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款小说冲喜弃女?矜贵世子对我俯首称臣推荐_主角宋芸昕谢琰小说新热门小说

齐齐小baby

宋芸昕谢琰是小说《冲喜弃女?矜贵世子对我俯首称臣》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炽瑶写的一款古代言情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冲喜弃女?矜贵世子对我俯首称臣》的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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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离!”

青松堂的小轩窗碧纱轻垂,御赐的鎏金翼兽铜炉里飘出缕缕薄烟。

定国公府的老夫人,端然高坐于堂上,面容庄重,神色严厉地直视着堂下挺身而立的世子爷谢琰。

“你昏迷不醒人家愿意嫁进来,你现在醒了就要将人扫地出门,你也读过圣贤书,岂有这般道理。”

“祖母趁孙儿昏迷就给娶了妻也就罢了,怎娶得还是京都闻名的.....荡妇!”

“住口!人都没见到你闹个什么劲儿!”

老夫人气得松弛的面颊微微颤抖,不由自主地朝身后那轻摇的珠帘投去一瞥,生怕里头的人将这伤人的话听了去。

透过珠箔银屏,宋芸昕朦胧地窥视着那抹隐约而颀长的身影,心事如波涛涌来。

这三载春秋,他沉睡不醒,而她,日复一日,无微不至地照料,从晨昏定省的饮食起居,到细致入微的擦身盥洗,乃至最为私密之事,她也从未嫌弃的假手于人。

此刻这副熟悉的躯体忽然能够站立,可以言语,却又令她陌生得心生怯意。

谢琰凤眸一凝,朝老夫人身后的珠箔银屏望去,果然看到一个虚晃的女子身影,他眸子一沉,长腿快步朝她而去。

珠帘很快被他的大手掀开,叮当作响的杂乱声响,好似宋芸昕此刻慌乱失措的心情。

面前的少女梳着简洁的倭堕髻,发间斜插一支木簪,簪头是镂空的海棠花,别无繁饰,身着月白绫罗窄袖襦裙,裙角绣着几缕淡蓝色碎花,腰束鹅黄丝带,轻垂至裙摆。

内室光线昏暗,谢琰只见她低着头,似是极为不安,忽见她肩头微动,以他多年宫廷警卫的职业反应,那长腿立刻上前一步,正要钳住她的肩头,生怕她逃了去。

哪想,那女子的脚步竟是朝前迈去,两人一个擦肩。

垂眸间,宋芸昕看见那只巨大无比的乌皮六合靴,毫无征兆的就踩上了她垂地的裙角。

她秀眉微蹙,嫩白如柔夷的手正欲捂住她胸前的襦裙,奈何摸到的却是羊脂玉般的柔软肌肤。

她澄澈的杏眸瞬间瞪大,樱桃小口微张。

低头看见自己胸前已半露的那一抹雪白,向来举步如仪的她竟脚步一乱,身子立刻失重,朝面前的高大男人倒去。

谢琰的凤眸一凝,目光还未来得及从女子胸前,那突如其来的艳色上移开,就见她投怀送抱扑了上来,当即如避蛇蝎般侧身一闪。

哼,浑身浮浪之感,果然是个举止轻佻的。

坠落的宋芸昕,本想用手撑住地面稳住身形,奈何胸前的襦裙下滑得厉害,她只能捂着胸前,重重摔在地上,一声低吟从喉间逸出,虽微弱却也传进了面前男子耳中。

谢琰嘴角发出一声耻笑,满脸的厌恶和鄙夷,低头看着她。

“呵,你以为我是那色迷心窍的王国舅?一番搔首卖弄就想入我的眼?”

宋芸昕轻轻蹙起秀美的眉宇,指尖不自觉已深深嵌入胸前嫩白的肌肤里。

她透嫩白皙的脸庞从脸颊红到了耳根,低头狼狈的理了理胸前半露的衣襟,身旁的齐嬷嬷弓腰正要将她扶起来。

就听珠帘再响,老夫人怒气滔天的声音从谢琰身后响起,一根拐杖直接打上他的左肩上。

“孽畜!你竟敢打你的发妻,芸昕日夜伺候你,无微不至,你这白眼狼!”

谢琰疼得跳脚,回头赶紧躲开老夫人打来的第二下。

宋芸昕惊得立刻站直身子,迎到老夫人身侧,将她扶住:

“祖母莫恼,是芸昕自己跌倒,不关世子的事。”

谢琰心寒,指着宋芸昕道:“孙儿昏迷三年刚醒,祖母便要因为这样一个矫揉造作、心机深重的女子打孙儿?”

那声音中气十足,丝毫不像是刚苏醒的病人,看来宋芸昕往日将他照顾得太妥帖了。

宋芸昕眸光从男人俊美无俦的脸上一扫而过,躺着的时候看着是个柔和温雅的公子,不料睁开眼睛就成一个英姿勃发、气场极强的......

莽夫。

那傲慢又充满敌意的凤眸,好似看穿了她心里的腹诽,倏地又冰了几分,鼻腔中不由自主地喷出一丝鄙夷的气息:

“宋氏!你哄骗祖母,挑唆我们祖孙不和!你这等女子,送给我谢琰做妾都不配!”

宋芸昕垂眸,声音微不可闻:“妾身自知配不上世子。”

谢琰的目光如寒冰盯着那弱不禁风、故作姿态的女子上,满心厌恶几乎要溢出眼眶。

“既知如此,我就问你同不同意和离!”

这声音好似从牙缝里发出,语气带着一丝审犯人般的震慑,令人听了便不敢拒绝。

面对质问,宋芸昕敛去眸中的一丝畏惧,一双杏眼里满是坚定,抬头看着面前怒气正盛的男人平静道:

“妾身不愿与世子和离。”

她那所谓的娘家定是不会同意她和离回去的。

五年前,伯府真千金回府之时,她才恍然,原来自己从始至终都只是被当做替身的假千金。

伯府虽未将她赶出门去,却将她送上了臭名昭著的王国舅的床,幸得她胡乱用一只香炉将王国舅砸晕,才免于失贞逃了去。

却也因此得罪了王国舅,他拿着她遗落的纱绢,四处造谣,京都第一美人宋芸昕是个水性杨花的烂货,让她身败名裂。

伯府见偷鸡不成蚀把米,生怕被王国舅迁怒,赶紧将她嫁人,撇清关系。

“不愿和离?”

谢琰眸中出现一股狠厉之色,随即,讽刺一笑:

“好!给脸不要!那爷就一纸休书立刻叫你滚蛋!”

“妾身婚后孝顺祖母长辈,恪守妇道,并无逆德和不贞行为。纵是到了官府世子也不可休妻。”

宋芸昕虽低着头看似怯弱,语气却不卑不亢。

谢琰嘴一张,猛呼出一口气,又不知如何反驳,气得他来回踱了几步。

“七出之罪,无后为大!还不够休你吗!”

一道陌生又尖细的女声从门外响起,众人的眸子皆是一怔。

“她怎地提前回来了?”

老夫人眉头紧锁,预感这国公府怕是要掀起一番波澜,恐怕难再安宁。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之中,门口走进一个梳着高髻金钗耀,面施粉黛眉如黛,身着锦缎绣繁花,披帛飘拂玉步摇,腰束金带贵气饶身的妇人。

定国公府未分家,二房和三房的人宋芸昕都是见过的。

但大房的国公爷谢旬携妻女,于三年前陪同六皇子去北燕迎娶和亲公主,不料遭遇北燕内乱,被滞在北燕境内至今未归京。

听闻前几日,北燕战乱已平,恢复了车马驿道。

宋芸昕看着眼前的那盛气凌人的贵妇人,自然也猜到了,这位大概就是她的婆母,定国公夫人,大殷朝的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风风火火的冲到宋芸昕面前,一双丹凤眼厌恶的上下打量一番,撇嘴道:

“这就是母亲趁我不在,给我儿娶的那位不知羞耻的廉价女子?”

来的路上,她便打听清楚了,伯府大小姐曾以美貌闻名京都,可如今闻名的,却是宫宴上和王国舅的桃色秘闻,这样的女子就是冲喜也不该要,她觉得老夫人定是老糊涂了。

宋芸昕微微福身开口道:

“民女参见长公主殿下。”

她婚后还没敬茶,也知叫“婆母”,定会引得对方更不悦。

“一个落魄伯府的女子,水性杨花的去爬王国舅的床,被始乱终弃后为了贪图荣华富贵竟又赖上了我儿!真是想得美!立刻休妻!”

谢家是传承千年的顶级门阀,倒退一百年,家国动荡,战火纷飞,是谢家扶持大殷的开国皇帝登基,世人皆称谢和萧共享天下。

便是到了如今,谢家依旧是权倾朝野的世家,一举一动皆能搅弄风云。

而那谢琰,年纪轻轻却战功赫赫,不仅骁勇善战还文武兼备,主要生得还俊逸无双,真正的天之骄子。

是京中贵女心中的天上月、瑶台仙,每每出街都是掷果盈车,而他从来都是看都不看一眼。

若不是三年前,在夜山寺营救凝华公主意外受伤,那样一个吸风饮露的神仙人物,岂能便宜了这个家室、名声都烂透了的女子。

宋芸昕自知是高攀了的。

当时的定国公府,急需一位新娘冲喜,京中贵女虽爱举世无双的谢郎君,但谁又能真正将青春和未来托付给这形同活死人的夫君呢。

平阳伯府着急将声名狼藉的大小姐嫁出去,卖给那些小门小户做妾室,不如嫁去谢家冲喜。攀上了定国公府的门楣,哪怕是王国舅也要忌惮几分,定不敢肆意报复伯府。

两家之困,不期而遇,促成了一场看似各取所需的联姻。

但现在谢琰醒了,这场联姻便不再平衡,谢琰是她纵是拼命踮起脚高嫁也攀不上的。

因此,长公主和谢琰的态度,她能理解。

但她决不能被休,她害怕再回伯府那个深渊,害怕离开谢府王国舅会寻她仇。

府外的世界,她无依无靠,什么都怕。

宋芸昕心里虚,面上却尽量保持平静,低声道:

“夫妻婚后三年无子,丈夫方可休妻,我与世子成婚两年十一个月零二十日,严格而论还不足三年,世子不可休妻。”

长公主和谢琰的眸光同时一暗。

谢琰气得快步冲过来,紧紧抿着薄唇。

宋芸昕微微缩了缩身子,眼睛微眯,生怕他会打她。

好在谢琰最终只是无可奈何地抬起的手臂,猛地一甩,那袖管里的风扇得宋芸昕鸦羽般的长睫颤了颤。

算他,还有点底线。

“果然比传闻中的还不要脸!好啊!还剩十日是吧!”

“五月为大月,应是十一日。”

谢琰都给气笑了,对他穷追不舍的女子他见多了,如此死皮赖脸的不多。

“好!期限一到,你一分一秒也别想多待!”

此时,门外响起几声脚步,一个步伐稳健的,一个轻快如脱兔的,众人再次回头朝门口望去。

只见院中进来一个身着杏黄短襦绣着活泼小兔,下着翠绿百褶裙的小姑娘蹦跳着进了屋中,她身后跟着的中年男人紫袍绣麒麟,仪表堂堂,一身威严华贵。

“祖母!”

小姑娘欢快的扑到老夫人怀里,声音娇滴滴的叫着。

中年男子看着众人,沉沉叹了口气道:

“刚进门就听到你们吵吵闹闹。如今我们好不容易返京,琰儿也奇迹般苏醒,还吵什么?”

“吾儿说得对,自打芸昕嫁进来,府中的喜事接二连三,芸昕是谢家的福星。今夜我们家人终于齐了,晚上到竹篁苑家宴,庆祝琰儿康复,也为你们接风洗尘,还有欠芸昕的合卺饭。”

老夫人拍了拍宋芸昕的背笑着说道。

“这位就是娘亲一路上都在咒骂的嫂嫂?”

谢玉芝今年十二岁,一双眼睛黑亮亮的,圆润的小脸看似一个可爱的摩呵乐。

她走到宋芸昕面前,抬头仔细看了看,大眼睛眨巴眨巴,惊讶道:“嫂嫂一点也不像传闻中那般坏。”

宋芸昕杏眼一弯,正想伸手去摸她那可爱的小脸,谢琰一把将谢玉芝拉到一旁,嫌弃道:

“你懂什么?坏人能写脸上吗?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母亲。”

国公爷三年未归京,此刻见到发髻又白了一些的老夫人,感慨颇多。

老夫人摸着国公爷的手,下耷的眼梢流出几行老泪:“我一人总算是撑到你回来了.....”

宋芸昕一见这亲人团聚的温馨时刻,自己这个不受欢迎之人在此,着实影响气氛,便低声向众人行礼后准备回景澜院去。

“芸昕,今晚记得过来,一并把敬茶礼补了,以后就是一家人。”

老夫人望向宋芸昕,轻声吩咐道。宋芸昕微微颔首,目光不敢与屋内其他人相接,只匆匆一瞥,便羞涩地转身,轻盈地步出了青松堂。

谢琰冷眸盯着那袅袅娜娜消失在门口的人影,想起几年前,见她在景王府后院给六皇子送香囊时的那娇态,不由得嗤笑一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仗着有几分姿色便总想着攀高枝,给活死人冲喜也愿意,真是虚荣至极的女子。

“本宫也才不要喝她的茶!旬日既过,她便速离再与琰儿没有关系!琰儿想再娶什么女子娶不到!”

长公主看着宋芸昕走的方向抬高嗓门道,说完她又挽着她引以为傲的儿子,像是想起了什么:

“对了,琰儿之前不是说有心悦之人?快说是哪家的姑娘?为娘一定帮你娶回府。”

“……”

谢琰没有说话。

老夫人斜睨了长公主一眼,嘴角撇了撇,她看着儿子谢旬,沉沉道: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芸昕是我国公府明媒正娶来的世子夫人,哪怕她明日出府,今日该有礼数,我谢府也要尽到。”

国公爷眉峰轻蹙,带着几分严肃看了一眼长公主,随即又温和的回望着老夫人:

“全听母亲的,萱儿就是说说气话,礼仪规矩还是懂得,况且,这门亲事本就是宋姑娘帮咱们国公府解了围,她是国公府的恩人。”

老夫人的苍老的眼倏地亮了亮,欣慰的点了点头:“知吾者吾儿也。”

长公主迷茫地看着他们母子俩:“不就是冲个喜嘛?被你们说的好像拯救了全府一般。该给的钱财,随便给,但要我儿不行!”

国公爷没有理会长公主,而是转头对谢琰道:

“你以为这门亲事,谁最满意?为父和你在朝中的官职保留至今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我娶的非世家贵女,又因为娶的是宋芸昕,将王国舅得罪,从而撇清了与王氏的关系。父亲说的这层到道理,我明白,但她若是寻常规矩女子,出身家世都不是问题,只是她那性子……”

谢琰脏话到了嘴边,看着父亲那严肃的脸终是没说出口。

“总之,休了她我也可再娶低门户的女子,但她宋芸昕绝对不行。”

见儿子这般果决,国公爷也没再多言。

没有哪个男人愿意每日被人戳着脊梁骨,嘲笑娶了个不清不白的女子,何况还是一向最骄傲、好脸面的谢琰。

长公主在一旁,蹙着眉,捉摸了半天,忽然脸色一变大惊道:“你们是说,皇兄忌惮谢家?”

“我们没说,是你说的。”

国公爷回了她一个冷眼。

这边的齐嬷嬷跟着世子夫人走了一路,才发现有些不对劲。

“夫人这不是回景澜院的路,您这是要去哪儿呢?”

宋芸昕望着前方的那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柔声答道:“去翠篁苑。”

翠篁苑建在在国公府西南侧,除了各别有小厨房的院落,这里负责了府中所有人的餐食,统一烹饪后由下人送到各院去。

同时这里也承担了府中的重要宴请和盛大家宴的场地,因为院后连接一片竹林,在这里用膳能听竹声、沐清风,既有食韵也有雅韵。

此刻,下人们正在厅堂进进出出,忙碌晚上的宴会。

带着一丝竹香的夏风吹着回廊边的罗汉竹刷刷作响,宋芸昕径直朝厨房走去。

本朝习俗合卺饭需新妇亲自下厨房,为丈夫和婆家人调羹奉馔,不过是许多大户人家的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后来这习俗也就淡了,并非强制。

但宋芸昕想要亲手做,她在伯府时为了讨好父母兄长,练得了一手好厨艺。

如今倒不是单纯为了表现。

宋芸昕一直感激定国公府在她声名狼藉,最煎熬的时刻,向她递出橄榄枝,给了她一个避风的港湾。

感激老夫人抛开一切成见去了解她,接纳她,甚至打心底关心她。

所以才一丝不苟的伺候昏迷不醒的谢琰,纵是太医说他几乎不可能再醒来,她也决定伺候他一辈子。

一个安安静静,不需要交流,不需要对视,甚至不需要同房的夫君,于她而言实在太逞心意。

若是他永不醒来就好了……

想到这儿,宋芸昕立刻懊恼自己怎能生出如此歹妇的念头,真对不起老夫人。

她莲步轻移,来到厨房的院子前,便听到屋里头传来几声奚落声。

“小四爷怎么又来这儿打秋风。”

一袭洗得有些发白的素色长衫的瘦长背影立在厨房门口。

宋芸昕走近了些,发现是三房庶出的谢矅,当初谢琰昏迷,与她接亲拜堂之人皆是谢矅所替。

少年轻声道:“我读了太久书,腹内饥馁,想寻些茶点。”

那胖厨子故意装作没听见,转身摆弄起灶台上的菜肴,油手在锅沿一抹,大声道:

“今儿国公爷回府,世子爷也醒了!咱这厨房忙着呢,可不是给闲人准备点心的地方。”

这时,一个杂役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块有些发霉的糕点,嬉皮笑脸地说:“小四爷,这块糕点,您要不嫌弃,就拿去吧。”说罢,还故意在他面前晃了晃,引得周围人一阵哄笑。

谢矅没说话,转身便对上了宋芸昕那双柔和又坚毅的眸子,如水仙花缸底的黑石子般迷人。

他桃花眼微怔,忙收住脚步,整了整衣衫,上前几步,深施一礼,弯腰拱手道:“嫂嫂。”

他的头微微低下,身姿恭谨,不敢有丝毫僭越。

目光却偷偷落在她裙底那双小巧的云头履上,淡粉色的锦缎上用银线绣着秀雅的兰花,他在探寻着鞋中一抹隐约的轮廓,不觉耳根微微泛红。

“四叔不必多礼。”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亲切。

谢矅直起身来,脸上挂着谦逊的笑容。

宋芸昕每每看到他,便会想起了自己在伯府的日子,明明比任何人都要努力,明明谨小慎微地讨好每个人,却依旧处处举步维艰。虽对他心怀恻隐,却也从未表露。

她与谢矅只是恭敬颔首后,便朝厨房走去。

擦肩而过一瞬,谢矅深吸一口气,闻着她身上的淡淡的兰花香,浑身舒适极了,他嘴角微微一扬,眸中的清澈褪去,浮现出一抹深幽病态的暗芒。

“哟,世子夫人?听说世子爷醒了,您独守三年空房,今夜是不是要共赴鸳鸯帐了?”

“别瞎说,咱们世子又不是苍蝇,盯那有缝的蛋作甚?”

“是啊,听说王国舅有花柳病!可别脏了咱们向来洁身自好的世子爷!”

厨房的下人们嬉笑着议论,甚至不避着她。

“住口!你们这帮贱蹄子是皮痒了不成!”

齐嬷嬷龇着牙冲她们厉声责道。

那几个下人知道齐嬷嬷曾是老夫人身旁的狠角色,这才面面相觑,不敢再多言。

宋芸昕倒像是没听见那些污言秽语,她走到水缸前,看着里头活蹦乱跳的虾,嘴角微微上扬,浅笑似梨花初绽,将周围的小厮看愣了神。

她玉手轻挽竹篚捞了一些出来,谁知那虾儿生猛,刚一出水便不受控地四处乱蹦,溅了她一脸水,更有两只跃出竹篚。宋芸昕无暇拭水,着急弯腰拾虾,却不慎被虾头刺指,痛得轻嘶一声。

“受伤了?”

宋芸昕抬头就见谢曜不知为何又折了回来,此刻正站在她面前,目光如炬盯着那白嫩的指尖上那颗血珠,冷白的脸色有些潮红,好似在竭力压制着某些情愫。

回廊里那颀长的人影脚步一顿,目光如冰刀般望着不远处的那两人,眉心处露着无尽的嫌恶,他没再往前一步,只是高声呵了声:

“谢曜!”

宋芸昕眸光一怔,立刻站起身来,往后退了几步,朝远处站在回廊处的谢琰福身行礼。

谢曜依依不舍将目光从她手上收回,回头看见兄长立在回廊的阴影处,看不到表情。

“你给我过来!”

这声音毫无兄长的温情,尽是上位者的威视。

谢耀向宋芸昕颔首后,转身朝谢琰而去。

宋芸昕远远看着谢曜弯腰弓背问候兄长,谢琰身子站得直直的,倒是听不见二人说了什么。

回廊里。

谢琰锐利的观察着眼前这个最不起眼的弟弟,冷声问道:

“我问你,三年前你为何会在夜山寺?”

那日凝华公主被歹人挟持,情况危急,谢琰想着之后再问他,不料自己受伤一躺就是三年。

谢曜微微抬眸,那双深邃的桃花眼眼瞳清澈如水:“兄长容禀,那时我正筹备着乡试,听闻那夜山寺祈福求学极为灵验,便前往向神明许愿。”

他说完,嘴角轻轻抿起,勾勒出懊悔的弧度。

“那日我见官兵闯进来,便跟着香客们下山了,怪我太过胆小怯懦,未能留在兄长身边共渡难关。”

谢琰的视线从谢曜的头顶缓缓向下移动,最终停留在他那双因紧张而不停搓动的手上,眼神中的轻视愈发明显,真不知道谢家怎么会出了这么一个窝囊废。

他眼睛微微眯起不耐烦道:“你手无缚鸡之力的,留下来也帮不上忙。”

说完,他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冷眸瞟了一眼远处的宋芸昕,见少女对上他的眸光后,立刻弯腰捡着地上蹦跳的小虾。

他缓缓收回目光,看着谢曜道:“你也该说门亲事了!”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大走了几步。

却未听见谢曜跟上的脚步,他眉心一蹙,驻足回头朝他威严道:“还不去温书!还指望神明帮你高中吗?”

谢曜微微低头,掩去眼底的一抹幽色,快步跟了上去。

是夜,翠篁苑的正厅内,谢家各房的人都聚齐了。

谢家是个庞大的大家族,但老国公爷这一支似乎不同于一般的高门,虽没有明确家规,但从老国公开始到现在,府中男儿都只有一房正妻,没有纳妾的。

三房庶出的谢曜是唯一的例外,听说是谢三爷还未成亲时欠下的风流债,谢曜是长到了八岁才拿着母亲生前留下的信物找到府上来的。

眼下,老夫人端坐正厅之上,几房长辈都已坐在厅堂两侧,晚辈则是立在父母身后。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聚焦在厅中,那皓齿蛾眉如出水芙蓉般美丽的女子,谢琰却迟迟不见现身。

宋芸昕顶着那些各异的复杂目光,有被她的美貌惊艳的、有幸灾乐祸看戏的、有满心期待好奇的、也有义愤填膺鄙夷的......

她目视前方,尽量遮掩着内心的紧张。

老夫人看着孤零零的宋芸昕一人,面色铁青,带着一丝怒气开口道:“那臭小子呢?”

“世子到了!世子到了。”

门口的夜色中走进一个颀长的身影。他长腿大步走到宋芸昕身旁,竟又踩上少女的裙摆。

还毫无察觉,宋芸昕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

丫鬟给二人递上茶盏,谢琰自顾自先走向高堂之上的父母,朗声道:“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异国他乡三年辛苦了。”

见国公爷和长公主喝了茶,他不顾自己的妻子,转身就走到一旁的太师椅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宋芸昕毕恭毕敬,双膝跪地,双手举茶过顶,将茶盏奉到国公爷手边,这动作礼仪竟比宫里的嬷嬷教的还标准。

长公主蹙眉,心里犯难,这女子做的滴水不漏,她都找不到茬。

“父亲大人,请喝茶。”

国公爷接过茶盏轻抿一口,并未为难她。

“母亲大人,请喝茶。”

茶奉到长公主手边的时候,长公主却和身边的二夫人林氏聊的正欢,好似没有看见宋芸昕一般。

众人正期待的观察着新妇该作何应对,就见她一丝不苟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朱唇微张,改口道:

“长公主殿下,请喝茶。”

依旧被无视。

老夫人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长公主这才悠悠然转眸,看了宋芸昕一眼,随手将茶接了过去,刚喝了一小口,却又一口喷出来,茶水喷溅到了宋芸昕的脸上。

“这茶有股骚味儿。”

长公主嫌恶的说道。

盯着纷繁复杂的目光,宋芸昕低着头擦了擦脸上的茶叶和水渍,收起跪了半天的膝盖缓缓起身,正好撞见谢琰朝她投来的目光。

四目相对,他忽然勾唇一笑,好似看了一场笑话,满是戏弄和讽刺。

“好了好了,大家以后都是一家人。”

老夫人打着圆场,三夫人苏氏又附和着夸了几句世子夫人懂规矩、知礼仪。

大家便按坐席上了餐桌。

国公府二房夫人林氏出身于武将世家,而三房夫人苏氏是文官世家,聚在一起的时候,两房的性格差距便十分明显。

见到了三年未回京的国公爷,二房的双胞胎兄弟谢二郎和谢三郎,好奇的追问俪国强盛的兵力,而三房的谢五郎偏好俪国的风土人情。

四郎谢矅默默用着餐,只是偶尔抬头瞟一眼与他遥遥对坐的,同样格格不入的宋芸昕。

却不知这几乎察不可查的眼神,还是落入一双冷目里,以谢琰常年刑审的经验,宋芸昕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分明已经将他那单纯无害的四弟勾得五迷三窍了。

他恨恨的将身子又离身旁的女子远了些。

“这是换厨子了吗?”

长公主吃了几口,忽然高声问道。

席间众人皆安静下来,大家皆知这位娇贵公主向来嘴刁,布菜的下人吓得都将目光投向宋芸昕。

宋芸昕赶紧站起来,低声道:“今日是我下的厨。”

众人一愣。

长公主轻眨着那带着几分傲娇的明眸,目光掠过桌上琳琅满目的佳肴,转而落在那位身姿娇柔、纤瘦可人的女子身上,怎可能是她做的?

她刚想说比宫里的御厨做的还合她口味,到了嘴边的赏赐,忽然就卡住了。

沉默片刻,她不耐烦道:“小家子气,我们谢府又不是没有厨子。”

“是有不少女子以为抓住了男人的胃就能抓住男人的心。”

林氏嘴角带着讥笑,她向来不喜女子讨好男人。

苏氏却像是忽然回忆起了某件趣事,捂嘴一笑说道:

“转眼琰儿都成亲了,我记得之前他还像个孩子般,敲锣打鼓说自己终于有了心仪的姑娘。”

“是啊,那个什么鸢影姑娘,快给母亲说说是哪家的?”

长公主倒不是故意打压宋芸昕,她确实好奇,好奇死了,究竟是什么能入他那心比天高的儿子的眼。

她曾给他挑通房挑破了头,他嫌这嫌那硬是一个也没看上。

谢琰沉眸,终是被逼的不耐烦道:

“三年前的事了,她都已经嫁人了。”

长公主一听嫁了人,心生失落,还想着十日后就去提亲呢。

“好了,芸昕忙了一下午做这么多菜,定是累了。琰儿你去送你媳妇回去,不用陪我们了,小两口也好亲近亲近。”

老夫人发了话,顺便朝齐嬷嬷使了个眼色。

谢琰不想忤逆祖母,站起来就朝门外走去。

宋芸昕起身规规矩矩给各位长辈一一道别后,正要转身,就听长公主的声音响起。

“等等”

男人都是视觉动物,她看着宋芸昕那张般般入画的脸,实在担心那血气刚方的儿子经不住诱惑,可不能在这剩下的十日里让那女子爬了床。

“我看你那落魄娘家也没配个陪嫁丫鬟,齐嬷嬷毕竟年纪大了,本宫再送你一个人。寻春。”

寻春本是长公主给谢琰物色的通房丫头。

当年为了让儿子满意,长公主网罗天下美人,寻春就是这些美人中最美的,可惜还是没入谢琰的眼。

长公主见寻春那光艳逼人的模样实在难得,性格也是很讨她欢心,便留在了身边。

想着没准哪天,她那儿子就铁树开了花又看上了呢。

寻春站在一群丫鬟里面向来都是最出挑的,长公主每每带她出去,也都觉得脸上光彩。

诸多贵族子弟,皆曾迂回地向长公主讨要寻春。

而寻春每次都会地跪在长公主面前,哀哀恳求莫要让她离府。她言及自己的一颗心早已系于世子身上,即便世子对她无意,她也甘愿留在府中,默默守望。这份深情厚意,让长公主动容不已,多年来,心中总觉对她有所亏欠。

儿子住的景澜院从不要丫鬟,眼下正是将寻春塞进院中的好时机。

寻春扭着纤细的腰肢,站到了宋芸昕身后,众人这才发现,这美人果然还是比出来的,寻春已经够美了,但在宋芸昕面前立刻就黯淡下去。

“宋姑娘,寻春以后就是您的人了。”

寻春一袭水粉色的罗裙,发髻上点缀着几支璀璨的珠花,面上的妆容精致,倒衬得宋芸昕如丫鬟一般朴实无华,引得一旁的齐嬷嬷白了几眼,这称呼,是谁的人已显而易见。

宋芸昕谢过长公主后,便出了翠篁苑。

夜风带着一丝夏日的热气迎面而来,哪里还有她那夫君的人影。

倒也不失望,她低头看着裙摆上隐隐约约的鞋印,真让那个人陪她从这里走回景澜院去,应该也是很煎熬的一段路程。

府邸的小径上点了灯,三个人一路无话来到景澜院,远远便看见正房门口立着一个瘦高的人影,那是谢琰的随从常宁。

看来谢琰已在房中。

齐嬷嬷看着寻春那满眼期待的眼神,立刻伸手将她拦住,冷眼道:

“世子院中没有丫鬟,衣物被褥都没有多余的,你先回去把你的东西收拾了再来。”

寻春皱着眉,想要反驳,却又没有正当的理由,只能忍着气扭头走了。

齐嬷嬷支开了寻春,拉着宋玉惜快步朝院里走去。

“听嬷嬷一句话,去跟世子把房圆了,之前的误会自然就没有了,有世子撑腰,往后在府中日子才好过。”

宋芸昕刚入府的时候,齐嬷嬷也曾因为谣言,对她百般刁难,什么难听的话都骂过,甚至不顾她的尊严对她强行验了身。

最后发现还是个完璧之身后,齐嬷嬷便对这可怜的小姑娘疼惜不已,性格善良温婉、知书达理,做什么事都一丝不苟,懂事得令人心疼。

是难得的好姑娘,却被造了那种谣,只能冲喜嫁给植物人。

现在世子醒了,真是老天开眼。

齐嬷嬷看着宋芸昕发红的脸颊,伸手握起她方才被虾扎破的手,白皙的指尖还有一个暗红的小点,她皱眉摇摇头道:

“傻孩子,费心劳力做一下午饭菜讨好一家子人,倒不如夜里把夫君伺候好。别看国公爷那般严肃,长公主那样刁蛮,其实都是拗不过世子的,从小到大,世子要的东西没人管得了,只要他要了你,谁都赶不走你。反之,他不要的,谁也强迫不了,纵是老夫人出马也不行。”

宋芸昕轻轻蹙眉,满心的忐忑泛出眼眸。

女子婚后圆房是必走的流程,但她不了解男人,也不懂谢琰,她不确定男子会不会与厌恶至极的女子圆房。

若谢琰既要休妻又要同她圆房她该如何?

自然是要“敬夫事上”,一天未休妻,她便一天也要尽到妻子的义务。

但她自从被王国舅吓到之后,便对男人十分害怕,哪怕过去三年,她依旧时常被王国舅扑向她的那副嘴脸吓醒,然后便哭到天明。

她无法想象与男子亲近该是何等的恐惧和折磨。

正这么想着,齐嬷嬷已将她带到了正房门口,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色后,她被一把推进房内,房门被轻轻关上。

室内烛火轻摇,宋芸昕抬头望去,就见谢琰深如挺竹立在书案前,手里拿着一本书看得入神。

远远看去真是一副美好的画卷,若真能与那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该多好。

“你是做了多少恶,需要通过抄写经书赎罪?”

谢琰转头,嘴角带着邪笑,满眼轻佻撇着门口的女子。

彻底将宋芸昕从幻想中拉回来,她看向他手里的书,那是他昏迷不醒时,她为他祈福亲手抄的《金刚经》。

每日抄一个时辰,三年来,抄了足足一千多本。

宋芸昕忍着心里的委屈没有表现出来。

明明就是他不经主人同意随意翻看别人的东西。

她小步朝他走去,平静道:“世子若是不喜欢,我便收起来就是。”

说完,她伸手想去接他手里的经书,他却忽然将手举高,她垫脚也够不到,只能皱着眉不解的望着他。

“我看你该抄的不是经书,是《女诫》。”

他低头,挑着那双冷冽的凤眸,鄙夷的看着她:

“你知道我看不上你,便去勾引四弟!我告诉你,我谢家的儿郎,哪怕是庶子,你也别肖想。毫无廉耻之心的残花败柳!你不配!”

难听的话她听过很多,但是这话从一个她日夜伺候了三年的男人嘴里说出来,她的心脏还是好似被人狠狠抽了一下。

她虽不曾真正了解过他,但每次为他翻身,擦拭,都在祈祷着他早日醒来,她自问没有对不起他。

他怎么可以如此诬陷她?折辱她?

她鼻头一酸,登时红了眼眶,纵是贝齿紧咬朱唇,晶莹的泪花在眼眶打了几个圈后,终是不堪重负,顺着那粉嫩的脸颊滑落。

一双泪眼泛着怨恨看着他,那副模样仿佛能让世间万物为之动容。

谢琰凤眸微凝,心头莫名一软,不过只是片刻,他便暴怒的将手里的经书狠狠扔到地上,朝宋芸昕厉声吼道:

“你哭什么?”

宋芸昕接触过的男子不多,没想到男子的声音是这般震耳欲聋,动作能那样孔武有力。

她感觉他的大掌立刻就要将她拎起,像对待那本手抄经一样,将她摔在地上。

她被他的样子吓得浑身颤栗,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而下,再也无法抑制。

谢琰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心里燃起莫名的烦躁和愤懑。

对他眉花眼笑的女子他见得多了,但像她这样莫名哭成这般的倒是没见过。

他打她了吗?他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还是,这又是她迷惑男人的手段?

“别哭了!我是死了吗!”

他听着门外几个窸窸窣窣凑上来偷听的脚步声,气得脸上涨红一片,再次咆哮。

谁想那女子直接被吓得腿软,瘫在了地上,恐惧的仰头望着他。

简直不可理喻!

矫揉做作至极!

谢琰握紧拳头,手臂上的青筋凸起,隐忍须臾,他一脚狠狠踢在书案上,案上的经书散落一地,发出杂乱的响动,他摔门而去!

齐嬷嬷赶紧小跑进屋,忙抱着地上的宋芸昕,将她扶起来,又皱着眉仔细翻看了一番:“世子可是动手了,让我看看伤到哪里了。”

宋芸昕望向门口早已不见踪影的谢琰,这才恢复了点神智,她都被他吓蒙了。

她对齐嬷嬷摇了摇头,哽咽道:“他没……没打我。”

后半句,她没说出来。

她只是怕他,怕的要命,她才不要和他圆房。

谢琰一股脑冲了到院子走了几圈,依旧久久不能消气。

那个女人实在莫名其妙,眼泪岂是说掉就掉的,明明方才敬茶被母亲那般羞辱,她也是一副死皮赖脸、不气不恼的模样,却不知怎的竟在他面前落下泪来!

弄得他好似欺负了女子,伤了天害了理似的。

他明明只是阐述事实而已!

他气得浑身是劲儿无处发泄,便去校场练了一身恶汗,才觉得身心舒畅不少。

待他去浴室冲洗干净,拖着半分倦意的身体回到景澜院,已是三更。

守夜的下人们都睡了,他轻车熟路回到自己的寝间。

借着微弱的烛光,他正要大摇大摆躺到那张舒适的沉香木雕花大床上去,脚下却不慎被绊了一下,这才低头,见自己的床边,竟还安置了一方小榻。

夏夜沉沉,室内幽暗,那榻上的女子一袭月白绫罗单衣,墨发如瀑松松散于枕畔,几缕碎发俏皮的贴在她白皙的颈边,她微阖的眼睑还泛着红晕,在烛光之下更显几分娇媚,好似一个纯洁无瑕的精灵。

这女子就睡在这小小的榻上,日夜守着他三年?看着都不如下人的卧榻舒服。

小轩窗外送进微风,伴着庭院中幽微捎来花香和草木的清气,她鬓边的秀发被风吹起,拂过面颊,惹得她长睫微动,身子跟着侧了侧,那轻薄的衣衫随之轻轻滑动,本就不紧身的领口处悄然移位,一抹若隐若现的丰满玉肌在边缘呼之欲出。

谢琰的凤眸猛睁,立刻别过目光。

可胸膛却好似忽然涌出一股热烈,他喉咙微动,方才运动出汗获得的片刻平静不再。

一想到这样一个满是心计、举止放荡的女子与自己同处一室三年,他便觉得浑身说不出的不适和恶心。

随之而来的又是一股怒火,他飞起一脚踹上榻脚,那原本安稳放置的小榻瞬间失衡,伴随着一声巨响向一侧翻倒。

榻上熟睡的女子从梦中骤醒,身体本能的蜷缩起来,眼神惊慌无措,嘴唇微微颤抖着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待她睁着朦胧的睡眼看清眼前那个男人时,眼中的惊慌更甚,那娇小的身子像一片秋风中的落叶,一把抓起身旁的素软缎蝶纹薄被捂在身上,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瑟瑟发抖。

谢琰低头俯视着她,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滚!”

那阴狠又鄙夷的表情仿佛能将脚边,蜷缩着望着他的女子生吞活剥。

好一方夏夜宁静,被他搅碎了。

宋芸昕一双水润的眸子可怜巴巴望着他,强忍着眼泪,几乎逃命般仓皇逃了出去。

这一觉谢琰睡到辰时,从寝间出来便见到乌木描透雕云龙海水纹圆桌上已摆好了早膳。

翠玉珍珠粥、芙蓉晨露羹、松露玉子羹......

全是流食。

谢琰眉头微凝,他看向身后的常宁,凤眼微挑,似是质问。

常宁为难笑笑,尴尬道:“往日夫人便是做这些给世子喂食,怕是....还未反应过来。”

“她做的?”

谢琰挑眉问道。

常宁睁大眼睛拼命点点头:“世子的膳食都是夫人亲手做的。”

所以,您可心疼心疼人家吧。

谁知,谢琰听完没有丝毫感动,他眸光一暗,嘴里冷嗤一声。

“哼,那女子为了留在府中,真是卑贱至极。”

明明昨晚他都那般对她了,她竟还是毫无尊严的百般讨好自己。

他目光落在桌上精致的菜肴上,思绪却会被拉回几年前。

愣神片刻后,他嘴角忽然露出一抹自嘲的揶揄之色,曾几何时他竟以为那是个餐霞饮瀣的仙子,何其可笑。

青松堂里。

长公主和二房林氏一早便闹得不可开交,老夫人端坐在堂屋正中,皱着眉扶额不语,果然清净日子又没了。

“她一届武夫她哪通中馈之事?让她代管三年,本宫瞧着账目,偌大的家业都要毁在她手中了!”

林氏毫不示弱:“大嫂还真是不食人烟火味,我接手的时候那账上都是您大手一挥花的冤枉钱。”

“你还好意思说?本宫看到你竟敢私自将本宫购置的别院改成了什么破武馆!”

林氏闻言目光微闪,果然是因为这事,定是姓苏的去挑唆的。

林氏吞了口唾沫,强装泰然道:

“那院子花了那么多钱购置,还不是荒废多年?我不过是想为府中增点收支,哪有有错?况且,此事世子受伤前我是与他商量过的。”

“收支?呵呵,你看那破武馆挣一分钱了吗?反倒是请了一帮武师徒增开支!”

林氏被说的脸色有些苍白,眉毛因为心虚而不自觉的跳了跳。

正不知如何对应,就见弱柳扶风的宋芸昕顶着倦容行至门扉边沿。

她走进厅中,恭敬地给老夫人和长辈们行了请安之礼。

老夫人皱了一早的眉总算舒缓下来,她慈祥的笑着问道:“芸昕,昨夜与琰儿相处的如何?”

齐嬷嬷本就窝了一肚子火,此刻见老夫人发问,正欲一股脑儿道出实情:“老夫人,昨晚世子他……”

“嬷嬷!”

宋芸昕轻轻侧首,眼中闪烁着哀求,齐嬷嬷心中五味杂陈,最终还是狠了狠心,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谁想另一边的寻春却冲上前,眼眶含泪可怜道:

“回老夫人的话,昨夜世子将宋姑娘打了,害姑娘哭了半宿。好不容易睡着了,世子又半夜回来将她从房中赶了出来。”

“寻春!”不管宋芸昕在一旁的制止,寻春一口气将话说全了。

“什么!”

老人气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的脸涨得通红,额头青经凸起,好似蚯蚓在皮肤下蜿蜒爬行。

她举起手里的拐杖怒吼道:“快将那孽畜给我叫来!”

长公主见状,凤眼一怔,随即起身冲寻春冷声道:“你随本宫出来!”

寻春怯生生地垂首跟了出去。

两人快步行至院中一隅,长公主怒气冲冲道:“本宫派你去,是为了阻拦那女子勾引琰儿的,你怎么这么快就帮她说话!”

闻此,寻春身子一颤,随即跪倒在地,眼眶泛红,满是委屈地辩解:

“殿下误会了奴婢!老夫人是心疼世子的,最多骂他两句,但世子受了骂会将气撒给谁?”

长公主紧锁的眉头忽地舒展,她凤眸眨了眨,寻春这丫头,脑子倒是灵活。

她紧绷的嘴角也随之柔和,垂眸望向跪地的寻春:“起来吧。”

寻春眼梢闪过一丝得意的光芒,抬头之际,又切换成满目感激地望向长公主:“殿下宽心,寻春永远是您的人。”

长公主满意地点点头,正欲开口嘉许,却又似想起了什么,眸光一闪,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惊疑问道:“琰儿,他真的……动了手?”

虽然她会永远站在儿子这边,但她也不愿相信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是个连女人也打的渣男。

“打没打奴婢没瞧见,但宋芸昕确实哭了半宿,世子半夜回来后也确实将她赶出房门。”

长公主眉头微微皱起,嘴角却扬着,神色有几分说不上来的复杂。

“行了,你继续给我监视着,别让那贱人趁着剩下的几日爬了琰儿的床。”

寻春精亮的眼睛望着长公主开口道:“殿下若是担心夜长梦多,奴婢倒是有更简单的法子,不用等十日。”

长公主凤眸微睁,好奇的看向她,就见寻春眸子一暗,神秘道:

“若是给宋芸昕下药,让她与下人私通,再卡好时间去抓奸,不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休妻了吗?”

长公主眸光一凝,期待的神色一扫而尽。

她震惊的上下打量着眼前跟了她几年的丫头,明明长得水灵可人,怎能想到如此恶毒的损招。

她面色沉了下来,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这关乎一个女子的清白。”

言至此处又顿了顿,继续道:“纵是那女子已经不清白,如此害人的腌臜事我们定国公府也是绝对做不出的。”

定国公府做不出,您还做不出吗?

寻春深幽的眸子望着一副正义凛然的长公主,谁不知道当年风光霁月的国公爷是如何上了长公主的贼船的?

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

不过转瞬之间,寻春脸上已换上了满满的歉疚之色,双颊绯红,轻声道:

“奴婢一时心急,竟失了分寸,多亏殿下及时点拨,殿下的慈善大义,犹如寻春的明灯与典范。”

察觉到长公主面上的严厉逐渐被自满取代,寻春轻启朱唇,续道:

“宋芸昕生性轻浮,即便我们不施药计,给她些许空隙,她便会如同那趋炎附势的蝇虫,不由自主地扑向任何可及的男子。而今,她被拘于这深宅大院之中,自是无从引诱外界的男儿。”

长公主的眼眸再次焕发光彩,继续听着寻春的话:

“世子对她那般冷淡,她心中必然忧虑,定会另寻后路,而我们只需给她机会即可。方才我听见您和二夫人正在因为武馆争执,我倒是有一计,还能借宋芸昕之手对付二夫人......”

长公主闻言,轻轻颔首,两人目光交汇,嘴角不约而同地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仿佛已经预见了宋芸昕红杏出墙、东窗事发的那一刻。

抄手回廊的红柱后,谢矅静静地站在那里,清澈的目光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诡异的阴影。

长公主带着寻春重回青松堂的时候,已经一改先前的愤怒。

她先是安慰老夫人不要因为谢琰气坏了身子,等儿子来了自己也会严加教训,绝不会让宋姑娘受了委屈。

随后,便坐回了自己的太师椅上,和颜悦色对宋芸昕道:

“宋姑娘,你们夫妻感情是小事,眼下正逢府中财用匮乏,方才我与你二婶母的争论你大概也都听见了,既然你也是国公府的人,本该分担。”

林氏眸光微闪,轻撇了她一眼——这又是打算如何匡她儿媳妇呢?不就是记恨我将她闲置的院子改成了武馆发脾气?定国公府岂会差那点钱?

一直低头不语的苏氏也新奇的抬头看了看宋芸昕——此事怎么还扯上她去了?真是越发有趣了。

宋芸昕一双澄澈的杏眼泛着星光望着长公主,迟疑片刻,还是温婉的点了点头:“众以胜事,非以伤事,芸昕应尽其责。”

长公主微微扬起嘴角,一抹得意之色被她急急的敛了几分:“张嬷嬷,将城东那间武馆的账目拿给宋姑娘,宋姑娘如此聪慧定能将武馆扭亏为盈。”

武馆?且不说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如何能与武馆扯上关联。

扭亏为盈,更是强人所难。

宋芸昕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要是女子该学的她都认真勤奋的熟练掌握了,但是大家闺秀一向以从商为耻,她岂能抛头露面去做生意?

容不得她半分拒绝,那账本已经交到了她手里。

“你放心,本宫也不是个薄情寡义之人,你若为府中解决的了这么大的亏空,本宫自然会劝说琰儿将你留在府中。”

长公主笃定此事一个深闺女子不可能有招,面上也得说得好听些,不然显得强按牛头。

宋芸昕眼中闪过一丝无措,嫩白的指节不自觉紧紧握着账本一角,片刻愣怔之后,她深吸了口气,缓缓抬头,眼神逐渐坚定起来:“芸昕定尽全力。”

长公主粉腮微鼓,努力咽下那得逞的快意,只余嘴角淡淡的弧度:“本宫现在便叫人送你去武馆。”

堂上坐着的老夫人,心中明镜似的,她那长媳定是没打好主意,但她相信宋芸昕,这个外边柔弱的姑娘,内心坚毅着呢。

老夫人以眼神传递了几分鼓励,目送着宋芸昕款步而出。

吵闹的一清早的青松堂随着宋芸昕的到来又离开,终于平静下来。

不过只是片刻。

“祖母叫我?”谢琰大步流星地迈进了厅堂之内。

“孽畜!你竟敢打芸昕!”

老夫人心中的怒火腾地冒起来,抄起手边的一支鎏金玉盏就朝他砸了去。

!!!

自打嫁入定国公府,宋芸昕就没出过门,今日出门如此匆忙,竟连帷帽都没戴。

她坐在马车里,手指紧紧拽着腿上的鹅黄色裙摆,双鬓渗着透明的汗珠。

听着车厢外车水马龙和人声鼎沸,她内心更是惶恐不安。

想起三年前的她,好似过街老鼠,只要露面都是人人喊打,谁都忍不住唾骂她几句,那样的场面她害怕极了。

马车最终停在一座豪华气派的院子前,院中有一幢三层高的楼阁,在这三岔路口也算鹤立鸡群。

宋芸昕在张嬷嬷的再三催促下才低着头下了车。

此刻,周围来往穿梭的行人不少,宋芸昕尽力将脸埋低,却依旧感觉他们都在看自己,她害怕耳边即将响起的骂声,快步朝院子跑去。

可那些目光也追随着她的身影纷纷投进院子,甚至有几个男子已经情不自禁的跟到了院门口。

“刚才那个姑娘是进去了吗?”

“世间竟有如此佳丽,可惜匆匆一瞥,不如我们也进去再一睹芳容!”

门口的几位男子踌躇片刻后,也纷纷跟了进来。

踏入武馆一楼宋芸昕等人,一进门便闻到一股恶臭,引得齐嬷嬷骂了两句粗口。

只见大堂中间是一个擂台,左侧是一片兵器架,右侧是休憩区域,再往后,是通往二楼的楼梯。

几个一身劲装的男子懒懒坐在休憩区域,听到骂声,似是震惊不已,纷纷抬头望过来。

看清来人后,眼中的震惊便直接变成震撼。

武馆来人了!

来的还是女人!!

有个女人好看得不像人!!!

众人直直的目光让宋芸昕有些慌乱,齐嬷嬷上前,挡住那些男人的视线,没好气道:“你们掌柜的在哪儿?”

只听身后的擂台里,发出几声响动,一旁的宋芸昕花容微惊,后退几步。

一个年过半百,鬓角已有几缕白发的男人,突然就从台子底下钻了出来,他身着一身洗的发白的劲装,手里拿着一块木板和铁锤,应是在修理擂台。

虽看着腿脚不便,但男人精神抖擞,一双浓眉大眼凛然正气。

“梁某在此!”

这声音也中气十足,几个女子都惊得浑身一颤,不由得皱了皱眉。

“那么大声作甚?我们又不聋。”齐嬷嬷不悦道。

接着,张嬷嬷向梁掌柜介绍了宋芸昕的身份和来意,梁掌柜沉着脸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木板,正要带宋芸昕在武馆走一圈,却听院外似是来了不少人。

他暗淡的眸子倏地一亮,脸上的愁容稍散:

“梁某先去招待客人,几位携夫人去二楼休息,稍等片刻!”

说完,他又冲那些依旧痴愣愣望着宋芸昕的武师,说道:“别看了!快去招揽生意,都争点气,别让二夫人难做!”

然后一瘸一歪往门外走去。

张嬷嬷虽是长公主安排送宋芸昕过来的人,其实也算第一次来,她上次到这里的时候,这里还是长公主的别院。

她摸着象牙扶手上落满的灰尘,满脸的厌恶,边上楼边抱怨道:

“一帮武夫真是暴殄天物!那林氏若不是说此事世子爷应允过,殿下定将他们立刻赶了去!”

宋芸昕没有说话,几人来到二楼,地上满是随意丢弃的汗巾,污渍斑斑地散落各处。角落里堆积着换下的衣物,有的还带着未干的泥渍,散发着酸腐的气息。

根本无从下脚,宋芸昕四下看了看,虽然乱,但能看到二楼光线非常好,整面墙皆被巨大的落地窗占据,窗框以乌木打造,上面还雕有精致的云纹图案。

她不自觉走到窗边,朝外望去,只见庭院内百花齐放,一方清池,池面荷叶田,时有锦鲤在水中嬉戏,溅起圈圈涟漪。

再放眼望去,街道如棋盘般纵横交错,行人如织,熙熙攘攘。远处的城郭巍峨耸立,城墙之上旗帜招展,城门外,河流奔腾而过,河面上舟楫往来。

许是太久没出门,宋芸昕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心情无比舒畅,烦恼都抛诸脑后。

“一家武馆,掌柜的竟是个瘸子。这个林氏到底在搞什么鬼!”

张嬷嬷捏着鼻子边抱怨边跟到窗边来。

忽然,她眸子一亮,指着院子窗外的院子惊讶道:“世子爷怎么来了!”

这句话将宋芸昕从短暂的惬意中拉回现实,她低头望去,瞳孔微缩,果然是他。

他今日穿了一身袭绛红色的绫罗长袍,身形姿挺拔如松,面如冠玉。

只是此刻,那双眸子中燃着两团炽热却又森寒的火焰,他牙关紧咬,腮帮处肌肉微微隆起,周身散发着戾气大步便这边走来。

宋芸昕想到清晨在青松堂发生的事,自然猜到他为何而来,她的一颗心紧张得提到了嗓子眼儿,余光暼见身旁的寻春,却是满眼讪笑和期待。

谢琰冲进大堂,凝重的眸光忽然一松,他从未见过武馆有些多人。

正诧异,就见那些男子都在四处张望,然后纷纷询问负责接待的武师。

“方才见到一仙女进来,她在哪里?”

宋芸昕那个女子,果然一出门就开始勾三搭四了。

谢琰皱了皱眉,冷哼一声。

梁掌柜见到他,立刻拖着瘸腿迎了上来,他一把握起谢琰的手,激动道:“谢将军!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谢琰看着梁掌柜,神色立刻恭敬起来。

“令前辈担忧了。”

梁掌柜连连点头:“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对了,夫人在二楼,您是来接她的吗?”

谢琰嘴角微微上扬:“你忙吧,我去找她。”

别过梁掌柜,谢琰的目光又立刻阴冷下来,他几个箭步来到二楼。

宋芸昕早已恐慌的望着楼梯口,虽已做足思想准备,但真正看到他的那一刻,还是浑身一震,不争气的后退了两步。

她留意到他的额角有一块刺眼的红肿,像是刚被什么物件砸伤。

他阔步而来,眉头紧锁,怒目猩红,见了楼上的女子,他利落的从腰间拔出佩剑。

宋芸昕瞳孔微缩,屏息望着他,即将靠近之时,那剑柄一抬,一道寒风袭面而来,她绝望的闭上双眼。

等了半天,没有痛感袭来,只听谢琰你怒吼道:

“贱婢!是你告诉祖母我打了宋芸昕!”

宋芸昕睁开眼睛,就见谢琰手中的剑刃已搁在寻春的脖颈。

寻春方才还期待的眼神,此刻已僵住,她望着谢琰猩红的怒目,感受着脖子上冰凉的刺痛感,结巴着开口道:“我……”

“……是因为宋姑娘!”

“我就问是不是你跟祖母说的?”

“是......是宋姑娘叫我说的!”

“我就问是不是你跟祖母说的?”

寻春求救的目光艰难的的望向宋芸昕,却见她毫无反应,只能哭着道:“是…..但……”

他额头上青筋暴起,双眼圆睁,恶狠狠地吼道:“没有但,若有下次我绝不饶你性命!”

他收回长剑,寻春捂着破了皮的脖颈,见到手心的鲜血,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而一旁的宋芸昕,并非故意无视寻春,只是此刻,她的脸色也并未好到哪去,她深居闺中,哪曾见过这样剑拔弩张、生死攸关的局面,仿佛被吓得魂飞魄散,双目空茫茫的目睹了这一幕。

待她回过神来,才深感庆幸。

那人的脑袋不会转弯。

宋芸昕心中刚一放松,那尊凶煞就立刻将目光向她投来,她的心口止不住起伏了一下,睁着大大的杏眼好似等待审判一般,望着他。

“你做的那早膳是盼着我长睡不醒是吗?”

他边说边将佩剑放回剑鞘之中。

宋芸昕心里一紧,想起今早她没睡好,头脑不清醒确实随手又做了流食,瞬间自愧,慌忙垂下眼帘道:

“是……是我未思虑周全,我回去立刻为你重做。”

谢琰心里微怔,这女子怎么回事?

伯府虽落魄了,好歹也是个勋爵家室,养出的小姐怎么比国公府的下人奴性还强。

他只是随意找个茬,她还一本正经认上错了,一点脾气没有?

旋即,他又脸色一变,定是为了留在府中,在极力隐忍,故意讨好,真是令人不齿。

他眸光犀利,嘴角扯了扯:“不必了,以后都不用你做!你赶紧跟我回府,把你的东西搬到宜兰居去!剩下十日别让我看到你!”

说完,他转身大步走到楼梯口,又突然驻足,回头瞪着宋芸昕:“还愣着做什么?”

宋芸昕秀眉微蹙,满眼惶然望着他,目光不时往楼下喧闹的人声瞟去,开口如蚊蝇:“楼下太多人,世子可否等等。”

谢琰眼梢划过一抹嘲讽,阴阳怪气道:“你不是就喜欢这种所有男人都围在你石榴裙下的感觉吗?”

宋云惜一时无语凝噎,眸子缓缓露出了少有的锐气。

“世子从见我第一面便带有成见,哪怕我什么也没做,世子也觉得我在勾引男子,世子不喜被寻春诬陷,却开口闭口都在诬陷我。”

似是没想到女子会突然反驳,谢琰收起鄙夷之色,平静的看她一眼。

第一面?何时是第一面?昨日吗?

呵呵,他可是京都第一玉郎谢临安!宋芸昕果真一惯会侮辱人。

他的瞬间涌上一抹冷怒,朝她吼道:“叫你走就走!”

那语气盛气凌人,让人不敢再多说一句,望着那高大身影自顾自走下楼去,宋芸昕咬咬下唇,担心又将他惹恼,赶紧小步追了上去,奈何他腿太长,她提着裙子追到一楼时,早已不见他的身影,他从不等她。

那些因她而来的男子们目光终于寻到了那抹倩影,皆痴痴望来,他们毫不掩饰地在她身上肆意游走,贪婪又炙热,充满了垂涎与觊觎的丑恶嘴脸,这种感觉令宋芸昕胃里一阵翻腾,立刻回忆起王国舅那张脸。

可怕的回忆不断在脑海里回放,她的双脚像是被钉住,身体不自主微微颤抖,纤细的手臂紧紧抱在胸前,指尖用力揪住衣服的布料,一双杏眼此刻瞪得极大,满是惊恐和无措。

“姑娘?”

“敢问姑娘芳名?”

无数的目光和搭讪的话语向她而来,她觉得那些妇女口中骂的对,她是一只有缝的蛋,走到哪儿都引来一群苍蝇。

可她的缝在哪儿呢?她也痛恨这样的自己。

见仙子愣在原地没有回应,一位胆子大些的男子竟直接走上前,伸手似是想要拍拍她的。

“姑娘?”

从楼上赶下来的齐嬷嬷见状猛扑过去,拦在宋芸昕身前:“你想作甚!”

男子满脸的痴迷被突如其来的老妇打搅,正觉扫兴,微笑的脸色立刻黑了下来:“姑娘的奴才好像不懂规矩,在下替你管教管教!”

说完,他挥起手臂就要打下去,落下一刻却被一只大掌拦住。

“年轻人,此处可以打架,但不能打女人。”

是武馆的梁掌柜。

“死瘸子!小爷我今儿就打了!”

那男子正要伸另一只手,齐嬷嬷却趁着梁掌柜正钳着他的手,朝着那人的命根子狠狠就是一脚,男子疼的惨叫,怒红着脸,朝身后几人吼道:“你们别光看,给我上!”

身后的那些人明显与他相熟,立刻一起朝齐嬷嬷冲来。

场面开始失控,武师们早已按耐不住。

他们的武馆是缺客人,但打女人的男子根本不配学武。男儿练武是为了上战场保家卫国,守护身后女人的。

他们齐齐横眉冲上去。

现场忽然变得一片混乱,宋芸昕本就沉浸在可怕的回忆当中,眼前的状况更令她一动不敢动。

身后的寻春倒是精明,赶紧就要溜回二楼躲起来,走前还不忘在宋芸昕身后猛推一把。

宋芸昕被动的挤到乱战之中,眼前都是挥舞的拳脚,厮打的人影,耳边混杂着男子痛苦的惨叫和齐嬷嬷气势强盛的叫嚣声。

一个被揍的头脑晕晕的男子,顶着红肿的眼眶,模糊中见人群中有个女人一动不动,便气势冲冲握着拳头朝她而去。

拳头带着呼呼风声,直奔宋云惜的面门砸去,她瞳孔微缩,感觉自己好似一个废人,竟连躲也不知该蹲下还是后退,只能眼睁睁望着即将砸上来的拳头。

就在此刻,她眼前的光线忽然一暗,一个人影忽然闪现,那人肌肉紧实的右臂迅速探出,精准的抵住了那拳头。

巨大的力量差距将男子震得后退几步,踉跄着摔倒在地。

宋芸昕看着眼前高大的背影,惊恐的眸光里掺进一抹诧异。

“废物!”

谢琰嘴里冷冷吐出两个字,回头就见身后的宋芸昕面色比纸还白,几缕乱发凌乱的贴在汗湿的脸上。

慌张无措的小鹿眼望了他一眼,眼底深处微光闪动,下一瞬,那紧绷的嘴角放松下来,身子竟直直往后倒去。

他剑眉隆起,一个箭步上前,将那轻飘飘的身体接住。

淡淡的兰花香飘来,素绫襦裙本就光滑,贴在她柔软的肌肤之上,触碰那一刻他的大手猛地一顿,只感觉浑身被一道细微的电流传来,原来女子的身体这么软。

只是一瞬,谢琰眸光一冷,宋芸昕勾引男人的手段确实不少。

他挺直的鼻梁下,鼻翼微微动了动,即刻便要松开手,随她摔地上去。

却见怀里的女子朱唇微张,双眸涣散无神,长长地睫毛微微颤了颤,便缓缓合上了。

他曾在战场上见过不少士兵受伤昏倒时的样子,眼下的宋芸昕不像装的。

他凤眸一凝,手臂上的青筋凸起,将她一把揽到怀里,拦腰抱起。

雕花的窗牖半敞着,院子里嘈杂的蝉鸣声此起彼伏。

宋芸昕在一张檀木大床上醒来,齐嬷嬷坐在床边,手握绢扇,动作轻柔地挥动着,见她睁开眼睛,齐嬷嬷那张凌厉的脸上立刻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夫人醒了?府医还让您多休息呢。”

宋芸昕坐起身来,四下一看,周围的环境都是陌生的,她揉了揉发昏的头脑。

见她满眼的迷茫,齐嬷嬷眸光难掩忧思。

“这是宜兰居,夫人往后就住这里了。”

宋芸昕记得谢琰说过这话,她望了望屋子,倒是清雅别致的,大小规格也不比景澜院差。

正不知自己是该伤心被夫君赶出院子,还是接受内心深处的一丝窃喜。

就听院子传来一阵嘈杂。

“宋氏!”

是二房林氏的声音,这架势来势汹汹。

宋芸昕赶紧起身走了出去,就见林氏怒气冲冲站在院子里,眸子里都能喷出火来。

她神色微微一怔,礼貌的迎了上去,低声唤道:“二婶母。”

“你别乱叫!自打你进门,我们二房未曾难为过你吧!”

林氏挽了挽袖口,看着眼前一脸无辜的少女,心中怒气更胜,鼓起腮帮子继续道:

“今日武馆之事是不是你故意的!一帮男人竟为了你打架!你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二夫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夫人今日在武馆也是受了些惊吓,刚刚醒来。”

齐嬷嬷是知道林氏的性子,更清楚她武将世家出身的身手,她要发起火来,长公主都是当躲则躲,不敢正面起冲突的,此刻这样找上门来,弱弱的世子夫人哪是她对手,于是上前打圆场。

林氏却直接越过齐嬷嬷,上前走到宋芸昕面前。

“如今那些伤者的家人,足足几百号人堵在武馆讨好说法和医药费!武馆经营本就捉襟见肘,又闹出这么大事!”

“现在你那位婆母是高兴看戏!亏我还以为你们真要重振武馆,没想到是想合起伙来将武馆搅黄了!你为了讨好你那位高权重的婆母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宋芸昕你这样的女子不仅身子脏,心也烂透了,哪里配得上临安!”

宋芸昕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低垂着头,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一声不吭地听着她话语连珠的责骂,见她骂累了,停下来喘气,才缓缓开口:

“二婶母,今日武馆之事芸盺并非故意,但既因我而起,要赔偿的医药费由我来承担,接下来芸昕也会尽全力保全武馆,一定让那些国家英雄们体体面面的过好日子。”

林氏瞬间愣住了,她瞳孔微缩,难以置信看着眼前弱不禁风的女子,迟疑着问道:“你说什么?国家英雄?”

宋芸昕嘴角微微上扬,杏眼微亮,崇拜的看着林氏。

“其实芸昕出门前便在疑惑,二婶母为何一定要开一座武馆。直到见到那些武师,便都明了了。他们虽都上了年纪,但浑身充满正气,武馆二楼还挂着被擦得一尘不染的军功章,再结合他们身上陈旧的刀伤、箭伤,芸昕猜想他们应该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芸昕虽深居闺中,却也知边疆苦寒,晓将士艰辛,此事既已应下,便会但尽所能,全力以赴。”

林氏眼眶微微泛红,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那些老兵虽年老或是体残,却都是铮铮铁汉,不想博人同情,此事从不放在嘴边,这宋氏竟观察如此细微。

就是一时拿不准,她究竟说得是真心话,还是又在演戏唬人?

林氏脸上的怒容被一抹复杂的神情取代,却依旧挎着嘴角,生怕泄露了心底的一丝动容,没好气儿道:“希望你说到做到!”

话音未落,那身影已经转身走了出去。

“夫人真要帮了二夫人,可就把长公主得罪了。”

齐嬷嬷望着林氏消失的背影忧心忡忡,转头看向宋芸昕。

却见此刻,她秀眉高高扬起,小巧的嘴唇微微张开,正满眼惊喜的看着身处的这方庭院。

“府中为何有这般精美的院落遭空置?”

丛丛幽兰种在青石小径两侧,满园兰香,朱栏环绕,雕梁画栋,清雅怡人。

她自幼喜爱兰草,一直想将自己住的小院种满兰花,但却从不敢向父母提,因为这种要求并无实际意义,不能提高她的女工或是琴棋书画的造诣,于她往后嫁个好人家并无帮助。

如今好似梦境照进了现实。

齐嬷嬷双眉微蹙,眸中露出了一丝迟疑,见到宋芸昕那越发好奇的目光后,她为难笑笑道:

“其实也没啥,夫人也听说了,世子先前有个心上人,那会世子年少不知事,满心欢喜的说自己即将娶妻,连夜画了图纸,便命人建了这院子,说要做新房。”

宋芸昕四下望去,那个人竟也会花心思为女子做这样的事情,转而她眼底浮现一丝遗憾和愧疚:“若没有出那场意外,此刻世子应已将那鸢影姑娘娶进这院中了吧。”

“嘿,咱们世子出了意外照样能娶回那鸢影姑娘。”

一个男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宋芸昕见说话的,是谢琰的随从常宁,这会儿他正带这个几个小厮搬着她的行李物件而来。

齐嬷嬷顿时不悦,冲常宁道:“娶什么娶!都是三年前的陈年往事了,如今世子和那姑娘都已婚嫁!快去搬你的东西去。”

常宁皱着眉,意味深长的望了宋芸昕一眼,最后叹了口气,匆匆别过,带人将东西搬进了去。

齐嬷嬷只道是那常宁认定宋芸昕会遭休弃,才这般口无遮拦,立刻安慰道:

“夫人莫难过,这院子虽是世子为那什么心上人建的,但院子还未完工,世子便连夜清退了工匠,又说不喜欢不娶了。后来这地方还是老夫人瞧着浪费,命人修完的。”

世间竟有如此无常之人,婚姻大事也这般儿戏,宋芸昕着实有被震惊。

却也在心底羡慕起谢琰,可以活得如此洒脱随性。

朱雀大街的醉仙楼里,二楼的雕花木窗户大敞,谢琰临窗而坐,对面的男子与他年纪相仿,一身玄色劲装,剑眉星目,满脸的英气。

沈星阑看着略带愁容的谢琰,起身将他面前的酒杯斟满。

他挑着眉,眼神中带着一丝戏谑:

“怎么?睡了一大觉,醒来发现心上人竟成了自己的妻子,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谢琰冷着脸,一口喝掉了杯盏里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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