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飞苏瑶是小说《宫闱暗澜:宿仇恩缘》的角色人物,是由作者子晁写的一款宫斗宅斗类小说。目前小说连载中,以下是小说《宫闱暗澜:宿仇恩缘》的章节内容
第一章:绝境
“哼,小崽子,想吃饭?先求你张公公我,把我哄开心了,这碗剩饭赏你!” 尖细的嗓音在寂静的宫墙边回荡,张公公一手叉腰,另一只手高高举着一碗早已凉透的稀粥,脸上满是得意与戏谑。
他脚下,一个身形狼狈的少年蜷缩着。少年名叫南飞,身上那件原本或许还算体面的衣衫,如今已破败不堪,污渍与灰尘层层覆盖,辨不出本来颜色。唯有一双眼睛,漆黑如夜,在污垢下依旧闪烁着倔强的光。
南飞仰头,干裂的嘴唇微微颤动,喉咙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发出喑哑的声音:“求…… 求您了,给我……” 声音微弱,却饱含着对生存的渴望。
张公公见状,笑得前仰后合,故意将碗晃来晃去,还装模作样地掏了掏耳朵,扯着嗓子喊道:“你说啥?大点声,我可听不见!”
南飞眼眸一垂,将心底翻涌的愤怒与屈辱强行咽下,再次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求…… 公公您……”
张公公脸上闪过一丝恶意,猛地抬脚,重重踩在南飞伤痕累累的手背上,随后蹲下身子,与南飞对视。见南飞紧咬牙关,一声不吭,张公公心里的快感更甚,脚下的力气又加重几分,直到看到南飞眼中闪过痛苦的神色,才满意地将碗放在他身侧,伸手拍了拍南飞的脸,嘲讽道:“算你识相,这碗粥就当是公公我赏你的。”
南飞忍着手上的剧痛,身躯贴着冰冷坚硬的地面,一点点朝着碗的方向爬去。当他的手指终于触碰到碗沿时,脸上露出了一丝近乎卑微的满足。
可就在他刚要张嘴喝粥时,那只罪恶的手又伸了过来,瞬间将碗抽走。张公公站直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南飞,双腿微微分开,指着自己的裆下,脸上挂着令人作呕的笑容,说道:“从这儿钻过去,我就赏你个馒头,咋样?” 说着,还真从肥大的衣袖里掏出一个馒头,在南飞眼前晃了晃。
南飞的目光在馒头和张公公的裆下徘徊了一瞬,随后,他缓缓俯下身子,四肢撑地,膝盖重重磕在地面上,一寸一寸,毫无反抗地从张公公的双腿间钻了过去。
张公公笑得愈发张狂,笑声停歇后,随手将馒头往地上一扔,那雪白的馒头瞬间沾满了尘土。“呸,什么皇子,就是条没骨气的狗,在公公我面前,就得乖乖听话!” 张公公一边骂着,一边往南飞身上吐了口唾沫,随后带着身后一群看热闹的小太监,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待他们走远,南飞靠着朱红色的宫墙,缓缓坐起。他望着张公公等人离去的方向,眼中的恨意如火焰般燃烧,那眼神仿佛要将对方的背影灼烧出一个洞来。许久,他才收回目光,看向手中那碗来之不易的粥,迫不及待地狼吞虎咽起来。胃里早已饿得痉挛,此刻哪怕是这冷硬的稀粥,对他来说也是难得的美味。
吃完粥,南飞想起那个被扔在地上的馒头,强忍着浑身的伤痛,在周围寻找起来。终于,在宫门的角落处,他看到了那个沾满灰尘的馒头。刚要伸手去拿,一只小巧的绣鞋却突然踩在了馒头上。
南飞抬头,只见面前站着一个年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女孩身着淡蓝色宫装,小脸圆润,肌肤白皙,眼神清澈却又透着几分倔强。她叫苏瑶,进宫不久,对宫中的种种规矩和残酷还处于懵懂适应阶段。
苏瑶低头看着南飞,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却并未说话。南飞愣了一下,随即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把脚拿开。”
苏瑶像是没听见一般,非但没有挪开脚,反而用力踩了几下,将馒头碾成了碎屑。南飞见状,双眼瞬间瞪圆,恶狠狠地盯着苏瑶,低沉地吼道:“滚!”
苏瑶这才慢悠悠地抬起脚,往旁边让了让。南飞半跪在地上,膝盖处的疼痛如潮水般袭来,那是刚才被张公公踩踏留下的伤。可此刻,他顾不上这些,伸手就要去捡地上的馒头碎屑。
苏瑶看着南飞的动作,心中不知为何涌起一股不安。就在南飞的手快要触碰到碎屑时,她突然喊道:“别吃,有毒!”
南飞的动作猛地顿住,抬起头,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打量着苏瑶。苏瑶被他看得心里发慌,又补充了一句:“真的,我没骗你,这馒头里下了毒。” 苏瑶出身医药世家,对毒药有着天生的mg,刚才一眼就看出了馒头的异样。
南飞眼中的杀意渐渐消散,但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警惕。他的目光落在苏瑶手中提着的食盒上,沉默片刻后,伸出手,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把食盒给我。”
苏瑶下意识地将食盒往身后藏了藏,摇头拒绝:“不行,这是给冷宫娘娘的。”
南飞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有些狰狞的笑容,声音低沉而危险:“不给我,我就杀了你。” 说着,他向前逼近一步,身上散发的气息让苏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苏瑶紧紧握着食盒,与南飞对视着,心中盘算着逃跑的可能性。然而,南飞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一个箭步上前,挡住了她的去路,再次重复道:“给我!”
苏瑶咬了咬牙,突然转身朝着远处跑去。可还没跑几步,就感觉手臂被一股大力拽住,紧接着,整个人被狠狠甩向墙壁。南飞上前,用两根手指掐住了她的手腕。
苏瑶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手中的食盒 “哐当” 一声掉落在地。南飞松开她,迫不及待地打开食盒,抓起里面的食物,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苏瑶靠在墙边,看着南飞的举动,心中满是无奈与懊恼。这可是给冷宫娘娘准备的午膳,要是被司膳嬷嬷知道了,自己肯定要受罚。
南飞吃完食物,又朝着苏瑶走近两步。苏瑶闻到他身上散发的酸臭味,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南飞抬起手,似乎想说什么,苏瑶却往后退了一步。
南飞的手僵在半空中,他沉默片刻,说道:“明天,还带吃的来。” 说完,转身朝着冷宫深处走去,那背影孤独而又落魄,却又隐隐透着一股不屈的力量。
苏瑶望着南飞远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她捡起地上的食盒,缓缓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夕阳的余晖洒在长长的宫道上,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仿佛在诉说着这宫中无尽的凄凉与无奈。
第二章:危局与赠食
苏瑶拖着疲惫的身躯,拎着沉甸甸的食盒,在漫长的宫道上艰难前行了足足一刻钟,才终于回到司膳堂。她身形本就娇小,这一路走得气喘吁吁,额头上布满细密汗珠,恰似清晨挂在花瓣上的露珠,小脸也因用力而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像熟透的苹果。
远远地,瞧见司膳嬷嬷迈着沉稳的步子走来,苏瑶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攥紧了食盒的提手,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嬷嬷走近,目光如鹰隼般犀利,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声音里带着惯有的威严:“东西送到了吗?”
苏瑶低垂着眼眸,长睫微微颤动,声音怯生生的,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嬷嬷,方才奴婢不小心摔了一跤,膳食都洒了。”
嬷嬷眼神瞬间锐利如刀,一下子扫到苏瑶身上,那目光好似能看穿她的心思。嬷嬷猛地从她手中夺过食盒,“啪” 的一声打开,见里面的盘子干干净净,顿时怒从心起,眉头拧成一个 “川” 字,一脚踹在苏瑶的小腿上,骂道:“没用的东西!好端端的怎么会摔?”
苏瑶早在路上就绞尽脑汁想好了应对的说辞,忙不迭解释,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冷宫那边阴森森的,死寂得可怕,奴婢心里害怕极了,腿yr就摔了。”
司膳嬷嬷冷哼一声,那声音从鼻腔里发出,带着浓浓的不屑:“算了,这次就不跟你计较了,可别再有下次,否则有你好受的!”
苏瑶忙不迭点头,脑袋点得像捣蒜,连声道谢:“多谢嬷嬷,多谢嬷嬷开恩。”
“再去拿一份,一点都不许少,赶紧给冷宫娘娘送过去。冷宫的娘娘好歹也是主子,容不得半点懈怠,要是出了岔子,你担待不起!” 嬷嬷的语气严厉,不容置疑。
想当年,被打入冷宫的李才人,因一支舞技绝伦、艳惊四座的舞蹈,再度获宠,还直接被封为李贵妃。那些曾在冷宫怠慢过她的宫人,下场一个比一个凄惨。其中有个宫女,被残忍地用刀剐了一千多刀,气息奄奄却还没断气,最后被扔到瓦罐里 “养着”,李贵妃就想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受尽折磨。
在这皇宫里,不管是后宫还是朝堂,局势瞬息万变,波谲云诡。说不定哪天,曾经得罪过的人就飞黄腾达了,到时候倒霉的就是自己。而这皇宫里最大的 “高枝”,自然就是皇上,圣心难测,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苏瑶给了另一个小宫女一些好处,塞了几块珍贵的玉佩,好说歹说,才让她代自己去送膳食,自己则回到房间。小腿疼得直打哆嗦,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可她咬紧牙关,贝齿都快把下唇咬出血来,强忍着,不让旁人看出异样,她深知在这宫中,脆弱只会招来更多欺辱。
苏瑶坐在床边,动作迟缓地慢慢卷起裤腿,只见小腿上有一块明显的淤青,像一朵丑陋的紫黑色花朵。她拿出自制的金疮药,轻轻涂抹上去,冰凉的药膏一接触肌肤,疼痛顿时缓解了不少,可她的眉头依旧紧紧皱着。
苏瑶靠在床沿,闭目沉思。方才司膳嬷嬷那一脚,分明是警告,想必嬷嬷是怀疑自己偷吃了食物。也难怪嬷嬷会这么想,要是真摔了一跤,盘子早就碎成一地残渣了。
这冷宫的差事,没人愿意干,就像避瘟神一样。这也是嬷嬷刚才没太为难她的原因,毕竟愿意去那阴森之地的人少之又少。苏瑶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南飞昨天说的那两个字 ——“明天”。哼,还想明天继续白吃白喝?想得美!就他那落魄样,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苏瑶和另一个传菜的宫女同住一间屋子。身体的疲惫加上白日里的惊吓,像两座大山压在她身上,让她早早躺到床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睡梦中,苏瑶陷入了一个可怕的场景,那场景像噩梦的深渊,让她无法逃脱。
“苏氏名婉,违背祖训,医者不仁,妄图毒害皇嗣,触犯宫规,罪无可恕。革除官职,赐毒酒一杯,钦此!”
梦里刀光剑影,寒光闪烁,身着飞鱼服、腰系玉带的锦衣卫,手持染血长刀,像地狱的恶鬼般立在她面前。苏瑶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记得他冷峻的下颚,线条如刀刻般坚硬。锋利的刀刃砍在母亲背上,母亲吃痛,发出凄厉的惨叫,松开了拉着父亲的手。
苏瑶仿佛置身迷雾之中,四周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她拼命往前跑,想要抓住父亲的衣角,可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那个穿着飞鱼服的男人,似乎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漆黑锐利,透着冰冷寒意,仿佛能将人冻结,那眼神像一把利刃,直直刺进她的心脏。
苏瑶被这眼神吓得一哆嗦,猛地从梦中惊醒。她大口喘着粗气,胸脯剧烈起伏,仿佛还深陷在那充满血色的梦境世界里,心脏跳得像要冲破胸膛。
过了好一会儿,苏瑶的情绪才渐渐平复。她拍了拍胸口,手还在微微颤抖,暗自安慰自己,那只是个梦,而且自己已经很久没做过这么可怕的梦了。可那梦境太过真实,恐惧还残留在心底。
苏瑶从床上坐起来,还好没吵醒睡在另一张床上的人。她目光无神,盯着半空,眼神空洞。纸窗外,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微弱的光线透过窗缝洒进屋子,像希望的曙光,却又如此微弱。苏瑶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件大事。
冷宫地处偏僻,平时很少有宫人会去,连苍蝇都不愿多停留一会儿。昨天她看到的那帮太监,不像是闲着没事干的,看他们的穿着,应该是司礼监的人。那个带头的太监,至少也是从七品以上的官职。而那个馒头里,下的是断肠草的毒,这可是剧毒,毒性猛烈,就算是神医在世,也回天乏术。
那个太监,不是为了捉弄她,而是真的想让那个皇子死。一想到这儿,苏瑶的后背直冒冷汗,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苏瑶的脸色渐渐变得煞白,像冬日里的残雪。这么看来,一旦太监发现那个男人没死,查到自己头上,那自己可就危险了,说不定会像那些得罪权贵的宫人一样,落得个凄惨下场。
想到这儿,苏瑶的手紧紧揪住床单,指节泛白,指甲都快嵌入掌心。都怪自己一时心软,就这么一个小小的举动,怕是要惹祸上身了,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善良有时就是致命的弱点。
苏瑶起身,穿戴好衣服,朝厨房走去。厨子已经在准备早膳了,厨房里热气腾腾,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可苏瑶却无心享受。
“冷宫的膳食放在案桌上,你自己去拿吧。” 厨子看到苏瑶,一边揉着面团,面团在他手中翻滚,像乖巧的宠物,一边说道。
苏瑶走到案桌旁,拎起食盒正要出门,却又停住了脚步。她转身,笑着对厨子说,笑容里带着一丝讨好:“师父,能不能多给我一碗粥?我昨晚睡得早,现在肚子饿得咕咕叫了,都快前胸贴后背了。” 说着,还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老厨子人很和善,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连忙挥手说:“行,你自己去锅里盛一碗,可别让别人瞧见了。我跟你说,这粥平时你可喝不着,这可是后宫娘娘特意点的,珍贵着呢。”
苏瑶愣了一下,眉眼弯弯,笑着说:“您这么说,我都不敢喝了,不过实在是饿得慌,就借娘娘的光了。”
其实司膳堂做的饭菜,很少能被上面的主子们吃到。各宫娘娘都有自己的小厨房,精致奢华,食材珍奇。皇上那边就更不用说了,御膳房的厨子们每天绞尽脑汁,只为博皇上一笑。
“赶紧送去吧,要是晚了,又得挨你嬷嬷骂了,那嬷嬷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老厨子提醒道。
苏瑶点点头,朝着冷宫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她提心吊胆,周围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像踏在薄冰上。她身子紧绷,像一只警惕的小兽,丝毫不敢放松。
当看到南飞的那一刻,苏瑶悬着的心 “咚” 地落了下去。该来的还是躲不掉啊!
南飞依旧顶着那张脏得看不清面容的脸,像被污泥包裹的石头,穿着单薄破旧的衣衫,衣不蔽体,鞋子破了个洞,几个脚趾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冻得发红。
他似乎对着苏瑶笑了笑,那笑容在脏污的脸上显得格外诡异,目光落在苏瑶手中,像饿狼盯着猎物,伸出手,声音沙哑得如同从地狱传来:“给我。”
苏瑶心里涌起一股气,和他对视了好一会儿,眼睛瞪得圆圆的,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她没好气地打开盒盖,把里面还热乎乎的粥端出来,递给他,碗里还放着一把勺子。这是她刚刚特意跟厨子多要的一碗粥,本想着自己喝,可看到南飞这副模样,又有些不忍心。
南飞挑了挑眉,接过粥,仰头就要一饮而尽。这时,苏瑶清冷的声音传来:“用勺子喝吧。” 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南飞的动作顿了一下。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粥,又看了看勺子,像是在思考什么。
南飞端着碗,低头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刚抬起头,想要说话,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脚步声,眼神瞬间一冷,像暗夜中的黑豹,警觉而危险。他一把拽过苏瑶的手腕,迅速躲到暗处,动作敏捷得像一只猎豹。
苏瑶的嘴巴被他用另一只手捂住,发不出一点声音,她的心砰砰直跳,像敲起了急促的战鼓。
两人刚躲好,脚步声的主人就走了过来。原来是昨天那帮太监中的两个。
“哎,你找到尸体了吗?” 一个太监声音尖细,像破锣般刺耳。
“得了吧,这地方阴森森的,我上哪儿找去?鬼知道那小杂种死哪儿了。这冷宫到处都是晦气,我可不想多待。” 另一个太监抱怨道。“你说他会不会没死啊?”
哟,你这不是开玩笑嘛!就他那饿鬼样,能不吃那馒头?那可是断肠草,吃了必死无疑。依我看,咱们也别费劲找那小杂种的尸体了,冷宫里能藏人的地方多了去,就算他尸体烂了,咱们也找不着。”
“那刘公公那边怎么交代?”
“就说那小杂种死了,尸体扔井里了。刘公公也不会真去查,他就是想那小杂种死,咱们这么说,他肯定满意。”
两人越走越远,声音也渐渐听不见了。苏瑶感觉抓着自己手腕的手缓缓松开了。他们口中的 “小杂种” 就是南飞,可他却异常平静,脸上没有一丝情绪波动,仿佛刚才谈论的不是他的生死。
旁边的南飞低声笑了起来,笑声带着一丝自嘲,越来越大,让人听着毛骨悚然。他突然止住笑声,转头问苏瑶:“你说,他们为什么非要杀我呢?我都已经这么落魄了,像条丧家之犬,他们还不放过我。”
像自己这样如丧家之犬,被人踩在脚下,为何还是有人死盯着他这条命不放?苏瑶抿唇,沉默不语,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在这皇宫里,人命如草芥,权力斗争的漩涡能轻易将人吞噬。
苏瑶起身,拍了拍裙角上的树叶,那树叶像她此刻的心情,杂乱而无奈。转身离开之际,不知怎么的,淡淡的说了一句:“趁热喝吧。”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心。
南飞还维持着刚才的动作,深眸凝着她的纤纤丽影,像望着遥远而不可及的光芒。他自嘲一笑,那笑容里满是苦涩,低头将碗里的粥喝得一干二净,温热的粥滑进他的胃中,却无法温暖他冰冷的心。他突然狠狠的将瓷碗往朱红的墙壁上一砸,“砰” 的一声,瓷碗四分五裂的破碎在地上,清脆的响声像是送葬时的悲乐,也像是他对这残酷命运的愤怒呐喊。
南飞闭上眼,仰靠在宫门后的角落里,清晨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可他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他的身躯冰冷,心更冷,在这皇宫的黑暗角落里,他像一颗被遗忘的尘埃,无人问津,却又挣扎着求生 。
第三章:宫廷暗潮
一座精巧华丽的宫殿紧邻着皇帝所居的永安殿。殿外,太监恭谨地卑膝弓躯而立,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丝毫不敢乱看,随后拔高声音,朝着殿内问道:“督主,王公公求见。”
即便隔着一道门,王福仍恭恭敬敬地跪在门外。
屋内传来一道清冷至极的声音:“进。”
王福赶忙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小心翼翼地推开殿门,嘴角扯出谄媚的笑容。
屋内弥漫着淡雅的檀香气息,金色香炉中燃着沉香木块,丝丝缕缕的青烟袅袅升腾。木架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琉璃瓷器,在柔和的光线中折射出迷人的光彩。案桌旁安置着一张软塌,纯金镶边的塌上覆盖着雪狼纯白的皮毛,看上去既华贵又保暖。
软塌上斜躺着一人,他单手撑着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打着大腿,眼皮都未曾抬起。听到王福进来的声响,便漫不经心地问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王福抬起头,忙不迭回道:“督主,人已经死了。”
楚澜缓缓坐起身,抬眸,目光淡淡地扫向他,问道:“尸体呢?”
王福打了个哆嗦,回道:“只找到些许残骸,恐怕是被冷宫里的野狗给啃食了。”
楚澜 “啧啧” 两声,语气中听不出是可惜还是嘲讽,嘴角绽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说道:“他这死法,可比他的那些弟弟们好多了。” 顿了顿,他突然发问:“这是第几个了?”
“回督主,已经是第十一个了。”
楚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下一个就轮到周才人的那个儿子了吧?”
王福此时已没了最初的害怕,应道:“是。”
楚澜转动着手腕上的佛珠,眉心舒展开来,说道:“尽早去办吧。”
王福忙不迭点头,“奴才明白。”
“出去吧。”
王福松了一口气,心里的石头这才算是落了地。在关好门之前,他瞥见软塌上坐着的人那张绝世的面容。
楚澜有着无瑕的轮廓,面孔白皙得近乎透明,剑眉之下是一双微挑的丹凤眼,犀利的目光仿佛能直接看穿人心。
王福每次见到楚澜,都要暗自感叹一番,怪不得皇上会如此宠信他,甚至为了他特地新设了西缉事厂,如今西厂的风头比起东厂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生得这样一张脸,即便身为宦官,也着实讨人欢心。
王福离去后,楚澜的睡意消退了不少。他随手披上放在身旁的貂毛斗篷,低低地笑了起来,好看的眸子深处冰冷如冬日飞霜。他微微抬起下巴,目光落在自己修长的手指上,笑容逐渐加深。
这十几年来,死在他手里的皇子少说也有数十个了。加上刚死在冷宫的那一个,他的手上又多了一条人命。
残害皇子这种事,换作别人,那可是必死无疑。但对他楚澜而言,真算不上什么大事。那些没有母族庇护的皇子,地位连宫里最低等的下人都不如,皇上根本记不起他们,他们就算死了,也无人过问。即便将来皇上心血来潮问起,到那时,这些人也基本都死绝了。
楚澜在朝堂上如今无人敢惹,然而却有许多文官对他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暗地里诅咒他不得好死。他不仅是西厂督主,还是皇上身边的第一宠臣,就连奏章的朱批都经由他手。
楚澜收回下颚,余光扫到铜镜里那张令人惊艳的俊脸,眸光一冷,手中的佛珠飞了出去,准确无误地砸在铜镜上,铜镜瞬间裂开,映照不出里面的人影。
楚澜冷笑一声,十几年了,自己这张脸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若他不说,谁又能想到,他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
这么多年来,楚澜的性情确实大变,可唯一始终未变的,便是他依旧一如既往地厌恶自己的这张脸。
……
苏瑶在司膳堂里为人处世极为低调,可即便如此,还是难以避免别人将目光投向她。
与苏瑶同住一屋的宫女叫玉琴,两人年纪相仿,关系却并不融洽。玉琴虽是个宫女,心气却颇高,向来瞧不上被派去冷宫伺候的苏瑶。
这天中午,玉琴办完差事回来,整个人容光焕发,小巧的脸蛋上泛着粉红,发髻上还多了一支打造精致的簪子。
瞧见苏瑶抱着刚洗好的蔬菜,玉琴看向她的目光中带着得意,更多的却是不屑。
玉琴被众人簇拥在中间,银铃般的笑声在空气中回荡。
“玉琴姐姐,你头顶上的簪子可真好看啊!”
玉琴暗中瞥了一眼苏瑶,见她神色淡然,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怒气。她将头顶上的簪子取了下来,说道:“你说这个?这是方才贵妃娘娘赏我的。今儿午膳时娘娘心情好,随手便让人拿了支簪子给我。” 说到这儿,她捂唇轻笑起来,“你们也别着急,等将来嬷嬷派你们去各个宫里头送食,这样的好处自然也会有的。”
苏瑶抱着木盆站在原地,她们一群人堵在门槛前,她根本进不去。
玉琴炫耀一番后,如愿看到周围人眼中的惊羡,她笑了笑,眸光瞬间冷了下来,不过这一抹冷意转瞬即逝。
她突然拨开人群,朝着不远处的苏瑶走去,说道:“苏瑶妹妹,你这么眼巴巴地盯着我,是不是也很喜欢这支簪子呀?”
苏瑶一脸惊诧,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道:“什么?”
玉琴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将手中的簪子插在苏瑶干净的发上,语气亲昵地说:“想要就直说嘛,姐姐我可不是小气的人,先借给你戴两天,只要别给我弄坏了,随你怎么摆弄都行。”
苏瑶只觉得莫名其妙,她伸手将簪子取了下来,冷冷地说道:“玉琴姐姐的东西,还是自己收好为妙。”
玉琴见自己的目的已然达到,也不恼怒,笑得不怀好意,心里暗自想着:总有一天要让你好看!
苏瑶穿过众人,端着蔬菜朝着厨房走去。众人看向她的眼神都变了,只当她是嫉妒玉琴,却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玉琴说的每一句话都暗藏心机,她对苏瑶的厌恶可不是一般的程度。司膳堂里长得出众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其中姿色比她更胜一筹的唯有苏瑶。
一山不容二虎,长得越标致,就越有可能被派去伺候得宠的妃子。即便只是最低等的宫女,谁不想往上爬呢?若不是她给了司膳嬷嬷一大笔银钱,再加上自己在司膳堂的时间比苏瑶长了几个月,怕是像去冷宫送饭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就得轮到她头上了。
玉琴一心想往上爬,只要她时常在赵贵妃那里露个脸,就不怕见不到皇上。见到皇上之后,凭她这张脸,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可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而苏瑶是她最大的阻碍,苏瑶不过十二岁,那张脸却已显露出精巧的轮廓,将来长开了,两人一对比,自己可就黯然失色了。
玉琴摸了摸藏在袖子里的簪子,眼底闪过一丝狠戾。她回到屋子,苏瑶还在厨房里,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她关好门窗,拿出簪子,一步步靠近苏瑶的床铺,迅速将簪子塞进苏瑶的枕套里。
玉琴可不傻,栽赃陷害这种事不能做得太明显,否则司膳嬷嬷一眼就能看穿真相。但要是做得巧妙些,司膳嬷嬷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簪子若是放在枕头底下,就显得太刻意了。
这支簪子是玉琴冒着极大风险从司膳嬷嬷房间里偷出来的。她记得嬷嬷曾无意间提起过,这是她母亲的遗物,在市面上不值什么钱,可对嬷嬷来说意义非凡。
玉琴也知道自己这手段上不了台面,可这却是最有效的。最好嬷嬷一怒之下,就把苏瑶赶到扫洒处去,这样她就再也不用在自己眼前碍眼了。
……
苏瑶在厨房里摘菜时,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她心里清楚,玉琴向来瞧不上她,两人平日里连话都难得说上几句,玉琴今天却突然对她这般亲近,实在是太不寻常了。
苏瑶想着想着就出了神,直到厨子喊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来,厨子问道:“苏瑶,芹菜摘好了没?”
苏瑶连忙回道:“好了好了。” 边说边将手中洗净的菜递给厨子。
苏瑶在司膳堂里算是个杂役,什么粗活都得干。她每天都有午休的习惯,厨房的活儿忙完后,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掀开被子准备休息一会儿时,她望着干净的枕头,瞳孔猛地一缩,凑近又仔细看了一眼,嘴角不自觉地沉了下来,枕头上的头发不见了。
苏瑶自幼聪慧,进宫之前,她的大伯也曾教过她一些在宫中自保的法子。对于玉琴,她从未放下过心中的防备。每天起床时,她都会特意在枕头上放上几根头发,以防有人动过她的床铺。
苏瑶掀开枕头,见枕头底下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她皱起眉头,思索片刻后,伸手拿过枕头摸了摸,果然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苏瑶拆开枕套,仔细翻找了一遍,才找出一支簪子。她想起来,自己曾在司膳嬷嬷的梳妆台上见过这支簪子。又联想到今天玉琴对她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苏瑶眼中满是嘲讽的笑意,这是打算陷害她偷东西?她不得不承认,若不是自己足够细心,这次可就着了玉琴的道了。
苏瑶将簪子收了起来,垂下眼眸,心中已然暗暗有了打算。
这天夜里酉时,玉琴早早地回到了房间。她推开房门时,苏瑶已经靠在床上了,苏瑶手里捧着一本书,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医书,对玉琴视若无睹。
这个晚上,房间早早地熄了灯,两人连平时的客套话都没说。玉琴自觉阴谋即将得逞,马上就能除掉苏瑶这个眼中钉、肉中刺,自然不愿再像平时那样虚情假意地做戏。至于苏瑶,她本就不是个多话的人。
第二天正值苏瑶休沐,她迟迟没有起床。其实她早就醒了,多年来的习惯让她从不睡懒觉,每天卯时便会睁开眼睛。她没有起床,是在等玉琴。
玉琴虽说聪明,可也是个沉不住气的人,恐怕今天一大早便会找人来抓赃。
卯时三刻,苏瑶听到一阵朝着这边匆匆而来的脚步声,从那匆忙的声响中,便能听出脚步声主人的急切心情。苏瑶将头藏在被子里,无声地笑了笑,突然想起昨天那个人问她的那句话:那些人为什么非要他死呢?同样的,玉琴为什么要害她呢?
脆弱的木门被人从外面大力踢开,紧接着传来玉琴的声音:“嬷嬷,昨夜奴婢曾瞧见苏瑶偷偷摸摸地从您的院子里出来。”
嬷嬷一脸怒容,正要发作时,苏瑶慢吞吞地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单薄的身子上套着白色的中衣。她的目光落在司膳嬷嬷身上,嬷嬷身着绿色上褂,上面绣着一朵簇拥绽放的紫花,浓重的妆容更衬得她面容严厉。
“嬷嬷怎么来了?” 苏瑶的声音极为平淡,听不出丝毫慌乱。
司膳嬷嬷瞪着她,质问道:“我问你,昨夜你在哪里?”
苏瑶套好衣服,不慌不忙地从床上下来,缓缓走近她们,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玉琴,说道:“昨夜奴婢一直在房里,未曾出去过。”
话音刚落,玉琴立马打断她的话:“苏瑶妹妹,你可别撒谎了。昨夜直到亥时你才回房,这可是我亲眼所见。” 她顿了顿,换了一种苦口婆心的语气,说道:“苏瑶妹妹,昨天是我不好,你要是真的想要我那支簪子,我送给你便是了。也不至于你要去偷,听我的,把嬷嬷的簪子交出来吧,那簪子对嬷嬷可重要了。”
苏瑶眼角眉梢浮现出一抹笑意,说道:“玉琴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呀?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懂。”
玉琴扯着她的手腕,说道:“你别执迷不悟了。” 说完,转头看向司膳嬷嬷,说道:“嬷嬷……”
司膳嬷嬷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道:“给我搜。”
玉琴得意地笑了笑,大步朝着苏瑶的床铺走去。她拿起苏瑶的枕头,抖了抖,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加重手中的力道,打开枕套,仔细搜寻了一遍。
什么都没有!?怎么会这样!?
玉琴还沉浸在惊诧之中,尚未回过神来,那边便响起一道声音:“嬷嬷,找到了!”
司膳嬷嬷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另一名宫女在玉琴的梳妆盒中找到了簪子。她的目光如利刃般射向玉琴。
玉琴的脸彻底白了下来,颤抖着说道:“不是奴婢!真的不是奴婢!” 她眼眶通红,手突然指向淡然站在原地的苏瑶,咬牙切齿地说道:“是她!嬷嬷,一定是她冤枉奴婢的。”
司膳嬷嬷从最底层的宫女一步步爬到如今从七品的女官之位,自然不是蠢笨之人,她心里当然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玉琴这明显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简直就是个蠢货!
司膳嬷嬷拿回了簪子,脸色却并未好转。她淡淡地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玉琴,冷冷地说道:“滚出来。”
玉琴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跟上司膳嬷嬷的脚步。
很快,屋外便传来了玉琴凄厉的惨叫声。苏瑶打开一条窗缝,冷淡地看着宫人手中的板子打在玉琴身上。看了一会儿,她便关上了窗户,不过是杖责二十罢了,这不过是一种警告。
至于这警告的对象是谁呢?并非玉琴,而是她苏瑶。司膳嬷嬷故意挑在苏瑶的屋前处罚玉琴,就是为了杀鸡儆猴,给她一些警示。
屋外很快便没了声响,苏瑶听到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没过一会儿,那一帮人又回来了,苏瑶也被唤了出去。
苏瑶一跨出门槛,便闻到一股血腥之气,地上鲜红的血迹甚至还没来得及清洗。司膳嬷嬷站在中间,目光犀利地打量着她。
这个小姑娘自进入司膳堂起,自己便没怎么重视过她。不过今天,倒是让她对苏瑶刮目相看了。如此通透、利落的手段,真不像是个毫无心机、不懂争斗的普通宫女。
司膳嬷嬷对着苏瑶的笑容透着寒意,过了许久,苏瑶才听到她开口说道:“你很聪明。”
苏瑶愣了一瞬,随即低下头,说道:“嬷嬷谬赞了。”
“可是苏瑶,嬷嬷我讨厌笨人,但更厌恶聪明的人。” 蠢人犯的往往是小错,而聪明的人稍有不慎,犯下的便是大错。
苏瑶方才让她看清了玉琴的愚蠢,被人算计了还浑然不知。可蠢人往往更好拿捏,摆弄聪明的人则需要耗费更多的精力,这便是她不喜欢苏瑶的原因。
苏瑶的心不断往下沉,笑意渐渐褪去,她攥紧了手,喉咙干涩得厉害,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原本她打算借着这次的事情,换个差事,她不想再去冷宫了,更不想再遇见那个纠缠上她的男人,他实在是个不小的麻烦。
司膳嬷嬷离开前,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话:“苏瑶,从今往后,你便一直留在冷宫当差吧。”
第四章:突变
玉琴偷簪子一事,就像一场闹剧,事发后众人皆三缄其口,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打在玉琴身上的那二十板子,下手不算太重,她休养没几天便能下地走动了。等她身体康复,便搬出了她们共住的屋子。苏瑶不清楚这是不是司膳嬷嬷的安排,不过屋里少了一个人,确实清净许多。但苏瑶可不甘心一直在司膳堂做个无足轻重的小宫女,她进宫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简单。
当年那场惊天大案,几乎将她的家族彻底摧毁。她失去了双亲,兄长也被迫离开京城。从小,父亲就教导她医者仁心,她绝不相信父亲会做出杀害皇嗣这般天理难容的事!在她看来,当年那件事背后,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将和家拖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锦衣卫包围和家时的火光,至今仍历历在目,那些痛苦的过往,她从未有一刻忘怀。
苏瑶倒也不着急,她坚信将来总会有机会查明真相。当下,她只能安安分分地听从司膳嬷嬷的吩咐做事,行事风格依旧如往常那般低调。
三日后,严寒的冬日迎来了今年的第二场大雪,气温骤降。苏瑶畏寒,每天去冷宫之前,都要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远远望去,就像一个会移动的小圆球。
大雪这天,苏瑶依旧要拎着食盒前往冷宫。刚走出司膳堂的大门,就被一脸冷意的玉琴半路拦住。
“那天的事,你早就知道了,对吧?” 玉琴开口问道。
苏瑶抿唇一笑,点头承认:“嗯,至少比嬷嬷知道得早一些。”
玉琴往前一步,目光如淬了毒般盯着苏瑶,语气中满是责怪与愤恨:“你故意陷害我!看着我像个跳梁小丑一样表演,苏瑶,你可真够狠毒的。”
苏瑶收起笑容,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说道:“犯错的是你,如今你却来怪我?只能说你技不如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玉琴收敛了情绪,开口道:“苏瑶,我比谁都先看清你。没错,是我不够聪明,才被你反将一军。但你就比我高明吗?” 她凑近苏瑶耳畔,一字一句地说:“你和我一样,也想往上爬。”
苏瑶身子猛地一僵,愣在原地。等她回过神来,玉琴已经擦肩而过,朝相反方向走去。苏瑶轻吐唇语,清冷的声音在空气中散开:“我和你,可不一样。”
玉琴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苏瑶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苏瑶迎着刺骨的寒风前行,冰凉的雪花落在她脸颊上,她指尖一颤,强行收起万千思绪。浅红色的翘头绣花靴不轻不重地踩在积雪上,留下一串脚印。
苏瑶昨天无意间发现了一条通往冷宫的更偏僻路径。严格来说,那都算不上是路,只是两座宫殿之间的夹缝,好在空间足够大,容纳一个人通过绰绰有余。
苏瑶忍不住咬了咬下唇,她深知有些事确实该做个了断了。
苏瑶小心翼翼地穿过那条狭窄的夹缝,一抬头,就看见南飞静静地站在她的视线中。
南飞身上依旧穿着那件破旧不堪的衣袍,薄唇冻得泛白,一双明亮的眼睛紧紧凝视着她,却一言不发。
苏瑶泄了气,抱着破罐破摔的念头,觉得被他堵住也无所谓了。她甚至还对南飞笑了笑,看着他依旧满是污垢看不清的面孔,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是不是很久都没洗过澡了?
南飞向前挪动了两步,脚步声清晰可闻。他笑着问道:“你想摆脱我?”
苏瑶垂下眼眸,说道:“我同情你,但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同情了,我帮不了你什么。再这样下去,你还会连累我。”
那些太监迟早会发现南飞没死,如果自己不早点撇清关系,他们一定会杀人灭口,将自己也一同除掉。
苏瑶抬起头,直视着南飞,目光中带着不忍:“说白了,是你自己不够强大,才会沦落到被人随意践踏的地步。”
南飞笑了起来,笑容随着她的话愈发加深。他一把抓住苏瑶的细腕,低下头,露出锋利的牙齿,狠狠咬了下去。苏瑶被这突如其来的疼痛疼得叫出声,她用力甩开南飞,往后连退好几步,眼眶渐渐红了。
南飞舔了舔嘴角的血丝,声音嘶哑地说:“你不能背叛我。”
苏瑶捂着自己手腕出血的伤口,质问道:“凭什么?”
“就凭你比我还弱小。”
“我救了你,你非但不感恩,还要把我拖下水,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愤怒地质问。
南飞嗤笑一声,不为所动:“我本就没有礼义廉耻之心,你跟我说这些没用。只要你还在冷宫当差,就别想摆脱我。”
苏瑶满脸怒容地瞪着他,喉咙里的话还没说出口,身后就传来一道尖细的声音。
“哟,咱家就说呢,这小畜生的尸体怎么找不着,原来这条贱命还在呢!” 太监咬牙切齿地说道。
话音刚落,就有人附和:“就是,害咱们好找,真是个麻烦。”
太监的目光落在苏瑶手中的食盒上,脸色一冷:“咱家就说呢,这小畜生就算没吃那个馒头,也早该饿死了,原来是你这个小宫女在帮他啊。”
苏瑶在太监充满杀意的目光中倒退两步,示弱道:“公公,奴婢只是…… 只是看他可怜。”
“不知死活的东西。” 说罢,太监朝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
另一名太监立刻上前,搓着手,不怀好意地说:“咱家先送你上西天享福,再把这个小畜生也送上去陪陪你,怎么样?”
“公公,饶了奴婢吧。” 苏瑶一边后退,一边飞速思索对策。
一旁站着的南飞,此刻突然如野兽般冲了上来。他瘦弱的双手死死掐住太监的脖子,猩红的眼眸看向苏瑶,冲她低吼道:“跑!”
苏瑶愣了一下,随即脚步踉跄地转身往后跑。
她身后传来断断续续的闷哼声,还有那两个太监将南飞摔倒在地、拳头砸在他腹部的声音。苏瑶的脚步越来越沉重,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只见南飞蜷缩在地上,两名太监一边打骂,一边拳脚相加:“竟然敢对咱家动手!看咱家不打死你。”
苏瑶咬咬牙,转身往回跑。谁都没注意到她,她高高扬起手中的食盒,狠狠朝其中一个太监的头部砸去。
坚硬的实木重重砸在太监的额头上,他眼前的景象瞬间模糊起来。他伸手摸了摸额头上的血迹,面目狰狞,暂时放过了躺在地上的南飞。
苏瑶喘着粗气,脸色白得像纸,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咱家还是头一回被人砸破脑袋呢。” 太监阴森森地说道,不善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苏瑶,“咱家瞧着你长得倒是不错,来,凑近点,让咱家闻闻香不香,咱家可有好久没碰过女人了。”
另一名太监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筷子,随意扯出一条绶带,将筷子绑在一起。他步步逼近苏瑶,放肆的眼神在苏瑶的胸部肆意游走,随后渐渐往下扫。
“来,这儿可不是西厂,没那么多刑具给你用,就凑合着用这把筷子吧。待会捅进你那个地方,咱家让你哭都哭不出来。”
苏瑶颤抖着嘴唇,孤立无援,只能喃喃自语:“别过来…… 别过来……”
南飞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没了气息。
第五章:雪夜
南飞愣了神,嘴角的笑容缓缓褪去。
“因为我清楚自己不会死。” 他深知生存之道,唯有将自己置于尘埃之中,才能在这残酷的宫廷中存活下来。他甘愿被人轻视、辱骂、伤害,可一旦反击,便是致命一击。
苏瑶垂眸,指甲掐进掌心,许久都没有说话。
南飞也没再理会她,走到窗边,将漏风的窗户关上。刹那间,屋内暗了许多,在这昏暗的光线里,两人的面容都变得模糊不清。
苏瑶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这个少年,远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简单。他的心智与身手,都远超她的预估。
苏瑶唇角干涩,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个馒头不能吃?”
南飞顿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我不懂医术。” 言下之意,他并不知晓。
苏瑶皱起眉头,望向已然完全漆黑的天空,低声道:“我该回去了。” 好在玉琴已经搬走,她平日里也没什么亲近的人,即便晚归,估计也不会有人察觉。
南飞点燃半支蜡烛,昏黄的灯光映照出他半边侧脸,线条优美,皮肤白皙。
“明天早点过来,路上留意身后有没有人跟踪。” 那两个太监的死讯瞒不了多久,迟早会被王福发现。
南飞负手而立,眉心微蹙。他原本以为王福只是仗着如今得势,闲来无事羞辱他一番,没想到王福竟真的对他起了杀心。王福背后必定还有人,可这人是谁,他目前还毫无头绪。
苏瑶提着灯笼,推开门,脚还没迈出去,又回头,目光带着一丝羞涩看向南飞,“我不认识回去的路。”
凛冽的寒风透过门窗,吹在南飞单薄的身躯上,他浑身冰冷。过了半晌,他清冷地说道:“我送你。”
他们走的还是来时的那条宫道,苏瑶甚至还看到宫门前干涸的血迹。深红色的血迹落在洁白的雪上,格外刺眼。
南飞方才只搬走了一具尸体,另一具还没来得及处理。苏瑶匆匆一瞥,就看到那名太监仰躺着,死不瞑目。他脸色青黑,尚未合上的瞳孔中满是恐惧与怨恨。
苏瑶一惊,迅速别开视线,脚下的步子也沉重了许多。实际上,她的内心远没有表面这般镇定。她害怕,怕得要命。她相信因果轮回,今日之事,不知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南飞突然停下脚步,蹲下身,修长的手指搭在太监的衣领上,随后一点点将太监身上青色的外袍扒了下来。
苏瑶惊讶道:“你这是做什么!?”
南飞没有回答,默默将手中的衣服套在自己身上。他身形清瘦,穿上这身衣服显得宽大不合身。
扣好最后一颗纽扣后,他抬起头,目光定定地看着苏瑶,说道:“我送你回去,这样穿着方便些。” 这样即便在路上碰到其他人,也能有所掩饰。
“你说什么!?” 送她回去?他疯了吗?
南飞似乎觉得她大惊小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怎么,不愿意?”
若是之前,打死苏瑶她也不会同意。可现在,她不得不考虑。
“那你千万不能被人发现。”
南飞似乎笑了笑,淡漠的眉眼间看不出情绪,“好。” 在这冷宫中,他像鬼魅、蝼蚁一般存活了十几年,躲藏与隐忍早已成为他最熟悉的事,他如同影子,悄无声息。
漆黑的宫道上不见人影,寂静得听不到一丝声响,雪花落在他们头顶。苏瑶一只手举着灯笼,微弱的光照亮他们面前一小块路,南飞无声无息地跟在她身后。
苏瑶紧紧捏着手指,一颗心七上八下,紧张到了极点。凉飕飕的风呼啸而过,风声在耳边如同厉鬼的嚎叫,令人胆战心惊。
苏瑶默默攥紧自己的衣袖,整个人绷得紧紧的。
南飞突然上前,带着周身冷冽的气息。他伸出手,穿过苏瑶的指缝,紧紧握住她的手。
苏瑶挣扎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些许恼怒,“松开。”
南飞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加大了力气,在她耳边低语道:“你不害怕?”
苏瑶当然害怕,方才那名太监恐怖的死状还深深印在她脑海里,凸出的眼球、充满怨恨的目光、穿过咽喉的筷子……
苏瑶稳住心神,不再挣扎。南飞的手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摸上去只剩骨头,却又充满力量。
经过几个过道后,他们渐渐走出冷宫,能看到几盏宫灯。苏瑶趁着这个时机,将手从南飞掌心抽了出来。
苏瑶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见四下无人,便推开自己的房门,迅速将南飞推进去。
苏瑶吹灭摇曳的灯芯,随手将灯笼放在案桌上,然后去柜子里找剩下的蜡烛。
南飞站在屋子中间,仔细打量着四周。屋子太黑,什么都看不清,他垂下眼眸,掩盖住心中的想法。
苏瑶点燃残烛,明明灭灭的烛火照亮了屋子,虽然光线不算明亮,但也能看清屋内的摆设了。
方才在宫道上,苏瑶没敢看南飞的模样。他大大方方地在她面前换衣服,她只能背过身去。即便换好后,她也没勇气再看他,生怕看到不该看的。
如今一看,加之南飞早前特意洗了脸,她真切地看清了他的模样和身形。
南飞身着青色圆领窄袖袍衫,腰间系着白玉勾黑带。从服饰便能看出,那两个太监来头不小,至少不是最低等、没有品级的杂役。青色衣袍代表正八品,那两人应该是十二监中的掌事太监。他们死得无声无息,死后必定有人追查,而追查之人,恐怕就是想毒死南飞的人。
“你不走吗?” 苏瑶问道。
南飞漫不经心地抬起眼,这才看清她的房间。摆设很简单,比他的住处多了几床被子和几个柜子。女子的房间似乎都更温暖些,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不是香炉里刻意熏出的味道,而是一种自然、让人舒心的气息。
南飞冻得僵硬的身躯慢慢暖和起来,因冻伤而阵阵作痛的膝盖也舒缓了不少。他坐在椅子上,开口道:“我怕是走不了。” 离开冷宫并非一时冲动,他是来逃命的,不能再待在那里,冷宫已经被那些人发现了。眼下,最好的去处就是苏瑶这里。
苏瑶叹了口气,倒也没太意外。冲动之下带他过来,她就料到了现在的情况。
南飞有着坚毅的下颚,精致的轮廓还带着几分稚气,可眉间的锋芒已初露端倪。他幽深的瞳孔仿佛能将人吸进去。苏瑶见过他笑,假意的、真心的、嘲讽的,每种笑都很好看。他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让人瞬间卸下所有防备。初见时,除了那双执拗、熠熠生辉的眸子吸引着她,还有那清澈无双的笑容。
苏瑶的视线从南飞的脸上移到他的手掌。他的指缝依然很脏,掌背也蹭得漆黑。其实刚才两人靠得近时,她就闻到他身上有股陈旧的气息,虽不是恶臭,却也算不上好闻。
“我去打些热水,你洗洗。”
南飞微微一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原本以为又要一番威胁,没想到她主动提出。
苏瑶烧了一桶热水,又打了些冷水放在浴桶旁,这才催促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南飞,“快去。”
“我没衣服换。” 南飞如实说道。这倒不是假话,他身上这套衣服不能穿出去,掌事的衣袍太过显眼,稍有不慎就会被人认出来。
苏瑶点点头,摸了摸下巴,灵机一动,“我柜子里有一件旧中衣,你先凑合着穿,明天我去向厨子师父要一套。”
她风风火火地翻箱倒柜。她记得那件衣服是玉琴留下的,玉琴本是缝给她当侍卫的兄长,后来觉得绣得不好看,就一直放在柜子里没拿走。前两天玉琴搬得急,这件衣服也没带走。
苏瑶很快找到了衣服,一转身,瞪大了眼睛,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南飞已经默默脱好了衣服,露出光裸的上半身。他白皙的皮肤上布满伤疤,有鞭伤、烫伤,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那些疤痕纵横交错在他的背脊上,触目惊心。
苏瑶猛地背过身,轻咳一声,“你怎么不在屏风后面脱?”
“忘了。”
苏瑶喉咙一哽,将衣服扔给他,“你好好洗洗吧。”
屋子空间有限,苏瑶脱了鞋袜上床。窗外的风雪没有停歇的迹象,这个冬天比以往都要寒冷。她的被窝现在还是冰冷的,她蜷缩着双腿,这样能暖和一些。
苏瑶听着屏风后传来的水声,睡意渐渐袭来。
南飞被温热的水包裹着,雾气从浴桶中升腾而起。他闭上眼睛,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惬意过了。在这尘埃中挣扎的日子,实在艰难。
他拿着布仔仔细细地将身体清洗了一遍,雾气笼罩在他俊秀的面庞上,朦胧而又诱人。
半炷香后,他擦干身体,从浴桶里站起来,套上白色中衣,赤脚踩在地上,凉意从脚心往上蔓延。他一出来,就看到和衣倒在床上睡过去的苏瑶。他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才收回视线。
床边放着一双鞋,从款式和尺码看,应该是他能穿的。他不知道苏瑶从哪里找来一双男人的鞋。
他穿上鞋,随手拿了件衣衫披在肩上,推开门,迎着风雪一步步朝冷宫走去。
他没忘记,还有一具尸体要处理。
深夜的皇宫,寂静得让人胆寒。淡淡的月光洒在朱红色的宫墙上,斑驳的墙壁宛如老人脸上的皱纹。
南飞的脚步突然停住,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出现在他眼前。猫的乌溜溜大眼睛直直地盯着他,还 “喵”“喵” 叫了两声。
细碎的头发落在他耳边,遮住了半张脸。他勾唇一笑,笑容意味深长。他蹲下身子,对猫招了招手,“过来。”
白猫只是用眼睛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伸出爪子,慢慢朝他靠近。
南飞修长的手指掐住猫的脖子,将猫提起来,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猫的头顶,语气温柔得如同情人间的呢喃,“乱跑什么呢?会死的。”
锋利的指甲毫不犹豫地刺进猫的咽喉,直到再也听不到那让他厌烦的叫声,他才将染血的指甲抽出来。
他嘴角的笑容加深了几分,沿着咽喉的伤口,生生用手指将白猫的皮完整地剥了下来,扔到一旁。
南飞的手指扣着猫沾血的皮肉,轻轻闭上眼睛,闻了闻,有股腥味,他暗自皱眉,心里有些嫌弃。不过,今晚他还什么都没吃。他睁开眼睛,冷淡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情绪,张嘴,牙齿咬上生肉,咀嚼吞咽。
吃完后,南飞刚准备用衣袖擦去嘴角的血迹,手却停在了半空。这件衣服,是刚才苏瑶兴高采烈拿给他的。她当时的神采,他还记得。
还是不要弄脏了。
南飞用手背擦干净嘴,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冷宫深处走去。
狭窄出口处的血迹还在,可刚才还在的尸体却不见了踪影。
南飞盯着那片雪地,冷漠的目光仿佛要将雪地盯出一个洞来。他的心不断下沉,发现尸体的人比他动作快得多。
他朝着自己的住所走去,果不其然,里面已经被砸得一片狼藉。亏得他跑得快,不然怕是躲不过这一劫。
南飞轻轻抿着唇角,面色愈发冷峻。他知道,这些年不受宠、没存在感的皇子,死的死,消失的消失,能找到尸体都算好的。这般狠辣的手段,必定出自后宫之人。
他能猜到一个是御马监掌司兼任东厂提督的周全,另一个则是近些年来备受宠信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任西厂提督的楚澜。两人的心狠手辣程度不相上下,但论城府,楚澜更胜一筹。
只是南飞一直没弄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要将皇室子弟赶尽杀绝。周全近来被楚澜打压得厉害,东厂的风头远不及西厂。可周全与皇后利益相连,若他为了保全皇后独子大皇子顺利夺嫡,对其他人痛下杀手,倒也说得通。
但南飞始终觉得楚澜的嫌疑更大。那个男人冷酷无情近乎刻薄,大权独揽,性子又喜怒无常,实在让人捉摸不透。只是他还没找到楚澜这么做的理由。
南飞退出这片狼藉的屋子,冷笑一声,迅速离开了这片荒凉之地。
……
苏瑶睡得并不安稳,又做起了噩梦。
她又梦到了那个锦衣卫,只是这一次,他身上不再是飞鱼服,而是绣着金丝的蟒袍。蟒蛇张扬的爪子绣在衣服正中央。她眼前迷雾重重,拼命想拨开遮挡,看清那人的样貌,却始终无法如愿。
苏瑶听到一道声音,“指挥使大人,人都带来了。”
苏瑶顺着声音看去,那是一个身着深色衣服的人,有着女子的面容,却作男人的装扮。
苏瑶只能看到被称为指挥使大人的男人的嘴唇,他动了动唇角,吐出一个字,“杀!”
“不…… 不…… 不要!” 苏瑶惊叫出声,双手在空中挥舞。
她睁开眼睛,就看到南飞坐在床边,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她的双手还被他抓着。
“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苏瑶冷冷问道。
“洗完了。” 过了一会儿,又补充了一句,“我没地方睡。”
苏瑶的声音冷到了极点,“下去!”
“能让你待在这里已经是极限了,别得寸进尺。” 她额头还冒着汗。
南飞手脚修长,一把抱住她,不让她动弹,仿若没听见她的话,“睡吧,我困了。” 他的胸膛贴着她的背。
“我说让你下去。”
南飞说话时的热气尽数洒在她脖后,“天冷。”
“我给你被子。”
南飞从床上起来,乖乖接过她递来的被子,站在床边,表情无辜极了,“我只是看你做噩梦,才自作主张上来的。”
苏瑶低下头,没看他。
他舔了舔嘴唇,像是在回味什么,“我饿了。”
苏瑶无奈,她知道他今晚什么都没吃。她掀开被子下床,从抽屉里拿出几块糕点摆在他面前,又倒了一杯水,“吃吧,别吵我了,明天我还要干活。”
南飞捏着糕点,停顿了一下,才吞了下去。他是真的饿了,一只猫根本填不饱肚子。
……
王福一夜未眠。
他原本只是文书房里一个小小的听事,是督主将他提拔为司礼监六科郎掌司,掌管内外章疏以及内官管理事务。
但督主平日里让他做的,都不是他份内之事,而是去杀人,杀的还是有着尊贵血统的皇子。
他还记得第一次亲手除掉年仅六岁的九皇子。当时,九皇子的母亲许才人惹怒了皇上,被禁足。谁都知道许才人再无复宠的可能。他用一颗糖将九皇子哄骗到荷花池边,然后颤抖着双手将他推了下去,直到池水里没了动静,他才离开。
第二次做这种事时,他就淡定了许多,眼皮都不眨一下。
可今晚,他派去找小畜生尸体的两个掌事一直没回来,他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这才带人去冷宫寻找。
几乎把冷宫翻了个遍,才找到那个偏僻的地方。掌事躺在地上,死状可怖。咽喉处有个大洞,鲜血都已干涸。
他咬碎了牙,让身后的人处理尸体。那个畜生竟然没死!
第六章:风云变幻
王福第二日早早便起了,眼底一片青黑。手下的人听到他起身的动静,赶忙端着水盆进来伺候。
洗了把脸,王福脑袋里的混沌消散不少,整个人清醒过来。他挥了挥手,让屋里的小太监退下。
王福昨夜想了一整晚,也没琢磨出解决眼下这事的好办法。若一直瞒着,他可不敢,督主的手段可不是吓唬人的。思来想去,如今他也只能实话实说了。
他叹了口气,心底那股不甘瞬间翻涌上来。他在后宫底层摸爬滚打多年,才爬到如今从四品内官的位置,要是因为这次过失丢了官职甚至性命,他怎会甘心!
王福穿好墨色内官官服,蹬上黑靴,便朝着长安殿偏殿走去。怎么着也得搏一把,说不定督主大发慈悲,能饶他一回。
王福在殿外等了许久,脸颊都被凛冽的寒风吹得生疼,殿内才有了动静。
约莫过了一刻钟,楚澜才梳洗完毕。听闻王福在外求见,他手中的茶杯一顿,随口问道:“他可说所为何事?”
内侍摇摇头,“王公公没说,奴才也不清楚。”
楚澜好看的手指轻轻敲着茶杯边缘,思索片刻后说道:“让他进来吧。” 正好,他也有事要吩咐王福。
王福弓着腰走进屋内,来之前喝了杯茶,此刻却仍觉得口渴难耐,所有话都哽在喉咙里。面对眼前这位不怒自威的督主,他一个字都不敢说。
楚澜坐在楠木座椅上,身着月牙色长袍,头戴玉面王冠,腰间系着金色绶带,上面还挂着一枚雕刻精美的玉佩。他挑了挑眉,半天没听到声响,等得有些不耐烦,问道:“怎么不说话?”
王福直起腰,却不敢直视楚澜的眼睛,说道:“督主,文书房的两个掌事死了。”
楚澜抿了抿唇,眉头微微皱起。王福可以说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这人知分寸,心也够狠,所以才能坐稳他给的位置。文书房隶属于司礼监,死两个人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掌事本就不是什么重要职位。如今王福特意提及,其中必定有隐情。
“怎么死的?”
王福咬咬牙,双膝跪地,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声音微微颤抖:“督主,奴才派那两人去搜寻三皇子的尸首,他们迟迟未归,奴才去寻时,就只剩两具尸体,死状惨烈。”
皇子们的排名是内官按照生辰年月排定的,当然,吩咐这件事的正是楚澜。他行事乖张,就连杀人也是如此,做了三十几个木牌,抽到哪个就杀哪个。
楚澜沉默片刻,随后竟缓缓笑了起来,笑意冰冷。他抬眼看向跪在地上的王福,问道:“你不是跟本督说那人已经死了吗?”
王福俯首,说道:“督主,奴才也没想到三皇子没死啊。”
楚澜气极反笑,挥挥手让他起身,接着问道:“他人呢?”
“跑了。”
楚澜冷笑一声,吊起的凤眼透着清冷,说道:“皇宫就这么大,他能跑到哪儿去?” 这个三皇子倒是让他刮目相看了。也是,没有母妃庇护,还能活到十几岁,自然不简单。
“督主,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找到他……”
楚澜转动着手腕上的佛珠,不知在思索什么,沉吟片刻后说道:“他叫什么名字?”
王福微微一愣,好在当初那些木牌是他做的,不然还真记不住名字。
“回督主,三皇子名叫南飞。”
楚澜轻轻念了念南飞的名字,意味深长,说道:“他总归是逃不掉的。没人帮他,他躲不了多久。要是过些日子还找不到,那就有意思了。”
王福咽了咽口水,说道:“督主,奴才…… 奴才……” 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楚澜放下手中的茶杯,茶杯磕在桌面上,发出不小的声响,说道:“自己下去领二十板子。三皇子找到了,也别急着杀,送到本督面前。”
王福连连点头,说道:“奴才明白。”
“滚出去。”
“是。”
王福退出暖阁后,便自觉去领罚了。二十板子已经算轻的了,前些年督主可没这么好说话。
卯正时分,楚澜换了一身深蓝色锦袍,青丝高高束在头顶的玉冠上,面庞白净精巧,目光森冷。
楚澜披着一件纯白的狐狸毛斗篷,迎着门外的冷风,朝文苑阁走去。那里原是元帝批阅奏折的办公之地,从前是元帝的书房,如今早已归他所用。朝廷上呈的所有奏章,都要先经他手,才能呈到元帝面前。
楚澜手握朱批大权,朝堂上那些言官即便想弹劾处死他,也无计可施。
文苑阁里早已点好了暖香,殿内比殿外暖和许多。楚澜还未用早膳,刚在案桌前坐下,便有宫人端上热粥。他吃了两口,便让人撤了下去。
在一定程度上,楚澜算得上能臣。他狡诈残忍,谁要是说的话稍稍忤逆他,就会被拖到西厂狠狠处置,折磨得生不如死。但在朝政上,他并非一无是处,遇到天灾人祸,他总能想出应对之策。当然,那些大臣对他的手段向来不齿。
案桌上放着昨天剩下的奏折,楚澜大致翻了翻,大多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手边有一张陈情书,是正三品翰林学士李炳坤为前不久下狱的吏部员外郎孙齐所写的求情信。
楚澜大致扫了扫陈情书的内容,嗤笑一声。这李炳坤不愧是进士出身,文采斐然,遣词造句颇为讲究。他心想,若是这张陈情书真呈到皇上面前,孙齐恐怕真有翻身的机会,可惜,最先看到的人是他。
楚澜眼皮都没眨一下,随手就将陈情书丢进了火盆,瞬间烧成了灰烬。
楚澜看了一个时辰的奏折,才处理了一小半。他抬起头,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眼睛也有些酸涩。还没等他放松多久,就听到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厚重的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几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楚澜面前。来人锦衣华服,脖子上围着一条貂皮围脖,色泽乌黑亮丽。
为首的男子身形微胖,长着一张圆脸,大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笑起来人畜无害,说话也没有太监那种尖细的腔调。
他将手中抱着的暖炉递给身旁伺候的小太监,对楚澜说道:“楚督主果然是为皇上分忧解难啊,这般勤恳的模样,让咱家都自愧不如。”
楚澜眯着眼看着周全,讽刺道:“既然厂公觉得羞愧,怎么还有闲工夫来找本督?”
周全依旧笑眯眯的,脾气好得不得了,说道:“这不是有要事想与督主商量嘛。”
楚澜站起身,高大的身形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说道:“厂公有话直说。”
周全身材矮小,在楚澜面前更显气势不足,说道:“吏部员外郎孙齐已经下狱一个多月了,刑部已经查明,贪污枉法一事纯属子虚乌有,调查结果也出来了。可这人还一直关在西厂,督主若还不肯放人,恐怕难以服众。”
楚澜轻笑一声,捏了捏自己的指尖,挑眉道:“这慎刑司的案子,何时轮到刑部来插手了?”
孙齐是朝廷命官,按理说犯了事可以交由刑部查办,但这个案子一开始就是元帝下令交给他的,他又将案子转交给慎刑司。要说这孙齐确实清白无辜,可谁让他是皇后一派的人呢?
楚澜没什么特别痛恨的人,除了皇后和吏部尚书。对其他人,他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折磨一番后就放他们离开。但对于吏部尚书马万,楚澜可不会轻易放过,西厂里新发明的刑罚,大多都是为他准备的。
楚澜暗自思忖,也不知道将来马万能撑过几轮刑罚?
周全身为东厂提督,原本与孙齐并无关联,但周全对皇后独子赵世棕忠心耿耿,自然要为赵世棕铺路。换句话说,周全把所有赌注都押在了赵世棕身上。
如今的东厂早已今非昔比,被楚澜压制多年,周全自然不甘心。
“督主这是不肯放人的意思?”
楚澜点头,直言道:“不放。”
“也不是本督故意为难,厂公若有不满,可去慎刑司理论。”
周全收起笑容,神色冷了下来,说话也不再客气:“这慎刑司归督主管,是生是死不都由督主一句话决定?督主可要清楚,你我二人都是为皇上办事,若闹得矛盾传到皇上面前,可就不好看了。”
楚澜嘴角的笑意加深,丝毫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宫里大大小小的机构,都是皇上的。你若觉得慎刑司不公,尽管去找大理寺或是锦衣卫来查。”
周全心中怒极,涌起的火气一时难以压制。谁不知道锦衣卫和大理寺的人最瞧不起太监?东厂和锦衣卫更是水火不容,明争暗斗多年。
周全本以为楚澜会卖他个面子,如今看来,楚澜摆明了要让他下不来台。
好!他就不信楚澜能压制他一辈子!
“既然如此,咱家就不打扰督主了。”
楚澜抬眸,看着他的背影,淡淡地说了一句:“公公看上去硬朗了不少啊。”
周全脚步微微一顿,随即大步离开。冷风灌进衣服里,他却没感觉到冷。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扯出一抹笑。看来吃了那些东西,效果还挺明显。
他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掉进了陷阱。
一个太监最珍视、最渴望的,就是自己被割掉的命根子。
周全狡猾,做事两面三刀,对你笑的时候,说不定就在算计着怎么把你害死,这也是他能一步步爬到高位的原因。
可再聪明的人,也有糊涂的时候。
前些日子,他无意间听到手下人说:“吃婴儿脑髓,便能让阳具再生。” 说得有模有样,他听了心动不已。
那是他失去的东西,要是能再长出来,简直就像重生一样。
周全有了权势和地位,就想变回男人。
于是,他暗中让人偷也好、抢也罢,弄来几个婴儿,挖出脑髓吃了一个月。要说效果,确实有一些,可他自己也瞧不太出来。但方才楚澜那句话,倒是让他自信了不少。
等长出那东西,看谁还敢压制他!
……
楚澜宣了屋外隐在暗处的人进来,问道:“周全对食髓之事信了几分?”
“回督主,他未曾起疑。”
楚澜笑了笑,说道:“很好,过些时日,便可以把线索透露给锦衣卫指挥使萧承远。”
楚澜和周全争斗了一年,东厂和西厂的较量也从未停歇,总要分出个胜负。
楚澜望向窗外,红梅开得正艳,上面覆盖着一层白雪,芬芳的香气钻进他的鼻腔,萦绕在温暖的阁房里。
……
三日后,元帝下令,让锦衣卫彻查京城婴儿失窃案,限期一个月破案,刑部协助调查,大理寺负责审理。
此次失婴案事关重大,还是多位大臣联名上书。若是普通百姓家孩子丢了,怎么也惊动不了锦衣卫、刑部和大理寺这三个重要部门。可这一个多月来,丢失的都是朝廷重臣刚出生不久的男婴,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到。
有些孩子还是独子、嫡子,这一事件闹得人心惶惶。
萧承远是夜里被元帝召见的。锦衣卫只效忠于帝王,除了皇帝,无需听从任何人的命令。萧承远身着黑色蟒袍,挺拔的身躯立在元帝面前,眉眼犀利,冷峻的脸上毫无表情,唇角紧紧抿着,一声不吭,像块石头。他的面容不像楚澜那般邪魅,也不像南飞那般清秀,而是一种冷硬的英俊。
元帝今年四十多岁,眼角的皱纹让他看起来老了几分,那双眼睛也没了初登帝位时的清明。
折子是楚澜亲自呈递给元帝的,当时元帝看了一眼,没太在意。这种小事,交给刑部去办就行。可接连好几天,折子都提及此事,他想不重视都不行。
元帝虽然行事放纵,但心里跟明镜似的。朝堂上的党派之争,他大致了解。他装傻充愣,你们斗得越凶越好,只有这样,他的皇位才能坐得稳。
元帝充当的是平衡的角色,哪一派处于下风,他就帮哪一派,总归不会有赢家。
至于太子人选?现在谈还太早。
楚澜和萧承远是元帝手中的两把利刃,一把用来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一把用来维护光明。
这一点,楚澜心里也清楚。元帝必须维持仁君的形象,那些残忍的事,只能交给他来做。
那些在金銮殿上自诩正义清明的官员,其实元帝打心眼里厌恶。他们满口圣贤书,这个不许,那个不让。
“萧爱卿,你务必速速破案,以免人心惶惶。朕向来相信锦衣卫的能力,这次可别让朕失望。”
萧承远上前一步,说道:“臣定不负皇上所望。”
萧承远三十岁就坐上了锦衣卫总指挥使的位置,堪称传奇。这不仅因为他武功高强,能在众多高手中脱颖而出,还因为他心思缜密、机敏过人,这也是元帝当初提拔他的原因。
最早,萧承远是崤山北一个习武世家的后人,后来主动归顺朝廷,甘愿做皇帝的鹰犬。
上一任指挥使在位时,锦衣卫中的南北直隶暗中争斗,互不服气,结果让东厂占了上风,地位高于锦衣卫。
可自从萧承远任职后,南北直隶才和睦起来,一致对外。
萧承远沉默寡言,不爱说话,身上自带一股威严,气势逼人。许是多年提刀的缘故,他整个人看上去戾气很重。
不过,他的长相还是很英气的。
下巴线条锋利,鼻梁高挺,眉眼英俊。若忽略他周身凛冽的气息,仰慕他的人想必不会少。
“你退下吧。”
萧承远退出内殿,眉头紧锁。他腰间别着刀,掌心布满老茧。他摸了摸刀柄,大步朝远处走去,脚下生风。
皇极殿宫门口已经有人值守,一男一女,身着锦衣卫服饰。
男子说道:“指挥使大人,内宫我们能搜吗?”
萧承远冷冷道:“只要有线索,没有不能去的地方。” 说罢,又冷眼问道:“昨夜你追上那人了吗?”
“属下无能,让他跑了。那人的踪迹到了护城河就消失了。”
萧承远微微抬起下巴,仪态威严,说道:“尸首是从护城河里飘出来的,往宫内的方向查。”
“是。”
锦衣卫行动迅速,几乎当天就开始在内宫排查。仅凭尸体的位置,还不能断定是宫内之人所为,但总能找到线索。
司膳堂离内河很远,目前还查不到这里,但迟早会查到。
苏瑶一听到 “锦衣卫” 三个字,心里就一紧。她记得,锦衣卫和她父母的死脱不了干系。
苏瑶已经记不清那个身穿飞鱼服的男人长什么样了,就连在梦里都看不清。
不过她想,要是真见到了,她一定能认出来。
那个杀了她父母的男人。
第七章:楚澜
南飞这几日一直窝在苏瑶的屋子里,为了不暴露行踪,他只能深居简出。好在苏瑶平日里没什么来往密切的人,这才让他住得相对安全。
苏瑶不是没动过把他撵出去的念头,毕竟他就是个麻烦,不解决迟早会惹祸上身。可每当想起那晚,他焦急地对自己大喊 “跑”,还从太监手中救下自己,苏瑶那点狠心便瞬间消散。况且,她深知南飞没那么容易妥协。
苏瑶的父亲当年被冠上谋害皇嗣的罪名处死,当年失去孩子的,正是如今风头正盛的李贵妃。诏书上写的是赐毒酒一杯,且不牵连族人,但事实并非如此。锦衣卫血洗和家,一把火将其烧得精光。苏瑶从五岁起就住在叔父家,顶替表妹进宫为奴,既是为了报答叔父一家的照顾,也盼着运气好能查清当年的真相。
锦衣卫此番来势汹汹,他们能自由出入内宫,排查力度前所未闻,底下的宫女太监们都在议论到底发生了何事。
苏瑶和另一名宫女走在宫道上,她们受司膳嬷嬷指派,前往尚宫局领取这个月发放的衣物和配饰。深冬将至,每人都有两套新袄子,司膳嬷嬷品级稍高,还能去申领几对耳坠。
返程途中,苏瑶看到了那个时常出现在她梦里的男人。她双手捧着布料和袄子,小巧的脚踩在积雪上,发出 “吱吱” 声响。那男人迎面走来,身材高大,面容冷峻,毫无表情,身着深色朝服,腰间别着绣春刀,下颚紧绷,目光直视前方,丝毫没有看向路旁的苏瑶。
同行的宫女见到此人,立刻 “扑通” 一声跪下,说道:“见过指挥使大人。”
苏瑶顿感浑身冰冷,手中的衣物失去控制,掉落地上。正是这个举动,引起了男人的注意。他淡淡地瞥了一眼,眸色漆黑如渊,让人难以捉摸。他轻轻抿了抿唇,眉间浮现一丝疑惑。
苏瑶望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当年的杀戮场景、血色火光,不由自主地在她眼前浮现。
男人停下脚步,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苏瑶心中愤恨翻涌,脚底发软,视线紧紧锁在他身上,无法移开。直到身旁的宫女用力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才踉跄着跪下,可眼睛依旧死死盯着这个男人。
“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同伴在她耳边低声问道。
苏瑶深吸一口气,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一声不吭。
萧承远脚步停顿了一下,收回目光,神色淡漠,高高在上,径直越过她们,头也不回地离去。多年的查案经历,让他练就了一双敏锐的眼睛。刚才,那个小宫女看他的眼神明显不对劲。不过,他现在可没闲工夫去管这些琐碎细节,眼下的窃婴案才是重中之重。经过一天的搜查,总算有了些蛛丝马迹。想到这里,他锐利的眼睛眯了起来,宫里有些人还真是胆大包天。
苏瑶跪得膝盖生疼,眼眶发酸,指尖泛白。等心情平复后,她才站起身,捡起掉落的衣物,问身旁的宫女:“刚刚那个人…… 是谁啊?”
“那可是锦衣卫总指挥使,正二品的大官呢!” 说到这儿,宫女笑了笑,“刚刚看你都吓傻了。指挥使大人一表人才,都三十岁了还没娶妻,威风凛凛的,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就是那双眼睛太凶了。”
苏瑶掌心被掐出了血,却浑然不觉疼痛,她点了点头,问道:“你知道大人叫什么名字吗?”
“姓萧,名承远。”
苏瑶定了定神,重复道:“萧承远……”
“你怎么了?”
“没事,我们回去吧。” 苏瑶摇了摇头说道。
回到司膳堂后,嬷嬷便分好了衣物,每人两套袄子,一件淡粉,一件嫩绿。宫女的衣物和吃食都是按例发放的,一年到头就那几件衣服换来换去。
苏瑶领了自己的衣裳,便回屋了。她还偷偷讨了一块布料,打算给南飞做件冬衣。
屋内比外头暖和许多,苏瑶放下衣物,看向窗边站立的南飞,不禁皱起眉头,她也不确定这样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有时她总觉得南飞会飞出这个小小的院子,至于他将来会怎样,她也无从知晓。
苏瑶从抽屉里拿出量尺,轻轻扯了扯南飞的衣角,说道:“你过来,我量一下你的尺寸。”
南飞转过身,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袄子,他抬起手到肩部,乖乖地让苏瑶量尺寸。
苏瑶大致量了他的肩宽和腰围,说道:“好了。”
“你的掌心怎么了?” 南飞方才注意到她掌心的掐痕和小伤口。
苏瑶下意识地将手往后藏,不想多谈,说道:“没事。”
南飞上前,不由分说地拽过她的手,眼神一冷,问道:“自己掐的?”
苏瑶想抽回手,奈何他力气太大,挣扎不开,不悦地说道:“你松开。”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跟你没关系。” 她的心情实在糟糕透顶。
苏瑶听到他轻轻叹了口气,随后他摊开她的手,目光从她头顶落下,细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掌心的伤口,问道:“疼不疼?”
苏瑶一愣,说道:“不疼。”
南飞轻笑,说道:“骗人。” 怎么会不疼呢?他那时狠狠咬过她的手腕,她疼得眼眶都红了。
苏瑶心中五味杂陈,余光忽然瞥见南飞没穿鞋的脚。
“你怎么又不穿鞋?”
苏瑶早就发现他这个怪癖,喜欢光着脚在地上走来走去,天寒地冻也不怕冷。仔细想想,他应该早就习惯了寒冷,衣不蔽体,每个寒冬都艰难熬过,多活一年都是奢望。
“屋里暖和。”
“随你便。” 苏瑶怎么说他都不听,也懒得管了。
南飞笑了笑,却默默穿上了床边的鞋。能引起她的一点关注,总归是好的。
接连下了几天的雪终于停了,太阳渐渐升高,暖洋洋的阳光慢慢融化了积雪。南飞打开窗户,凉风吹进衣衫,带来丝丝凉意,屋内的木香也随之飘散。苏瑶垂着头,坐在椅子上,专注地裁剪布料,露出姣好的侧脸。南飞凝视着她,视线从她的唇,移到她的脖颈,直到…… 他猛地回过神,移开了视线。有些心思,早已在心底悄然滋生。
玉琴依旧要去李贵妃的宫里当值。簪子那件事之后,苏瑶就没再和她说过话。玉琴见到苏瑶,也从不理睬,总是横眉冷对,还是那副高傲的模样。玉琴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也毫无愧疚之心,只认为自己手段不够高明,用了最蠢的办法,还低估了苏瑶的心机。
两人在司膳堂互不来往,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即便如此,嬷嬷还是特意安排她们一起去做同一件事,那就是给西厂提督楚澜送午膳。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但令人避之不及的是楚澜本人。
这一批新进宫的宫女都知道,这位督主惹不起,不仅不能惹,最好连在他面前出现都不要。楚澜心思难测,做事全凭心情,伺候他的宫女,十个里面有三个会被处死。有时候是嫌宫女衣服穿得太艳,有时候又是厌恶宫女畏畏缩缩的样子。总之,每次处死杖毙的理由都不一样,而且…… 都十分无理。不过,督主杀人本就不需要理由,全看他当天心情如何。
这天,楚澜心血来潮,点了司膳堂的几道拿手菜。他平时从不食用司膳堂做的饭菜,他的膳食都是从江南找来的厨子烹制的。他生活精致,凡事都要最好的,从不肯委屈自己。
司膳嬷嬷难得叮嘱她们一次,要谨慎小心,端好饭菜,送完立刻回来,千万不可得罪冲撞督主。苏瑶倒不怎么紧张,玉琴也见过些世面,从前在李贵妃宫里远远见过督主一面,也并不害怕。
两人走在宫道上,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快到偏殿时,玉琴突然开口问道:“苏瑶,你觉得我们会死吗?”
苏瑶皱了皱眉,说道:“不会。”
玉琴仿佛笑了一声,凉凉地瞥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那可不一定。听说这位督主不好伺候,说不定我们倒霉,被督主盯上了,可就没好果子吃了。”
苏瑶停下脚步,转身直直地看着她,说道:“是你,不是我们。” 顿了顿,又接着说,“况且你心思缜密,肯定不会出错。”
玉琴嘴角含笑,说道:“那就借你吉言了。”
“说起来,那二十板子倒是让我长了记性,先谢谢你了。”
苏瑶脑海中莫名闪过 “来者不善” 四个字,她往后退了几步,不甘示弱地说道:“不客气,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让你长记性的机会多着呢。”
玉琴目光一冷,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待会可千万千万不要出什么错啊。” 这话的深意,让人捉摸不透。
苏瑶隐隐感到不安,垂眸暗自思忖,玉琴再怎么恨她,也不敢在楚澜面前胡来。
文苑宫的偏殿气势恢宏,飞檐高耸,阁廊巍峨。苏瑶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淡雅的清香,气味宜人,让人心生舒适之感。她一颗心悬在半空,楚澜的大名如雷贯耳,她自然知晓,可从未见过这位令人闻风丧胆的督主。
东西两厂的争斗日益激烈,西厂可谓后起之秀,短短几年就削弱了东厂的大半根基,可见楚澜此人的手段。苏瑶之所以如此了解,全得益于她叔父,在耳濡目染之下,她也听闻了许多弄权之道。
楚澜修长的身影立在案桌前,他手持毛笔,低着头,专注地在宣纸上练字,落笔有力,黑色的墨汁在洁白的纸张上晕染开来。他笔锋张扬肆意,写得一手好字。苏瑶匆匆扫了一眼,只看到个大致的人影,不敢多看。
她小心翼翼地从食盒里拿出盘子,轻手轻脚地放在桌上,生怕弄出一点声响。玉琴站在她身后,冷眼盯着她,眼珠转了转,似乎在谋划着什么。
苏瑶直觉不妙,背后惊出一身冷汗,这可不是被楚澜的气势吓的。
最后一盘菜放好后,她暗自松了口气,还好没出什么差错。她合上盖子,还没来得及转身,身后的人就有了动作。
玉琴低着头,一副卑微不起眼的模样,突然抬眸,眯着眼盯着苏瑶的后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伸出脚,在没人注意的时候,狠狠踹向苏瑶的腿弯,动作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这一脚力道极大,苏瑶向前扑去,手下意识地撞到桌子,整个人跌坐在地,桌子也被她的冲力掀翻,桌上的瓷碗摔碎在地,里面的汤汤水水洒了一地。安静的屋子里,瞬间响起巨大的声响。
苏瑶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嘴唇变得惨白如纸。她闭上眼睛,几乎立刻就想起了玉琴刚才对她说的话。玉琴让她小心。
苏瑶苦笑着,不敢看向楚澜的方向。这么大的动静,肯定惊动了楚澜。她敛神屏息,而玉琴则在一旁等着看苏瑶的下场。
过了许久,空气中传来一声轻笑,那是充满嘲讽的笑声。
“有意思,是嫌本督对你们太仁慈,主动来送死?” 黑靴落地,楚澜放下笔,从案桌后走出来,一步步靠近苏瑶。
苏瑶想说些什么,却觉得无济于事,动了动嘴唇,还是没出声。说什么都逃不过这一劫。
楚澜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冷冷命令道:“抬头。”
苏瑶缓缓抬起头,清澈的眼眸望向眼前的人。她瞬间愣住了,这个人长得极为好看,而且有一种熟悉感,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但她也确定,自己并不认识楚澜这样的大人物。或许是因为净过身的缘故,他少了几分英气,眉眼却十分精致,逆着光的他,让人感觉如雾里看花般迷人。
楚澜在看到她面容的瞬间,也微微失神,她的五官与记忆中的一个小姑娘重合了起来。有点意思。
第八章:往昔
楚澜的凤眸微微上挑,似笑非笑,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地面,漫不经心地捻着指尖。
苏瑶在他的注视下,只觉无所遁形,说道:“督主,奴婢不是故意的。” 她并未求饶,心里清楚,在楚澜面前求饶根本无济于事。
楚澜蹲下身子,削瘦的手指捏住她的下颚,迫使她抬起头,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的眉眼。不知为何,心底陡然涌起一股怒气,他用力将她甩到一旁,随后缓缓站起身,冷冷说道:“本督可不是好说话的人,犯了错的奴才,还妄想从轻发落?”
苏瑶的手磕在地上的瓷碗碎片上,锋利的瓷片划破掌心,鲜血瞬间涌出。
王福听到屋内的动静,赶忙进来,一眼便瞧见地上的碎片和洒出的汤水,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苏瑶,心中疑惑。若是往常发生这种事,督主早就命人将人拖出去一棍子打死了,今日怎么有些反常?王福暗自打量苏瑶的容貌,也没觉得她美到能让督主手下留情的地步。
他不再多想,上前对楚澜说道:“督主息怒,奴才这就找人收拾。至于这个丫头……”
楚澜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说道:“这点小事还用问?直接埋了当花肥,等开春,院子里的花肯定开得更艳。”
玉琴听到这话,不动声色地朝苏瑶的方向看了一眼,露出一丝恶意的笑容。
苏瑶心中悲凉,浑身颤抖得厉害。毕竟才十二岁,性子再冷淡,此刻也难以冷静下来。她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王福弯下身子,用力掐住她的胳膊,要把她拖出去。苏瑶挣扎着,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没有落下。她颤抖着嘴唇说道:“督主,饶奴婢一命吧。”
王福赶忙用力拉她,生怕牵连到自己,用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出声,一点点将她往门边拖。
楚澜的眼神突然变得复杂,冷眸紧紧盯着她,似乎在出神。她那楚楚可怜、欲哭的模样,越发像记忆中的那个小姑娘了。
楚澜回过神,眉头紧皱,心情愈发糟糕,说道:“住手。”
王福惊讶地停下手中动作,只见楚澜上前两步,黑色的朝靴狠狠踹在苏瑶的肩膀上,将她踹倒在地。
他的脚停在她脸颊边,说道:“赶紧滚出去。” 就当他这次大发慈悲。
楚澜这一脚用了七分力,苏瑶疼得额头直冒冷汗,听到他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这样算了?
“怎么?还真想当花肥?”
苏瑶猛地摇头,站起身,慌乱地从屋子里跑了出去。
楚澜没了吃午膳的心情,对着还呆愣在原地的王福没好气地说道:“马上把这里收拾干净。”
苏瑶出了文苑宫的宫门,眼眶中的泪珠才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方才她连哭都不敢哭,不过片刻,她便收敛情绪,用手背擦去泪痕。除了眼眶红红的,倒也看不出哭过的痕迹。
她笔直地站在宫门边上,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脚尖。不一会儿,便听到走近的脚步声。苏瑶知道,玉琴出来了。
她抬起头,拦在玉琴面前,在玉琴平静的目光中,扬起手,用沾了血的掌心扇在她脸上,冷笑一声,一个字都不屑与玉琴说。一个耳光而已,刚刚她可是差点要了自己的命。
玉琴耳朵嗡嗡作响,半张脸都麻了。她忽然自嘲地笑了笑,有些人怎么命这么硬呢?
苏瑶脚步蹒跚地朝司膳堂走去,肩膀的疼痛无法忽视。她用手捂着肩膀,试图缓解疼痛,却根本没用,伤势似乎还有加重的趋势。
苏瑶直接回了自己的屋子,临走时,还不忘去厨子那里讨了些馒头。屋子里还有一个人,他不吃可不行,他那么瘦。
厨子看到她宫装上蹭的血迹,吃了一惊,忙问是怎么弄的。苏瑶随便糊弄了过去。
司膳嬷嬷看到她的伤,也没为难她,直接让她回去了。
苏瑶走路时仍有些虚弱,圆润的脸庞在这两日的折腾下瘦了些,五官和轮廓也渐渐清晰起来。
她回到屋子时,南飞不在,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不过他一向神出鬼没的。她把馒头放在桌子中央,又用布罩子罩好,这才打了盆水进房。
苏瑶解开腰带,正要脱下外衫,门从外面被推开了。她赶紧重新系好腰带,拢好衣服,才转过身。
南飞换了套衣衫,白色的衣袍更衬出他的出尘气质,漆黑的头发扎了起来,披洒在背上,十分好看。他的脸因常年不见光而显得格外白皙。
苏瑶没注意到自己手上的伤口,更没留意到南飞突然变了脸色。他站在她面前,视线落在她的掌心上,轻柔的手指慢慢蹭上去,问道:“怎么弄的?疼不疼?” 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心与慌乱。
苏瑶的心猛地一颤,鼻头酸酸的。进宫以来,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在意过她了。她点了点头,不再故作坚强,几乎要哭出来,说道:“疼死了。” 像是在撒娇,却没说伤口是怎么来的。
“有药吗?” 他问。
苏瑶指了指柜子,说道:“有,最上面一格第一瓶。”
南飞松开她的手,迅速拿了创伤药,用湿布擦去她掌心的血,才小心翼翼地给她上药。
苏瑶今天穿的是粉白色的宫装,衣服上的脚印十分明显。南飞不由分说地解开她的外衫,把衣服拉到胸口处才停下。
苏瑶连打带踹地阻止他,却根本没用。这人强硬起来,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他看到她肩上可怖的青黑色瘀伤,目光一沉,周身气息瞬间冷了下来。可这次他没有问是怎么弄的,只是默默地给她上药。期间,苏瑶好几次想开口,都被他打断。
“别说话。”
他的心里涌起许多疯狂的想法,胸腔里的杀意前所未有的浓烈。
上完药,苏瑶问他:“你吃过了吗?桌上还有几个馒头。”
南飞摇了摇头,宽大的衣袖里,双手紧握成拳,说道:“吃过了。”
苏瑶也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便不再多问。
夜里睡觉,南飞照旧抱着一床被子睡在地上。烛火早已被吹灭,微弱的月光照进屋子,却依旧什么都看不清楚。
苏瑶侧躺在床上,毫无睡意,脑子十分清醒。黑暗中,她听到地上的南飞喊了一声:“苏瑶…… 明天我要出去一趟。”
她顿了一下,过了好久才听到自己的声音:“那你还会回来吗?”
他轻笑一声,笑声愉悦,说道:“会的,我会回来的。”
苏瑶莫名松了一口气,说道:“那明天,我去厨房偷些好吃的给你留着。”
“好啊。” 他回答。
苏瑶用被子蒙住脸,快要睡着时,又听到他干涩的嗓音:“苏瑶,你再等等我。”
他闭上眼睛,想起她单薄的身躯、仅有的几套衣衫,想起方才她身上的伤,就像一座座大山压在他心口,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苏瑶沉默了许久,说道:“你不用跟我说这些的。”
他叹了口气,说道:“睡吧。”
……
第二日,群臣上朝时,元帝大怒,直接对着身为吏部尚书兼任阁老的马万砸了杯子。原因是有人参奏马万在去年黄河水灾时贪了大半救灾银两,不仅如此,还有一本奏折参他结党营私。
对皇帝来说,官员贪银子不算什么大事,无足轻重的银钱,贪了就贪了,帝王手中还多了一个把柄。可结党营私的罪名就严重多了。为官有所图,帝王才好拿捏,可若是野心太重,便会引来杀身之祸。
这一砸,不仅砸了马万的脸,也砸了吏部和内阁的脸面。
元帝再怎么愤怒,也明白现在轻易动不得马万,只能先查他贪污的事。至于结党营私,锦衣卫的人早就盯得死死的,马万和什么人说过话,都能查得一清二楚。
元帝发了一通火,便下令让大理寺查案,刑部正忙着查失婴案。
马万十分冷静,官至正二品,心理素质强大。无论皇上派谁来查,他都不害怕。自己的势力在朝堂上盘根错节,就算真查出什么结果,也能兜得住。何况大理寺已经形同虚设多年,大理寺卿还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
不过该做的面子还是要做的,马万下朝后便跪在金銮殿门口,挺直腰身,一动不动,嘴里直喊自己冤枉。
元帝在里头被他喊得心烦,没料到马万这样的大官也有这么无赖的时候,甩手便让楚澜去打发他。
楚澜高调地走到金銮殿门口,站定在马万面前。金色的日光落在他绝世的面容上,他眼中笑意冰冷,唇角弧度耐人寻味。他开口,声音冰冷至极:“马大人,这才只是刚开始啊。”
马万目不斜视,说道:“你一个阉人,能掀起什么风浪?”
他知道,今天参他的多半是楚澜指使的,还真以为自己得宠就了不起了?不过是个没根的人。
楚澜微笑着,脚底碾过他的膝盖,心中的恨意有压制不住的势头:“那马大人就好好看看,本督这个阉人是怎么把马家拖入深渊的。马大人可还记得从前的户部尚书是怎么死的?”
马万眯起眼睛,他记得。
“他被诛九族,可对马大人你来说,诛九族远远不够。本督定要诛了你马家十族,连同你的学生也不放过。”
楚澜说完,心里畅快了不少。他越过马万,慢悠悠地离开了。
他迎着光,突然觉得自己很寂寞。人人都骂他是小人奸臣,是祸乱朝政的内侍,可谁还记得,当年他也曾是意气风发的举子,也曾以南直隶第一名的成绩中过进士。
第九章:勾结
京城在经历了前几日的连番大雪后,天气逐渐好转,不见风雨,莫名让人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
南飞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准确来说,他整晚都没合眼。在漆黑的房间里,他睁着双眼,眼前一片漆黑,只能听见苏瑶沉稳的呼吸声,她睡得正香。
从前独自求生时,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如此强烈的渴望,如此迫切地想要变得强大。如今身边多了一个人,即便有时不被理解,他想要出人头地的欲望却与日俱增。
南飞身着一袭不起眼的白衣,趁着天还未亮,便轻手轻脚地出了门,没惊动任何人。此时正是人最少的时候,被发现的几率自然也最低。
从长安殿到后宫各嫔妃的住所,有一条必经的宫道,南飞便躲在这条宫道的暗处。他衣衫单薄,手脚被清晨的寒气冻得冰冷麻木,毫无知觉,唇色泛白,看上去十分可怖。他身姿挺拔,如同一棵苍松,垂着眼眸,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昨夜在长安殿侍寝的是李贵妃,她如今圣宠正盛,风头甚至盖过了皇后。
南飞低声笑了起来,他握紧拳头,抬起头,目光望向远方,眉心隐隐透着一丝惆怅。说起来,他和这位李贵妃还有一段旧交情。
南飞眯起眼睛,回忆起当年的往事,仿佛就在昨天。那年他大概十三四岁,李贵妃还不是宠冠后宫的贵妃,只是一个刚被打入冷宫的才人,冷宫的日子并不好过。
那时的他,和现在一样,如同蝼蚁般卑微地活着,为了一口吃食,不惜与狗争抢,为了一方容身之地,与牲畜争夺。李贵妃和他是一类人。
被打入冷宫的当晚,她便用刀杀死了那个对她冷嘲热讽的宫女,随后又装疯卖傻,才从皇后手中逃过一劫。
冷宫是个藏满秘密的地方,无论在哪个朝代,进入冷宫的女人,不是疯了就是死了,终究是受不了内心的折磨,做了太多亏心事,自然害怕冤魂索命。
李贵妃再强悍,也有脆弱的时候。那时,她躲在墙角,寒风呼啸,吹得木门吱呀作响。她双手合十,带着哭腔说道:“别来找我,你别来找我…… 我也是迫不得已才杀了你,你放心,我已经安顿好你的家人了……”
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声音,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李贵妃尖叫一声,双手在空中挥舞,大喊道:“我用孩子害死了你,可我自己这辈子也不能生育了!我的孩子也没了,你别来找我…… 呜呜呜……”
没错,李贵妃不能生育。南飞清楚,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他,再无他人。
在古代的 “七出” 之条中,“无子” 是最为严重的一条,更何况是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李贵妃如今虽然得宠,但她的日子必定不会安稳。她既没有强大的母族撑腰,又没有子嗣依靠。
天色渐渐泛白,阳光透过树枝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宫道上巡逻的侍卫逐渐增多,南飞身上的寒意也消散了一些。他转过头,看到不远处的一顶轿辇,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那是一顶华丽的轿辇,红色的幔帐从顶部垂下,遮住了轿内人的面容。四名太监抬着轿辇,十六名宫女紧紧跟随在后。
南飞看准时机,快步上前,跪在冰天雪地中。膝盖上那层薄薄的布,很快就被残雪融化的水浸湿,寒意直透骨髓。
轿辇被迫停下,一位上了年纪的宫女怒喝道:“大胆!你是什么人?竟敢冲撞娘娘!”
南飞低下头,摆出最卑微的姿态,额头贴地,说道:“儿臣参见母妃。”
话音刚落,轿辇内传来一阵娇俏的笑声,如同银铃般悦耳,却又仿佛带着勾魂摄魄的魔力。笑罢,她开口道:“本宫竟不知自己还有个儿子?真是稀奇,难不成你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南飞抬起头,不卑不亢地说:“贵妃娘娘是父皇的宠妃,自然也可算是儿臣的母亲。”
李贵妃脸色微变,冷笑一声:“以为什么人都能当本宫的儿子?碧青,把这人给本宫赶走。”
碧青还未动手,就听见南飞说:“娘娘莫要生气,何不见上一面,再做定夺?”
李贵妃顿了顿,一只白皙的手缓缓掀开幔帐,指尖涂着朱红色的甲油。红幔下,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柳叶眉,黑眸如星,鼻梁小巧精致,唇角微微上扬,笑容妩媚动人,肌肤胜雪。
她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跪在地上的南飞,然后淡淡地说:“本宫见过你。” 接着又说:“几年不见,没想到你还活着?倒是命大。”
李贵妃这一眼,便将他牢牢记住了。当年她并未看清他的模样,如今认出他,全凭这双眼睛,那股不屈不挠、不认命的眼神,和当年一模一样。能在冷宫中活下来,此人必定有手段。
“你生得倒是俊俏。” 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
南飞轻笑一声:“儿臣命大,是上天让儿臣来侍奉娘娘的。”
李贵妃垂下眼帘,意味深长地 “哦” 了一声。
南飞嘴角上扬,说道:“缺什么来什么,娘娘想要什么,上天就会赐予什么。”
李贵妃几乎立刻就明白了他话中的暗示,他知道!?他竟然知道她的秘密!?
但她毕竟是贵妃,面色依旧平静:“本宫可没求过什么。”
南飞早就料到不会这么轻易说服她认下自己这个儿子,早已做好了准备:“不知贵妃娘娘可听过戚夫人的故事?”
“什么意思?” 她冷声问道。
汉高祖刘邦死后,曾经备受宠爱的戚夫人被吕后砍去手脚,挖去双眼,做成了人彘,放在小缸里,生不如死。用戚夫人来比喻她,他可真是胆大包天。
“宠爱是最不可靠的东西,日后新皇登基,恐怕娘娘也难逃戚夫人的下场。”
李贵妃不但没生气,反而笑了起来:“胆子越来越大了。”
她心中虽有怒火,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这两年她重新得宠,拼命打压皇后的势力,羞辱皇后,报了当年的仇,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
皇后也是个能忍的,一直按兵不动,没给她可乘之机。可皇后有个儿子,而且是个很争气的儿子,这让她心里十分不安。
每当听到大皇子在战场上屡战屡胜的消息,她的紧张又有谁能懂?皇后那个蠢女人,唯一的倚仗就是她的好儿子。
元帝还能活几年,谁也说不准,她必须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她不是没想过收养一个皇子在身边,可太小的皇子没用,根本不是大皇子的对手;年纪稍大些的,宫里根本找不到,不是意外淹死,就是突然暴毙。
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合适的人选。今天突然出现的南飞,倒是让她产生了一丝兴趣。
“没点本事,就别想当本宫的儿子。”
“娘娘会需要儿臣的。”
李贵妃心里其实已经有些动摇了,能从冷宫里爬出来的人,心思和手段都不容小觑。
思量片刻,她将一块玉佩丢在地上,说道:“两天后,你拿着这块玉佩来宁福宫,本宫自会告诉你,要不要认你这个儿子。”
说完,她放下帘子,面无表情地对碧青说:“回宫。”
南飞捡起玉佩,放入衣袖,微微一笑,站起身来,给轿辇让开了道路:“娘娘慢走。”
等轿辇完全消失在视线中,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掏出玉佩,手指轻轻摩挲着上面的花纹,长舒了一口气,这第一步,总算是成功了。
李贵妃不会轻易放弃这个机会,她缺少的是一个有皇家血脉、听话的儿子,而他缺少的是权势。他们正好互补,相互利用,定能飞黄腾达。
南飞转身,一步步走回苏瑶的屋子。苏瑶已经起床了,不过人不在房间里。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小小的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
苏瑶因为昨天的伤,原本今天可以休息。她按时醒来,想起昨天对南飞说过的话,她说要去偷些好吃的给他。
苏瑶趁着人少,偷偷溜进了厨房。灶台上放着一盅温热的汤,鲜嫩的冬笋炖着新鲜的排骨,香气扑鼻。还有几盘荤菜,秘制酱鸭被切成小块,其他的菜她从未吃过,也叫不出名字。
苏瑶小心翼翼地端起一碗汤和那盘酱鸭,厨子早就看到了她的举动,但没有出声。这丫头最近瘦了,多吃点补补也好,反正这些菜上面的人也不吃,放着也是浪费。
苏瑶端着食物,悄悄回到房间。推开门,看到趴在桌子上的南飞,她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把笋汤和酱鸭放在桌上,南飞看着她摆放食物的手。这双手很粗糙,他心里一阵刺痛。
苏瑶戳了戳他的额头:“发什么呆,快吃吧,吃完了我还得把盘子还回去。”
南飞抿嘴笑了笑:“你真去偷了?”
苏瑶脸微微一红,不服气地挑了挑眉:“我还能骗你不成?”
南飞喝了一口汤,冬笋的清香在口中散开,味道确实不错。
苏瑶见他眉眼舒展,急切地问道:“好喝吗?”
他点了点头。
苏瑶顿时笑开了花,眼睛弯弯的,眼中满是笑意:“那你多喝点。”
南飞看着她,心中五味杂陈,强忍着酸涩,低下头,不让她看到自己泛红的眼眶。
第十章:深仇
萧承远很快就找到了那些婴儿的尸体,它们就埋在东厂提督周全的院子里。泥土被翻起时,还带着殷红,因为这些婴儿死去的时间并不长,尸体还没有完全腐化成白骨。有些是近日才被抽取脑髓的,甚至还能摸到他们身上皮肤的弹性。
周全根本无法阻拦锦衣卫搜查的脚步,因为这次他们手持皇上的诏令,手中的令牌足以压得他动弹不得。而且东厂的人此刻并不在他身边,无论他怎么呼喊,都无济于事。
周全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土里的尸体挖出来,瞳孔泛红,内心一片死寂。他紧紧抓住身旁小太监的手腕,用力地掐着,胸腔中翻涌着一股无法宣泄的怒火,喉咙处那股几乎要喷涌而出的血,被他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萧承远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随后移开目光,走到放置尸体的地方。他蹲下身子,仔细地翻看着尸体,冰冷的目光中透着杀意。
他站起身,缓缓走到周全面前,高大的身躯散发着极强的压迫感,说道:“周公公,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如果无话可说,他就要将这个作恶多端的太监捉拿归案了。
周全强忍着内心的不安,挤出一丝笑容:“咱家先恭喜萧指挥使离破案又近了一步。”
萧承远眯起眼睛,说道:“哦?这些尸体可是在公公的院子里挖出来的。既然公公无法解释,那本官只能请你到衙门走一趟,好好询问一番了。”
周全沉下脸,收起笑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凶手把尸体埋在咱家这儿,咱家可解释不了,也没法解释。萧指挥使可不要为了交差就血口喷人啊。”
萧承远不慌不忙,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他背着手,轮廓冷硬,语气淡淡的,带着一丝随意:“可这些婴儿的脑髓都被抽得一干二净。据本官所知,坊间有‘婴儿脑髓可使阳具再生’这样的谣言。”
周全心中一紧,根本来不及思考他是怎么知道这个说法的,他震惊的是,这竟然是个谣言!?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脑髓有多难以下咽,可他还是吃了,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重振雄风!可如今,竟然有人告诉他这根本没用!?叫他如何能接受?
“萧指挥使要是拿不出证据,就请离开咱家的院子。你对咱家有什么不满和怀疑,大可以去跟皇上禀告。” 周全之所以敢这么说,无非是他坚信萧承远拿不出人证。
萧承远轻笑一声,嘴角的嘲讽之意清晰可见:“既然周公公一定要证据,那本官就满足你。”
说完,他转头对身后的人厉声命令道:“张翔,把人带进来!”
名叫张翔的男人立刻领命,从院外把人踹了进来。
身着太监服的人扑倒在地,他爬起来,半跪在地上,浑身颤抖。
萧承远问道:“把你之前跟本官说的,再跟周公公讲一遍。”
太监咽了咽口水,不敢抬头,说道:“奴才…… 奴才所做的一切都是周公公指使的。他…… 他想恢复男儿身,就让奴才去偷…… 偷那些婴儿,这尸体也是公公吩咐埋在院中,说能养魂…… 奴才…… 奴才也是没办法,指挥使大人饶命啊。” 说着说着,他便哭了起来。
至于他的话有几分真假,没人知道,也不重要。
萧承远要的就是这番证词,真假并不重要。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动机也有,周全别想逃脱罪责!
东厂为非作歹已久,周全若是倒台,东厂便能被连根拔起。
事实上,萧承远能这么快找齐证据,是因为暗中有人将消息透露给了他。至于那个人是谁,他心里有数。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东厂倒台,得利的是西厂。
这么简单的道理,萧承远自然明白。只是这次,他甘愿被楚澜利用一次,毕竟失婴案事关重大。
若不是萧承远挡在周全面前,周全都能冲上去撕了跪在地上那个背叛他的狗东西!气死他了!竟然敢背叛他!
周全怒意冲天,锋利的目光像钩子一样盯着那名小太监。他缓过神来,惊觉自己刚才差点失态。
“萧指挥使随便找个人来就当人证?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他死不承认。
萧承远笑了笑,眉眼间的不屑尽显:“张翔,把周公公押进狱中,严刑逼供,务必问出他的同党及作案经过。”
“是。”
周全被人控制住身体,迅速被拖走。到了这个时候,他再也顾不上厂公的威严,对着萧承远破口大骂:“你个小人,等咱家出去,定要血洗你那锦衣卫!让你也尝尝诛心剜骨之痛!”
萧承远打了个响指,张翔立刻堵住了周全的嘴。
萧承远静静地站在树旁,没有回头。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枝桠上。自从担任指挥使以来,比这难听百倍的话他都听过,不得好死这样的诅咒对他来说都算轻的。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想再听。
多年来,他不敢娶妻生子,一来是没遇到合适的人,二来是害怕这些恶毒的话将来会应验在家人身上。
三十岁的他,这双手已经沾满了无数的鲜血。
周全说自己不害怕,那是假的。养尊处优了这么多年,他的皮肤变得娇嫩。当他看到狱中的那些刑具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 你敢!”
张翔眼皮都没抬一下,把他绑在老虎凳上,捋起袖子就准备动手。
在冰冷潮湿的牢房里,响起了周全凄厉的叫声。曾几何时,他在东厂里也用各种刑具折磨过朝廷官员,如今真是报应,轮到他自己了。
周全很快就疼得喘不过气来,冷汗不停地从额头滚落,他瞪大眼睛,浑身无力。
当张翔拿着烙铁靠近他时,他喃喃道:“不要…… 不要,我招…… 我招。”
实在是吃不了这个苦头。
张翔仿佛没听见他的话,还是把烙铁烫了下去。这么快就结束,可就太没意思了。
毕竟,他招与不招,供词都是一样的,而且早就写好了。
捉拿周全下狱,这件事萧承远并没有请示元帝,算是先斩后奏。
萧承远当晚求见元帝,呈上供词。而此时的周全,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
在威严的金銮殿中,寂静得仿佛能听见呼吸声。元帝从太监手中接过供词,先是随意地扫了两眼,目光一顿,看到上面的字,难以置信地又仔细看了一遍。握着文书的手悄然青筋暴起,面色难看,一字一顿地说:“竟然是周全做的?”
萧承远微微弯腰,答道:“确实如此。尸首在周全的院子里被挖出,一具不少。微臣也找到了人证,而且周全已经承认了他的所作所为。”
元帝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把手中的文书拍在桌上,厉声问道:“他人呢?”
萧承远眼底闪过一丝暗光,说道:“已按照程序移送大理寺。”
“你问过他为什么这么做吗?他伺候朕十几年了,要说其中没有缘由,朕肯定不会相信。” 元帝缓缓说道。
萧承远点头,说道:“坊间传言,食用婴儿脑髓可使阳具再生,这就是他的方法……”
“糊涂!” 元帝气得直喘气,恨铁不成钢地说,脸色完全阴沉下来,又接着说:“周全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朕刚登基时,就颠覆祖制,设立文书房让太监们读书识字,他是学得最快的一个。如今倒好,竟然也相信这种谗言?朕看他那些书都白读了。”
萧承远眸光一冷,听出了元帝话里的深意。即便到了现在这个局面,元帝还是护着周全这个大太监。
方才他说的是坊间传言,而元帝却认定是周全听信了谗言。
“皇上打算怎么处置?按照律法,应当斩首示众。” 萧承远道。
元帝沉默了许久,说道:“明天你去大理寺把人给朕提出来,他活你活,他死你死。至于怎么堵住众人的嘴,那是你的事。”
“皇上……”
元帝摆摆手,说道:“下去吧,周全他……” 顿了半晌,然后说,“他罪不至死。”
或许是觉得自己确实太过偏袒周全,元帝又补充了一句:“朕肯定也不会轻饶他,以后朕就送他去阿蛮城当监军。”
萧承远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什么时候当监军成了惩罚了?
“行了,你退下吧。”
“臣告退。” 萧承远走出殿门,顿时觉得浑身发冷,那是从心底涌起的寒意。
元帝对周全的宠信,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正当他抬脚离开时,一道充满压迫力的目光直直地射在他的背上。他回头,一眼就看到那个站在高台上的男人。
萧承远认得他,对他也比较熟悉。
楚澜。
他站在宫殿的屋顶上,大风扬起他的衣袖,绝世的面容配上白色的衣衫,倒有几分飘飘欲仙的感觉。
萧承远摇摇头,真是可惜,不过是个太监。
他也听说过楚澜的家世,据说楚澜也曾出身名门,年少时意气风发,甚至中过进士,如今却甘愿做内侍,为了权势不择手段,残害忠良。
东厂也好,西厂也罢,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萧大人,回去的路上可要小心了。” 楚澜隔着长长的宫道,意味深长地说。
萧承远转身,没有吭声,大步流星地离去。
楚澜不待见他,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只是这股怨气和仇恨来得莫名其妙。
锦衣卫这些年针对的一直是东厂,与西厂并没有什么纠葛,真是奇怪。
楚澜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戒,唇角泛起一抹笑容。十几年了吧?萧承远欠下的人命该还了。
他姐姐的、姐夫的,还有他的外甥,以及那个小小的外甥女。
这一条条人命,他都记着呢。
第十一章:纠缠
次日,周全便从牢狱里被放了出来,喘着粗气被抬回自己的屋子。元帝还特意宣了好几位御医,严令他们务必治好周全。
周全身上都是些皮外伤,上好的药敷在伤口上,倒也无大碍。只是伤药洒在化脓的伤口上,疼得他龇牙咧嘴,趴在床上破口大骂:“萧承远那个狗东西,哪天落在咱家手里,咱家定要把他那东西割下来,让他自己煮了吃!”
“哎哟哎哟,你轻点!” 他对着上药的小太监叫嚷着。
“师父,皇上让您上好药后去趟长安宫……”
周全瞪大了眼睛,寻思了一番,心想皇上既然保下了自己的命,应该不会再为难他。
“知道了,你下去。”
周全套好衣服,浑身疼得发痒,却又不能抓,心里对萧承远的恨意更甚。
什么指挥使大人,呸!
总有一天要让他跪地求饶。
周全穿了身素色衣服,便朝长安宫走去。身后的徒弟想扶他,被他一把挥开。如今他就要装出一副凄惨的样子。
周全俯首跪地,不敢抬头看殿中坐着的人,声音带着哭腔:“皇上,您可要为奴才做主啊。”
周全打定主意,绝不承认自己做过的事。
元帝手执毛笔,没有吭声。
周全接着说:“皇上,奴才…… 奴才之前是被恶吏屈打成招的啊。”
大殿里一片寂静,元帝缓缓放下毛笔,重重地拍在桌上,发出不小的声响。他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别在朕面前装模作样,朕看你是胆大妄为惯了!”
周全吓得身子发抖,不敢说话。
元帝脸上的怒气消了些,说道:“朕这次护着你,你要是再犯,就别怪朕不客气。今日朝会,朕已宣布撤了你提督之位,贬为阿蛮城监军。若你能从阿蛮城活着回来,朕便恢复你的官职。”
周全一听,心凉了半截。阿蛮城地处边界,局势动荡,正在打仗,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太监能做什么?虽说监军不用亲自上阵,但这些年他得罪了不少人,难保不会有人暗中害他。
“皇上,奴才是被奸人所害,一时鬼迷心窍,饶了奴才这一回吧。”
元帝冷哼一声:“若朕不饶你,你死不足惜。放心去吧,东厂还少不了你。”
东西两厂的那些荒唐事,元帝并非不知。这些太监把言官压制得越厉害越好,这样就不会出现权倾朝野的阁臣。
东厂倒了,西厂一家独大,这可不是元帝想看到的,这也是他保下周全的原因。
周全心里明白,皇上这是让他出去避避风头。
周全叩头:“奴才谢皇上不杀之恩。”
周全从长安宫出来,直奔东厂。东厂的太监们一个个唇红齿白,模样阴柔,可内心比谁都阴暗。
周全对他们下了死命令,要暗杀萧承远。东厂的这些太监没什么武功,自然不是萧承远的对手,活捉他更是不可能。但他们有的是办法置萧承远于死地。
……
宁福宫外,南飞捏着手中的玉佩,垂眸沉思。许久,他才抬手敲响宫门。
沉重的宫门从里面打开,宫女刚要开口,看到他的脸,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这个男人她见过,他是个皇子,那天拦住了娘娘的轿子。
宫女之所以记得清楚,是因为她从没见过如此俊美的男子,就连英武的大皇子都比不上他。
她脸一红,低下头说:“您稍等,娘娘刚起床,奴婢进去通报一声。”
南飞微微一笑,魅惑众生:“有劳了。”
宫女紧张得说不出话,转身跑开了。
南飞收起笑容,眼神冰冷,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李贵妃刚梳洗完毕,碧青正在为她梳妆。今日她本不打算出门,妆容无需艳丽。听到小宫女禀报,李贵妃心情大好,转而吩咐碧青化得精致些。
李贵妃看到妆台上华贵的头面和簪子,指了指那支红色的:“碧青,今日就用这支簪子吧。”
碧青心中一惊,这支簪子在大凉国独一无二,娘娘平日都舍不得戴,今日怎么突然要用?她不敢多想。
李贵妃穿着一件半露酥胸的藕色襦裙,便让人宣南飞进来,还让屋里伺候的宫女都退下,连碧青也没留下。
李贵妃斜靠在软榻上,怀里抱着一只纯白的猫,葱白的手指轻轻顺着猫的毛发。她抬眸,打量着南飞,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和欣赏。
“你真的想当本宫的儿子?”
南飞轻笑:“千真万确,儿臣对娘娘一片真心。”
李贵妃盯着他的脸,失神片刻,忽然招手,笑容妩媚:“你过来。”
南飞心中一紧,面上不动声色,缓步走到她面前,在几步之外站定。
李贵妃笑容更盛:“再靠近些。”
南飞强忍着不适,又往前凑了两步。李贵妃身子前倾,在他耳边吹气如兰:“本宫美吗?”
南飞微笑:“美。”
她接着说:“你可不止是要当本宫的儿子。”
南飞怎会听不出话中深意,佯装不懂:“儿臣愿为娘娘做牛做马。”
李贵妃顿了顿,一把推开他,收起妩媚,冷冷道:“行了,一月后的围猎,本宫会想办法带你进去。你只需按本宫的吩咐演一场救驾的戏码,本宫保你飞黄腾达。”
南飞嘴角上扬:“那就先谢过娘娘了。”
“不必谢本宫,我们各取所需罢了。” 她又问:“对了,你现在住在哪?”
南飞敛神:“一个荒废的院子。”
她敲了敲手指,思索片刻:“这一个月你还住那儿,免得过早引人注意。本宫让碧青准备些书籍,明日你再来取。你没读过书,现在可得多下些功夫。”
“娘娘考虑周全。”
“留下用午膳吧。”
“多谢娘娘,儿臣已经用过了。” 他答道。
李贵妃狠狠掐了一把怀里的猫,猫惨叫一声。她冷着脸:“出去。”
南飞行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李贵妃冷笑,喃喃自语:“总有一天,本宫要把你弄上床。”
……
苏瑶没想到这么快又见到了楚澜,上次的阴影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冷宫里唯一的娘娘昨夜被冻死了,司膳堂人手紧张,嬷嬷没办法,只能让她去给各宫送午膳。
玉琴攀上了高枝,被皇后要了过去。
苏瑶在御道上看到坐在华丽轿辇中的楚澜,立刻低下头,一动不动地站在路旁,祈祷楚澜不要注意到她。
殊不知她这一举动反而引人怀疑。宫人见到楚澜,都要侧身避让,否则便是不敬。或许是苏瑶太过紧张,忘了侧身。
楚澜眼神极好,透过浅色幔布,觉得这个身影有些熟悉。他眯起眼睛,想仔细看看,那人却立马低下头。他不禁笑了,真是好久没见过这么做贼心虚、自寻死路的人了。
楚澜让人停下轿辇,修长的手指掀开幔布,微微抬下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声音沙哑地问:“何人如此大胆?”
苏瑶的心猛地一紧,睫毛颤抖,肩上的伤似乎又疼了起来。
楚澜基本确定眼前之人就是那天的宫女。他想笑,却笑不出来。他从轿辇上下来,华服落地,漆黑的眸子盯着她。
楚澜心想,这人大概真的命该绝在自己手里。上次大发慈悲饶了她,这么快又撞上来了。
楚澜用指尖抬起苏瑶的下巴,她白嫩的皮肤上留下两道指印。
楚澜的眼神愈发冰冷,当初不该因为她眉眼似曾相识就放过她,反而更该除掉她。
没有人可以像他曾经宠爱的小姑娘。
苏瑶脸色惨白,喉咙干涩,说不出话。
楚澜放开她的下巴,往后退了几步,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擦了擦手指,面无表情地对身后的王福说:“杀了吧。”
第十二章:叩首
王福领命,黑色的靴子踏在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这是督主的命令,他必须服从。更何况,眼前不过是个小宫女,实在不值一提。只能怪她运气太差。
苏瑶僵直地背靠在朱红的墙壁上,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越来越近的王福,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起。王福冷笑一声,伸手便要掐住她的脖子。
苏瑶突然用头猛地撞向他的额头,双手护在胸前,大喊道:“别过来!”
此刻,她顾不上什么以下犯上了。她不甘心就这么死去,她想活下去。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为何会招来这样的横祸?
楚澜见状,高深莫测地笑了笑,瞥了一眼被撞疼的王福,轻声说道:“废物。”
王福面露尴尬,“奴才无能。” 转而,他看向苏瑶的眼神更加凶狠,扭了扭手腕,冷冷地说:“别挣扎了,没用的。”
苏瑶想跑,刚迈出脚步,小腿就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她当即跪倒在地,动弹不得。
楚澜手腕上的佛珠少了一颗,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举动。
王福蹲下身子,粗糙的手掐住她纤细白皙的脖颈,慢慢用力。苏瑶试图掰开他的手,却使不上劲。她渐渐没了动静,小脸因无法呼吸而涨得通红。她抬起眼皮,看向高高在上的楚澜,那眼神中包含着复杂的情绪,其中的愤恨让楚澜心里很不舒服。
他忽略了内心的异样,轻轻转过身,不再看她。
南飞以为自己看错了。远远地,他看到了王福,王福面前似乎还挡着一个人,他看不清是谁。原本,他打算绕过去,他和王福有不少旧账要算,但不是现在,能躲就尽量不招惹。
当南飞再次看过去时,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衣角,那个半跪在地上的人。他来不及多想,冲了上去,一把揪住王福的后领,将他扔了出去。
王福摔在坚硬的地面上,疼得直叫唤。他睁开眼,看着南飞,手指颤抖着指着他,“你…… 你……”
南飞的出现太突然了。
楚澜回过头,他从未见过南飞,自然不认识他。但看王福的样子,应该是认识的,于是问道:“这人是谁?”
王福从地上爬起来,斟酌着措辞,想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回督主,是三皇子。”
楚澜饶有兴趣,目光落在南飞身上,打量了许久,忽然展颜一笑,漫不经心地说:“原来是三殿下啊。” 语气中没有半点尊敬。
楚澜摸了摸下巴,看南飞现在的样子,似乎并不像之前王福描述的那样,是个一无所有的废人。他隐藏得这么好,差点就被他蒙骗了。
苏瑶已经缓过气来,如梦似幻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南飞。她润了润嗓子,想让他赶紧走,毕竟之前王福还想毒死他!
“三殿下是想救这个不懂礼法的宫女?” 楚澜见他不说话,随口问道。
南飞抿了抿唇,好看的眉头皱得紧紧的,点了点头,“是,还望督主手下留情。”
楚澜已经起了杀心,不想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但他对苏瑶倒是有些侧目,竟然能让皇家中冷心冷肺的人求情。
楚澜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一个两个都来送死,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向王福使了个眼色,说道:“还要本督教你怎么做?”
王福会意,一群人立刻围了上来,将他们两人团团围住。
王福从身后接过匕首,正要动手,楚澜却突然喊停。
楚澜似笑非笑地盯着地上的一块玉,认出那是李贵妃的,当即让王福住手。
这块玉佩是刚才南飞对王福动手时掉下来的。
楚澜垂眸,瞬间想通了许多事。南飞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敢冲上来,原来他有了靠山,而且靠山还不一般。
楚澜也能猜到李贵妃的心思,不过是想要个保障罢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李贵妃还是盟友。当年,他故意将元帝引到冷宫,李贵妃凭借一曲艳舞重获圣宠。
他们共同的敌人是皇后。
楚澜突然改变了主意,大皇子就快从阿蛮城回来了,也该给他添点麻烦了。
大皇子文韬武略,心怀仁慈,确实有帝王之姿。但楚澜宁愿扶持一个如阿斗般的人登上皇位,让他把大凉折腾得衰败,也不愿让江山落入皇后一族手中。
大皇子固然优秀,可惜他是马元的外孙。
楚家当年在江南也是世家,只是逐渐没落。祖父和父亲一心希望他参加科考,光耀门楣。他也很争气,乡试和会试都是第一名,当年南直隶还流传着 “楚澜之后,再无他人” 的赞誉。
马元的儿子当年是南直隶的第二名,按理说已经很不错了。但马家不满足,楚澜是他儿子最大的阻碍。楚澜的父亲在户部任职,殿试前,楚父被诬告谋逆,这是诛九族的大罪。虽最后没被定罪,但楚家被安上了许多莫须有的罪名,家产被抄,楚澜的殿试资格也被取消。
马元始终忌惮他的才华,当时的楚澜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被马元强行阉割后送进宫中。
朝廷大官送阉人进宫讨好帝王本就屡见不鲜,楚澜又生得俊美,这样做既能羞辱他,又能让他这辈子在朝堂上再无作为。
只是后来的发展超出了马元的控制,他的儿子如愿中了状元,进入翰林院,官运亨通,而楚澜也得到了帝王的宠信。
楚澜夺过王福手中的匕首,锋利的刀刃抵在南飞的脖子上,轻轻滑动着,说道:“既然三殿下求情,本督也不好不放人……” 他拖长了语气,继续说道:“不过,这宫女实在胆大妄为,若不惩罚,本督怕在这些下人面前难以服众。”
南飞毫不畏惧,“我替她受罚。”
楚澜心思难测,南飞怕苏瑶承受不住惩罚,自己吃了这么多苦,这些倒不怕了。
楚澜笑了笑,眼睛弯弯的,看起来很和善,他将匕首拿开一些,说道:“那你就给本督磕一百个响头,表表诚意。”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在苏瑶脑海中炸开。苏瑶颤抖着抓住南飞的衣袖,眼眶红了,摇了摇头,“不要。”
这条件不仅苛刻,更是一种羞辱。
南飞轻轻拂开她的手,还对她笑了笑,让她别担心。
他往后退了一步,“好,希望督主言出必行。”
楚澜眯起眼睛,“自然。”
南飞膝盖直直跪下,跪得笔直,然后深深弯腰,额头贴地。空气中,只听见他的额头磕在地上的声音,沉闷而有力。
楚澜突然大笑一声,收起笑容,故意刁难:“声音不够响啊。”
说完,他动作极快地用匕首划过苏瑶的左脸,锋利的刀刃过后,鲜血渗出,半张脸怕是毁了。苏瑶忍着疼痛,竟没有叫出声。
染血的匕首从她的脸颊移到颈脉,只要稍稍一动,鲜血就会喷涌而出。
南飞双手握拳,想站起来,却硬生生压下心中的怒火,眼眶猩红。再次磕头的声音比之前响亮了许多。
“咚咚咚” 的磕头声,仿佛砸在人的胸口。苏瑶眼角湿润,泪水止不住地滚落。
“不要…… 不要这样。”
这是卑微到尘埃里的屈服。
楚澜说要一百个,那就一个都不能少。
南飞的额头早已磕出血,却像不知疼痛般,不停地磕着。
“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
王福数到九十九时,楚澜将匕首从苏瑶脖子上移开,他踩着云靴走到南飞面前,唇角微扬,“殿下要知道,人命不是那么好救的,恐怕殿下还得辛苦些,得一路磕到文苑宫。”
这里离文苑宫不远,不过半百米的距离。
最后一个响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南飞抬起头,白皙的额头上血迹斑斑。他扯了扯嘴角,“好。”
楚澜想羞辱他,想把他的尊严踩在脚下,他就满足他。
来日方长,他不怕。
楚澜上轿辇前,还威胁了苏瑶一番,说道:“这个疤你得留着,脸上的伤,本督不许你治。”
华丽的轿辇渐行渐远,南飞深吸一口气,对一旁泪眼模糊的苏瑶说:“你先回去。”
苏瑶摇头,带着哭腔,“我陪你。”
南飞苦笑着,“听话,回去吧,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副样子。”
第十三章:失去
宫道上,过往的宫女、太监们都被勒令站在一旁围观。
南飞的膝盖早已磨出血,鲜红的血迹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他一步一叩首,目光平视前方,全然不顾旁人的目光。他一向懂得隐忍,这不过是一场刻意的羞辱,没什么承受不了的。
苏瑶早早背过身去,不忍再看。她眼眶通红,肩膀微微颤抖,心中满是辛酸。
约莫过了半刻钟,南飞才屈膝挪到文苑宫门口。王福站在门边,朝里面喊道:“督主,人到了。”
过了一会儿,先是传来一声轻笑,接着是一道凉薄的声音:“送三殿下回去吧。”
王福应了一声,抬眸看了看面前的南飞,做了个请的手势:“殿下慢走。”
南飞不慌不忙地从地上站起来。晚冬的正午依旧寒冷,他唇色泛白,脸上却没有丝毫情绪波动。这场声势浩大的羞辱,对他来说似乎不算什么。
王福对他的表现感到惊讶,但很快就想通了。这宫里什么样的人精没有?他不仅聪明,还能忍。要是运气够好,将来飞黄腾达也不是不可能。只可惜,他早早得罪了督主。
南飞转过身,一瘸一拐地离开了文苑宫。
苏瑶这才敢回头,红着眼看着他僵直的背影。她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头,脸上伤口的血迹已经凝结成血块。方才没觉得疼,这会儿却感到明显的刺痛。
苏瑶自嘲地笑了笑,纤细的手指轻轻抚上伤口,闭上眼睛,耳边回荡着楚澜离去前的威胁。他不准她治脸上的伤,刻意在她脸上留下一道疤,苏瑶想不通为什么。
苏瑶也懒得去猜,楚澜那样的人物,她惹不起,只能尽力躲着。
苏瑶还要回司膳堂交差。她顶着这张可怕的脸回去时,把里面的人都吓了一跳,纷纷往后退了好几步。司膳嬷嬷却一点也不吃惊,盯着她看了半晌,叹了口气说:“既然是督主的意思,我也没办法。你回去好好歇两天,这张脸没法再做送膳的差事了,以后你就留在这儿给厨子们打下手吧。”
苏瑶点点头,“谢嬷嬷体谅。”
苏瑶用手撕了撕伤口上的血痂,划痕处又渗出血来。她用手一抹,半张脸都染上了血迹。她笑了笑,自己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苏瑶知道南飞肯定比她先回来。她想起他卑躬屈膝被羞辱的模样,胸腔中的酸涩感愈发强烈。她深吸一口气,指尖搭上门把,轻轻推开门。
南飞坐在地上,背靠床边,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呼吸微弱,如同死去一般。他白皙透明的额头上有一道清晰的红痕,血肉模糊。
苏瑶缓缓走到他身旁,轻轻蹲下,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打量他,近得仿佛能看清他的毛孔。
南飞的睫毛忽然动了动,轻轻笑了起来,然后缓缓睁开眼睛,问道:“看什么呢?”
苏瑶忍了半天,开口时还是哽咽了:“你是不是很疼?”
南飞愣了一下,摇摇头:“不疼,真的不疼。”
苏瑶的手不敢触碰他的伤口,吸了吸鼻子,滚烫的眼泪落了下来:“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今天要不是因为她,他也不会被这样折磨。
没等他开口,她又说:“下次,你别管我了。”
南飞用手指替她拭去泪痕,神色温柔,没有说话。
苏瑶别过脸,喉咙干涩:“我去拿药,你的伤很严重。”
南飞没有阻止她,目光始终没有从她身上移开。她从柜子里翻出之前调好备用的伤药,跪坐在他面前。她身上仿佛散发着淡淡的香气,神情专注,漆黑的眼眸里只有他一个人。
不得不说,这个认知让南飞很开心,连带着额头上的伤都没那么疼了。
苏瑶很快帮他清理好了伤口,跪得久了,腿脚开始发麻。她准备站起来时,南飞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将她拉进怀里。她整个人倒在他的胸膛上,脸埋了进去。
南飞抬起她的脸,仔细看着她脸上的伤疤,指尖轻轻摩挲着,一点也不觉得她倒映在眼中的模样丑陋。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现在做不到的事,他不想承诺。
总有一天,加诸在她身上的伤痛,他一定会让楚澜千倍万倍地偿还。
南飞叹了口气,主动环上她的腰,呢喃道:“你怕吗?”
苏瑶垂眸:“怕。” 她拉开他的手,从他怀里出来,打了盆热水,清洗干净沾满血污的侧脸。上过药后,刀痕很快结痂,食指长的伤疤在白皙的脸上格外显眼。楚澜应当是把控好了力道,这伤并非无法治愈,只是他下了命令不准治,从今往后,她只能顶着这张有残缺的脸了。
楚澜不愧是心狠手辣的西厂提督,对小姑娘下手也这么狠。
苏瑶照了照镜子,咂咂嘴,心想,可真够吓人的。
她转过身,笑着问他:“是不是很丑?”
南飞极为认真地摇头:“不丑。”
她五官生得好,等将来疤痕淡了,不仔细看,真不会觉得丑陋。
苏瑶只当这话是安慰,不过就算是假话,她听着也挺开心。
晚上睡觉,照例是苏瑶睡床,南飞睡地。
苏瑶用被子蒙住头,内心的悲怆突然铺天盖地袭来。白天不觉得有多伤心,这会儿却委屈得不行。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她闭上眼睛,被子压在眼皮上,泪光在眼角闪烁。她想起很多事。
很久以前,苏瑶不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她有疼爱她的双亲,有宠着她的兄长。
苏瑶躲在被子里小声抽泣,不想惊动睡在地上的人。殊不知,南飞并未合眼,他也睡不着,不是不困,而是听着她细微的哽咽声,难受得睡不着。
苏瑶迷迷糊糊间,想起远在江南直隶的哥哥。哥哥已经改名了,若想参加科举,就必须改名。上次见到哥哥还是两年前,他摸着她的头,说很快就会留在京城。
苏瑶不知道哥哥现在有没有来。哥哥从不跟她说以前的事,也绝口不提苏家的往事。苏瑶所知道的不过是冰山一角。她记得他们不仅有大伯一家亲人,好像还有一个舅舅。
大伯母曾说漏嘴,说哥哥长得很像舅舅,外甥像舅舅很正常。
苏瑶对这个舅舅没什么记忆了,只记得小时候被他抱过。
快到子时,苏瑶还是睡不着,眼泪止不住地流。她又是那种隐忍的伤心,细微的声响落在南飞耳中,被放大了许多。他直挺挺地躺着,原本不想让她察觉自己没睡,可此刻他改变了主意。
南飞从地上爬上床,大大咧咧地环住她娇俏的身躯,连人带被一起抱住。怀里的人身体一僵,过了好半天才把脑袋从被子里伸出来。她一双杏眼通红,刚要开口,他就把手伸到她脑后,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怜惜:“哭吧。”
苏瑶再也忍不住,小手揪着他的衣衫,放声大哭。她边哭边打嗝:“我的脸变丑了。”
“我想回家。”
“嗝,我想我哥哥了。”
哭到最后,她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躲在他怀里昏睡过去。
南飞拍着她的背,偷偷地、飞快地在她的伤口上亲了一下。
“别伤心,我会对你好的。”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黑暗中,他的瞳孔亮得可怕,那是一种深深的执念,宛如深渊漩涡般的幽冥。
他闭上眼睛,念了一遍楚澜的名字,忽然笑了起来,那是一种嘲讽至极、冷入心扉的笑。
如深冬腊月的寒冰,如高岭雪山的风雨,没有半点温度。