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令窈裴玠是小说《一不小心,陛下他下场帮我宅斗了》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君山一点青写的一款宫斗宅斗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一不小心,陛下他下场帮我宅斗了》的章节内容
大昱明光二年。
神都。
十方观。
三月正是春意盎然之时,十方观作为神都内颇具盛名的道观,前头来往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来这里的多是贵族家眷,各色或华贵或精巧的马车都停在了道观的山下,热闹不已。
只是,这份春日里的热闹,似乎和道观后这处僻静的庄子毫无关系。
“吱呀。”
十五六岁的小丫鬟端着药碗轻巧走来,她微微侧身用肩膀顶开了门,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个坐在窗侧的消瘦身影。
“小姐,您怎么起身了?”
听到声音,坐在窗畔的女子回过头来,露出一张清丽姝绝的面庞。
一袭素衣,映着窗外的杏花,粲然生光,堪称春日里的第一等绝色。
只是,女子的面色瞧着似乎略带病气,但对于美人儿来说,这份苍白非但没有使白璧微瑕,反而更为其增添了几分如月华一般的出尘之感。
“病了这些时日,躺得身子也倦得很,想着瞧瞧新开的杏花。”
女子低声道,而后轻轻低咳了两声。
“您的身子还没好全呢。如今虽然到了春日里,但是寒气还是颇重,小姐您得小心身子。养好了病咱们才能回府呀。”
小丫鬟将汤药放在一旁,连忙上前将自家小姐扶回到床榻上,短短几步路,那病弱美人儿已经是有些气喘了。
为自家小姐盖上被子后,小丫鬟又忙不迭将窗户关好,生怕透进来一丝寒风。
忙活完这一切,她小心翼翼端着药碗奉到了女子面前。
“小姐,这是今日的药,奴婢凉了一会儿,如今正好热而不烫,您入口正好。”
这番体贴入微,周到非常,任谁来瞧了都觉得这是难得的忠仆。
女子轻轻笑了笑。
“净月,你去取些蜜饯来吧,我觉得嘴里有些泛苦。”
被唤作净月的丫鬟点了点头,立刻出门去拿了。
而净月刚出去,床榻上的病弱美人儿便利落起身,垂眸用左手拿起一旁的汤药,走到了那紧邻杏树的窗户前。
推窗、倒药、关窗。
一气呵成,熟练异常,干脆果断,半分刚刚虚弱的模样也无。
放下药碗回到床榻上,女子轻叹了口气,左手藏于衣袖中,把玩着一支小巧的玉兰簪。
她是崔令窈,神都崔家的长房独女。
刚刚出去的那个丫鬟,是她从小一同长大的贴身婢女净月。
而三天前,她发现,自己唯一信任的婢女,背叛了她。
一个月前,崔令窈生了一场奇症,高热不退,人也是昏迷不醒。
崔府如今当家的是她的二叔崔珺,因着此事急得团团转。
倒不是多疼爱这个侄女儿,而是怕崔令窈的死为他的仕途添堵。
崔令窈是他大哥的独女。
而他如今的成阳伯爵位,便是从他大哥那里承继到的。
崔家大郎崔玿,那可是曾经赫赫有名的常胜将军。
可惜,将军的宿命,似乎逃不过马革裹尸。
在崔令窈三岁之时,崔玿在战场上被敌军设伏坑杀,连个完整尸身都没留下,甚至头颅还被敌军挂在城墙上示众叫嚣。
消息传回神都,当时有孕七月的崔玿夫人直接早产,母子俱亡,只留下了崔令窈这个懵懂稚女。
崔珺因着长兄的战死,得了可不降等袭爵的殊荣,也因此,他必须得照料好崔令窈这个长房独苗儿,哪怕是做给世人看的。
如今崔令窈高热不退,眼瞧着人要熬不过去了,他如何不急?
万一有人因为此事参他一本,他的工部侍郎一职岂不危险?
这时,还是崔珺的嫡女崔令仪为他出了个主意。
“爹爹,咱们家一直对十方观多有供奉,女儿听闻十方观是神都内数一数二的灵验,之前姜相的孙女儿便是得了十方观上师们的吉签,原本病得都起不来身了,如今不也大好了。娘亲和十方观的观主奉真真人私交甚笃,不如将大姐姐送入十方观后的庄子住些时日,也好得真人和上神庇护,让大姐姐早日康复。”
崔珺略一思量,觉得这倒是个主意。
而且便是真熬不过去,那也是她福薄,这十方观的福泽都庇护不了她了。
他身为叔父,该做的都已经做够了,也没什么可说嘴的了。
于是,高热昏迷的崔令窈便和贴身婢女净月一同被送到了庄子上。
当然,为了面上好看,跟着一同来的还有女医和洒扫侍奉的婆子共计十余人,浩浩荡荡住在了庄子上。
与此同时,崔家还重金请十方观的上师们做了好几场法事。
一时间满神都的人都知晓,成阳伯到底有多疼爱这个侄女儿。
如今一个月过去了,崔令窈的高热是退了,人也醒了过来,看似真的得了这十方观的庇护,一切都朝好的方向发展了。
可唯有崔令窈知晓,不是的。
这一个月来,她日日都被梦魇缠身。
是的,梦魇。
起初,崔令窈只以为那只是一场梦。
梦中,一切和现在发生的都一样。
她也被送到了庄子上,也是渐渐养好了身子,等着崔家接她回府。
可就在她回府的前一日,她被自己的二叔母,也是崔家如今的当家夫人张氏,带着奉真真人目睹到了她与人私通的场景。
说是私通,但梦中的崔令窈什么都不记得。
她只记得自己当时一碗汤药下去,人就意识模糊了。
等她再恢复意识的时候,面对的是床榻上出现的陌生男子以及张氏尖锐的怒斥声。
“令窈,你真是太不知羞耻了!”
而后,崔令窈惊醒了。
梦中的一切实在太过骇人。
明明是在庄子上养病,却莫名其妙担上了私通的罪名,即便是梦,这也让崔令窈一整日的心情都不如何明快。
可更骇人的还在后面。
入夜后,她又开始做梦了。
这次的梦,居然接上了前一晚。
那个同她“私通”的人是个落榜书生,自称说是崔令窈仰慕他的才情,趁着他来十方观后的杏花林抚琴作画之时对其暗送秋波,而后更频频与其书信往来,私定终身。
崔令窈自然是反驳。
她根本就不认识这个男人,又哪里来的私通一说?
但那人说,崔令窈手上有一支玉兰簪,那是他送的定情信物,在神都内的首饰铺子还可查到他曾经买簪子的痕迹。
很快,张氏便让人在崔令窈的卧房内搜出了那支玉兰簪。
一同搜出的,还有一沓书信,全是崔令窈和那个书生的情诗。
那些书信,根本不是崔令窈所写,却有着和她一般无二的字迹。
这下,直接坐实了私通罪名。
最致命的是,那书生说自己家中已有妻女,他无法对崔令窈负责。
若是崔家执意许嫁崔令窈,他只能即刻回去休妻。
逼人休妻再娶,崔家哪里丢得起这么大的人?!
崔令窈被闻讯匆匆赶来的崔珺怒极直接一巴掌扇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改变了。
她被囚禁在了庄子上。
对外只说崔家大小姐得了怪病,需得好生静养。
可崔令窈知道,她这一生,都完了。
第二天的梦,只到这里。
这次醒来的崔令窈,内心第一次颤动了。
这真的是梦吗?
实在,太过离奇也太过真实了。
而后的几天里,这梦还是每日入夜便准时前来。
并且,愈发古怪和骇人。
梦里的崔令窈在庄子上住了三年,人都被关得有些疯癫了。
她身旁没有一个伺候的人,除了每日按时送到门口的饭菜,她没有任何和外界可以接触的机会。
她偶尔能听到外头有仆从嬉戏说话的声音,可无论她如何呼喊,那些人从不和她说话。
渐渐的,她甚至开始连话都不太会说了,一日日的沉默了下去。
直到有一天,庄子上终于来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她的堂妹,崔家二小姐崔令仪。
“二妹妹。”
崔令窈艰难翕张了好几下嘴唇,才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放肆,我家小姐如今是信王侧妃,您该称呼一声信王妃才是。”
一旁的丫鬟厉声斥责道。
看着面前珠钗华服一脸骄傲的崔令仪,崔令窈明白了,这是来者不善的意思。
“崔侧妃。”
崔令窈轻笑道。
她如今已然没什么可失去了的,自然也不愿装出曾经谨小慎微的模样,惯着崔令仪的脾气。
信王妃的称呼,她似乎还不算名正言顺。
这句话,瞬间让崔令仪原本面上的骄傲碎掉了。
她猛地上前,一巴掌便想要扇在崔令窈的脸上。
可惜,崔令窈即使如今身子已经垮掉了,还是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狠狠将其甩开。
“怎么,崔侧妃如此害怕被人点破自己只是侧室这一点吗?可世人眼睛清楚得很!便是让身边人叫一百句信王妃,那又如何?自欺欺人,再愚蠢不过。”
被丫鬟扶住踉跄身子的崔令窈,面上的怒色更甚了。
她让婢女都退了出去,而后开始了发疯。
“崔令窈,没想到你居然有这般好手段。都已经将你变成了残花败柳关在这庄子上,你还能靠着弹琴引起王爷的注意。怎么,你还想爬进王府,继续你上一世的荣光?你这人,是不是天生精于狐媚妖术啊?上一世靠着狐媚功夫成了侧妃,后面更是一路爬到了皇贵妃的位子上,这一世居然还想再来一次吗?”
什么意思?崔令窈震惊抬眸。
而后,在崔令仪那有些疯狂发泄的情绪中,她拼凑出了一个有些匪夷所思的真相。
崔令仪是重活了一世的人。
上一世,嫁给信王为侧妃的,是自己。
而后不知发生了什么,信王即位成了新帝,而自己被他册立为皇贵妃,成了整个崔府都要小心翼翼讨好的参天大树。
而崔令仪似乎过得并不如何好,所以重来一世,她想嫁给信王,重走自己上一世的路,成为万人之上的皇贵妃。
于是,便有了所谓的私通局。
可似乎,她嫁入信王府后的日子并不怎么如意,否则也不会只是因为一点儿捕风捉影的传闻就直接杀到了庄子上来。
她处心积虑得到的权势地位和夫婿,似乎都如指间沙,怎么握也握不住。
什么弹琴引起王爷注意?
崔令窈根本就没见过所谓的王爷。
可早已疯魔了的崔令仪根本不会信崔令窈的话。
那场梦的最后,是崔令仪命人死死按住虚弱的崔令窈,而后,她亲手用风筝线勒断了崔令窈的脖子。
惊醒那一刻,崔令窈似乎都觉得还有一根无形的绳索缠绕在脖间。
那么漂亮的风筝,锁住它的那根线,也锁住了自己的性命。
她趴在床榻上,愣神了许久。
此时天还未亮起,净月应当在隔壁的屋子休息。
如今院子里贴身伺候的婢女只有她一人,崔令窈怜惜她劳累,便从不让她值夜。
片刻后,崔令窈掀开被子,赤足下地走到了妆奁前。
她病了这些时日,根本无心梳妆,这妆奁自从来了庄子后便从未动过。
手指轻颤,崔令窈打开了那镜匣。
在零星几支的簪子中,那支玉兰簪格外醒目。
和梦中的,一模一样。
净月背叛了自己。
瞬间,崔令窈就明白了一切。
自己生着病,从来不离开屋子,能够随意在屋子内放上玉兰簪和那一沓子书信还不引起自己注意的,唯有自己最信任的净月。
怪不得……
梦中自己被软禁后,她身为自己的贴身婢女并没有被牵连到,反而安然离开了庄子。
后头虽然不知去了何处,但总比跟自己关在庄子上好千百倍。
原来,是她啊……
月光透过窗扇,照亮了崔令窈那白皙清润的面颊,更让眼眶下滑落的那一滴泪格外明显。
但很快,崔令窈用手指将那一滴泪快速擦掉。
没什么可伤心的。
她既然背叛了自己,那就该付出代价。
在发现了净月的背叛后,崔令窈便再没喝过净月端来的任何一碗汤药。
梦中自己在私通局前所喝下的那碗汤药,绝对有问题。
而如今,已经是三月十四。
明日,便是梦中毁了自己的那场私通所发生的日子。
崔令窈翻过衣柜,如今那里还没有出现所谓的书信。
那想来,最晚今夜,净月也该行动起来,将这些书信证据放在衣柜中了。
右手手腕又开始剧烈疼痛了起来,崔令窈轻吸了几口气,在净月进入屋子之前,让面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无波。
“小姐,蜜饯取来了。哎?您已经喝完啦。”
“嗯。怕药凉了,就先喝了。”
崔令窈垂眸从净月手中捧着的罐子中夹了一筷蜜饯放入嘴中。
净月并没有怀疑,又忙着去收拾药碗了。
入夜,子时。
院内万籁寂静,净月悄悄推开了房门,蹑手蹑脚走进了崔令窈的卧房。
她是崔令窈的贴身丫鬟,进这屋子再正常不过,但是架不住今日的净月心中有鬼,所以连喘气声都不敢放大了。
床榻上,崔令窈闭着双眸,胸膛起伏平稳,似乎睡得很沉。
净月松了一口气。
看来入睡前那碗药里加的东西果然是有用的。
她从怀中掏出厚厚一沓书信,小心翼翼拉开了柜子,将这一沓子塞进了衣裳的最下面,又将其仔细遮掩好。
出去前,她还没忘记拉开妆奁瞧一眼那玉兰簪。
见玉兰簪还摆在原本的位置,她这才放心关门退了出去。
而门关闭的瞬间,床榻上原本“沉睡”的崔令窈同时睁开了眼睛。
她躺了一会儿,确定外头已经没人后,方才去衣柜和妆奁处检查了一遍。
一模一样,和梦中的位置一模一样。
崔令窈冷笑一声。
看来,梦的确是真的。
她的二妹妹重生了,还准备踏着她的尸骨去谋荣华富贵。
那自己怎能成全她呢?
自己因着父母亡故,早早学会了谨小慎微度日,从不愿在外头和府上多出一点儿风头,生怕招了二叔一家不愿。
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不愿放过自己。
崔令窈可不信,这私通局里,她的二叔母张氏没有参与其中。
那恰到好处的撞破,可是彻底将自己推入深渊的致命一击。
崔令仪要斗,那大家就斗一斗,看看到底胜负如何?
在崔令窈的等待中,三月十五终于到了。
那碗汤药,也如梦中那般被端到了崔令窈的面前。
“小姐,快些喝了吧,这是今日午间的药,喝了正好小憩一番,养养精神。”
崔令窈看着眼前眸色躲闪的净月,心下一片讥讽。
其实她伪装得并不算好,只是梦中的自己太过信她,根本不曾想过她会害自己,所以毫不犹豫便喝下了这碗药。
如今自己存了疑心,才发现这净月的身上其实处处是疑点。
是自己信错了人。
罢了,今日之后,净月也该自求多福了。
刚准备抬手准备去拿那药碗,突然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几乎让崔令窈瞬间便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这是怎么回事?
净月提前给自己下药了吗?
是自己哪里没能提防到吗?
难道自己还要经历一遍梦中的一切吗?
不!她不要!
尽管用尽全部力气想要保持清醒,可那股眩晕感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抗及的。
在净月的惊呼声中,崔令窈倒在了地上。
而同一时间,神都中心的皇宫内,紫宸殿总管喜禄也同样爆发出了一声尖锐鸣叫。
“快传太医!陛下昏倒了!”
睁开眼的那一瞬,崔令窈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因为,映入眼帘的床帏上,居然绣着金龙纹。
这可不是寻常人家能随意用的图纹,出现在自己的床榻上,这不是梦,还能是什么?
自己昏过去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
张氏她们可来了?
那个书生如今在哪儿?
崔令窈刚想撑起身子查看一下自己如今的处境,却听耳畔一声惊喜却略带一些尖锐的喊叫。
“陛下醒了!快让御医进来!”
陛下?
陛下!
崔令窈下意识往自己下身一摸,而后整个人都木住了。
“陛下,您现下感觉如何?头还晕吗?圣体可有哪儿不舒坦?”
只见一个三十上下的面白无须的白净男子正在床榻边家急切看着自己。
这是谁?
崔令窈的目光在男子身后的房间陈设上一一扫过。
目之可及,四处金砖铺地,雕梁画栋,就连四处的灯柱之上,都装点着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熠熠生辉。
屏风和门柱之上更是随处可见栩栩如生的龙纹,靡丽奢华。
这殿内的陈设,以及这个男人对自己的称呼,无疑都在说明着一个不可思议的事实。
崔令窈只恨不能立刻再度昏厥过去。
是她这段时间梦魇梦坏了脑子吗?
为什么会梦到这样骇人的一幕?
她成了男人?!
身旁还有人叫她陛下?!
她成了圣上?!
天爷啊,她内心深处居然还藏着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吗?
可即便心中惊骇万分,崔令窈在面上依旧没有表露出分毫。
她还不能确认,这到底是一场梦,还是说她真的遭遇了什么离奇之事。
那越在这个时候,越不能露出马脚。
“我,咳咳!朕,朕这是怎么了?”
崔令窈原本下意识就要自称我,可嘴刚张开便意识到不对,用一串咳嗽将那个说错的字掩饰了过去。
而如此自如地操纵身体说话,也让崔令窈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些。
她愈发清楚认识到,这不是梦。
梦中,她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操纵自己的身体做出改变。
但如今,她却能仿若自己的身体一般灵活自如。
自己,真的成了另一个人!
看着崔令窈那愈发难看的脸色,一旁的男子也是焦急了起来。
“陛下,您今日刚准备用膳,结果一起身突然就昏厥了过去。奴才吓坏了,忙请了御医来诊治。可御医说陛下身体无碍,这,这过了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陛下您便醒了过来。”
说到这儿,男子扑通一声跪下,声音都带着哭腔了。
“陛下您可别吓奴才!您是哪儿不爽利?都是奴才的错,奴才没有伺候好您!”
突然昏厥了过去,似乎和自己当时的情形一样。
那崔令窈这个人还是否存在?
原本的圣上在哪里?
突然,崔令窈心中有了一种不好的猜测。
圣上,圣上不会在自己的身体中吧?!
那,那接下来的私通大戏,他能够应对吗?
想到这里,崔令窈只觉眼前天旋地转一片黑暗,恨不能现在昏厥过去。
可这时,拎着药箱的御医已经嗒嗒小跑进来了。
崔令窈便是想晕,似乎也没了合适的时机。
她木然地伸出手,让那个山羊胡的御医给自己诊脉。
“成阳伯近些时日如何了?”
崔令窈垂眸望向身上盖着的龙纹蜀锦锦衾,突然低声道。
一旁还在暗暗抹泪的内侍忙躬身回道。
“陛下是想召成阳伯前来问话吗?他这些时日应当是在忙于洛郡的堤坝重建一事,听闻已经在工部宿了好几夜了,连府上都未曾回过。”
内侍的回话,让崔令窈心中喜忧参半。
喜的是应当还有崔令窈这个人的存在,毕竟还有叔父这个人,也依旧是在工部任职。
忧的是,崔令窈觉得,圣上怕真的是和自己互换了魂魄。
而且,这互换,大概还是目前最好的情况。
最可怕的,就是她身体内不知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而圣上的魂魄也不知落到了何处?
努力将最可怕的这种可能摒除出脑海,崔令窈开始快速思考目前的处境。
若圣上的魂魄真的落到了自己的身体内。
那此时,圣上会面临如何境况?张氏她们已经到了吗?
而且,这互换到底要持续多久?难道是一辈子吗?那她如何应对完全陌生的皇宫?
还有,圣上不会发疯吧?
万一他说出了互换的真相,成阳伯府的人岂不是以为他彻底疯魔了?会不会为了怕担上妄议君上的名头,直接把崔令窈这个人一碗毒药彻底解决了?!
他们完全有可能会这么做。
私通的构陷再加上胡言乱语的疯魔,还有崔令仪和张氏在一旁煽风点火,崔令窈空着未曾诊脉的那只手不自觉抓紧了锦衾。
她该怎么办?
这么些年寄人篱下的日子,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锻炼出了崔令窈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心中如何惊涛骇浪,面上总是能够维持平静的本领。
“陛下身体无碍,今日昏厥,大抵是因为前几日夜寝难安的缘故,微臣开些静气凝神的汤药,陛下喝上三五日,应当也就无大碍了。”
御医的话,也让崔令窈从沉思中惊醒。
她现下的情况根本不宜见人。
且不说面前的人她一个不认识,根本无法和人交谈。
最关键的是,她如今这具身体的身份特殊,若是被人发现了里头的魂魄换了个人……
崔令窈不敢再想。
“朕总觉得身子乏累得很,你开些安神助眠的药吧。”
崔令窈压低声音想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更威严一些。
“微臣遵旨。”
御医退下后,崔令窈看着还在榻前一脸殷切关怀看着自己的内侍,努力组织了一下语言,用一种略带惆怅的语气道。
“朕无事,只是昨夜突然梦到了崔将军,想到他当年为国捐躯,战死沙场,心中也是唏嘘,故而未曾安寝好眠。说起来,朕记得崔将军当年留下一孤女,你派人出宫打听一二,看她在成阳伯府这些年过得如何?总归是忠魂遗孤,朝廷也该适时悯恤一二。”
崔令窈知道此时说这些可能会显得有些不对劲,但她必须先确认自己身体的情况,也必须确认,张氏她们的阴谋是否得逞了。
而且,崔令窈心中面对现下的情况还是有些把握的。
她如今的身份是一国之君,这些人便是心中有些许怀疑也不敢多想,最多是多多观察自己,自己拖上个几日总是能行的。
实在不行,就自己再摔上或是磕上一下装个失忆,总能拖延些时日。
况且,如今这种情况也不知会持续多久……
说不准……
说不准睡一觉便各回各位了!
崔令窈心中还是有着一丝期盼的。
伺候陛下多年的喜禄一愣,而后低声道。
“是,奴才遵旨。”
只是,他心里也有些疑惑。
陛下为何不传召成阳伯直接入宫询问?
反倒是让自己这个内侍派人出宫打听。
不过,想来陛下应当是有自己的打算。
也是奇怪了,崔将军当年为国捐躯之时,陛下不过也是髫龄,怎时隔十数年突然想起来了崔将军?
心中虽有不解,但他还是立刻去办了。
见那内侍出去后,崔令窈又借口休息将殿内其他伺候的人都赶了出去。
终于,这殿内只剩下了她一人。
也唯有此时,她才敢流露出一丝真实的情绪。
“陛下,您现如今真的在我的身体里头吗?”
她在心中默念道。
崔令窈拥着锦衾,面上有些无助和不知所措。
再如何冷静,她也不过是个刚刚及笄的少女,这离奇的遭遇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过冲击也太过离奇。
她如今只希望,身为一国之君的圣上,能够发现她之前埋好的那些线,千万不要掉进崔令仪母女的陷阱中,更不要重蹈自己梦魇中的覆辙。
而就在崔令窈在龙榻上默默祈求之时,别院内,裴玠微微睁开了双眼,而后,便被映入眼帘的一张脸吓了一跳。
“大胆!哪里来的刺客?来人!”
见美人说出刺客这等荒唐话,蒯盟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调笑的神情。
“美人儿,你是病糊涂了吧?哪里来的刺客,我分明,是你的情哥哥呀!”
说着,手已经落到了衣衫之上,准备解开腰带。
虽说这美人醒的时辰比他预想的早了些,不过不打紧,要是一点儿反应也无,那也有些无趣了。
美人儿?
裴玠差点冷笑出声。
他自降生之后,从未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无礼。
不过,裴玠此时却并未喊平日里总在殿外值守的龙卫军进殿护驾。
因为,他也发现了,自己此时并不在紫宸殿内。
这里明显是一处女儿家的闺房。
而且,从面前这人对自己的称呼来看……
自己此时,好似是个女子?!
手不可置信地往胸前一放,裴玠的双眸猛然睁大了几分。
自己……
自己真成了女子?!
不对,那此时自己的身体里是谁?
这里又是何处?
自己还在大昱境内吗?
看面前人的衣衫制式,应当是还在。
可为何自己会成了女子?
这是谁弄的妖诡之术吗?他们是意图篡位还是另有所谋?
不过……
裴玠冷厉的目光落在了眼前这个一脸垂涎之色的男人身上。
“你敢如此大胆!你可知朕,这是何处,你可知我是谁?”
裴玠差点脱口而出朕的自称,好在他很快含糊了过去,并未让眼前的男人发现异样。
蒯盟被这病美人儿突然凛然起来的气势惊了一跳,不过想到那人给的好处,他冷哼一声。
“这是崔家别苑,你是成阳伯府的千金崔令窈。这些我都清楚,你不必拿这些威胁我!你以为成阳伯府会帮你?崔令窈,你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有谁会帮你?有谁能帮你?我劝你最好老实些,也好少受些苦楚。”
说着,他的目光一点点在那张柔美的面庞上划过,眸色中划过一丝阴邪……
“你今日,是逃不过的。”
说完,便直接朝着崔令窈冲了过来。
而后……
“砰!”
干脆利落一声巨响,蒯盟满是不可置信地伸手摸向自己的头顶,只见整个手掌上满是鲜血,眼前也被什么遮挡住了视线,剧烈的疼痛开始缓缓从头顶传向身体各处。
“你……”
蒯盟的话还没说完,身子便一软倒了下去。
见状,裴玠从床榻上爬起身,伸手探了一下蒯盟的鼻息。
还有气……
“砰!砰!”
他干脆利落抡动手中的瓷枕,又给蒯盟的头上来了狠狠几下。
鲜血溅了裴玠一脸,他却并未在意。
看着蒯盟的身子抽搐了几下,而后再没了动静,裴玠这才停下手,一脚将那瘫软的身体踹下了床榻。
“呼——”
他轻喘了几口气。
这具身体看样子可真够病弱的,只是这样动了几下就已经有些体力不支。
将手中瓷枕扔下之时,裴玠注意到,在床榻原本瓷枕的位置下,居然有一根簪子。
有簪子不奇怪,可裴玠的视线在那支簪子的簪尾处停留了片刻。
这簪尾应该特意打磨过,若是用起来,怕是能够轻易破开一个人的喉咙,不比匕首来得威胁低。
这崔家小姐的床榻上怎会放了这样一支簪子?
触手可及的位置,她在防范谁?
脑中的思索不影响他脚下的步伐,赤足快步走到了妆镜前,裴玠如今终于看清了自己这具身体的模样。
果真是个姑娘,也是个美人,只是似乎年岁并不大,看着打扮应当是未出阁的姑娘。
裴玠靠在妆台前,开始思考这具身体如今的情况。
不论自己为何会成为如今的模样,当务之急是度过眼前的危机。
这姑娘,明显是被人设计了。
而且,设计她的人是奔着毁了她的名节去的。
从刚刚那个狂徒所说的话,裴玠开始拼凑出自己目前所面临的情状。
成阳伯府,崔令窈,无父无母……
成阳伯府唯一符合这个身份的,好似只有一人。
难道,她是先成阳伯崔玿崔将军的女儿?
裴玠深吸一口气,开始打量这屋内的陈设。
那狂徒说这里是崔家别苑,虽不知为何崔小姐会来到别苑,但只看这屋内的装潢布置,崔小姐在成阳伯府绝对算不得受重视。
更何况,成阳伯府也是神都内的名门望族,怎会让府上的小姐身旁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如今还是白日,这个狂徒就敢大摇大摆在屋内行此不轨之举,且刚刚自己用瓷枕砸他的时候弄出的动静也不小,但外头没有一个侍女进来查看情况,可见这院落内可能根本就没有伺候的人。
那这情况可就有意思了。
要么,是这位崔小姐根本不受成阳伯府重视。
可就算再不重视,她也是忠臣遗孤,成阳伯胆子应该不至于大到如此程度,连一个伺候的人都不给她安排。
这种事,说出去也是败坏名声,更乃至是影响仕途的。
最大的可能,是伺候的人被支走了。
或者说,伺候的人也被买通了。
裴玠的唇角浮现了一抹冷笑。
什么人有能力调走崔家内宅伺候的人手,又有能力悄无声息将一个大男人放进别苑里呢?
这个狂徒的打扮明显是个书生,自己刚刚动手的时候他也是毫无反抗能力,显然并不会什么武功,更不可能出现什么飞檐走壁摸进别苑的本事。
这崔家,还真是有意思。
只是,这崔小姐的魂魄如今在哪里?
是在自己的身体中?
还是她早已魂飞魄散了?
毕竟她这面色看着还真不如何安好。
那自己身体内的会是谁?
轻叹口气。
裴玠决定尽快解决面前的事。
而后,他必须得寻个时机进宫一趟,看看如今皇宫里的自己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而且……
裴玠皱着眉头望向右手。
刚刚摸索瓷枕的时候他就发现了。
这位崔小姐的右手似乎受了伤,手腕处根本使不上力。
也是因此,自己刚刚是用左手砸出的瓷枕,所以才没能一枕直接要了那狂徒的性命。
他端详了下右手的手腕,而后又用左手摸索了下手腕处的骨头。
应当是脱臼了。
这倒简单。
刚准备将右手捏回去。
突然,裴玠一愣。
他看到了桌上放着的一瓶药,拿起打开瓶塞嗅闻了一下,似乎是消肿止痛的药膏之类的东西,里头用料倒是很舍得,名贵的药材没少放。
而药瓶的底部,有一个小小的徽印,上头简单却利落的一个谢字。
他盯着药瓶思量了片刻,而后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心里有了些猜测。
最后,他转头看向躺在地上早没了气息的狂徒。
少顷后,裴玠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倒是个聪明的姑娘。”
没再管手腕上的伤,裴玠随手拉开妆奁,从中挑选了一支最为素简的银簪,而后盯着铜镜内那张仙姿佚貌的脸庞,低声道。
“崔小姐,你既然是个聪明姑娘,那就别怪朕了。”
而后,他狠狠落手。
一道血光溅起。
溅落的血色,将半面铜镜掩住。
“奉真真人,今日真是劳烦您这一趟了。”
伴随着女子爽朗的笑音,几道身影出现在了长廊中。
打头的,是一位一身黛绿色华服的贵妇人,她大约三十出头的模样,眼角眉梢间颇有些精明之色,容色秀丽,鬓发高梳,左右两侧插着的缕金牡丹纹步摇垂下串串流苏,伴随着步伐挪动飒飒而动。
而她身边并肩而行的,是一位一袭素衣的道袍打扮的中年女子,也正是贵妇人口中的奉真真人。
而身后,是成阳伯府的侍女,一行七八人,正沿着长廊缓缓行走。
“成阳伯夫人客气了。当年崔将军为国捐躯,即便身为尘外之人,也是佩服此等为国为民之人。如今崔小姐生病,若真得十方观庇护能够病情好转,那也是观中上下的修行之福。”
奉真真人和成阳伯夫人张氏之间的关系还算不错,这些年来,每年张氏都会往观中供奉不少香火,前几年十方观翻新殿宇,张氏也帮了不少忙。
故而今日张氏提及想让自己陪着来别院中瞧瞧她那养病的侄女儿,也好沾染些观中的上神福佑,奉真真人也是一口应下了。
左右不是什么难事。
“唉,真人不知,为了我这侄女儿的身子,我和伯爷这些时日都是提心吊胆的。好在十方观果真是得上神庇护,自从令窈那孩子搬到别院上来以后,身子也越发好了。只期盼她这次病好之后,往后都能顺遂康健一些,也是我对长兄和嫂嫂尽心了。 ”
“夫人的慈善之心,想必崔将军夫妇泉下有知,也会安慰的。”
说话间,几人已经走到了崔令窈所居住的院子门口。
为了面上好看,今日张氏特意补了三个婢女过来,如今这三个婢女连着净月还有一众仆妇,此时都在院中洒扫干活儿。
“夫人安。”
见到张氏,她们忙起身请安。
唯有净月,她的脸上十分刻意地出现了一抹心虚。
“起来吧,你家小姐呢?”
张氏好似没发现这抹心虚一般,笑眯眯问道。
“小姐,小姐她……”
净月的声音磕磕巴巴,显然十分紧张。
倒是一旁的小丫鬟以为是自己表现的机会,立刻机灵抢着回答。
“夫人,小姐服了药在屋内歇息呢。”
奉真真人闻言,刚想说若是休息,便不若改日再来。
但话还未说出口,张氏便立刻道,“净月,去唤你家小姐起身,十方观的奉真真人来瞧她了,不可失了礼数。”
说着,还准备拉着奉真真人到一旁的小花厅去坐一坐。
结果,净月听了这话竟是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张氏这下脸色不对了。
“你这是怎么了?令窈到底怎么了?”
“小姐,小姐现在,她……”
眼见净月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张氏也不耐烦了。
“笨嘴拙舌的东西,问你家小姐怎么了,你是哑了吗?”
见净月还是颤巍巍却不肯说话,张氏直接自己抬步往寝屋的方向走去。
“我自己去看,你们这群成日里只知道好吃懒做的东西,令窈若是被你们伺候得不当心出了事,我一个个都把你们给发卖了。”
几句话的功夫,张氏已经到了寝屋的门口。
她的嘴角出现了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而后用力一把推开了房门。
“令窈,叔母来瞧你了。”
崔令窈,马上你就得彻底从成阳伯府滚出去了。
张氏此时心里别提有多畅快了。
她从来就不喜崔令窈,一个没爹没娘的,送回祖地让族人教养着就是了,老夫人非要将她养在伯府里头。
神都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还不得不装出一副贤惠模样,令仪有的,自己必须还得给她送一份儿。
且更是让她占了大小姐的名头,便是出门赴宴,崔令窈的席次按照长幼都得排到令仪的前头。
虽说自己有的是手段在暗处磋磨她,面上还不落任何错处,可一日不除了她,她总是压着令仪一头。
尤其是她这几年相貌长开了,和那贱人的模样越发像了,也让张氏心中愈发厌烦她。
所以这次,令仪刚一说崔令窈的命格妨碍了她的前程,张氏就立刻做出了决定。
崔令窈不能留了。
私通的罪名扣上去,自己就不信老夫人还有脸把她接回去。
一切的畅快和窃喜,在张氏步伐轻盈绕过屏风后戛然而止。
“啊!”
张氏吓得连忙后退几步,甚至被凳子绊倒摔在地上也顾不得爬起身,惊慌失措地手脚并用往后退着。
“夫人,您怎了么?”
外头的婢女和奉真真人听到里头张氏的尖叫,也都连忙进屋。
结果,所有人都惊呆了。
屏风后,一个男人静静在那里躺着。
他的头已经被砸得面目全非,只能从衣衫上判断,应当是个书生。
可,可崔小姐的闺房中怎么会出现一个死了的书生?
而且这般模样,一看便是被人砸死的啊!
便是奉真真人都不由在心中默念了几遍往生咒。
“大小姐呢?”
张氏虽然被吓得不轻,可她还记得自己此行来的目的。
在被婢女扶起身后,她立刻反应了过来。
崔令窈在哪儿?
其他惊慌失措的人这才察觉,屋内竟然不见大小姐的身影。
净月原本在人群最外围。
她害怕见到自家小姐那失望和指责的眼神。
也因此,她并没有第一时间见到屋内那骇人的一幕。
可张氏这句话她可是听清楚了。
顾不得那么多,她扒开身前挡着的两个婢女想要看个究竟。
结果因为太过急切,脚下不小心绊了一跤,加上她当时正好使力,整个人一下没办法保持平衡,直接将刚刚被婢女扶起的张氏给生生用头顶了出去。
张氏一声尖叫,一头摔到了蒯盟身下的那一滩血迹中,忍着疼一抬眼,又直接和蒯盟那骇人的头部来了个近距离的接触。
“啊!啊!救我!”
张氏这下彻底顾不得什么仪态和体面了,尖叫着连滚带爬往后退。
婢女们也是连忙过来扶自家夫人,整个屋内是乱成一团,奉真真人尴尬到只能微闭双目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一阵鸡飞狗跳,张氏被婢女连搀带拖移到了外头的贵妃榻上,又忙取了薄荷膏来给其抹在额角。
一通忙活下来,张氏总算恢复了平静。
她看着一旁双目微垂静默不语的奉真真人,又垂眸望了一眼跪在自己脚下瑟瑟发抖的净月。
张氏知道,这次哪怕给崔令窈安上了私通罪名,自己在奉真真人这儿好不容易维系好的关系怕是也彻底没了。
好在这屋内都是自己人,奉真真人也不是个爱多舌的,一切还有机会。
“我最后问一遍,你家小姐呢?”
净月如今已经吓懵了。
“不知道,奴婢真的不知道啊!”
她真不知道小姐去哪里了啊?
小姐今日喝药的时候突然昏厥了过去,她当时吓了一跳,可想到自己昏厥过去和喝了药昏厥过去也差不太多,便直接将小姐拖到了床上,而后自己就悄悄到院外等着了。
那些来伺候的婢女也都被她一并找理由带到了屋外。
为的就是怕她们听到屋内声响闯进去反倒坏了事。
直到看到夫人她们的身影,她才带人回到院内。
这期间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和夫人一样都不知晓啊。
她哪里知道小姐去了哪里?更不知道为何那个男人会死在了小姐闺房中。
难道,难道是小姐动的手吗?
“废物!”
张氏气得猛拍了一下榻沿。
崔令窈都不见了,她准备的大戏还如何开张?!
“都给我去找!让护院一起,里里外外每一处都给我仔细找!找不到大小姐你们全都得给我挨板子!”
“是!”
婢女们慌慌张张出去了,整座别院瞬间忙碌了起来。
而此刻,顶着崔令窈身份的裴玠,正艰难靠在一棵树后,仔细观察着来往的马车。
她的手上还带着擦伤的痕迹,脖子上更是有一条血口,此刻只是被她简单用锦帕捂着,延缓血流的速度。
这具身体撑不了多久了,裴玠眉头紧锁,继续等着合适的时机。
终于……
一辆带着谢字标识的马车从十方观的方向驶来。
等到了。
裴玠狠狠按了一下伤口,用疼痛激出了一汪盈盈泪水,而后,朝着马车的方向踉跄冲去。
“救我!”
马车内。
谢夫人正在恨铁不成钢地训斥着自己的女儿。
“你也是及笄的年纪了,天天还这副样子算怎么回事?居然还想着穿男装出去骑马?我告诉你,妄想!若是被我发现了,我连你爹一起罚!”
“知道了知道了。不是今日已经陪你来十方观没有去骑马吗?娘亲你不要再唠叨了。”
那女子大概十五六岁的年纪,生得颇有一副生机勃勃的英气之美,虽与如今神都内所追捧的弱柳扶风之姿略有不同,但仍是一位格外出挑的美人儿。
此刻的美人儿正捂着耳朵,躲避自己娘亲的喋喋不休。
她错了,她真的错了!
谢婧容有些无奈地在心里嘀咕着。
她哪里想到自己密谋和爹爹出去骑马这件事居然会被娘亲听到,结果被唠叨了好几日,耳朵都快长茧子了。
正在这时,突然马车一顿,竟是缓缓停了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
谢婧容一下来了精神,立刻准备推开车门看热闹。
结果被谢夫人一个眼刀逼回了原处,悻悻然在那里抠手指。
“夫人,小姐,有位姑娘拦车求救,好似是受了伤。”
姑娘拦车?
这下便是谢夫人的眼刀再厉害也拦不住谢婧容的动作了。
这是什么?!
这是话本里写的英雄救美的戏码!
终于!
终于被自己这个大英雄遇上了!
她砰一下推开马车的车门,和马车外虚弱站着的裴玠对上了视线。
“天仙……天仙妹妹!”
谢婧容刚刚准备了一堆英雄救美的说辞,但在看到裴玠顶着的那副崔令窈的相貌之时,她脑袋里瞬间是一片空白。
“说什么胡话呢。什么天仙,你真是越发管不住自己的嘴了。”
谢夫人对自己这个女儿是彻底无奈了,自己刚刚不过是差了那么一点儿没拉住她就冲了出去。
这孩子……真是要气死自己了。
她难道还以为这是西陲小城,随意她做什么都没人管吗?
这是神都,是天子脚下,遍地都是皇亲贵胄。
如今将军得圣上看重,这神都里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谢府,更是不能出错。
且容容也到了该议婚的年纪,再不收敛些,早晚会惹出祸事来。
“娘亲,娘亲,真的是天仙妹妹,你快看!”
谢婧容立刻扭头要拉自家娘亲出来一起看。
谢夫人无奈,加上的确有人拦车,她也不好留着容容一个人在外头瞎胡闹。
于是,便也躬身走出了马车。
看到那姑娘的时候,谢夫人的双眸也是不自觉一亮。
好漂亮的一个小姑娘。
只是……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姑娘脖子上的血痕处。
这姑娘经历了什么?
“夫人!小姐!求您救我!我是神都成阳伯府的人,我爹是已故的前成阳伯崔玿,若夫人小姐肯搭救,日后崔家必当重谢!”
崔玿?
谢婧容还未反应过来,谢夫人却已经拎着裙子情绪激动跳下了马车。
“姑娘,你是崔大哥的女儿?!”
可还没等她握住那姑娘的手,眼前的人已经软软倒了下去。
谢夫人一把将其抱住防止滑落在地上,而后直接一使劲将其横抱起来。
“快!回府!寻大夫过来!快些!”
还站在马车上的谢婧容被谢夫人风风火火一胳膊差点杵下马车。
她目瞪口呆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刚刚训斥自己不够温柔婉静的娘亲仿佛是假的一般。
“还杵那里做什么?快进马车,别妨碍车夫赶车。”
谢夫人一个眼神,谢婧容立刻乖乖拎着裙子钻进了马车。
而后,车轮缓缓转动,马车继续朝着神都的方向行驶了过去。
在裴玠使出全部演技装昏迷柔弱之时,崔令窈也遇到了属于自己的难题。
太后来探望她了!
她已经听到了那个醒来时见到的内侍的声音,他正小心恭维地说着什么太后小心脚下之类的话。
人马上要进来了。
好在崔令窈在察觉到外头的脚步声之时,迅速装睡将头偏向了里侧。
她有信心,只要不让御医诊脉,她可以用这手装睡的功夫瞒过任何人。
这也是她从小锻炼的本领。
便是被人盯着再久,也稳定到睫毛都不会乱颤一下。
因为爹娘早逝的缘故,怕府上的人见她身后没有靠山因而轻慢,祖母一开始总是偏疼她几分的。
可祖母越偏疼自己,叔母就越会想出各种办法来折磨自己。
就比如,让自己学规矩。
学规矩自然是没错的,任何一家的小姐都是要从小学习礼仪规矩,将来外出宴饮之时才好不堕了家中名头。
可张氏让人教习的规矩,实在太过严苛。
行走间每一步的距离都要用尺子去量,一点儿差距都不能有。
头上顶着一碗水练习走路的端庄之姿,不时还要往面前的地上泼水或是绣鞋下撒下一把豆子,来磨练临危不乱的气度。
一个跪姿,动辄练上两三个时辰,自己便要在教习嬷嬷的注视下,生生按照那般近乎折磨人的姿势跪上许多时辰。
祖母说过心疼她,但最终却还是保持了沉默。
崔令窈知道,祖母如今依靠的是叔父,如今的成阳伯府,是叔父当家,且叔母的娘家如今在前朝得力,许多事,祖母她只能装聋作哑。
在伯府中,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所以,她慢慢变得平庸。
崔家的长房大小姐,似乎得了嗜睡之症,一天总要昏睡上七八个时辰,学业都荒废了。
这消息慢慢便传扬了开来。
而她也日日窝在闺房中睡得昏天黑地,不愿再继续学那些所谓的规矩,便是琴棋书画的课业也都只学得平平。
她学得像一个草包,学得不引起任何人的关注。
张氏试探了许多次,终于,她相信了,也满意了。
所以,自己才能安稳在伯府过到了如今。
没想到这一招,如今也派上用场了。
只是,崔令窈心中也有疑惑。
太后虽说是陛下的母后,可难道就能不用通传如此随意进入陛下的寝殿吗?
便是在伯府都没有如此随意的规矩。
这是母子二人关系亲近?
还是,其中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不过眼下并不是思索这些事的时候了,因为脚步声已经走到了近前。
崔令窈小心翼翼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让自己像往常的许多次装睡一般放松。
她能够清晰察觉到,有几道脚步声在床榻边停下,而后,是床帐被轻轻撩开的声响。
一道有些锐利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死死盯了许久,盯得锦衾之下,崔令窈感觉自己的身子都有些发木了。
这便是太后吗?
她记得,当今圣上排行老五,是太后的亲生孩子啊。
为何一个母亲会用这样的目光来盯着刚刚昏迷的孩子?
这对皇家母子之间难道是有什么龃龉不合吗?
崔令窈只觉得摆在自己眼前的情况愈发严峻。
她根本没有圣上的任何记忆,甚至她连皇家礼仪都不知晓,更对皇宫里这一群人是一个不认识。
而如今,身边的内侍看着是个不顶用的,母后看着也是关系不太好的,怎么这圣上的处境,看着也不比自己好到哪里去啊?
都一国之君了,难道也会这么惨吗?
沉思间,那道目光已然挪走。
而后,崔令窈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似乎到了外室。
按理说,这个距离自己应当听不清他们的对话了,但不知为何,外头的声音虽清浅却十分清晰地传到了自己的耳朵中。
这圣上的耳力倒是好。
“圣上昏倒到底为何?”
这道略带威严的女声,应当便是太后了。
“回太后娘娘,御医说应当是前几日夜寝难安的缘故,故而今日才会昏倒。不过并无大碍,好生休养便是了。”
这个声音,是自己醒来时见到的那个内侍。
“呵,不过是驳回了他想要调用姜昇的决定,居然能好几日夜寝难安。他这几日,背后没少抱怨哀家和奉国公吧。”
太后的声音里,是毫不遮掩的轻蔑。
轻蔑,一个母亲居然会对自己的儿子,还是天子,用这般语气吗?
外头的对话还在继续。
“陛下对太后一片孝心,哪里会呢?只是抱怨了几句不能亲政之类的话罢了,还提了一嘴大亲的事。”
“大亲?看来陛下到底心里是不满哀家继续垂帘听政了。可惜了,当年先帝薨逝之时,玄珲真人亲口断言,皇帝是不可早婚的命格,需得等到双十之年,寻一命格相符的大贵之女,方才能够永葆国运昌隆。想来皇帝为了大昱,应当会继续忍耐下来的。”
崔令窈越发觉得神奇了,隔得这么远,居然能够听得如此清楚。
是圣上这副身体天赋异禀吗?
不过,这对话的内容也让她愈发担忧起来。
这个内侍看听起来对太后可真是无话不说啊。
她有些后悔,自己刚刚醒来之时,不该急着让他去调查崔家的事。
自己哪里能够想到,一国之君身边的内侍居然都是不能信任的。
一时间,崔令窈心中甚至有了些同病相怜之感。
她最信任的婢女净月背叛了自己,没想到圣上身旁最贴身伺候的内侍也背叛了他。
看来,这世上果真是没什么能信的。
而且,从刚刚太后他们的交谈中,崔令窈已经能够清楚地察觉到,圣上在宫中的处境似乎也十分尴尬。
圣上如今已然十九岁,按理说早该亲政,但太后却迟迟未曾将朝政交还。
直到如今,朝堂之上都是太后垂帘听政,奉国公在旁襄助。
当年陛下登基之时不过八岁稚龄,垂帘之举的确是当时的必然之举,但十年过去,太后却用大婚一事光明正大不肯还政,这其中似乎便多了许多耐人寻味之感。
尤其是……
崔令窈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信王,裴琰。
从梦境中崔令仪那段发疯时候的话语中,不难得知几条线索。
信王裴琰,原本应当是自己的夫君。
而且,他会在将来成为新的皇帝,自己也因此成了皇贵妃。
新皇登基,那原本的圣上呢?
他是出了何事?
信王是圣上的胞弟,在诸皇子中排行第七,比圣上小了两岁。
既然传位给了信王,便说明陛下没有任何子嗣留下来。
可从崔令仪的话可推断出,自己还是做了一段时间的信王侧妃的,不管是三年还是五载,最起码那时圣上应当已经大婚了。
为何会没有子嗣,以至皇位传给了自己的胞弟?
崔令窈一瞬间只觉得自己仿若接触到了一个巨大的未知危险,这一切原本和她关系并不大,但伴随着自己成为圣上,这一切开始和自己息息相关了。
正在这时,她突然听到外面的谈话中提到了自己熟悉的名字。
“崔玿的女儿?”
太后似乎是在思索什么。
“崔玿都死了那么多年了,皇帝突然梦起他?这话哀家不信。既然皇帝要查,那便查,若是他喜欢,接进宫来给他做个妃子也不是不可。左不过是个孤女,还能全了皇家的好名声。只是皇帝若是存了想要利用这个孤女来拉拢崔珺和整个崔家,怕是他就要失望了。”
太后的冷笑声仿若在崔令窈的心口炸开一般。
“崔家那点子腌臜事,哀家又不是不知道。崔玿为何而死?他得罪了那么多人,多得是人不想让他活着回到神都,就算如今皇帝想要给这个孤女抬脸面,也多得人不答应。还有他那夫人为何难产母子俱亡?崔玿这个名字,可是能够牵扯出太多往事来的,当年可真是一出好戏,看得哀家都是啧啧称奇。圣上想要从那个孤女身上入手,既想要名声,也想要好处,那就注定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是,太后娘娘英明……”
外头的话,崔令窈已经彻底听不下去了。
她此刻狠狠抓紧手中的锦衾,只觉整具身体冷得厉害。
父亲的死,还有娘亲的难产而亡,都是有人故意设计的?!
怎么可能?
一瞬间,崔令窈几乎有一种冲出去问个究竟的冲动。
可是,她的理智狠狠将她按在了原地。
她不能暴露出任何破绽。
她此刻的身份不是成阳伯府的崔令窈,她是大昱的皇帝裴玠,她不能害了自己,也不能害了圣上。
可是……
这么多年来,所有人都告诉她,父亲战死沙场是因为出了叛徒泄露了大军的行军路线,所以父亲才会被伏杀,而那幕后之人早已经被抄家灭族,一切早已终结。
而娘亲则是闻听噩耗才惊怒早产而亡。
如今,太后的话却是告诉她,这一切不过都是表面遮掩的说辞。
真正的幕后凶手,还在这神都中,甚至很可能身居高位?!
娘亲的死也根本不是意外!
她的早产和难产都是被人设计的?!
崔令窈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不想让过于激烈的呼吸声引起旁人的注意。
毕竟,此刻内殿里还是有伺候的人的。
她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她只有先度过眼前这关,后续才有机会查明真相为父亲和娘亲报仇。
还有太后。
太后为何会知晓这等内幕,难道当年爹爹的死,她也有参与其中?
可……
崔令窈实在想不出,爹爹他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到底能在哪里得罪了太后?
突然,崔令窈内心一颤。
若说父亲和娘亲的死有外人设计,那崔府的人,就全然不知或者说全然未曾参与过吗?
娘亲当年骤闻噩耗,以至气血攻心,难产血崩,母子俱亡。
祖母后来吩咐打死了那个传信的仆役,说他不按规矩办事,惊了主子的胎。
当年,大夫已经诊断出了娘亲腹中的是个男胎,若是顺利娩下,成阳伯位到底归属谁,怕是还很难说。
祖母当年的雷霆决断,是真的疼惜她那一尸两命的儿媳妇,还是为了替自己的小儿子争取些什么呢?
或者说,遮掩些什么?
当年,娘亲生产之时,张氏作为弟媳,为了“关心”这位嫂嫂,可是全程陪在产房内的。
娘亲生产中若真的有人加害,她全然不知吗?
还是说,她也有可能就是那个加害者之一?
从她后来的举动看,她可不像是那般热心肠的良善之人。
崔令窈突然发现,虽然自己很久之前便对这些所谓的亲人不抱有什么期望了,可当这份血淋淋的可能摊在她面前之时,她还是有一种痛苦到几近不能呼吸之感。
骨肉至亲,血脉相连,她不想相信。
但这一刻,她却不得不怀疑。
甚至,崔令窈有些感激这段时间出现在她身上的两种奇异之景。
若不是换了个身体,她怕是这一辈子都要蒙在鼓里,只以为父亲的仇已经报了,娘亲的事也只是意外。
而若没有那奇异梦境,她也不会知晓崔令仪居然为了抢占自己的未来机缘,可以下手狠辣到如此程度,踩着自己的清白和尸骨往上攀爬,偏偏还让她成功了大半。
虽说梦境中崔令仪因着信王对她不够宠爱而在自己面前发大疯,但在崔令窈看来,那更多是她自己的贪婪和不知足罢了。
她其实已经成功了。
信王登基后,她身为侧妃,一个妃位总是跑不掉的,只要用心经营和信王的感情,来日再有一子半女傍身,她的地位稳固得很。
她已经比她自己的上一世过得要好很多了。
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要了地位又想要真心。
虽说最后崔令窈并没有在梦境中见到崔令仪的结局。
但她想,若是崔令仪一直这般不知足下去,她的结局,好不到哪里去。
太后的声音缓缓消失在了外殿,应当是已经离开了。
崔令窈借着装睡,也在脑海中快速盘算着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
虽说让那内侍去调查崔家的事引起了太后的注意,但若是能够见到自己原本的身体,似乎也算误打误撞成全了自己。
她如今急需确定几件事。
崔令窈还活着吗?
若是活着,她身体里如今的魂魄是谁?是当今陛下吗?
还有,张氏她们的阴谋,得逞了吗?
而此刻,正被崔令窈惦记着的裴玠,正充分发挥崔令窈这具身体的柔弱优势,在谢家母女面前盈盈垂泪。
装哭这件事对于裴玠来说本是件难事,可崔令窈的长相本就是极尽柔美的轻缈之姿,她只需微蹙柳眉,再微微红一下眼眶,便几乎让人觉得全天下都对不起她一般。
最起码此刻的谢家母女便是如此认为的。
“好孩子,你如何了?可怜见的,你怎么会出现在那儿呢?你放心,你如今已经安全了,不会有人敢伤害你的。”
看着“悠悠转醒”的柔弱美人儿,谢夫人连声音都有些夹起来了。
一旁的谢婧容也连忙凑上前来。
“天仙妹妹,我叫谢婧容,我们是神都谢家的,我爹也在朝为官,你放心,我们不是坏人的,你别害怕。”
谢夫人这也是恍然大悟,忙解释道,“瞧我,糊涂了,竟是忘了自报家门。好孩子,我家夫君是靖远侯谢翟安,之前曾是西麓军安远将军,月前回了神都,如今是神羽营都指挥使,他当年在军营之中时,和你父亲是过命的交情。不知你家中可有曾跟你提起过?”
裴玠羽睫微颤,好似回想起了什么。
“我是崔令窈,谢伯母……”
“是,是!孩子你别害怕,你同伯母讲你碰见什么了?无论是什么情况,伯母都替你做主!”
谢夫人想到刚刚大夫诊出的脉象,整个人就心疼到不行。
她的脖子上好大一条伤口,右手还有脱位的症状,大夫说怕是已经有段时日了,好在情况不算严重,刚刚给复了位,好好养上一些时日,应与常人无异。
令窈这孩子就算无父无母了,可也是名门千金,更是忠烈之后。崔家到底是如何养的,竟能将好端端一个女儿家养成这样一副满身是伤的模样?
而且,自己今日竟是在城郊碰见的她。
她前几日曾去成阳伯府见过崔家老夫人,想着正好也能见见令窈。
他们夫妇二人之前一直在边陲之地,这些年来虽然也曾往神都给这孩子送过东西,但到底是未曾见过面。
崔大哥夫妇就这么一点血脉了,他们定然是要帮着好好照顾的。
谁知竟从崔老夫人口中得知,令窈去了城郊别院养病。
崔老夫人话里话外都是外人不好打扰的意思,谢夫人也无法法子,只能今日带着谢婧容去十方观祈福祝祷,希望令窈那孩子能早些好起来。
谁知道,回城的路上,竟就碰见了令窈。
一个千金小姐,满身是伤,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谢夫人简直是越想越生气。
若遇到的不是她们而是旁的什么贼人?
以令窈的美貌,谢夫人是一阵后怕。
也因此,她命人去敲打了今日的车夫和随行仆从,不准他们对外多说一个字。
同时,虽然对崔家一肚子意见,但谢夫人害怕崔家把令窈失踪这件事闹大,到时候于这孩子的闺誉有损,所以还是让人先去成阳伯府报了个信儿,只说自己在十方观碰见了令窈,将其带回府上叙旧了。
也正是因为安排好了一切,所以谢夫人才敢对崔令窈说出做出这般的话。
听到这儿,裴玠“惊慌失措”地看向谢夫人。
“谢伯母,我,我杀人了!”
啊?
屋内的谢家母女二人同时愣住了。
“孩子,你是不是吓坏了,这等话不能乱说的。”
谢夫人一个眼神,她身边跟着的大丫鬟立刻心领神会将屋内伺候的几个小丫鬟都带了出去,出门的时候还贴心地将房门关好,自己守在门口,不允许任何人在旁边偷听。
“不是的,谢伯母。”
裴玠努力抠着自己的掌心,好借助疼痛让自己的眼泪涌现地更为逼真一些。
除了孩童时期,他再没用眼泪当过武器,但此刻,顶着崔令窈这重身份,面对这样一个天崩开局,他只能暂时用这样的方式来脱困。
毕竟,他也不知道自己要继续用崔令窈这个身份多久,自然不能让其顶着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而且,这个小姑娘看起来也是个聪明的,之前已经布局了这么多,他如今要做的,不过是收束起所有的伏笔罢了。
“我真的杀了人,今日,今日我不知为何,喝了药后便昏睡过去,醒来后发现有个男人出现在了我的闺房中,还欲要对我行不轨之事。我一时心慌,便用簪子抵住了他想要制止他的行径。谁知挣扎间竟是伤到了自己,我实在害怕,加上当时受惊过度,便随手抓起什么东西摔了过去。等,等到我恢复理智的时候,便发现那人倒在地上没了气息。我砸出去的是瓷枕,谢伯母,我杀人了!怎么办?怎么办?!”
裴玠的讲述,让面前的谢家母女都是变了脸色。
谢婧容当即站起身,安慰道,“天仙妹妹,你不必怕,你乃是为了保护自己才失手伤得人,是那人自己不做人事才招致了这般后果,与你何干?崔家是如何护院的?这等狂徒都能让他进了院落内惊到自家小家?”
听到谢婧容的义愤填膺,谢夫人却是面色冷凝地嗤笑一声。
“护院?怕就是出了内贼自己放进去的吧?”
一个会被弱女子用瓷枕砸死的男人,可见也不是什么身体强健的。
这样一个人,他哪里来的本领摸进崔家别苑?
况且,令窈这孩子便是再不得崔家重视,她作为崔家的小姐,如今住在庄子上,她的院子自然也该是防守最为严密的地方。
如何会出了今日这等被外男闯入的事?
还让自家小姐受了伤自己跌跌撞撞跑了出来?
崔家的水,看来是比想象得还要深啊。
想到自己这些年来和夫君托人送进神都的重礼,谢夫人的神色越发难看了许多。
还是自己太过信任崔大哥这些血缘家人了。
看来这些年,令窈过得绝对算不上好。
“令窈,你有所怀疑是吗?”
既然选择跑出来而不是在别苑内找人求助,谢夫人想,崔令窈自己应当也是有所考量的。
她应该是发现了什么,觉得别苑内崔家的人并不可靠,所以才冒着风险跑了出来求救。
裴玠努力回想着父皇那些妃子是如何摆出楚楚可怜的神情,努力咬了咬唇,做出一副后怕的模样。
“我搬到别苑,是因为前些时日不知为何突然生了一场重病。这病来得又凶又急,不过两日我便起不来身了。叔母说,十方观有上神庇护,是灵方宝地,所以在和叔父商量后便让我搬到了离着十方观不远的别苑里。这别苑也的确十分灵验,到了不过几日,我的病情便有所好转。可……可我却越发心慌。”
他第一次这般表演,动作有些生涩,但好在崔令窈这副相貌长得十分占便宜。
稍微蹙一蹙眉心,便让旁观者觉得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那日我吃完药后,浑浑噩噩间,只觉有人进了我的房间,当时我拼尽全力睁开眼,只朦胧发现似乎是我的婢女净月,我想喊住她,可却根本控制不住身体。等到彻底醒来后,我根据当时的记忆,去了净月待了许久的妆奁前,在里头发现了一只陌生的花簪。还没等我去问清楚净月这是何等情况,接着便出现了那男子的事。谢伯母,我害怕……这不是巧合,这绝对不是巧合!”
一个深宅中长大的小姑娘,可以怯弱,但绝不可以是个傻子,那未免就有些太糊弄人了。
所以,裴玠直接便将净月这条线索扔了出来。
他笃定谢家会帮他,或者说,帮崔令窈。
就算不论当年谢翟安和崔玿之间的关系,今岁关于谢翟安调回神都一事,朝堂上几位持反对意见的臣子中,就有如今的成阳伯崔珺的影子。
而且,因为崔珺的带头,谢翟安回神都的事生生被耽搁了小半年。
谢翟安的夫人虽然如今看起来温婉端庄,但裴玠清楚,这位曾经也是驰骋沙场,一柄红缨枪使得虎虎生威的女中豪杰。
她怎会不记下崔珺当时使绊子这件事?
新仇旧恨摞起来,自己给她递了这么好用的一个借口,她只要不蠢,绝对会紧紧抓住。
而这,应该也是崔令窈这小姑娘原本打算做的。
她早早就选定了谢家人来做这个救命稻草,那个放置在房中桌上显得有些突兀的药瓶,受伤时日已久的右腕,瓷枕下提前放好的磨尖的发簪……
这一切都说明,她应当知晓暗中的那些算计。
而她,不动声色间也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
若是没有这桩意外,自己的魂魄到了她的身体里,她也能十分周全处理好这次的变故。
这小姑娘,的确够聪明。
她若是不打好这些基础和底子,自己仓促醒来,便是杀了那贼人,后续的一应处置也不一定能够尽如人意。
一时间,裴玠对真正的崔令窈起了些兴趣。
这小姑娘,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她和崔家之间的事,又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果然,谢夫人听完裴玠的话后,面色一下寒凛起来。
后宅算计,她虽然未曾见过,可却也是听过的。
这摆明了便是一连串的设计!
崔家人便是如此对待崔大哥和左姐姐留下的唯一血脉吗?!
“来人!”
谢夫人厉声道。
外头等候的贴身婢女忙推门进来。
“夫人。”
“去,打听一下,今日崔家是否有人去了十方观,还有十方观内的奉真真人今日可有出观?另外,去通知将军留在府里的人手,让他们去查一个人!”
谢夫人神色凛凛,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
而裴玠看似伤心地垂下眸子,实则被长睫所掩住的瞳孔中,是终于能够松懈一口气的安心。
自己总算是度过第一关了。
接下来,便该是那幕后之人接招了。
紫宸殿内。
所有人都被崔令窈遣了出去,如今太后也离开了,偌大的殿内,此时唯有她一人。
此时,崔令窈也终于能够从龙榻上起身,走到了一旁的铜镜面前。
她终于看清了这位陛下的面容。
是一副,出乎她意料的好相貌。
他有一张,明艳到了极致般的面容,一眼望去,只觉满目生花,姝丽到有些模糊了性别的程度。
看过去的第一时间,你不会想这人到底是男是女,只会剩下一个念头。
美。
极致的美,似乎是不需要用语言形容的,只需一眼,便能够惑人心神。
烛火映照下,琥珀色的双眸更显潋滟明光。
也清楚地映照出铜镜中她身后的那道身影。
“你是谁?”
一道冷厉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那人是个二十上下的男子,相貌倒也算是清俊,但不知为何,却很难让人记住他的长相,一眼望去,虽然五官都看得清晰,但莫名脑海中关于此人的长相却是一片模糊。
他紧盯着崔令窈的时候,莫名让人有一种被猛兽盯上的脊背发凉感。
崔令窈只觉心口猛跳一下。
这人是谁?!
他为什么会能入无人之境地出现在紫宸殿内?
还有,他刚刚那句问话是何等意思?
他既然出现在殿内,便该知道自己这具身体的身份,如今问出这话……
他看出了自己已经不是原本的殿下了。
“放肆!”
不知此人是敌是友,崔令窈也不敢过于大声,怕引来外头的宫人,只能低声呵斥道。
但她这句呵斥,却让对面之人越发确认她的不对了。
“你不是陛下,陛下在何处?”
男子的眼神越发狠厉起来,手中一道寒光闪过,还不等崔令窈反应过来,那寒光已经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不过是一句话,就让对面人确认了自己不是圣上。
自己醒来后,贴身的内侍都未曾发现不对,此人却能够如此快速判断,并毫不犹豫出刀,崔令窈瞬间断定,面前这人必定是和圣上极为熟识之人。
而且,他能够如此轻易出入紫宸殿,外头的侍卫和宫人半点儿未曾察觉,说明功夫极高。
这样的人,身份应该是什么……
虽然此刻命悬一线,但崔令窈却是越发沉静了下来,头脑也越发清晰了起来。
她淡淡垂下眸子,轻声道,“你是圣上身边的暗卫是吗?”
就像话本上写的那样,天子身边总是有着神出鬼没的暗卫。
自己根本不认识面前之人,若继续强撑下去,也是早晚露馅。
而且,事到如今,面前之人已经断定了自己的身份,再狡辩只会让双方的谈话陷入僵局,更会让这人更加敌视自己。
所以,崔令窈上来便承认了自己不是圣上。
只是……
崔令窈抬眸定定望向男子,淡声道。
“外头的人,各有心思,你是他身边的可信之人?既然是可信之人,那你便该知晓,这是圣上的身体,不是假扮,不是冒充,某种意义上来说,此刻,我便是圣上。”
这种话堪称大逆不道了,可面前的男子眼中的杀意却淡了些许。
从圣上昏厥到此刻,他一直都不错眼盯着,自然知道面前这人说得是真的。
圣上没有被人掉包,他就静静躺在那儿,醒来后,内里却换了一个人。
“你是个姑娘家?圣上呢,圣上此刻在哪里?你又是用了什么手段占据了圣上的龙体?”
男子沉声道。
他好敏锐。
崔令窈心中一紧。
自己从醒来后已经是处处注意自己的言行了,可这人居然能够从短短一个照面里判断出自己之前是个女子,可见他的观察力绝对足够敏锐和细致。
而且自己的猜测他也未曾反驳,看来,他真的是话本中提到的帝王身边那种神出鬼没的暗卫了。
只是……
崔令窈也在想,这个暗卫,看来太后是并不知晓的。
不然怀疑圣上被掉包这种事,暗卫不该直接来对峙的,否则判断失误,极容易丢了自己的脑袋。
告知太后,由太后来判断斟酌,无疑才是最好的选择。
而他竟是在太后刚离开不久便直接现身质问自己,可见此时他心中也并不像外表所表现出的这般镇定。
就算暗卫的所有身家性命寄于圣上身上,可他也不该这般按捺不住。
除非……
崔令窈眼神一定。
圣上最近有什么正在进行中的计划,而且这个计划事关重要,所以他才会心急!
“我没有用任何手段,我原本在别苑好好的,结果昏倒后,就莫名其妙到了这里。至于圣上……”
崔令窈顿了顿,成功看到面前男子眼神中即便极力掩饰但也有些流露出的焦急。
“他极有可能此刻正在我的身体里。这虽然听起来荒诞无稽。但既然我都能一睁眼来到了这皇宫中,那圣上此时成了我,也不足为奇。”
男子沉吟片刻,冷声道。
“你是崔令窈。”
果真是聪明。
自己醒来后问了一句崔家的事,这人便立刻笃定自己便是崔令窈,而且,从他此时的话也不难推论出,他其实一直在这殿内看着一切。
包括刚刚太后所说的那些事!
自己极有可能从他口中得知当年崔家的事。
崔令窈几乎按捺不住想要开口的冲动。
可最终,她还是将所有的迫不及待和疑惑都通通咽了下去。
不能急。
换魂这种事太过离奇,而且自己又是到了万人之尊的圣上体内,保不准这暗卫和换魂后的圣上会如何对待自己。
不能太早让他们察觉到自己的渴盼。
否则,极容易成为要挟的把柄。
心神微定,崔令窈抬眸看向男子。
“是,我是崔令窈,我不知你叫什么,但你若是站在圣上这一边的,我建议你此刻快些派人去崔家看看。毕竟,我昏过去前,我那叔母成阳伯夫人正密谋想要让我身败名裂,更甚者,想要谋害了我的性命。若圣上当真成了我,那他此时,恐怕有危险。”
男子神色一紧,直直盯着崔令窈,似乎是想判断她是否有说话。
片刻后……
“我叫离渊,好好待在殿内,别轻举妄动,如果有应付不来的地方,可传紫宸殿副总管长玖入殿伺候,他是陛下心腹,自会帮你应付一切。”
那道声音仿若游丝一般,直直飘入崔令窈的耳朵中,没有半分泄露在殿中。
下一秒,男子身影一晃,从眼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