴恙儿一大早就往侯府去了。
他这个大女儿一向是个主意大的主,做事风风火火,天不怕地不怕,这回逼急了不定做出什么事情来。
吴文东顿觉不妙,唤上小厮抬着轿辇立马追了上去。
***
宁远侯府,福寿堂卧房内。
吴妈妈正伺候着一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太太穿衣穿鞋。
她昨晚并未宿在西街,府中事情多如牛毛,与儿子谈完话后她便连夜赶了回来。
“侯爷的意思是,大奶奶的丧事还是得按规矩好好操办,毕竟大奶奶是侯府三媒六聘娶进来的,多少世家大族都看着,若怠慢了些,恐有人背后议论,柳家那头也不好交代。”
“交代?他们柳家不给我乾儿一个交代就阿弥陀佛了!他们也不想想自己的女儿是个什么玩意儿!”
这位老太太便是宁远侯李成忠的母亲,府中最德高望重的老祖宗。
因其丈夫及儿子们的赫赫战功,十三年前被加封为“太君”。
说话间,小丫头已经把镜子架好,妆奁打开。吴妈妈拾起象牙梳子帮老太君梳头。
“是,就算咱们一切从简,想必柳家人也不会有半句不是。”吴妈妈道。
老太君仍旧耿耿于怀,“哼!若不是担心旁人胡说八道……罢了,家族的体面还是要顾的,就依侯爷的意思去办吧。”
“好,回头我亲自过去回话。”
就在这时,大丫鬟秀莲进来禀道:“老太君,吴妈妈家的大姐儿求见。”
“哦?”老太君侧首看向了吴妈妈。
吴妈妈略略一想便知孙女前来所为何事,她是个聪明人,也不刻意隐瞒,一五一十将二老爷看上自个孙女一事告知了老太君。
“我家大丫头有福气,让二老爷一直惦记着呢。”吴妈妈打趣道。
老太君一声不响默默地听着,临了才若有所思地道:“恙丫头是个好孩子,我也喜欢得紧。”
她看了看外头的天色,“什么时辰了?”
“快到辰时了。”
“管家媳妇们也快禀完事了。”
老太君面色如常,说话滴水不漏。吴妈妈一时也猜不中老太君的心思,只能顺着老太君话头讲下去。
“是,待会儿二夫人就该来请安了。”
说话间穿戴已收拾妥当,老太君站起身,“秀莲,先带恙丫头去抱厦里头喝茶。”
“是!”
吴妈妈没有多问,搀着老太君的手去了厅堂。
刚落了座,热茶还没上,外头一阵香风飘了进来,吴妈妈抬头一瞧,二夫人前来请安了。
“诶呦我的老太太,您今儿怎么比我还早?”二夫人秦氏夺过吴妈妈手里的热茶,亲自送到老太君跟前。
秦氏便是二老爷李成义的妻子。
因府里头在服丧,她身穿素色缎面华服,头上只插了两三支珍珠银簪,却件件昂贵稀罕。
老太君笑着接下茶盅,“有劳您了,不仅要管家理事,还要天天往老太婆我这里跑。”
秦氏眉目一转打趣道:“老太太这是心疼我,打算赏我点什么?”
老太君冲着吴妈妈笑骂道:“我就说她是个猴儿,惯会顺杆爬,你们偏不信。”
吴妈妈笑道:“即便是个猴儿也是个神通广大的孙猴子,不仅管家理事一把手,这孝心也是无人能比。”
众人哄着老太君说笑一回,秦氏禀完事,候在一旁伺候。
老太君不声不响,始终没有传唤吴恙的意思。
眼看着其他晚辈就要前来请安,请安后免不了要与小辈们一起用早膳,吴妈妈心里有些着急了。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二夫人秦氏这时候竟率先开口了。
“昨个儿我得了一块帕子,那上头的锦鲤嬉水栩栩如生,那手艺别提有多好,后来一打听才知道这帕子出自咱们府里一丫头之手。”
说着,秦氏从女使手中取来一方手绢,双手奉给老人家瞧。
“老太君猜猜看,是谁的手艺?”
这话一出,吴妈妈心里便有了底。
老太君眯着眼瞧了瞧,“手艺不错,可瞧着不像府里的东西。”
“老太君真是火眼金睛,这帕子出自那个在云裳纺学艺的吴恙之手。”
老太君心里门儿清,却仍搁眼皮底下又瞧了瞧。
“佩如她孙女?”
“对!就是吴妈妈的孙女。我实在稀罕她的手艺,这便巴巴来求老太君,望您老人家疼疼我,就把这丫头给我吧。”
吴妈妈心里一咯噔,硬生生把到嘴的话给憋了回去。
现在还不清楚老太君的态度,她不能贸然发话。
老太君眼皮一抬,“你稀罕她的手艺,找她做些绣品便可,她在绣坊待得好好地,唤她回来做什么?”
“他毕竟是咱们家的家生子,又有这般好手艺,常年在外头待着岂不白白浪费了,不如就让她回来,留在身边使唤。”
老太君却不做决定,只淡笑着望向一旁的吴妈妈。
“你说呢?”
吴妈妈笑道:“能在二夫人跟前伺候长些见识手段是那丫头的福气,老奴求之不得。”
老太君笑道:“这不赶巧了么?她家大姐儿一大早也来了,急吼吼说要给老婆子我请安呐!”
秦氏顿笑容微微一僵,“是吗?那正好,我正想见见她呢。”
老太君挥手让秀莲去叫人,片刻后,秀莲带着吴恙进了屋。
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款款而来,身穿白净净鱼戏莲叶缎子薄袄,天青小荷百褶裙儿。
一头乌黑的秀发简单的绾了个朝云髻,发间压着一支温润的羊脂玉簪子,脸上施着精致的粉黛。
身上环佩叮当,清脆悦耳,行走间婀娜多姿,娉婷典雅。
一身的气度若说是哪户人家的闺秀也不为过。
这是秦氏时隔八年后再次见着吴妈妈的大孙女。
印象中那是个泼辣爽利的女孩,因着吴妈妈的关系,以前在福寿堂一众下人里是个出了名的窝里横,丫鬟小厮没有不怕她的。
如今见着颇为吃惊,心里更是有些泛酸,竟不愿意替丈夫要人了。
吴恙低垂着头先给老太君恭恭敬敬磕了个头,“奴婢给老太君请安!”
“快起来吧!这大早上的从什么地方来?”
“奴婢早上从云裳纺过来的。”说罢招呼两个小厮抬进来两个大箱笼。
“前段时间奴婢又得了几块好料子,寻常人穿了糟蹋,便给老太君做了几件衣服,也不晓得能不能入老太君的眼。”
老太君笑道:“你们绣坊的手艺一向是极好的,就连我这二儿媳妇也惦记上了。”
秦氏走上前,“这就是吴丫头啊!快让我瞧瞧!”说着便拉着吴恙左右打量。
吴恙忙给她行了个礼,“奴婢给二夫人请安!”
秦氏顺势牵起吴恙的手,将人拉了起来,“刚才我还开口问老太太讨你去呢!想着让你给我那两个小孙子准备几身夏装……”
突然间,手下粗糙怪异,她低头一瞧,整个人登时怔在了当场。
想象中莹白娇嫩的一双素手竟然是双不折不扣的老妇枯手,那粗糙丑陋的模样竟比府里头粗使下人的手还要埋汰。
秦氏惊得半句话都说不出。
秦氏想到自己用绣活做借口讨要吴恙,又觉羞愧难当。
正不知所措,吴恙就着她的话头说了下去。
“虽然奴婢这双手已经做不了绣活了,可绣坊里还有许多绣娘手艺精湛,定能让二夫人满意。”
秦氏不明就里,明明出府去学习绣活的人怎么会有这样一双手?
“怎么会这样?”
不等吴恙回答,老太君笑道:“老二媳妇,你昨个儿得的帕子恐怕出自他人之手,你且去问问帕子的主人,若是个手脚干净的人,不计多少银子,请进来便是。”
秦氏见好就收,忙应了下去,“那敢情好,多谢老太君疼我。”
她眼珠子一转,又冲吴恙笑道:“我这闹了个什么乌龙,我还当那帕子是你绣的呢,巴巴的过来讨人,你看——”
她瞥了一眼老太君,又道:“老太君,你瞧我话都说出去了,现在瞧见吴丫头手这样,若因此又不要她,那我成什么人了?不如还是把她给我罢,吴妈妈的孙女必定是个能干的。”
老太君心明眼亮,却也不把话说破,只笑问道:“吴丫头,你说呢?”
吴恙垂首道:“奴婢自然是愿意的,只是……”
说着她冲上首的老太君跪了下去,“只是奴婢的姨母病重,云裳纺无人照管,奴婢实在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老太君道:“你姨母林氏也挺不容易,一个人苦心经营这硕大的绣坊,身为女子,已是极为难得。你作为她的外甥女替姨母分担一二,也是应该的。”
“谢老太君体谅。”吴恙磕了个头,又从小丫鬟手里接过一个小匣子双手呈上。
“请老太君恕奴婢死罪!这是奴婢这些年攒下的五十两纹银,奴婢斗胆向老太君讨个恩典。”
她又重重磕了下头,“奴婢想要赎身——”
话音刚落,众人一怔。
老太君深沉的老眸波澜微现,“好端端的你为何要赎身?”
秦氏心头一凉,担心吴恙把二老爷逼婚一事捅出来。
吴妈妈也吓了一跳。
她原以为孙女是来向老太君求情的,没曾想竟然是赎身。
众人心思各异,屋内一时间静了下来……
吴恙自小生活在府里,早就练了个火眼金睛,养了个七窍玲珑心,哪会当场戳二老爷的气管子。
只见她落落大方上前,情真意切地道:
“回老太君,云裳纺是我外祖母的心血,是她数十年一针一线做绣品供养起来的,当初她就是不想云裳纺落入他人之手,才不顾世俗偏见,执意将绣坊传给了我姨母。如今姨母重病,她又无儿无女,便想着让我去继承绣坊。”
她默了默,抬眸望向老太君,“老太君,奴婢如今已经二十三了,姨母病了的这些日子,奴婢也想明白了很多事,奴婢的天地只在绣坊里,以往是奴婢痴心妄想了,奴婢只求往后能好好照顾姨母,替她打理好云裳纺,求老太君成全!”
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秦氏松了口气,心中暗叹吴恙是个聪明人。
可吴恙的一番话也让她听得云山雾罩。
手都废了,留在绣坊里能做什么?
还有,这丫头痴心妄想什么了?
老太君却一字一句全都听懂了。
这丫头是不愿意再为她大孙子耗下去了。
也对,这都多少年了,大孙子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换谁也受不了。
“你可想好了?”老太君望着她的眼睛,神情冷肃下来。
吴恙郑重地点了点头,“请老太君成全奴婢!”说罢又重重一磕。
老太君思索着吴恙的话,目光扫过那两个大箱笼上。
这箱笼里想必还有给乾儿做的衣衫。七八年了,她每年都做,无怨无悔。
以往都是用个小箱笼装着,今日却一股脑全都抬来了。
……看来这丫头是死了心要赎身了。
一旁的吴妈妈虽好奇孙女的决定,但更多的是不安。
李家几代人从战场上一路拼杀才有了今天的成就,这样的军户家族最看重的就是“忠心”二字。
她自个儿也从未想过离开侯府离开老太君。
可她孙女今儿竟然说出了这么大逆不道的话,若是主子们有心挑刺,那可怎么办?
外头的天色渐渐敞亮,府里的小辈们聚在堂外前来给老太君请安了。
秦氏见老太君不松口,又担心自己在丈夫面前不好交差,便走上前扶起吴恙。
“你这手都成这样了,你留在绣坊还能做什么,不如把你姨母一同接到府里来随身照顾着,至于那绣坊,找个妥帖的人打理便是,你又何必非要出府。”
吴恙道:“谢二夫人体恤奴婢,可奴婢在外头呆惯了,学的本事也只能在外头用,若真回来伺候主子,恐怕到时候人前出丑闹笑话,反惹主子们生气。”
秦氏握住吴恙的手,“那你来伺候我好了,我不派你活计,你只要每日陪我说说话便可。”
说着她冲老太君笑道:“我与这丫头投缘,老太君就赏给我罢,我定会帮她安顿好她的姨母和那个绣坊。”
吴恙如临大敌。
早就听说秦氏难缠,不容易对付,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她不敢懈怠,又跪了下去,“奴婢心意已决,望老太君、二夫人成全!”
吴妈妈忧心忡忡,担心孙女惹怒了两位主子。
可事已至此,她也不好擅自插嘴,更不能帮着这个“离经叛道”的孙女。
半晌,老太君终于发话了——
“这可如何是好?”
她慈祥地看向吴恙,“你一片孝心我不忍心驳斥,老二媳妇说的也在理……可你们都求错人了。”
众人齐齐望向老太君,不明所以。
却听老太君笑道:“你的卖身契,不在我这儿,我做不了主。你想赎身出府……”
她又望向秦氏,“老二媳妇想讨了她去,那回头去问世子爷罢!”
秦氏愕然:“老太君的意思是吴丫头的卖身契在大朗那里?”
老太君笑咪咪地点了点头,“八年前就被他要走噜……”
秦氏眼珠子一转,“诶呦喂,老祖宗怎么不早说,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老祖宗要早说,我还能舔着这张脸跟世子爷抢人不成?”
她心思机敏,见微知著,一点拨便明白了老太君的意思,忙插科打诨挨着老太君说笑起来。
作为这场博弈的另一个当事人,吴恙只觉头晕眼花,竟有些站不稳。
她没听错吗?她的卖身契……
竟然在李秉乾那里!
***
千里之外,辽东。
一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端坐马背,指挥着一众士兵捉拿内贼。
只见他身披金漆山文甲,手拿长枪,英武神勇、气宇轩昂。
这人正是宁远侯的嫡长子,时任辽东总兵的李秉乾。
他今年二十八岁,从二十三岁起常年驻守辽东,如今已经五年了。
五年来他几乎没回过家,只因他们祖上有一条规矩——
“俺答不除,不复还家。”
他是侯府的继承人,这一使命理应他来承担。
军营里一片嘈杂,不时传来士兵铿锵的呼喝声、传令声。
紧接着三个双手被反绑住的将领被一一押解出来,一路上骂骂咧咧,满嘴脏话。
——“李秉乾,狗日的狼崽子,老子犯什么错了,你竟敢捉拿老子?!”
——“你个狗娘养的,你爹来了都要给咱三分薄面,你算哪根葱?”
——“老子不服!有本事下来单挑!”
李秉乾一概不理会,仿佛多看两眼都会污了他的眼睛。
参将李沐从营中跑出来,拱手禀道:
“大人!刘长贵、薛四通、方谷丰等六人已悉数查处,请大人示下。”
“查清罪状择日斩首,其麾下的兵丁全部收编分配到各部。”
“是。”
“冯良才可找到了?”
“还没有,冯良才带着几个心腹逃往建州,属下已派人去追了。”
“竟然让他跑了!”
李秉乾咬牙,下意识捏紧了拳头,这一用力顿时牵动了手臂上的伤口,衣袖上渐渐渗出血来。
李沐觉察出他的异样,担忧地道:“大人,这里有属下看着,你回去休息吧!”
前段时间在与俺答的战争中,总兵大人遭遇三面夹击,险些丧命。
醒来后,总兵大人性情大变,提着剑亲手斩杀了身边的一个得力干将。
这些天又马不停蹄去整肃蓟辽两地麾下的军队,一连处置了十多个将领……
李秉乾的种种反常不免让李沐惴惴不安。
正想着,耳边传来一阵马蹄声。
一个传令兵骑马冲了过来,到了近前,捧着一封急件飞身下马。
“启禀大人,京城宁远侯府传来消息,大人的夫人于半月前暴毙而亡。宁远侯已奏报陛下,令大人即刻回京主持丧仪。”
李秉乾微微皱了皱眉,却不去接那急件。
“传信侯爷,辽东战事吃紧,我脱不开身,请父亲母亲酌情操办。”
见李秉乾浑不在意的模样,被押解在旁的方谷丰忽然大笑出声。
“哈哈哈!果然是个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的狼崽子,自个儿妻子死了都这般漠不关心!李秉乾你简直不是人!”
旁边的刘长贵道:“暴毙而亡,这就是天谴!李秉乾你乱杀无辜迟早要天打雷劈。”
李秉乾眼高于顶,根本不屑与他们做口舌之争。
可刘长贵的话却令他莫名忐忑,他翻身下马,接过传令兵手里的急件展开来看。
父亲宁远侯在信中说了许多,可唯有关于柳氏的死状令他格外在意。
“突发胸痹,吐纳衰竭而亡。”
他低声重复着,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宁。
少有的疑惑神色掠过他的眸底,让在场众人面面相觑。
“传信给宁远侯,让他保管好尸首,我即刻启程回京。”
他声音低沉,双目锐利,手里的信封在掌心里瞬间碾成粉末。
李沐只觉事有蹊跷,但又不敢擅问,只默默站在一边。
总督大人与夫人长年不睦,若总督真要回去……
恐怕也不是为了替夫人操办后事。
刘长贵等人见状顿时呵呵呵狞笑起来。
“这是怎么了?良心发现了吗?哈哈……”
那笑声似无法摆脱的梦魇,令李秉乾头脑发胀,精神恍惚。
李沐只觉自家大人脸色越来越苍白,刚欲上前劝说,李秉乾陡然目光一滞,竟直愣愣倒在了地上。
“大人!大人……”
***
宁远侯府,春生院。
听说吴恙的卖身契在大侄子李秉乾手里,李成义眸色渐渐阴冷。
“老太君这是想护着那丫头。”
秦氏道:“我也觉得奇怪,那丫头不比她祖母在老太君跟前说得上话,甚至连府中的二等丫头都够不上,老太君又何必袒护她,这其中恐怕真有什么缘由。”
李成义气得嘴唇微抖,“能有什么缘由,难道大郎看上了她还会将她撵出去?而且这么多年来丢在外头不闻不问?”
“话是这么说,可老太君已表明了态度,我也不好再开口要人。”
秦氏看着自己丈夫的脸色越来难看,心中直打鼓,担心丈夫责怪她办事不力。
她亲自给李成义倒了一杯茶捧到他跟前,晓意劝解道:
“左右世子爷不日便要回京奔丧,二老爷何不等几日,到时候我再去世子爷跟前把那丫头要过来。”
李成义闻言越发气愤,反手便打落了秦氏手里的杯子。
“荒唐!我是这府里的二老爷!是他李秉乾正儿八经的二叔!难道我想要一个小丫头还得问他不成?!”
杯子砸在厚厚的地毯上,咕噜噜滚到了角落里。
滚烫的茶水洒了秦氏一手,秦氏的手瞬间便红了,却忍痛不发。
她温柔小意接着劝道:“若是别人无论怎样我都替你要回来,可这毕竟是大郎主动向老太君要的丫头,她老人家替大郎的子嗣问题操了多少心,你又不是不知道,难得有个大郎上心的人,老太君还能不护着?”
她重新取了只茶杯又倒了茶捧到李成义跟前。
“左右不过一个小丫头,年纪也不小了,二老爷又何必耿耿于怀,先前你不是瞧上我跟前的翠儿了吗?明儿我就让她来伺候你?”
李成义见秦氏这么贤惠懂事,心里的气消了大半,就着秦氏的手喝了口茶。
“那翠儿毕竟是你的贴身婢女,我哪里能要。”
事实上,自从见了吴恙,他心心念念都是她,其他女人在他眼里都变成了庸脂俗粉。
八年前她尚未长开,略有些稚嫩,前日一见却越发生得貌美,眉宇间与她娘简直一模一样。
这不由得让他忆起了年轻时候的事情,整个人似焕发新生,回到了年少的时候。
“翠儿你就留着吧,我再怎么混账也不会动你身边的人,至于那吴恙,你也甭管了,我堂堂侯府二老爷,岂能跟侄子抢女人。”
秦氏笑道:“二老爷说得是。犯不着为了个丫头动气,回头我重新给你物色几个……”
秦氏以为此事就此打住,奈何李成义私底下贼心不死,又想出了一记损招。
***
半个月后,春风送暖,万物复苏。
云裳纺内开始制作冬衣了。
吴恙步履匆匆穿梭在各个作坊间巡视检查。
她长得很美,纤长浓密的睫毛半掩住一双灵气逼人的鹿眼,英气的长相又令她多了份独当一面的坚毅。
她的身后紧跟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这妇人面带谄笑,嘴里喋喋不休。
“转眼世子爷就要回来了,你总在外头呆着也不是个事儿,你爹让你回家候着,指不定什么时候世子爷便会招你过去伺候。”
妇人名唤杨慎淑,是吴恙的继母。
吴恙五岁的时候吴文东私底下偷偷与杨慎淑有了苟且,还怀上了孩子。
吴恙的母亲日夜操劳,本就身体不好,一经打击便撒手人寰了。
吴母死后,吴文东便将杨慎淑领回了家。
杨慎淑为人尖酸刻薄,私心用甚,总惦记着吴恙母亲留下的几样宝贝。
好在吴恙一直跟着祖母生活在侯府内,到底没让杨慎淑夺了去。
杨慎淑就此便恨上了这个继女,连带着对吴妈妈这个婆母也不甚恭敬。
吴恙离府来到云裳纺后,更是变本加厉前来纠缠骚扰,吴恙早已不胜其烦。
她娥眉轻蹙,心下厌烦不已,转身去了刺绣间。
杨氏立即撵上去,“你放心,二老爷得知你的卖身契在世子爷手里,立时便歇了纳你为妾的心思,二夫人还提拔你爹做了厨房的大买办,你回了侯府后不会再有人为难你。”
吴恙充耳不闻。
她爹和继母听风就是雨,拼命往她脸上贴金,巴不得她赶紧再爬一回李秉乾的床,好风风光光给世子爷做妾。
可李秉乾什么心思她会不知?
捂不热的石头,比那粪坑里的顽石好不了多少,她怎会再上赶着被羞辱?!
***
与此同时,一阵风吹过,云裳纺不远处的长安酒楼内风铃叮咚,竹帘沙沙。
店小二抬着一坛子烈酒匆匆忙忙进了二楼一间雅间。
“这位爷,您要的烧刀子已送到,请慢用。”
小二的对面站着一个身高七尺有余的男子,身着一身玄衣,身材笔挺,英姿勃勃,虽满面风霜,眉宇间的俊朗却未减分毫。
他黑眸微凝,站在竹帘子后头往云裳纺的院落看。
见小二送来了酒肉,他慢慢转身,找了把椅子坐下。
“我刚从外地进京,身边缺了些换洗的衣物,小哥常年在京,不知对面的云裳纺可好,铺中的衣物可还行?”
他嗓音低沉,语气笃定,浑身透露着不容侵犯的凌厉气质,不知不觉间令店小二心生肃敬。
“这位爷,小的还是劝你多走两步,去西城的锦绣坊看看。”
“哦?对面的铺子不行吗?”
男人虽气势逼人,但举止稳当有礼貌,店小二渐渐放松下来。
“前几年还不错,可近年来他们那铺子欠了不少钱,每日都有债主去店里要债闹事;而且那女东家伤风败俗,时常与几个商贾厮混一处,名声早就败光了,要不是店里的吴大姑娘一直撑着,那铺子早就关门了。”
“吴大姑娘?”
店小二叹了口气,“说起吴大姑娘,也是个命苦的。这些年好不容易在绣坊里攒下几个钱,却被她姨母,也就是云裳纺的女东家给搜刮了去;她姨母自个儿名声不好,还非要拖外甥女下水,非拉着她出来抛头露面做生意。”
“她爹娘就不管吗?”
“就甭提她爹娘了,那也是对豺狼虎豹,前不久竟然想把她嫁给一个声名狼藉的老头子做妾,吴大姑娘抵死不从,听说为此还撞了墙。”
男子皱了皱眉,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赏给了小二。“好,我知道了,有劳。”
小二眉开眼笑,拿了银子乐呵呵出了门。
男子起身,提起一坛子酒再度走到窗前,隔街遥望着对面的绣坊。
吴恙,别来无恙!
***
且说云裳纺,杨氏喋喋不休说个没完,一路跟进了刺绣间。
屋内宽敞透亮,三十来架绣绷整齐排列,绣娘们稳坐其后手指翻飞,埋头刺绣。
杨氏步步紧逼,“你爹怕别人轻看你,特意拿出五十两银子替你打了两副体面的首饰,定不会让你寒寒酸酸的入府伺候。”
“你们这算盘珠子都蹦我脸上了,先前怎么不见你们给我半个铜子儿?”吴恙驻足,讽刺地笑道。
杨氏依旧笑脸相迎,“这不是怕你拿着钱补贴你姨母么?你是不知道你姨母这些年坑了咱们家多少钱。”
说着杨氏捶着胸口,一副割肉放血的痛苦模样。
吴恙冷哼一声,“你们的东西我也消受不起,你也不必在这里浪费时间,反正我一定会赎身出府。”
“可不要再说这种话,若传到世子爷耳中可如何是好。怪道婆母不急着给你张罗婚事,原来他老人家一早便知道世子爷心中有你。”
就在这时,在前头看店的白月荷焦急忙慌地闯进了作坊间。
“恙儿,余老板又带人来要钱了……”
却不想刚开口,就被杨氏一顿臭骂,“滚一边去!没看见我正与恙丫头说正事吗?”
白月荷嘟着嘴缩了回去。
杨氏劝道:“左右这是她林宛娘的事,她人都不来,你瞎操心什么?”
吴恙冲到店铺门口看了看,顿时惊得一身冷汗,急忙将杨氏往外推。
“你再啰嗦,回头我让祖母休了你!”
“你你你……”杨氏急得跳脚,“你个白眼狼,我这些年对你掏心掏肺,算是白养你了……”
两人推推搡搡将杨氏推到了门外,奈何杨氏撒泼不依,竟一屁股坐在了门槛处。
就在这时候,一群人呼啦啦闯进了铺子里。
为首之人却不是余老板,而是余大娘子。
“吴恙,你个小贱人!”
余大娘子二话不说,上来便一个耳刮子打了过来。
那本是个极其霸道蛮横之人,身量又高又壮,遇事咄咄逼人,一时间竟无人敢拦她。
这一巴掌不偏不倚打在吴恙脸蛋上,打得她措手不及,眼泛泪花。
“你做什么?”
“做什么?!”余大娘子勃然大怒,当下扯着吴恙不松手。
“你还有脸问!下三滥的小贱人,勾引爷们竟然勾引到我头上了!”
说着又伸手去揪吴恙的头发,挠她的脸。
吴恙双手挡住余大娘子粗壮的手臂,连连后退。
白月荷见状,急忙绕到后头拖住余大娘子的身体。
“把话说清楚了,这儿不是你撒泼的地儿!”吴恙重重一搡,将人推了出去。
余大娘子被左右掣肘,这一搡便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她气得脸红脖子粗,当即破口大骂。
“你个没廉耻的小骚货,来人呐,快给我打!狠狠地打!”
余家的家丁一拥而上,七手八脚便要去扯吴恙的头发。
“我看你们谁敢!”吴恙横眉立目,恶狠狠瞪向众人。
她虽为奴才出身,却深得世家大管事祖母的真传,做事说一不二、雷厉风行。
早就养成了独当一面、不容欺辱的霸道性子。
此刻,家丁们见她不是个好惹的,一时间竟不敢上前。
“愣着做什么?!给我打!”
在余大娘子的一再催促下,家丁们硬着头皮冲了上去。
与此同时,绣坊内的伙计杂役听说有人闹事,纷纷抄家伙赶了过来。
双方目光一接触,械斗便一发不可收拾。
杨氏见状,吓得屁滚尿流,急忙溜出人群逃走了。
正闹得不可开交,余老板从门外奔了进来,见吴恙被家丁拖拽,顿时吓得脸色一白。
“快住手!滚犊子玩意儿,谁让你们动手了!”
给银子托他闹事的人可说了,只许把事情闹大,不许伤吴恙半根毫毛。
余大娘子见自己男人帮着吴恙,瞬间便破了大防。
“你竟然还帮着这小贱人!我不活了。”说着便伸着胖爪子往余老板脸上抓挠。
余老板一把握住她的手,“你有完没完,说事就说事动手做什么?!”
他鼻子染血,眼眶乌青,一看便知来之前已被自家娘子一顿好打。
余大娘子不依,扯着余老板便嚎啕大哭起来。
“你个负心汉!我十八岁嫁给你,给你养儿育女、操持家务、侍奉双亲,跟着你大半辈子吃糠咽菜,如今日子稍微好过一些了,你却背着我跟这个小贱人风流快活!我不活了!”
说着又要去撞墙,又要与吴恙同归于尽,场面越发混乱不堪。
吴恙气不打一处来,莫名其妙挨了一耳光,现在又被人这般污蔑。
士可忍孰不可忍!
她挣开家丁的束缚,直接冲到余老板夫妇身边,拔高声音道:
“两位再闹我可就要报官了!”
“你个小贱人!偷人汉子不得好死!”余大娘子扑过去抓挠吴恙,被余老板及时拦住。
听到动静的路人纷纷驻足查看,云裳纺内外顿时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余大娘子存心将事情闹大,见人群涌来,指着余老板便哭诉起来。
“你向来老老实实,从不沾花惹草,偏偏却栽在了这贱女人手里,她耍尽心机手段,不仅忽悠着骗了你五百两银子,还把你的魂也给勾走了。”
她又一屁股坐在地上撒起泼来。
“我究竟造了什么孽啊!我把她们当姐妹,时常来这铺子里光顾,家中奴仆的一应穿戴也都是找他们铺子定做的,结果这浪蹄子背地里却勾搭我男人,还撺掇着我男人要把我给休了!”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没见几分眼泪。
“今儿,我不过是想来讨个公道,讨个说法,想着若有什么误会解开就算了,万万没想到,她们竟然动手打人!”
说着伏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嚎起来。
这番哭诉顿时点燃了现场老百姓的怒火。
有人愤愤不平:“世风日下!仗着自己年轻貌美暗地里勾搭有妇之夫,还公然欺负糟糠之妻,简直是蛇蝎心肠!”
有人阴阳怪气:“这种狐狸精我见多了,不就是看那余老板家中有钱么,为了钱他们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有人兴风作浪:“试问良家女子谁会出来抛头露面?还什么云裳纺,取的名字也娇娇娆娆,以我瞧这指不定就是个见不得人的地方!”
有人出谋划策:“赶紧报官,这种狐狸精非得好好治一治,也叫那些惦记着别家男人的贱人们瞧瞧,偷人汉子不得好死!”
年轻漂亮,抛头露面,光这两点就足以让现场的百姓看轻吴恙。
百姓们都不约而同地帮着余大娘子,一个个义愤填膺,叫嚣着声讨吴恙,声讨云裳纺!
余大娘子十分得意。
竟敢偷她男人骗她钱!
今日她不仅要让吴恙将五百两银子悉数吐出来,还要让她名誉扫地!
吴恙看着众人掺杂着诸多偏见和轻慢的目光,一颗心越来越沉。
在祖母的庇佑下,她从未受过这样的气,如今还是头一遭。
她呵呵一笑,咬牙闭眼,再睁开时已是满目锋芒。
只见她豁地走了出去,扯开嗓子吼道:
“好好好,大家伙快来评评理,我就是偶然得知她害死了娘家侄女,贪了人家的家财,她就这般污我清白,大庭广众之下竟这般逼我去死!”
短短几句话干净利索,瞬间便捏住了夫妻俩的软肋。
余老板、余大娘子双双一怔,顿时止住了动作。
余大娘子噌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说什么呢小贱人,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吴恙不理她,冲看热闹的人高声道:
“她拿不出我勾引她相公的证据,我却能证明她心思歹毒,害死了自己的娘家侄女!”
众人倒抽一口气,没想到听个桃色八卦居然还听出了人命案。
又见吴恙说得有板有眼,不知不觉中竟信了三份。
“你再胡说八道我撕烂你的嘴!”余大娘子气急,一个猛虎扑食,撵了过去。
吴恙闪身躲开,嚷嚷道:“想堵我的嘴,不能够!大伙想想看,韩姑娘一死,韩家的家产便悉数转移到了余老板头上,这是为何?”
余老板心头一惊,眼看着吴恙似乎真知道些什么,忙赔礼道歉打断了她后头的话。
“吴大姑娘消消气,今儿这事是误会!误会啊!”
众人正等着吃瓜,冷不丁被余老板打断,顿时大为不满。
白月荷带头问:“你是不是心虚了,恙儿话还没说完,你跳出来做什么?!”
众人顿时议论纷纷,“看他夫妻俩的反应,似乎另有蹊跷……”
“怪道三年前他家突然发了大财,开了新铺子,原来是贪了韩家的家产啊!”
“我说吴大姑娘怎会看上余老板,原来是他夫妻俩怕东窗事发,想先下手为强呐!”
听着众人的议论,余大娘子终于怕了。
“胡说八道!”
她脸色灰败,怨毒地瞪着吴恙。
“好啊,我说当家的怎会平白无故借你五百两银子,原来……”
“住嘴!”眼看着自己娘子就要说漏嘴,余老板立即制止。
接着他忙赔笑道:“吴大姑娘,今日这事是误会!误会!咱们里头说吧!”
吴恙两眼一瞪,“去了里头还说得清楚么,咱们就在这里说,当着街坊邻居的面分辨个清清楚楚!”
上辈子在府里做小妾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时里也没什么乐子可寻。
唯一能打发时间的便是小丫头们自坊间带来的关于街坊邻里的各种家长里短、流言蜚语。
她记得在她入府后第二年,余老板夫妇突然落罪下狱。
其中有一项罪名便是谋害韩家孤女,也就是余大娘子的娘家侄女韩姑娘。
当初夫妇二人得以发家致富,就是因为他们残忍地将韩姑娘推进湖中淹死。
事后伪造了韩姑娘失足落河的假象,悄无声息地吞掉了韩家的家产。
这一桩心机歹毒的人命案自然成功地拿捏住了余老板夫妻俩人。
吴恙稳住了局面,走上前问道:“我且问你,你夫人说我勾引你,可有此事?”
余老板忙道:“没有!我无品无貌,又一把年纪了,姑娘怎会看上我。再者姑娘品行端方,多年来洁身自好,又怎会为一个男人败坏名誉。”
“那我可有问你借过五百两银子?”
余老板连忙摇头,“没有!没有,那是我出于生意考虑借给你们大东家的,借据上头签字画押之人也是云裳纺的大东家林宛娘。”
“那今日这一出大戏究竟是何意?”
“都怪这畜生!”说着余老板往身边一小厮膝盖窝猛踢了一脚。
他狠狠地道:“这畜生得了别人的好处,撺掇着我们夫妻俩来毁坏姑娘的名誉,让姑娘名声扫地。”
吴恙挑眉,“是谁?”
“还不快说!”余老板又一脚飞过去。
那小厮疼得龇牙咧嘴,哆哆嗦嗦道:“奴、奴才也不知道,只知道是个锦衣华服的人,他给了小的五十两银子,还承诺事后再给小的五十两。”
白月荷一口唾沫飞了过去,“呸!为了这区区一百两银子,你竟然这样诋毁一个姑娘家的名誉,你简直不得好死!”
现场的风向又发生了改变。
——“太可恶了,女子的名节比命都重要,他们这不是存心想逼死吴大姑娘么?!”
——“为了几个钱便造谣诋毁人家,如此想来,也很有可能为了钱杀害那韩姑娘……”
——“谁说不是呢!韩姑娘的死必定与他们夫妻俩有关……”
听着众人的议论,余老板夫妇俩彻底乱了阵脚。
余老板干笑了两声,“吴大姑娘,都怪这畜生从中作梗,我们夫妻俩给您赔礼道歉,对不住姑娘您了!”
说着他又踹了那小厮一脚,那小厮忙从怀里掏出五十两银子搁在地上。
“这是那人收买我给的五十两定金,悉数给姑娘,望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小的吧!”
余大娘子内心惶恐不安,见吴恙不搭话,越发心焦,遂换了副面孔,陪笑道:
“都怪我性子急脾气大,没好好问清楚便闹了过来,都是嫂子不对!嫂子给你赔礼道歉。”
吴恙却不打算原谅。
“今日这事我定要让官老爷好好替我做做主,也让官老爷好好查查韩姑娘的死因。”
余老板一听,两眼一黑,竟有些站不住。
余大娘子急忙搀住自己丈夫,哭丧着脸不知如何是好。
吴恙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不怀好意的人。
她眼风一扫,射向那几个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的路人。
“还有先前满口胡说八道帮腔作乱之人,我全都记下了,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围观的百姓哄然议论起来。
那几个带头挑事之人有些站不住了,一个个悄摸摸往外撤,却不想竟一头撞上了一个个身高体壮,面若阎王的兵丁。
与此同时,人群中传来一道嘹亮的嗓音。
“好!吴大姑娘威武!在下这就帮姑娘报官去。”
这嗓音异常熟悉,吴恙的整颗心瞬间落到了谷底。
说话人是自小跟随李秉乾长大的长随李沐。
而他不远处,那目光中透着不屑一顾的男子正是李秉乾!
隔着人群,李秉乾黑眸冷沉,俊颜紧绷,全然一副高高在上的掌权者,凌厉又冷峭。
吴恙只觉前世的满腔恨意骤然冒了出来,压都压不住。
李秉乾!
别来无恙啊!
***
傍晚时分,晚霞轻洒在对面小楼的窗檐下,几只肥猫懒洋洋的躺在瓦片上打盹。
红彤彤的霞光从窗外映照而入,衬得雅间内绯红一片。
李秉乾背对晚霞而坐,干净利索的头发高高绾于脑后,俊逸的五官轮廓隐在阴影里,犀利的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对面的吴恙。
尽管吴恙身着朴素,可出众的容貌依旧令她光彩照人。
纤长浓密的睫毛半掩住一双灵气逼人的鹿眼,给人一种捉摸不透又忍不住想去探究的感觉。
他忽然想起刘嬷嬷时常挂在嘴边的话——
“这人的样貌是天生的,可她这气度完全是咱们府里养成的。”
李秉乾收回思绪,轻声问:“我记得你是我李家的奴婢。”
吴恙咬牙跪地给李秉乾行了一礼。
“奴婢吴恙见过世子爷。”
尽管她百般不愿意,可她现在还是李家的奴才,而面前这个人仍然是她的主子。
记忆中,这个人总是这样,高高在上又目中无人,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奴婢的身份。
“既然是我李家的奴婢,就该在府里头做事,明日一早你随你祖母去老太君跟前伺候,往后没有特殊情况,不要擅自出府。”
吴恙气不打一处来,忙道:“世子爷,府里那么多奴婢缺我一个不打紧。”
“不肯回去?”
吴恙点头,“求世子爷发还奴婢的身契,放奴婢出府。”
李秉乾一怔,万万没料到吴恙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赎身出府?
吴恙居然想赎身出府。
他记得这些年来她频频向他示好,不断地给他做衣服鞋袜,甚至是甲胄!
她的心意昭然若揭!连李沐都看得出来。
可如今这个人居然同他说要赎身出府?
他眸色一暗,“怎么?你真与那余老板有什么关系?”
吴恙解释道:“没有,奴婢只是想继承姨母的衣钵,好好经营云裳纺。”
李秉乾皱了皱眉,“你想出来抛头露面?”
“我只是个奴婢,我这样的人为了生活出来抛头露面并不奇怪,外头穷苦人家的女儿有几个不出门谋生计的?这些对于我们来说再平常不过。”
李秉乾只得问:“你问过你家中长辈没有?”
吴恙道:“祖母和父亲已应允,求世子爷恩典,放奴婢出府,从此堂堂正正做个人,不再甘为人下奴。”
李秉乾略显诧异,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你有这样的心性是好事,待我回禀老太君后再做定夺。”
吴恙却抢白道:“半个月前,我已经求过他老人家了,他说奴婢的卖身契在世子爷手里,让我直接问世子爷您。”
吴恙抬眸望着他,一双美眸如湛湛秋水,柔婉中带着一股坚毅。
李秉乾忽觉心神一晃,竟有些乱了阵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